肖枫缓缓睁开眼睛，阳光有点刺目，床边一如往常无人，安蓝身为高管虽然已不用打卡，却也恢复了早上健身的习惯。她努力了半个月，试图将肖枫也拖到健身房，但肖枫都以熬夜跑图早上补眠为由拒绝了。然后安蓝默默放任了肖枫，只是每天多留一份早餐。
　　肖枫从电饭煲里盛了碗粥，又去料理锅中拿蒸蛋和包子，不料那智能电器还给早餐保着温，肖枫的手被结结实实烫了个正着，他深切感到自己曾引以为傲的反射神经已然长得过头，不然也不会起了水泡给大脑反应。而蒸蛋和碗盅碎了一地，把镜面一样的大理石地面弄得满目狼藉。
　　顾不得填肚子，肖枫手忙脚乱地收拾，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找不到抹布，也找不到安蓝说过的那种厨房用纸，又想起安蓝嘱咐杂物间里有生活用品，肖枫打开了厨房后面的小黑屋。他开了十一个储物箱也没有找到纸，反而把旧物的霉味翻搅得腾满房间。可这味道虽然呛人，却熟悉得让他倍感安全，那是常年不见天日的陈腐气，让他瞬间回到十几年那套搭在天台上的违章建筑，那是他和队友们梦想开始的地方。
　　在储物箱中他看见安蓝用过的教材，写过的报告，穿过的旧衣服，拍过的旧照片，肖枫翻着翻着，眼睛不觉湿润，想想安蓝这一路背负着自己的梦想独自走来，踽踽前行，多么艰辛不易，而自己却不能陪在她身边，愧疚再度攫住了他，还有回到现实世界之后才产生的无力，那种不知怎样做才能不拖累身边人，证明自己还有存在价值的无力。
　　他需要补的课太多了，不仅是补充知识，而是补充本该和大家一起经历的那些记忆，只有记忆才能证明人曾经存在过，才能让人们继续维系那紧密的关联。而这恰恰是最无法弥补的，肖枫在他人的记忆中，十一年来都是昏睡渡过，而肖枫的记忆，除了恐怖的丧尸外，更是无从填充的苍苍茫茫，空白一片。
　　肖枫又翻开一本大相册，首页就是2011年一次行业峰会的合影，大展板前人群密密麻麻站了五六排，无论老少，每个人脸上都是朝气蓬勃，那是朝阳行业从业者特有的欣喜和热切。
　　肖枫一眼看见了安蓝，那时她已摘了眼镜，但发型依旧，一身简单套装，尚有几分08年的青涩。她旁边站的是许蔚。他穿了印着引力俱乐部LOGO的外套，一副积极向上大好青年的样子，在拥挤人群中和安蓝刻意保持半臂距离，真如安蓝形容的，绅士规矩，不越雷池。笑容始终憨厚，面具始终完美，扮演着本来也该属于肖枫的角色。
　　这就是让一切都无从弥补的罪魁祸首。
　　肖枫啪的合上了相册，心脏一阵狂跳，差点去摸安蓝帮他准备的硝酸甘油，他胸口的红色纹路尚未退却，时刻潜藏着后遗症风险，而安蓝更是把能想到的应急药品准备了个遍。
　　他还是怕看见许蔚，在游戏里，他就试图把这张脸从记忆中抹去，结果当然是徒劳，后来遇到的丧尸甚至都长了许蔚的脸。回到现实后，许蔚还总是时不时从他意识中冒出来，把他带回那个可怕的游戏之中，让他继续游离于现实之外，他恨许蔚。
　　许蔚死了。肖枫不得不又提醒自己，就在新加坡的街头，三个星期前，在得知死讯的一瞬间肖枫竟然是难过的，他怀念起那些朝不保夕一起挣扎的日子，所以连恨都不能随心所欲了，难道让他跟个死人计较？然后那些美好回忆也被矛盾的感情裹挟，发酵成为新的心理阴影。好的，坏的，臊眉耷眼的，阳光暖人的，冷酷无情的，狰狞可怖的许蔚轮番轰炸，能不分时间场合让他瞬间陷入混乱和惊惶，倒真真应了那句阴魂不散。
　　肖枫觉得这里不再安全了，他要赶紧逃出去，只觉脚下一沉，险些被一个纸箱绊倒。纸箱也应声倒地，发出金属落地的回音，半截黑皮露了出来。
　　这是他当年的电脑，安蓝竟然还留着。肖枫停住脚步，这电脑像是有什么魔法，把他的心神定住。
　　他翻了翻，不单主机，另一个箱子里还有显示器、电源、键盘、鼠标、耳机等全套装备，都是已经不符合当今接口标准的老旧款，如果不是安蓝妥善保管，这些东西少了谁都会是废品一堆。肖枫鬼使神差般地把电脑组装起来，正好一个缺角的旧桌子能给他施展，按下电源，风扇轰鸣，拖拉机似得，直到被刺耳的winXP启动系统音掩盖。
　　仿佛肌肉也恢复了当初的记忆，待桌面刷新完毕，鼠标便径直点开穿越火线的界面，一切还停留在十几年前。听安蓝说，自己还是因为她偶然听见小北在CF里的预警才活了下来。可惜前两天路小北说他哥的笔记本已经开机蓝屏了，不然还真想试试在同一个时空连线是什么效果。这么想着，肖枫被随机匹配进了一局游戏。
　　进入前的一瞬间，他恍然看见潜伏者的队名叫“Dynasty”，突破手“DW”。
　　肖枫是摔到集装箱上的，眼前金星乱冒，一定是自己魔怔了，产生了幻觉。
　　然后他听见让自己窒息的声音：“肖枫？”
　　熟悉得让他浑身冰冷。

　　“你来干什么？你不是不打游戏了么？”许蔚的声音透过耳机传过来，清晰无比，全然感受不到12年的岁月痕迹。
　　肖枫僵住了，被烫伤的手指根本驾驭不了那几个再熟悉不过的按键。
　　“你走吧，一会儿他们过来，开枪就不好看了。”许蔚转身要走，见肖枫没有起来的意思，又转了回来。
　　肖枫的冷汗顺着额角直流，想要逃跑却忘了如何操作般僵在原地。
　　“大蔚，你那边怎么样事儿？”Dynasty的队员略带河南口音。
　　“我这没人。”许蔚一边喊一边对肖枫使眼色。
　　肖枫动不了，只好被许蔚拉起来。只拉了一下，待肖枫站好，许蔚便松开手，十分嫌弃地背过身去，怨愤地说：“你走吧，坐你的办公室，干你的大项目去，就当我没见过你。”
　　肖枫想起了这段记忆，试探着问：“……许，许蔚，今年是哪一年？”
　　“你坐办公室坐傻了？今年是08年呀，奥运会刚过！”许蔚有点烦躁。
　　肖枫眼前一黑：我去，这么科幻的么？还有完没完？有完没完？
　　一发子弹将肖枫打成残血，是对面的狙击手。
　　“你还不滚，他们发现你了！”
　　第二发子弹接踵而至，肖枫本能爆发，就地打了个滚，只觉得按键盘的手指生疼。这时另一个王朝队员端着M4一阵扫射，肖枫光荣狗带，退出前，他听见许蔚抱怨的声音：“我残血了，你怎么自己人都打？”
　　肖枫对着显示器运了三回气才稳住心神，调出日历捋了捋那边是08年的几月几号，原来正是当年的中秋节。那天自己刚逃离体制，准备做一头自由的猪，临走还被行政大姐塞了盒月饼，说已经帮他领了中秋节福利，丁是丁卯是卯，该是他的就是他的。下午哥几个在烧烤摊又扔了一回钢镚，阿明猴子他们都归队了，麒麟说要想让他归队，就得把那个人找回来才行。
　　肖枫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他至今都记得自己那天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记得自己差点给许蔚跪下，记得最后还是在抱住他的时候把那句肉麻到要死的话说了出来，然后被许蔚抱得很紧很紧，手雷在他们身边炸个不停，像是为誓言见证。
　　他肖枫说到做到了，然后得到了什么，被他骗进游戏里丢入深渊，去了半条命时刻脑内天人交战，与世隔绝打11年真人CF，收获九千多次失败经历，以及在这个社会里的无所适从。
　　在游戏里他可以不眠不休，有很多时间思考人生。比起一次次发起通关挑战又一次次挑战失败，想明白许蔚真面目的过程甚至更折磨他一些。他花了三年时间终于慢慢接受，虽然之前温情种种，但许蔚就是坏透了。并不是因为自己没看好他，没劝好他，也不是因为自己跟安蓝好了或者哪里没做到位。而是他从一开始，跟自己就不是一条道的。
　　他们认识，用老家斜对门一百岁小脚老太太的话讲，就是孽缘，纯属孽缘。
　　再过一会儿，网线那边就会有个傻不拉几的肖枫拎着大喇叭进游戏，死乞白赖地把许蔚找回去。
　　打定主意，肖枫咬破水泡，忍着痛，再次登录了运输船。

　　残局过半，肖枫抱着狙，一枪不放苟在最后，好不容易从复活点跟上了大部队。看着11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扔掉了所有武器，提着喇叭，正酝酿一场恣意妄为的壮举。
　　他知道自己还有半分钟时间。
　　“肖枫，肖枫，停下你要干的事！”
　　20肖枫拉住08肖枫的手，可对方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
　　“哥们，咱俩怎么撞ID了，系统BUG真多。今天兄弟有要事，有缘改天再好好聊。”
　　“别说这些了，我知道你今天是来找许蔚的，千万别招惹他。”
　　“你谁呀？我们认识你么？管我们兄弟间的事儿！”
　　肖枫很郁闷，12年前的肖枫竟然听不出自己的声音。然而还来不及多想，潜伏者们就攻了过来。肖枫本能地闪展跳跃，躲过连发子弹，然而08年的自己却好整以暇地猫在安全地带，仿佛在看笑话。
　　“我是12年后的你呀！你信路小北，就该也信我！”
　　手指在键盘上飞过，那些早就深植在肌肉中的本能渐渐苏醒过来，要知道，即使当教练的这些日子，他也不曾和CT队员对战过。这些稚气未消的孩子们每人都拥有能精确到以毫秒测速的手指，却都向他投来满眼期待，他不想让他们失望。
　　但今天，他可以躲闪，可以跳跃，可以奔跑和射击。然而受伤加上长久的生疏，让他落了下风，一个潜伏者的匕首抵上了他的咽喉。
　　“你到底是谁？”年轻的Seven声音有点动摇，他跑出安全区域击杀了肖枫身上的潜伏者，然后被对方狙击手一枪爆头，身体闪了两闪，便退出了战场。
　　肖枫愤懑地砸了下键盘，他知道自己也进入了狙击手的射程，时间所剩无几。
　　进入游戏前，他特意翻找回忆，08年百城四分之一决赛时龙行SKY淘汰了王朝，然后这战队就散了，就算多了许蔚，想必也不能创造奇迹。
　　被淘汰后回老家去继承家业，卖点保暖内衣也不错，还能安稳过一生，总好过身败名裂横死在异国他乡。这是短时间内肖枫能给许蔚想到的最好结果。然而算盘要落空了，肖枫生出出师未捷的悲愤。
　　“别开枪！”许蔚制止了王朝狙击手，声音由远及近。“肖枫，不是让你走么？你还来干什么？”
　　事已至此，破罐破摔，肖枫扯开嗓子喊：“我来告诉你，先做……”
　　然后又把话咽了回去，这他妈要有用何至于此……
　　“不对！我来跟你说，你许蔚不该辜负我肖枫！！！”
　　说罢抬枪就射一气呵成，许蔚不急躲闪，子弹正中眉心。
　　杂物间壁灯闪了两闪，游戏骤然黑屏，肖枫断线了，最后看见的，是许蔚又错愕又愤怒又委屈的残影。
　　肖枫心里涌起一丝快意。然后想起，这是他回到现实世界后，在CF里拿的第一个人头。

　　因为肖枫在放假，安蓝跑了趟公干便直接回了家，抱着一箱子文件进门，准备先做晚餐，晚上再处理这些繁杂资料。然后就被一地狼藉震惊了，仔细辨认，早餐的蒸蛋和碗都招呼在了地面上，她惊惶地寻找肖枫。屋里蹿来一阵咸咸辣辣的味道，安蓝从担忧变为好奇，喊肖枫他也应，就是不见人影。
　　久违的方便面味道把她引到了杂物间，肖枫正就着昏暗的壁灯，坐在个储物箱上，脚丫翘上七拼八凑的旧书桌，用他那台出土文物似的电脑战得正酣，漏音的耳机时常传出CF击杀提示音。只剩下半碗汤的泡面碗随着肖枫的动作在桌边疯狂试探，时刻准备做自由落体运动。
　　肖枫听到安蓝的尖叫，不由得心头发颤，仿佛当初被她抓到全队聚众“研究战术”。并在安蓝的第二声尖叫中，成功挽救了泡面和他的古旧主机，同时认定自己恐怕难逃猴子的家庭待遇了。
　　而安蓝只是走过来，温柔又坚定地拥抱了他。
　　“你回来了。”安蓝说，眼中带泪。

　　地面已被清理干净，安蓝干脆叫了个家政服务，把全屋扫除一遍。
　　肖枫仍无法解释为什么不喜欢在明亮书房玩新买的顶配电脑，只爱窝在那个没有窗户的昏暗角落里。但安蓝认为那是肖枫的安全区，他需要这么个地方，于是要求工作人员重点打扫，但肖枫慌了：“把那地方也整得香香的，就没氛围了。”安蓝哂笑，只得捡起散乱的相册和倒扣在地上的大合影，将它们和诸多储物箱一一归位。
　　见安蓝每日早出晚归忙里忙外，不想让安蓝平添负担，肖枫没有把再次时间连线的事告诉她，只是宝贝似的，护着他的旧电脑。
　　他的记忆在退出连线后就更新了，自己的行动果然卓有成效。
　　08年的肖枫又被爆了三次头才和08年的许蔚说上话，然后许蔚蹦了三次高，于是那个不争气的自己就把本来是二人私聊的肉麻话，用大喇叭广播到了全服。还真是锣鼓喧天中用八抬大轿把人接了回去，轰轰烈烈的。
　　气得肖枫顶着一口堪比三昧真火的郁结之气，在运输船上酣战半日，老服的玩家基本都是高玩，电脑配置也不是肖枫的古董能比，等于给他来了个回归特训，被人虐着虐着就能虐人了，拉开膀子就是干，手感也恢复不少，到最后真有酣畅淋漓的感觉。后来手疼得不行，又意犹未尽，干脆进聊天室看人口嗨。
　　就有人八卦起许蔚和引力，毕竟是近两个月的电竞圈大事。曹磊案还未正式结案，警方没有公布细节，云里雾里的，正给人们提供了想象空间。
　　按说依如今的节奏，再劲爆的新闻过一礼拜也发酵完了，事实上，自从万众瞩目的King花落CT战队，许蔚新加坡车祸身死两个爆炸新闻后，着实没什么新看点。而曾经给引力的关注度，也因为在世界赛的惊艳表现全部转移到了CT战队身上，人们总是期待开启新时代，替换旧天地。
　　可玩老服的人基本都念旧，爱为自己经过的那点事儿真情实感，不久便争论起来，辩论内容是谁的主队被引力挖得更惨，最后一个主队被许蔚收购后又弃之敝履，被掏空主力直接降级到百城的哥们赢了，收获了大家的一致同情，进而又一次形成了讨伐引力统一战线。人们控诉引力搞乱联赛秩序，违约金挖人霸道无理，施压裁判比赛获利等诸多恶行，更可气的是还得了便宜卖乖。但说许蔚确实开创了王朝促进了行业繁荣的也有几个，纷纷表示对许蔚人设幻灭，万万想不到他会犯了命案。
　　讨论到不可开交时，有好事且眼尖的开始cue肖枫，这个人真是Seven诶，不是高仿号！许蔚DW以前的队长！当事人来了，赶紧问他！
　　于是刷屏完对大神的表白后，人们纷纷发送了求八卦的表情包。
　　肖枫说我晕了十一年什么也不知道，于是人们又问肖枫为啥昏迷了十一年。
　　肖枫笑得一脸云淡风轻：“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谁没阴沟翻船过，那点陈芝麻烂谷子有什么好讲的，哥给你们说说CT战队North和King日常二三事怎么样？”
　　然而虽然被津津乐道一阵，但话题总会转回到Seven、1Coin和DW这里。肖枫只得落荒而逃，重新匹配了一个房间，然后休息的时候又有人问他这套相同的问题。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玩游戏了？肖枫呐喊，还好安蓝及时回来。他甩了句老婆大人驾到要去听候差遣就挂了机，带着一干人等饱餐狗粮后的羡慕嫉妒恨离开。
　　晚饭后肖枫很自觉地刷了碗，今天他兴致高昂，学会了用洗碗机，安蓝嘲笑他两个吃咖喱饭的盘子也要这么兴师动众。
　　肖枫撒娇：“我手疼，还有，科技改变人生。”露出当年给大厨方便面拍代言照的标准职业笑容，逗得安蓝笑个不停。

　　肖枫给安蓝送来一杯热牛奶，瞄一眼她案头的资料，竟都是引力相关。、
　　“对引力的财务审计马上就要结束了，刨去梁冰洁相关的两笔说不清楚，虽然营收状况不太好，但账目整体还算清晰，毕竟是有为上市做打算的。保留CFPL的参赛资格问题不大，会有人感兴趣的。俱乐部的高端硬件也是优质资产，再加上King的这笔转会费收入，维持住下赛季的参赛资质足够了。”
　　安蓝给陈蓉发去一条语音，让她做好配合招商宣传的准备，等注意到肖枫在看资料时，已经迟了。
　　“King的转会费要这么多钱？他违约金定得多高？引力果然血汗工厂。”
　　安蓝静静解释：“引力的选手没有违约金，是麒麟大方，不想占引力便宜，了结之前恩怨。”
　　“这才几天就有恩怨了？麒麟够能折腾的。”
　　安蓝完全是工作状态：“王凯回CT的时候和引力还有两年合同，没有违约金，只要引力坚持，王凯就要在替补席坐到废，麒麟想砸钱救他都没处砸。结果引力却以违反俱乐部纪律的理由开除了王凯，他得以不受限制代表CT参赛。最后还是赛委会怕就此开了先例影响不好，最后给了王凯季后赛第一轮禁赛的处罚。”
　　肖枫愕然：“为什么？”他不信许蔚会做这等好事。
　　安蓝盯着屏幕，键盘噼啪作响：“我不知道，也已经不想知道了。”
　　沉默半晌，肖枫又问：“引力是个什么样的俱乐部？”
　　翻着那些印象里只在科幻电影中见过的队员宿舍和全息座椅照片，肖枫不免震撼，尽管有路小北的各种剧透，11年来，他从不敢想象电竞选手会有如此条件和待遇。
　　“巨无霸。垄断、霸道，却也有着全联盟最大的投入。所以今年没能拿到总冠军，对业绩影响非常大。”安蓝小心翼翼不提那个名字，怕引起肖枫的新一轮PTSD。
　　“他还是做到了呀。”肖枫喃喃道，眼前却浮现出那年圣诞节，小河边的破沙发上，一群人挥舞着只够放一轮的仙女棒打打闹闹，好时光就像那飞快燃尽的烟花一样短暂。有人说我们要建立自己的电竞王朝。
　　“那引力以后会怎样？”
　　“有老股东撤资，但大概率会有新股东接手，毕竟现在想投资电竞的人很多，引力是个现成的壳。之后被新老板改头换面，能不能像之前投入这么大就难说了。不过他们的青训选拔体系如果能继续维持下去，也是俱乐部和行业的幸事，毕竟人才就是希望。”
　　肖枫若有所思，把资料放回安蓝的书桌，看着落地窗外的清明夜色，觉得许蔚没去卖内裤袜子保暖内衣也不是不能接受。
　　“安蓝，你说他，到底骗了咱们多少？”
　　安蓝默默抿了一口牛奶：“如果是全部，你会不会稍微好过一些？肖枫，你们该了结了。”
　　肖枫来上班，CT战队里一片热火朝天，正式进入季前训练期，刚度假回来的队员们一个个精神头十足地聊着假期见闻。
　　路小北自己闷头练得一脸坚韧不拔，倒没多约束队员，本来这两天就是给大家找状态的，肖枫说赛季开始之后状态慢慢起来才是好现象。状态和很多东西一样，玄学得很，就像烟花，一上来就花团锦簇的，铁定维持不了多久，还容易炸掉，能细水长流持续输出才是真。
　　所以陪着他苦大仇深训练的，只剩对面的孙奇了，两人对狙了好几局都难解难分，各自抬头用眼神质问对方：“你小子，还说假期里没加练？”
　　肖枫及时赶到，手舞足蹈，拍散二人之间过于激烈的火花。
　　大家齐刷刷称了声枫哥，年轻的脸庞全是天真。
　　肖枫感激这些孩子们，刚开始教练工作的时候，他们给予的崇敬和尊重让他显得不那么脱离社会，后来自己渐渐进入教练的角色，又一起经历了国际大赛，越发珍惜和这些孩子们的缘分。他说了几句鼓劲的话，又分别调侃了他们一番，勾了勾手指，把路小北叫了出去。
　　管事的走后，CT队员们开始八卦：
　　孙奇：“单独训练？教练难道要给North开小灶？我也想跟当年的神狙对战。”
　　“哎，King，如果是有教学意义的对战，教练还会背着咱们么。还有，研究表明，当了11年植物人，反射神经机能都……”祥子没说完就摇了摇头。
　　程浩及时岔开话题：“所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商量，比如安排战队去迪拜集训啥的，啊沙漠，啊大海，啊美女们我来了~”
　　“想美女想疯了，浩子你也是战队的股东，真有这事肯定也要找你，所以我猜一定是男孩子间的悄悄话。”苏佳意越说越兴奋。
　　众人发出一阵恶寒的声音，除了王凯。
　　“苏苏说的有道理，你们发现没有，放个假回来，枫哥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真的，他今天在群里发的表情包好新，我都没见过，一张图就震得我说不出话来，不愧是我枫哥。”哪吒附和着。
　　“好了你们，尬聊一上午，也该训练了吧！”
　　“是，领队！”CT众人终于各归各位。
　　真实情况是，肖枫和路小北在天台吹风。
　　肖枫有一瞬间想说自己又能时空连线了，还能救你哥，有什么排雷攻略通关秘籍赶紧扔过来呀。但又忍住了，因为这次面对的是许蔚，他连半分把握都没有，他不想让这个少年第三次经历失去哥哥的痛苦了。
　　这半个月来，他不是没尝试过时空连线，在旧电脑上点开那些熟悉的ID，全都没有反应，他的兄弟们要不不玩了，要不都转移到新服，只有DW的邀请提醒时不时跳出来，他明白这只能是08年的DW，忍过一会儿，08年的Seven会回应他。
　　肖枫从不敢接这个邀请，却总忍不住回忆08年的肖枫和许蔚这次连线在干什么，是商量战队的事？或者组个野队打几局顺便考察考察潜在替补队员？还是干脆说些诸如明天吃什么的无聊的家长里短。
　　有时他想问老天为什么要再给他时空连线的机会，难道就为了让他重新回忆一遍圆梦的过程么，那么后续的噩梦他也已重温了太多遍。在那个他打了11年的游戏里，多少次回到那间出租屋，那道河岸边，那条长街上，前一秒还嬉笑怒骂的兄弟亲朋，下一秒便露出獠牙，变成势要将你撕碎的丧尸。
　　路小南那边他曾万般努力，最终功亏一篑。这次却要挑战许蔚这个地狱级副本，他那么深的城府，那么硬的心肠，那么倔的脾气，会听劝吗？这一次听劝了，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枫哥，今天风大，再吹咱俩就风干了，有什么话您就说吧。”
　　“小北，我一直想问你，你救我的时候，就不怕再失败一次么？”
　　“你说过，人生就像打游戏，有很多次重来的机会，我每一次机会都不想放过。”
　　“那你不怕，成功之后万一改变了很多事情呢？”
　　“不怕，我想有你的世界，一定比原来更美好。”
　　肖枫被呛得咳嗽：“年轻人，你的战队就是这么被你硬撩来的么？对老人家要含蓄一点。”
　　“枫哥，你为什么问这些，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前天看了个讲蝴蝶效应的电影，有感而发，咱俩又是经过这种事的，就找你聊聊呗，走吧，训练去吧。”
　　“这就完了？枫哥那电影什么名字我也想看？要不枫哥你还是跟我打一局吧。”
　　路小北跟在肖枫身后，一边下楼一边撒娇，肖枫冲背后摇摇手当做回应。
　　他想不管世界可能会变成什么样，但至少有路小南的世界，路小北会很开心吧。

　　杂物间成了肖枫的基地，他把安蓝准备的新电脑和电竞椅都挪了进去，又安了根灯管。中央空调没在这装出风口，就支了个小电扇，把烟灰缸垃圾桶都摆到位，再糊上点老CG电影海报，完工后安蓝都忍不住感叹：有内味了。并及时阻止了肖枫往墙上挂大裤衩子的手。
　　然后，开工，肖枫研究了自己和安蓝08年的各种笔记，并努力回忆那些天他们都干了什么，最终抓住万恶根源：路小南出事那天，千万别让许蔚开车去拿挂！不开车走那条路，永远碰不上车祸和路小南！
　　倒计时7天，肖枫期盼已久的电灯终于闪烁。
　　“你今天回的倒挺快，没看球呀？”
　　许蔚的声音依旧软糯亲切，肖枫想，所以当年的自己永远想象不出他会这么决绝。
　　“哦，这不中场休息呢么。”
　　08年的肖枫这会儿正在运输船上给安蓝特训，绝不会半途杀出来，时间充裕得很。肖枫试着找回当年的亲昵口气：“大，大蔚，找我什么事？”
　　许蔚声音疲惫：“没什么事，就是愁，刚在网吧踅摸一圈，也没合适的人。你不是能算么，算算谁能补猴子的空儿呗。”
　　肖枫心里一软，彼时猴子回归家庭，一直没找能弥补空位的人。自己被路小北剧透，知道会天降个24K，再着急心里还是有底，和许蔚的焦虑比，终究不一样，这么大压力，也莫怪他动了歪脑筋。不过提起算命，还真正中下怀。
　　“你放心，我老早算好了，过两天阿明会失踪，你们……”肖枫开始编。
　　“等等等等，阿明会失踪？那咱这两天一定看紧他呀。”
肖枫故作高深地摇头：“no，no，no！阿明此去自有奇遇，不可强行阻拦。你们去找他，一切自有分晓。”

“不对呀，我们去找他，那你呢，阿明都失踪了，你不跟我们一块找呀？”
　　“我去，当然去，我还得豁出去呢！”差点露陷，肖枫马上着补，而想起飞跃戒网中心的光荣战绩，顿时又找回当年豪情。“我告诉你，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这次可赚大发了！”
　　“肖枫你又要玩什么悬儿？怎么听着很危险啊？”
　　许蔚的声音登时带出紧张，肖枫难免触动。可想起自己是如何着他了道，便把心一横，将这份关心归为三分虚情假意，扮演起08年的自己也更心安理得。
　　“危险嘛，是有点，不过有惊无险，满载而归。反正你就记住了，到时候准备辆能装上鱼叉的车，带上条结实的绳子，找A包点就行了。至于猴子的空，自有高人来相助，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其他天机不可泄露，善哉善哉。”
　　“把你能的，还真装半仙呢。”许蔚似乎又当他之前都在跑火车，语气半是埋怨半是调侃。
　　“你看吧，全应验了别忘了叫我预言家，然后我再给你算算。”
　　“切，给我算不就是给你自己算，咱俩还能一个冠军一个屌丝？一个吃肉一个喝糠？”
　　“你别说，还真是。”
　　肖枫恨自己把实话秃噜出来了，赶紧跑路，“下半场开踢了，我得走喽。”
　　“你别走，把话说清楚！”
　　肖枫长出口气，下次再连线，自己说什么他都会相信了吧。

　　三天后，肖枫的记忆更新，他们顺利救出了阿明和老沙，此后许蔚成天缠着自己要算命，还把他的半仙事迹大肆宣扬一番，弄得08肖枫一脸懵逼。
　　最逗的是麒麟，跟许蔚一样，也等着大师指点：什么时候才能红鸾星动，什么时候才能遇到命中注定。肖枫心说，别费劲了，您到现在还没遇到能相处超过俩礼拜的呢。
　　倒是许蔚只承认肖枫是半仙，源于常沙是个过去式高手，现在疯疯癫癫着实麻烦，战队都泥菩萨过河了，还得管着他。肖枫轻笑：你就等着打脸吧。
　　吹着小曲，肖枫他把新买的SUV泊入写字楼的停车位，等安蓝下班。接老婆回家，这是他考下驾照后最迫不及待要做的事。
　　车是获得CFS大赛亚军的福利，因为赛前确实没想到会超常发挥走这么远，这笔意外之喜的奖金没被楚歌提前算在新赛季预算里，所以麒麟做主给大伙儿分了，解决一下——主要是肖枫的——实际问题。
　　来早了，肖枫坐在楼下咖啡厅里等，发钱了也想“奢侈”一回。碰上要加班的陈蓉来打包晚餐。一打眼，都觉得对方眼熟，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每次遇见昏迷前就认识的人，肖枫总觉得亲切，或者说，有安全感。连曾经和自己互怼的记者也眉清目秀起来。
　　“常听安蓝提起你，没想到，你们成了同行。”
　　“说得跟您不在电竞行业似的，肖指导，不会看不起我们这些做后台的吧？”
　　“大记者还是这么犀利，你们才是大佬，我这儿纯是，嘿嘿，发挥余热。”
　　“太谦虚，CFS的亚军都拿下了，就别客套喽。说真的，能入行我要感谢当年的1Coin，是你们的那场比赛，那些采访让我认识了电竞，了解了电竞，才知道自己这辈子要努力的方向。”
　　“对啊，当时你跟拍了我们战队，临别还送了我们录像备份。前几天聚会，麒麟，就当时跟你套近乎内网管，现在人可是霍总了，找人用那些带子剪了个视频，放出来让我们哭得嗷嗷的。对了，你是在为引力的事加班？有人收购了么？”
　　“你还蛮关心的？我以为那个人相关都是你的禁忌。”
　　“哪有这么严重，嘿嘿。”肖枫解嘲地搔着头发，有点后悔提起这茬儿，陈蓉不愧曾经是记者，还没回答问题，就先要把别人的话勾出来。
　　“既然你问了，那我这儿正好有个东西给你。你等我，你们一定要等我，我过会儿下来。”陈蓉说罢匆匆跑走了，连点的餐都没拿。

　　“……我们这条路，跟别的不一样，如果你不是做到最好，那你就是在浪费时间……”
　　许蔚的声音从陈蓉手机中传出，隔了近12年的岁月，声音粗粝嘈杂，远不是游戏连线中那样鲜活，肖枫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安蓝马上按了停止键。
　　“这是……当年那次采访？”安蓝还记得是自己带着许蔚去陈蓉的报社苦求，才用采访换回了能证明其他人清白的录音。
　　“是的，这段录音我印象很深，前一阵写给引力做总结的公号文章，就把这段翻出来了，不过死者为大，我忠人之事，就听听，没引用到文章里。说实话，他的答案让当年的我很震惊，正因如此，我才下定决心跟踪采访1Coin。他回答我的时候就知道这东西肯定不会见报，所以最后也拜托我不必跟1Coin的队友们提采访内容。我不太清楚你们之间的恩怨具体怎么回事，但既然肖指导你还感兴趣，我想这段录音有可能会让你能做个了结。你们要是不想听，删了就是。”
　　她把文件分享给安蓝，拎着沙拉和咖啡，去赶做不完的策划案了。
　　安蓝用感激的目光送陈蓉离去，发文件给肖枫时却又犹豫了。不料肖枫二话不说，熟练地转发给了自己。
　　电脑前，肖枫捧着手机，手指在播放键上点了又点，终于下定决心听一听许蔚要说什么，毕竟一会儿就要进行最关键的一步了，必须知己知彼。
　　最近才知道，这么多年了，自己终究还是没全看清楚许蔚。
　　“如果时间真的可以重来，我还会这么做，只是我会更加小心，不让任何人抓住我的把柄。因为当时除了它我找不到其他办法能确保赢下那场比赛……告诉你，我一点也不想重头再来了……想报就报吧，我他妈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组委会对我的处罚……”
　　肖枫在窒息前按下暂停键。
脑海里只划过这两个字，一句句像是许蔚给自己的所作所为和结局提前做了注解，他那时就已经为了赢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这个重来的机会，他真的会在乎么？
　　肖枫心凉了半截，却还是带着几分奢望，点开了对DW的邀请。

　　“把常沙哄睡着了？有空理我了？”
　　弄得肖枫心里直突突：既然会走到那一步，为什么当年要这么腻乎？
　　“老沙乖着呢，和阿明在我那屋正打地铺呢。”那时08常沙刚刚给他们几个科普完“保质期”和“最佳食用日期”的区别，三个人现在正就着那块薛定谔的过期午餐肉吃泡面，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
　　“那太挤了，明天让阿明来我这吧，好歹还有个沙发让他睡，咱们那春秋椅太硬了。”
　　“行了，别婆婆妈妈了，说正事。”
　　“怪严肃的。什么正事？”
　　“那我可直说了，你昨天下午，跟谁那聊天呢？”肖枫开始套话。
　　“没谁，就老同学要结婚，商量怎么随礼。”
　　 肖枫心里一沉，果然，果然还是买挂了。我明明告诉你会有人来补缺了！
　　“随礼？随礼怎么还随出穿墙、透视、自瞄的？”
　　许蔚脸色明显变了，肖枫的心揪成一团，所以果然什么都不会改变对么？
　　“那是，一个朋友……”
　　“别来这套了！你不是连定金都打给他了？”
　　“枫哥……你怎么知道？”
　　“忘了你一直让我算命来着？我跟你说，再困难的情况，也要做正确的事。冠军固然重要，但良心和原则不能丢！这一个冠军不至于的，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对面一阵沉默，然后是许蔚低沉到粘腻的语调，不像肖枫之前听过的那版，没有底气十足的挑衅引诱，却是更语重心长。
　　“没有下次了。听说过么？肖枫。许多人在欲望和良心之间，选择了良心，结果都很可怜。我不想做可怜人，也不想你……”
　　肖枫的火气直拱到脑门，打断了许蔚：“到时候你就不这么想了！我早算过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你抛下了我！你想害死我！”你为了自己能脱罪，把我抛下了深渊，害得我在游戏里苦苦战斗了11年，害得兄弟们就地散伙梦想破碎，害得你自己罪责满身横死异乡！
　　“……你说什么？”
　　这句话的杀伤力可真是肉眼可见，咂摸出滋味来的许蔚眼圈红了。
　　装装装，真会装。当年就是信了你这副模样，才会任你摆布。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觉得咱们就这一次机会了，你觉得不能输没有退路，不成功就是浪费时间。你觉得奋斗那么辛苦，成功那么困难需要走捷径。你错了许蔚，先做人，后做事！”
　　“够了肖枫！大道理谁不会说？！你以为我愿意作弊？可咱们到现在还少个人，不开挂能赢么？我他妈都想自己扛了！赢了大家受益，输了我一人领罚，跟你，跟战队又有什么关系！？”
　　许蔚嘶喊，肖枫觉得他像一头受了惊的困兽，拼命撞着牢笼。
　　“好啊，那我告诉你，如果你非要这么做的话，1Coin容不下你！”
　　可这次肖枫是决绝的，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一边气得发抖一边放开了那牢笼，许蔚的努力注定无果。
　　“你……要跟我拆伙？开什么玩笑？明天还有比赛……”许蔚瞬间泄了气，仿佛想不到这场争吵的后果竟然是被放逐。
　　一瞬间，肖枫闪过犹豫，但他听见自己说：“我是认真的，赔上清白的冠军我宁愿不要。如果你认为开挂作弊没错的话，就离开1Coin吧。”
　　灯管一闪，一切归于黑暗。
　　罢了罢了，当断得断。这一次，换我先放手。

　　夜，肖枫驾着车，在滂沱的大雨中，雨刷器显得徒劳无功，突然，迎面灯光一闪，一辆庞然大物跃到眼前，来不及躲避，货车瞬间碾过车头……满目猩红散去，肖枫发现自己站在雨里，浑身湿透，身旁是变了型的白色奥拓，驾驶席的许蔚头破血流，毫无生气。
　　肖枫惊醒，昨晚一直在暴躁地等待记忆刷新，几乎一夜无眠，天亮干脆直接来战队，却在休息区睡着了，偏偏做了这样真实的梦。
在新加坡，肖枫是没见过许蔚车祸现场的，难道非要在梦里补上这一节才算彻底了结？实际上，回到现实后，他也只和许蔚遥遥对望了两次，看着各自的弟子在游戏中厮杀，然后在追逐中你死我活，根本称不上了结的了结。
　　耳畔传来CT队员晨跑归来的嘈杂，孩子们发现教练在这，一时间都有点惊奇，之前枫哥可没这么早过。
路小北给肖枫端来一杯咖啡，他早请了假，换了身黑衣服，等父亲来接他，今年要一家人一起去墓园看路小南。
　　咖啡刺激着神经，新的记忆在肖枫脑海中加载，08年江宁赛区百城四分之一决赛许蔚缺席了，1Coin在少了两个人的情况下应战。
　　过去正在一点点改变。
　　肖枫宣布CT今天的训练安排：继续磨练王炸组合做PlanB，所有人做警给他俩喂招。
　　“保卫者由我亲自带队。”
　　命令一出，队员们一片寂静，然后发出震耳的欢呼，孙奇愈发把自己挺得像杆AWM，王凯傻呵乐着，苏佳意双眼都在冒星星，祥子忙着查找自己记下的Seven习惯操作，哪吒干脆开了直播，标题是“大神终回归”。只有程浩还算靠谱，去给教练的账号张罗了几件新装备。
　　路小北心碎一地：“555枫哥为什么抛弃我？”
　　肖枫：“你还是安心等着办你的事，来日方长。”
肖枫默念，就算历史改变，他和路小北也还会再见，但他跟这些被路小北拉来的孩子们，就不好说了。
　　肖枫带上耳机，握上鼠标，手指搭上那些按键。
　　麒麟找了两个代打，一个比一个手潮，气得他骂完这个就去打那个。安蓝打了无数电话，许蔚都是关机，肖枫也难免心焦，状态起伏。
　　几局过后，王炸组合接连被保卫者们压制，肖枫的指挥让这些孩子发挥出最大功效。一狙在手，更是为他们守好身后，压得King和Kai不敢冒头。十一年了，神狙Seven落幕，教练肖枫还能给弟子们最大的安全感，还能无拘无束地享受对电竞的爱。
　　 肖枫心焦也好，许蔚缺席也好，代打菜鸡也好，都没什么干扰，比赛中24K还是会半途入队，还是会超神发挥，一瓶冰可乐就把对手一波带走。1coin确定进入百城半决赛，但所有人都忧心忡忡，晚上的对手可不是这般势弱，少了谁都是个输。
　　但肖枫宁愿不要这个全国冠军，也不想让冠军背上路小南的性命和许蔚的罪。
　　新的一局开始，King和王凯嘀咕了一阵，竟然换上了AK，在保卫者队中rush出一条血路，一换三，值了！看着King把AK用得出神入化，肖枫突然有点失神。
　　刷新的历史滚滚向前，原先的电竞选手和俱乐部老总许蔚以及相关的一切正在一点点消失，一点点重置。
　　然而比起自己正在悄然消散的痛苦或荣光，肖枫猛地意识到有些事情他还没有得到答案。好不容易赢了一局的王凯，正在挥着拳头嘚瑟，被肖枫从后面来了个锁喉。
　　路小北心碎两地：“什么情况，凯什么时候得的宠？”
　　肖枫在王凯耳根子底下问：“当时你是怎么从引力全身而退的？”
　　王凯豪情万丈：“我跟许蔚说，让他尽管去封杀我。我要像小北一样，即使拄着双拐从百城再来一遍也不怕！”
　　肖枫锤了他一下：“小伙子声儿挺大，还有呢？”
　　王凯：“没了呀，后来我就遇到King了，他问我为什么走，我说死也要回去找朋友们。”
　　肖枫抬眼看向孙奇。
　　孙奇竟有点急切：“教练，我确实跟他说起过。”
　　肖枫点了点头，放开了王凯，借口去抽烟走了。
　　王凯：“嘿嘿，King也记得嘛。”
　　孙奇无奈对王凯摇头：“我是说，我向前老板汇报过。”
　　肖枫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king，你AK用得不错，下把给你喂枪。”如果还有下一把的话。
　　路小北心碎三地，只盼着亲爹快点来接。

　　将自己锁进办公室，肖枫翻出陈蓉给的那段录音。
　　无论如何，都必须把许蔚那段即将消失的“遗言”听完，如果没有答案，他会带着永远的迷惑进入新世界，可无论他到了哪里，这疑惑都早晚会成为吞噬他的黑洞，他必须要了结。
　　“……我他妈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组委会对我的处罚。我是后悔了，我后悔生在这个时代，让我们爱上游戏，而这个时代的人们，把我们当成异类，让我们成为所有人的笑柄，但是有一天他们会知道自己是错的。如果说我有一点羞愧，那只对跟我一起奋斗了那么多年的兄弟们感到羞愧。他们本以为自己会悲壮地结束梦想，是我让他们的梦想破碎了。”
　　戛然而止，拉满的进度条显示，这就是许蔚最后的独白了。
可肖枫心里的空洞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敲门声将肖枫从复杂心绪中拉出，来人是路天鸣。
　　“肖指导，冒昧打扰了。”路天鸣也是一身肃穆，并且显然不只是上来打个招呼的样子。
　　“路队，您这是，有何贵干？”肖枫强打精神，把他让进办公室，二人落座。
　　“我是来归还物证的。”路天鸣拿出两个物证袋，分别装着一块电子表，这么多年了，依旧金灿灿的没掉色，对得起当年399一对的身价。
　　肖枫像怕被灼伤般没有去接，路天鸣只好把它们放在茶几上，指着其中一块儿说：“这两块表是在许蔚家的保险柜夹层里搜出来的，警方不放心就化验了一下，发现其中一块表的缝隙里有血迹残留，DNA属于被害人曹磊和犯罪嫌疑人。”他如释重负般地顿了下。“尸体和车门在水里泡得太久了，有效的证据不多，证据链本来差一环，找到这块表，才真正是铁案。”
　　“这表怎么不走了？”那个晚上，许蔚曾焦急又无助地拍着表面，慌忙地擦着上面的血迹，好像这样做就可以让时光倒流，覆水重收。
　　肖枫声音嘶哑：“……他会怎么判？”
　　路天鸣：“犯罪嫌疑人许蔚，犯有肇事逃逸罪，故意杀人罪，情节严重，鉴于其已身亡，不予追究刑事责任。肖指导，这个案子结了，小北说这两块表是你的旧物，我觉得还是还给你比较好，这事儿是我的主意，小北不知道，我想人生总是要接受过去才能开启未来。”
　　肖枫点了点头，他明白这个老刑警直到真相大白，沉冤得雪，才终于全然接受了长子的死，中间一样隔了十二年的漫长岁月。
而今尘归尘，土归土，终于能了结了吧？肖枫按捺着情绪拼命问着自己，却知道答案是徒劳。
　　“对了，这些照片，是取证时拍的。”
　　路天鸣又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高清照片，直接递到肖枫手上，先是两只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躺在一个黑色盒子里的照片，然后这个盒子就像装了什么无价之宝般，被规规矩矩当当正正地摆在保险柜暗格里，下一层格子里是一些散乱文件，摆放远没有如此郑重。
　　“我的骨灰盒要和你埋在一块的，咱俩要在一起呆几百年。”肖枫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玩笑，听者却有意了。
　　“这些文件有年头了，东西恐怕也几年没动过，至少他跑路时没想起来带上它们。”路天鸣拍了怕肖枫，肖枫这才找回呼吸。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放下照片，手向那块作为证物，同时证明了许蔚的罪孽和痛苦的表伸去。
　　 然而一瞬间，表消失了，照片也消失了，肖枫眼睁睁看着它们无影无踪。
　　 然后大段大段崭新的记忆从他的脑海涌出，像滔天的洪水，巨浪滚滚，排山倒海，不容分说地把他无情吞噬。

　　他的记忆里出现一个叫路小南的电竞选手，可以说是他的宿敌，路小南的战队从第二届CF全国挑战赛开始就一直和自己的1Coin争夺冠军。
　　他记得自己和路小南还有其他几个高手组了个战队代表国家出去打世界邀请赛，并载誉而归。
　　他记起路小南把上初中的弟弟路小北介绍给自己，自己问小北打不打游戏，小北回答偶尔玩玩，但做不了哥哥那样的电竞选手。
　　他记得1Coin一直继续了下去，电竞联盟也在龙行SKY、Tiger、海上猎人、王者纵横等战队的加盟下初具规模，而后渐渐做大做强。
　　 他记得自己和安蓝在13年结了婚，安蓝新派儿，没办婚礼。蜜月旅行也被她安排去的欧洲，顺便在科隆参加了GC年展，没有因私废公。
　　 他记得1Coin的事业如火如荼，3年前大家把联盟做了股份制改组，运营全权交给安蓝的公司。兄弟们有的转行开拓新生意，比如老沙和麒麟，有的开始享受人生，比如自己和阿明。自己浪了两年，想回归技战术层面享受游戏，于是在麒麟新投资的战队做起了教练。战队还叫CT，队员还是那些孩子。
　　他看向路天鸣，对方也换了个人似得，虽然仍旧是一身黑色，却是神色安然。
　　肖枫问：“小北他还好么？”
　　路天鸣满怀感激：“小北在上海读大学呢，谢谢您惦记他，可惜这孩子没这个命打职业，不过他学了相关专业，以后还是想往电竞业发展。”
　　“……没打职业？”
　　“是呀，12年前的今天，他们哥俩的那场车祸，幸亏您及时发现叫了救护车，他们才得救。”
　　肖枫想起那天上午比赛结束后，自己没有跑去找路小南，而是杀到了许蔚的出租屋，满地的空酒瓶和数不清的烟头，人不见了。找了他常去的地方也没结果，只好发动群众四处打听。就这么折腾到下午，才又顾上路小南，毕竟人命关天。和小北约定去出事的路口拦着，明明看着他们兄弟跟着一辆大货车转向了天北路，却还是没避免车祸发生。
　　“小北摔倒的时候让车砸到了，左手粉碎性骨折，养好后不影响正常生活，就是不能向职业选手发展了。小南磕破了脑袋，幸亏救治及时，没出大事，只是错过了那年的后续比赛。”
　　肖枫记起路小南和路小北只是被自己的那辆摩托车压住，现场远不及上一轮记忆中的惨烈。
　　“只是可惜了您的队友，我们全家都感激他在那种情况下还踩了刹车，才没让小南兄弟受伤太重，所以每年都去祭扫。时间不早了，咱们去墓园吧。”
　　肖枫想起自己赶到的时候许蔚的车被货车撞得变了形，整个左边车头都压缩进去，他从另一边门爬进车，用尽所有力气，却怎么也不能把许蔚从座椅中拉出来。
　　他记得自己的手机没电了，摸了半天才找到许蔚的手机，这才得以报警叫救援。
　　他记得警方给他复盘事故过程，许蔚被货车的远光灯晃到，加上车速有点快，雨天路滑来不及躲避，被货车撞了正着，还好他一直踩住刹车，在波及旁边的摩托车时减少了伤害。
　　他记得安蓝说是麒麟的一个朋友傍晚时看见了游魂似的许蔚，告诉他1Coin全队都在找他，他才给安蓝回了电话。
　　他记得最后的时候，许蔚努力把头靠在自己肩上，可在被挤压的空间里，自己连一个完整的拥抱都不能给他。
　　他记得许蔚的身体慢慢变冷，鲜血洇湿了他们的衣服，他恨自己被冰冷刺骨的雨水浇透，都不能在那时给许蔚一点温暖。
　　他记得许蔚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想去比赛，我没拿挂，肖枫……你能相信我么……”
　　泪水终于像刷新的记忆一样决堤。

　　肖枫依稀记得自己是开着跑车回家的，他的家也不是安蓝的那种平层公寓了，而是一座不输麒麟家的独栋别墅，设计得简约大方颇具匠心，前面还有一小块私人海滩。还好在诸多高科技家居中，他保留了一方天地，放着那台能与12年前连线的旧主机，肖枫像疯了似的把这些富丽堂皇抛在身后，冲进CF里面不停呼叫DW。
　　可这种时候，许蔚怎么还会想碰CF？邀请一直无人应答。
　　尝试了一个快小时，肖枫终于彻底绝望，这滋味就像没救回路小南的时候，就像听许蔚承认杀了人的时候，就像被他丢进游戏深渊的时候，就像所有亲朋好友都变成丧尸攻击自己的时候。
　　他终于放下鼠标，掩面啜泣，但眼泪擦不尽堵不住，他重新经历了这场由他新制造出来的12年前的悲伤，释放的却是经年累积得快要压垮他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
　　邀请提示音猛地响起，邀请人正是DW。肖枫像得到特赦一样点了接受。
　 “我说你他妈把许蔚怎么了!？”咬着后槽牙质问他的，竟然是08年的肖枫。
　　“肖枫！是你么肖枫！”
　　更新的记忆已经让肖枫确认了，08年的自己急中生智，为找线索登录了许蔚的CF账号，前一天的聊天记录里有一条不该存在的Seven。
　　“我是你大爷，你他妈说清楚，为什么冒充我账号？为什么大蔚跟你聊完天就不见了？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是2020年的你呀！你相信路小北就不相信我么？你是不是答应他要去找路小南，阻止他看今晚的比赛？你是不是去学校找他又给他家打电话都没用？你是不是早上还去劝他可他不信你？！”
　　“我去！这他妈都疯了，疯了，穿越还有完没完！”
　　“你现在信了吧！时间紧迫，你今天一定要在天北路拦住许蔚的车，他不但会撞到路小南和路小北，还会被大货车撞死！”
　　“卧槽！……”08肖枫飙出一串20肖枫绝讲不出口的脏话。
　　“不对！不是天北路，是南山路，哎，不行，总之你把两条路都封了，封得越久越好，一定要拦住许蔚！我求求你，一定要拦住他！”
　　“靠，我他妈用你说？！”比赛、路小南和许蔚，一连串炸弹把08肖枫搞得麒麟上身，这世界太操蛋了。
　　“还有，给路小南买个头盔，别让许蔚……”肖枫哽咽了，功亏一篑的记忆千万不要重复。
　　“……好，我记住了。”那边还无所畏惧的肖枫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口气放缓，却已开始行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赶紧说。”
　　“无论发生什么，一定，一定要对许蔚说你相信他。”20肖枫对着快要放下耳机的08肖枫喊。
　　“噼啪”几声电流交错的声音，古旧的电脑冒起一串白烟，彻底到了极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祈祷，肖枫现在能做的只剩祈祷。

　　大雨无情地冲刷着地面，肖枫穿着强险背心，戴着安全帽，呆呆地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不知道他要等的那些故事主角到底会从哪里登场，所幸用路障把路都封了。
　　先过去的是载着路小北的路小南，他的摩托车能从路障缝隙中穿过，走了天北路，这一次兄弟二人都带着头盔，其中一个是肖枫下午硬塞给路小南的。
　　然后是一辆大货车，干脆去绕更远的路了，肖枫依稀看见司机骂骂咧咧的。
　　最后，许蔚的车停在了他面前。
　　许蔚一脸怔忪地看着他，雨刷器在他们之间机械摇摆，试图证明时间没有静止。
　　“大蔚，我终于等到你了，快开门！”
　　肖枫拼命敲车窗，雨水顺着头发流下，滴到车窗玻璃上，帮他敲着门，许蔚犹犹豫豫地抬起保险扣。
　　肖枫不由分说拉开车门，解开他的安全带，一把将人捞出车来，狠狠搂在怀里，拖到安全的人行道上才放下心来。
　　这才发现许蔚早就哭了，鼻涕眼泪一起糊满肖枫的肩膀：“你昨天说我会害死你，我怎么会？我怎么会？”
　　肖枫也掉眼泪：“你别听我胡说八道，那都是气话。”
　　许蔚：“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买挂，我听你的。”
　　肖枫不由得审视了下许蔚：“我靠你还买挂了！？”
　　许蔚又抱住肖枫：“我没买！对，我买了没去拿。我错了，我太想赢了。肖枫，你相信我么？”
肖枫想起20年那个自己的呐喊，仿佛不做正面回答就会追悔莫及，顿了顿，他用所有的力气说：“我相信你。别忘了，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一直没告诉你，你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靠，太TM恶心了。”
　　“是你先恶心的。”
　　他们在大雨中哭得像两个傻子，然后肖枫死活不让许蔚开车，一怕他情绪激动不安全，二怕有些事儿命中注定逃不过，不然都2020年了，自己怎么还会顺着网线找过来。
　　于是两个傻子开始在雨中奔跑，雨水拍在尚有稚气的脸上，冲走心头的阴云和黑暗，奔向尚未写就的，有无数可能的未来。

　　天边几声雷鸣过后，暴雨就鸣金收兵般撤离，只留几点轻柔雨丝断后。
　　肖枫一直盯着的，那道在路中间横亘着的丑陋疤痕愈合了。他不由得抬头迎向天空，天色竟又亮了几分，天边有半个月亮从云彩里爬出来。
　　“这么大雨，你饭吃了一半怎么还往外跑？”
　　雨点、月亮、云彩和天空突然被遮住，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遮阳伞的卡通图案，还有许蔚那颗横是抹了半瓶发胶的脑袋。发胶主要用途是固定额前的韩式刘海。
　　“麒麟把人凑这么齐多不容易。猴子，阿明，老沙都大老远拖家带口赶过来的。”
　　“我靠，多大了你还装嫩……”
　　肖枫盯着许蔚看了又看，最终却只蹦出这么一句话，他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沙哑了，赶紧打住。
　　“我单身所以我年轻，不服憋着。你和安蓝也别成天想着给我保媒拉纤，结了婚的人就是庸俗。”
　　肖枫没听见，他被许蔚扯着袖子走。后来许蔚恐怕意识到自己一身西装笔挺要顾及脸面，就只推着肖枫。两个人将将挤在老沙闺女Frozen（冰雪奇缘）图案的阳伞里。暴雨实在来得没头没脑，酒店的雨伞被瞬间借光，全场就小姑娘那里还有这么一把伞，急着去接肖枫，也顾不得许多了。
“肖枫，你快帮我去搞定路小北，他好不容易从他哥那跑出来，别让麒麟给拐跑了，咱家 King就缺一个他这样的搭档。那小子可就听你的话。”
　　肖枫就任凭许蔚带他去任何地方，潮水般的记忆再次汹涌而来，许蔚现在还是引力的许总，在电竞联盟初具雏形时，为了扩充规模，他们组织了几支战队，起了什么引力、量子、星云、天体的中二名字。许蔚眼光独到，看好引力选手的潜力，亲自带队，让凑数用的队伍脱颖而出，渐成气候，近年更成长为联盟里的豪门俱乐部，并率先建立了青训选拔系统。
　　“肖枫，你记得当年咱俩吵完架差点散伙，后来比赛当天又在这碰上了，你死活不让我开车，非得跑着去，走的就是这条路。”
　　后来他们又产生过无数次分歧，吵过无数次架，闹过几十次决裂，但关键时刻，他们始终能站在一起相互交托后背，这次没有人把谁丢了。
　　“咱俩跑得肺都快吐出来了，结果只赶上最后两把，麒麟找的俩代打是小学生水平，气得他直骂娘。前面比赛让人剃了光头，安蓝把咱俩那一顿数落。还有我的车，停在这被拖走了，费好大劲才赎回来。”
　　许蔚的车后来还是卖了，在听说能有地狱赛的机会后，他卖车给战队凑了两万五的生活费。卖之前还特意拉着大伙去海边疯玩了一圈，肖枫掏的油费。
　　“结果小南那年出事故，他们战队退赛，咱们能参加地狱赛复活，不然也没今天了。”
　　路小南还是没能躲过那场在劫难逃的车祸，看完比赛回去的路上没看清积水下的砖头，兄弟俩都摔下车，还好都有头盔，没大事，路小南护着弟弟，胳膊骨折了，错过了当年所有比赛。他很不值，拼着受伤也要去看的比赛，却只看到全主力1coin打了最后两把，不过走之前特意和肖枫约定要好好切磋一次，结果此后有两年，全国范围内的CF比赛最大看点就是他们两队的切磋。
　　“大蔚，万一没有复活赛的机会，那天没赶上比赛你后悔么？”
　　“后悔个屁，我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后悔这两个字。有你那句话，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肖枫想起来，不让许蔚开车的时候这家伙又很崩溃，急得直蹦高，说拿冠军就这一次机会了。结果自己搂着他的脖子，看着他那双藏了无数执念和心思的眼睛说：“冠军可以下次再拿，你丢了我可去哪儿找？”
　　“哎肖枫，你怎么哭了，我这就回忆下当年，好好的这话说的。”絮叨了一路，把小阳伞收起来的时候，许蔚终于发现肖枫的异样。
　　“这是下雨淋的！淋的！”肖枫冲进酒店，1Coin和联盟的人都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