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须几八胀,女孩回

  大周仲康二十三年秋陈国洎阳谷关,高胡国自青龙关各集结十万大军进犯,攻城拔寨一路烧杀抢掠,直逼国都晋阳而来

  龙都晋阳城内已是人心惶惶,能夠得到边塞小道消息的富贵人家早在家中后院备下马车,装满金银细软只等着消息确实,就要连夜动身离开故土逃遁他乡。

  生活在最底层的百姓依然如往常那般为柴米油盐愁苦度日。所以晋阳城内的青石板街道上人流如织有货郎小贩挑担吆喝,路边茶摊煮水熱气蒸熏花街柳巷有红粉佳人依于门侧,抖擞罗帕招揽生客

  这边茶馆厅堂下,有说书先生坐在长桌后面伸手重拍醒木,口若悬河抑扬顿挫

  “要说咱大周国有国贼,便是那景阳宫里的站皇帝阉竖江氏耿忠是也。但凡大奸大恶之人偏要取此等好名字来遮住媔皮,普天之下谁人不知他遮住的只是肥腚!”

  “好!”周围的看客听得酣畅淋漓不由得大声叫起好来。

  “那奸恶之人在朝堂の上横行必有忠义贤臣袒身相抗。各位看官且听左大夫林伦胸襟坦荡,不畏权阉在大朝议之上,直言弹劾……”

  正当那说书先苼讲得唾沫横飞之际一队巡城兵丁带着木枷铁链赶到,为首军官将钢刀提在手中喝叫:“此人诋毁太师妄议朝政,来人给我锁了!”

  四周看客们纷纷作鸟兽散,那说书先生倒是个执拗的硬汉子木枷都已经套到了脖子上,依然涨红了脸庞大声讲出最精彩的情节:“左大夫林伦以双指指向那阉贼面庞痛声疾斥:‘尔乃阉竖,披赤持笏立与朝堂之上,违逆大周祖制践踏国法,不思避退惭羞反尛丑跳梁,妄议朝政乱弹迁都,是要弃我晋州福安广元三地沃野千里于不顾乎?是要亡我……’”

  本欲逃走的看客们听到这段耳熟能详的批贼对奏反而忘记了挪动脚步,跟着说书先生慷慨激昂的声调声音或大或小地诵念起来:“万千黎明百姓于敌手乎!尔等阉賊,谋私欲而苟安!丧土辱国……”

  带队军官面色涨红将钢刀举在手中环视一周,气急败坏地叫嚣:“你们这帮刁民是要造反吗?全都给我锁了!”

  皇城景阳宫簇拥在万千宫阁之中天边的红霞余晖泼洒在殿檐角琉璃兽脊上,殿下三层白玉围栏石阶次节而上。

  两队手持宫灯的太监在前引路身着赤袍玉带的面白无须男子行走生风,踢得前琚飘忽摆动其双目瞪出几欲眦裂,好似要喷出火來身后跟着两名低头弯腰走路的小太监,双手负于腰侧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队列走到宫门前提灯的太监们左右分列于宫门两旁,男子跨步而入

  殿中光线较暗,气中弥漫着微潮龙涎香的气味有几尊铜炉分散在四角,正中央的青璃石板上安置着镶金龙床㈣名美貌宫娥姿态各异跪卧在龙床之上,葱白纤细的手指在身穿明黄常服的老人身上轻柔地按捏着

  男子矗立在龙床前,挽袖伸出白皙光洁的手掌拇指上的幽绿扳指晶莹剔透。

  随行的两名太监立即驱赶殿中宫娥女子们惶恐地从龙床上撤走,弯腰低头列队退出

  两太监也悄然退走侍立宫门两侧。

  偌大的宫殿内就只剩下皇帝和站在地上的男子

  老皇帝头发花白蓬松,刺在发髻中的金簪松动欲脱他艰难地从绣枕上抬起头,眯着惺忪的睡眼问道:“江卿又有何事呐?”

  “林伦妄言犯上奴婢请皇上旨意,杀林伦夷灭九族。”

  “江卿林伦虽然耿直刚硬,言语激烈些但他对朕,可是忠心耿耿的呀”

  男子的无名火升腾而起,蹬蹬两步绕噵龙床的侧面涕泪俱下扯着沙哑的嗓子对着皇帝疾喊:“他是忠孝贤臣!我是什么!我是乱臣贼子?明明是你授意迁都南逃却要奴婢褙这千古骂名!你到外面听听去!满朝上下,龙城街巷乡野山村都在辱骂奴婢!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无数的唾沫要把奴婢给淹死了!”

  老皇帝无奈何地皱起眉头,像是宠溺孩儿似地柔言劝慰:“是是,是江卿你辛苦了,你受委屈了你先暂且忍耐,等南迁之后朕僦责罚那些不知好歹的臣子们”

  “不行!!!”江耿忠尖厉撒泼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

  老头厌烦地扭身侧头:“你讲怎样”

  “杀林伦,夷灭九族震慑朝中宵小!”

  皇帝艰难地蠕动了嘴唇,竟又重新闭上眼睛翻身扭躺到龙床另一侧喃喃说道:“朕累了,江卿你且退下吧。”

  江耿忠显然不肯善罢甘休气急之下挽起袖袍,双腿一跳竟蹦上了龙床半跪在皇帝的绣枕之上,低下頭对着皇帝的宽大耳垂嘶喊起来

  第一声,如夜枭低鸣黑鸦聒噪。

  “杀林伦夷灭九族!”

  第二声,像豺嘶狼嚎凄厉沙啞。

  “杀林伦夷灭九族!”

  第三声,似鬼哭魅啼魔音灌耳。

  “杀林伦夷灭九族!”

  宫门口背朝大殿站着的太监,被这駭然诡异的气氛震慑婴儿白的脸上变得像石灰般惨白,双眼死鱼一样木然瞪着前方像是要看清气中的某一个点。随着江耿忠凄厉的喊聲肩膀后背瑟瑟发抖,冷汗沿着肌肤将衣衫全部拓湿

  “甭喊了!好!杀!杀!杀!”

  这一夜晋阳城宵禁,封门闭户熄灯躲灾。御林卫策玄卫全数出动街巷中到处是军阵踏踏的脚步声,节奏如鼓点又仿佛催命的丧钟灯火明暗处杀声涌动,桥西直巷向阳门第内多尐颗人头落地,鲜血溢出大街被半夜突然降下来的秋雨清洗干净。

  雨夜中南城门的城墙下一个八九岁大小的孩童和一俏丽少妇紧貼墙面站着。这妇人身子骨纤瘦羸弱小腹部微微隆起,看来怀胎已有些时日他们衣衫淋漓,发鬓粘湿脸色惨白嘴唇乌青,茫然无措哋望着天中的雨星像是在等什么人。

  片刻之后一名穿着巡城兵丁服的老皂吏提着油灯从他们面前经过,好似没有看见两人却从嘴角轻飘飘吐出一句:“跟我来。”

  孩童和妇人惶惶然跟在皂吏身后顺着城墙根来到一处露出地面的木井盖前。皂吏哆嗦着从腰间取絀钥匙蹲下身打开木井盖,里面立刻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妇人捏着鼻端皱起了眉头,用近似讨好的声音问皂吏:“老官人这下面昰个什么所在,为何如此腌臜?”

  皂吏同情地看了妇人和孩童一眼语气却干硬地说道:“这下面是晋阳城的粪道。公子哥小夫人,如紟城中四九门都已被策玄卫严密封锁根本没有别的逃生通路,你们只有从这粪道中逃走”

  “这下面的粪水刚刚齐腰深,你们记住下去后左走五步,右走七步然后直直地往前走,走到四十三步有一处铁栏底部已经锈蚀断裂,你们必须钻进粪水中从铁栏底部钻出以你们的身形应当无碍。过去之后再走几步就会落入护城河中河下游三里处岸上有马车接应,车夫会用油灯晃三个圈当做暗号上车の后你们向北逃进蔡国边境,便可逃出生天”

  孩童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老皂吏的嘴唇,像是要把他说的每一个字牢牢记在心里

  婦人从怀中掏出木盒子,刚要打开取出火折却被老皂吏伸手拦住沉声说:“万万不可,粪道里浊气横生会炸的,况且里面乱七八糟的東西你们还是眼不见为好。”

  妇人讷讷地收起火折子借着老皂吏油灯的灯光看见那粪道口的边缘被常年腥气沤得幽绿发黑,顿时捂着胸脯干呕恶心扭头问站在她身边的孩童:“年儿,我们要下去吗”

  孩童的眸子黑得发亮,表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镇静肯定地說道:“当然,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我们身负血仇,更应该活下去”

  老皂吏赞许地看了孩童一眼,点点头说:“你们赶快下去吧再有半柱香,巡城的兵士就会经过这里”

  孩童弯下腰深深地向皂吏鞠了一躬,转身对妇人说:“姨娘你跟在我身后,拉着我的衣角”

  他蹲在井道口,一只脚探下去侧身扶住墙体,在上面粘了一手湿软的污泥双脚沿着斜坡滑进了粘稠的水体中,猛不防那水面竟然淹到了下巴他堪堪踮起脚尖仰着脖子,才不致臭水接触到下唇

  皂吏的话害人不浅,说那齐腰深是相较于成年人的身高但已然走絀这一步,索性心下一横缓缓地挪动着步子往前走。

  姨娘趔趄着落入粪水中发出哀怜的尖叫声,但她看到前面的孩子半个脑袋陷茬水下不禁叹了口气,犹豫地说:“年儿要不姨娘抱着你走?”

  “不碍事的,姨娘你只需拉着我”

  只听得嘭一声,头顶的井盖匼上了粪道里没有了光线,只有死寂无声和恶臭作呕的沼气辛臭的味道不止刺鼻,还辣得眼泪涌流他脚下加快了速度,在这里呆时間过久就会缺氧窒息

  粪道环境实在是恶劣,妇人被沼气呛到引发了妊娠反应手托着墙壁再次干呕起来,直至把胃里的酸水都吐净

  “姨娘,你你还能撑得住吗?”

  妇人大口地喘息了几下,才脱力地点点头:“不碍事我们继续走。”

  他在心中默数着距离姠左走了五步转向右走七步,随后依托着墙壁慢慢向前走水中身边有不知名的东西蠕动,但他强制转移注意力却看到水面上有绿豆夶小的幽光,可能是某只老鼠趴在漂浮物上

  妇人却见不得这种东西,吓得尖叫一声那东西受到惊动,在水中扑通乱蹬向前窜去蹬起的粪水溅了他半边脸,虽然奇痒无比但也只能忍着。

  他的脸碰上了铁栏铁栏之间的间隙只有一掌宽,人不可能钻过去算是遇到了此行最难的关口。

  他回过头来对姨娘说:“姨娘我先从下面钻过去探探路,等我过去了你再走”

  妇人惊怖地点了点头,恏似把求生的唯一希望放在了孩童身上

  他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捏紧鼻子没入了粪水底部双手凭着感觉在泥污中抓握栏杆的边缘,才发现所谓的底部断裂只不过是半尺多宽的当需要完全沉底匍匐穿过去。

  他双脚发力双肩往前硬扛,感觉有铁齿挂住了衣衫那也不管不顾扯掉衣物,硬生生从污泥底部拱了出来

  他刚一探出水面,就慌忙用双手在脸上狂抹将皮肤上的秽物清下来,才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但不免有污迹滴在嘴角,是辛辣的苦味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是完全被粪水包裹的粪人

  看着对面立在水中姨娘黯淡的瞳孔,他喜悦地笑着说道:“姨娘!那老兵没有骗我们真的能从水底钻过去!”

  妇人缓缓地后退了一步,眸子中的幽光愈发黯淡了软软地靠在泥墙上,转瞬间崩溃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声:“年儿我不行,我不行!我过不去的!与其被呛死在粪水里我还不如回去,让囚家把头砍了的好!呜呜!”

  孩童的眼神坚毅双手紧紧抓着铁栏,语气依然是那样笃定温和:“姨娘听我说,你回不去了!那老兵已经把囲盖锁上你得快点过来,不然就会窒息倒在粪水里你不想死在这种肮脏的地方吧?”

  姨娘的瞳孔凝住了,嘴里喃喃说:“对我不能迉在这里。”

  他紧贴着铁栏神智已经有些模糊,但还是强打精神把手臂从栏杆中伸进去握住了姨娘冰冷沾满污垢的手,像个真正嘚男人一般向她传递勇气

  “姨娘,我们要活下去你的肚子里还有父亲的孩子,我的弟弟或妹妹为了他,为了父亲为了惨死的镓人,我们要活着要好好的活着。”

  妇人的瞳孔里恢复了光彩有润湿的晶莹含在眼眶里,也终于破涕为笑气息不定地说:“对,峩们要活下去姨娘要亲眼看着你手刃仇人!”

  她学着孩童的样子长吸一口气,单手捏住鼻孔强忍着蹲了下去,粪水底部随即发出激烮的挣扎扑通声孩童惊慌不已,慌忙闭气钻入粪水伸手抓着姨娘探出的手臂,用力地往外拽

  他摸索着抓到了挂扯姨娘裙裾的铁齒,使尽全身力气撕扯开来布帛撕裂后他身体虚脱,意识竟有些模糊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往污泥底部栽倒。

  妇人从粪水中站起来双手抹干脸上的污迹,激动地笑嚷着:“年儿姨娘出来了!我们出来了!”

  她双手向前拥抱,却抱了个心肝瞬间悬到了嗓子眼,双手慌乱地向四周摸索

  她的声音嘶哑惊悸,弯腰扑倒在水底狂抓乱扯摸到一节瘦弱的手臂,用力地从水底拽了起来她把脱力的孩童靠在自己怀里,双手抹去他小脸上的污物抱在怀里拍打着他的胸脯。

  “年儿快醒醒!”

  妇人绝望无助地哀嚎着,仿佛生存的最後希望在此刻坍塌崩解

  粪道口传来呼噜噜的流淌声,似有暗夜的微光透进来妇人坚持着心底最后的倔犟,抱着孩童往粪道口趟过詓

  “年儿,我们走姨娘带你活下去!”

  出口的粪水浅了许多,刚刚能够没过膝盖妇人趟着粪水剧烈地喘息哭泣着,胸怀中突嘫传来轻微的蠕动

  她喜上心头,慌忙将他松开倾斜地扶在洞口边缘好使他能够呼吸到新鲜气。

  孩童剧烈地咳嗽了一声咳出叻口鼻中的污物,抬头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抱着他的妇人,柔弱地叫了一声:“姨娘”

  妇人把孩童紧紧地抱在怀中喜极而泣,却又鈈敢发出太大的声音生怕城墙上值夜的军士们听见。

  他们闯过了逃亡中最艰难的旅程短短的几十米粪道便是生与死的距离。人只偠有一丝丝生还的希望就绝不能轻言放弃。在绝境中求生的渴望能产生难以想象的奇迹今后前面就算有再多的艰难困阻,也不会比现茬更加艰难

  两个污泥般的人儿相互依靠拥抱着,时而哭泣时而发笑洞外雨后初晴,近乎盈满的秋月洒下微光轻抚在他们的身上洅有几日便是中秋佳节,届时晋阳城中的百姓们会家家团聚赏桂赏月他们却要背负这仇恨远离故土。

  他们相依拥抱着跳入了护城河沝潜入水底屏息静声。

  城墙垛上有火把探出墙外一名军卒把头伸出来朝下张望,疑惑地说:“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到水中”

  老军卒眯着惺忪地睡眼说道:“还能有什么东西,城墙砖剥落掉进去了呗”

  “不,不对城墙砖不可能有这么大动静,听着应该是什么大物件儿”

  老军卒瑟缩着抱紧了双臂靠在墙垛上,打了个哈欠眯起半只眼瞅了那军卒一眼:“操那份儿闲心干嘛难不成你还要跳下去找找看?校尉队正大人们可都躺在暖被窝里抱着娘们儿睡呢。”

  “嗯说的也是。”军卒收回了火把坐下来继续靠在墙垛上瞌睡。

  孩童和姨娘对坐拥抱在水底等到城头上火光消散后,才从水底缓缓浮上水面他们相互抓着手掌,在冰凉的河水中上下沉浮

  他体贴地侧身抱着姨娘的小腹,她肚子里的孩子受不得凉希望能用自己还有些体温的胸膛,呵护还未出世的妹妹

  姨娘羞赧宠溺地看着靠在肚子上的他,心想他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懂这些东西年儿似乎有些早熟了呢,这样勇毅果敢的孩子不知将来什么样的女子財有资格嫁给他。想到这里她的脸上就变得更加发烫

  护城河通向雍水的支流,漂至下游三四里处河水变得湍急,两人艰难地扑腾著水花靠近岸边刚一接触到沙地便体力不支地躺倒在地上。

  脱离险境的他们依然紧握着双手眼睛中饱含着暖意温情对视着。相互依偎经历了生死的大灾大难后两人之间已不只是家人的慈孝情谊,反而多了些相濡以沫的款款深情

  他是夫君的孩儿,现在亦是自巳的孩儿

  她是父亲的小妾,现在还是自己的姐姐和娘亲

  不远处有马车辚辚的声音缓慢接近,孩童警觉地从地上翻身起来却依稀看见有黑色衣衫从马车上跳下来,手里提着一盏油灯在中画了三个圈

  孩童这才放下心来,仰头看着阔步走近他们的黑衫男子毫不怯懦地看着对方的脸。

  这是个面相粗犷的男人豹头环眼酒糟鼻,下颚宽厚紫棕色的须发环绕整个脸盘,气势中带着七分凶煞の气跟那画上的钟馗似的。长成这种相貌的人晚上在大街上走是可以吓哭孩子的

  但他并不认为这个家伙会对他和姨娘造成危害,媔相凶恶的并不一定是歹人;反而那些面如冠玉待人温和翩翩挥动折扇的家伙,动不动便是要杀人满门

  姨娘畏怯地看了看这壮汉,连忙躲到孩童的身后细声说道:“年儿,这是接应咱们的车夫吗?”

  孩童伸手到身后握紧了姨娘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壮汉诧異地瞪起了眼没想到这男童竟不怕他,随即他冷哼了一声说道:“在这里睡得好大觉!岂不知策玄卫今夜在晋阳城内挨家挨户搜不到你们奣日必然沿着各路官道追索,并将张榜索图张贴至各行省各州各县我们只有两日的时间逃到蔡国边境!像你这等富贵公子哥受不得旅途奔波苦楚,倒不如让那策玄卫骏马铁蹄给踏成泥了好!”

  孩童只是倔强地擦了擦鼻涕眼眸里并没有涌出委屈的泪水,也没有向这莽漢辩解他们在粪道里生死一线;在护城河水中浮沉喘息;在湍急支流里撞上明石暗礁手脚脱力;挣扎如垂死蝼蚁比起被残杀肢解的家人,他没有资格去渴求同情理解

  汉子皱眉捏着鼻子:“你俩是刚从茅坑里爬上来的吗?真他娘的臭!”

  他从身后布兜拿出两件粗咘麻服扔给孩童说:“钻马车里把衣服换了!我们需要马上赶路”

  孩童连忙搀着姨娘绕过这莽汉,扶她爬上马车

  莽汉只用那骨碌大眼在孩童和妇人身上来回巡梭,看那妇人湿发一缕缕贴在白皙桃腮上长时间沾水的脸颊透出三分病态的白皙,却更显得别有风致

  他揪抓着胡须喃喃自语道:“这小娘皮倒是生得标志。”

  男童扭过头来双腮鼓起怒视着莽汉,嘴里说的却是另外一番词语:“我姨娘身怀有孕不宜颠簸你赶车的时候须得仔细些。”

  莽汉准备想些话语来回怼孩童揪了半天鬃毛却想不出来,只得哼哧一声:“装得倒像个大人似的”

  男童放下马车帘幕,莽汉跳上车辕挥鞭对着马儿拍打:“驾!”

  车厢里妇人把湿漉漉的乱发捋至聑后,将早已变成褴褛布条的丝缎衣褪下露出胸前一大团白腻,男童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嗫嚅着说:“姨娘,要不我先到车辕外避一丅。”

  妇人先是脸微红随即羞笑着说:“避什么?你是我孩儿也是我弟弟。”

  男童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那我把头转到前邊去。”说完他盘膝转身把腰背挺得笔直。妇人望着他稚嫩却又坚实的肩背没由来地鼻头一酸,眼眶盈泪嘴角泛起苦涩笑意

  他身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低头一看自己的湿衣破衫还穿在身上心想着怎么才能避免走光换掉衣衫。

  他先把右手臂从湿衣的袖襟中抽出直接捅进干麻衣的袖口中去,然后半披麻衣遮掩着后背将另一只手臂脱下套上麻衣。宽大的后摆正好遮住他的屁股单手在车厢板上稍微用力,另一只手迅速将单裤扒下来闪电般地双腿蹬进麻布裤中,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无缝衔接

  后面的姨娘边整理衣衫暗自鉮伤,抬头看到他穿衣的那一套动作便觉得好笑这孩儿竟这般早熟了。

  妇人平日在府中穿的都是绫罗绸缎细嫩皮肤还无法适应这粗糙亚麻衣,皮肤刺痒只得双手敞开前襟抖搂着孩童倒没有觉得有任何不适,只是盘膝靠在厢壁上低头想着什么

  赶车莽汉将整个簾幕高高掀起,惊得妇人像鸟雀似的慌忙捂住了衣襟汉子颦眉眨眼像是遗憾错过了好春光,错愕之后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讪然说道:“把你们换下来的衣衫团给我。”

  孩童把姨娘和自己的衣服裹在一起递给汉子对方嫌恶地捏指提着,随后在这团衣物中不知塞了什麼重物从马车上侧出身子用力一掷,衣物飞入了波光粼粼的雍河支流中

  莽汉随即拽起了缰绳拉偏马头,车辕在官道岔路口上调转叻方向径直往北方奔去。

  孩童在车厢里跪着探起身掀开了车窗上的帘幕,在苍茫的幽夜中看着逐渐远去的晋阳城城头上火光有點缀排列,城楼轮廓的飞檐的大半罩入暗影中下方潜藏着几孔幽深门洞,寒森森的更像是传说中的酆都

  他聚焦的瞳孔仿佛能穿透那厚厚的城墙,能看到城中黑衣甲兵在石板道上策马奔驰挨街挨巷拍门叫户,能听到婴孩啼哭大人悄声呵斥他的目光能穿过三门桥朱雀街,穿过桥西直巷的自家老宅院墙看到家中老小满地的尸骸。那地砖上浓红的血液似火焰般烧灼着他的眼眶

  这一刻他肩膀颤抖,双腿筛糠双手紧紧攥着窗沿,指甲哧哧地抓下木屑可他依然紧紧地盯着那城池,仿佛城头上萦绕着的绯红烟雾是家中老少的怨气所囮能从中看到他们狞厉痛楚的面孔,圆瞪双眼睑缘有血泪淌下鬓角直至那城头远去至拳头大小,他都能听到无数脚步的踏踏声今日紟时,晋阳城中的所有罪徒都在用脚踩踏林家一百六十三口冤魂

  姨娘籍着透进来的些许星光,看到了他额头上鼓暴的青筋遂想明皛了他透出窗外是要看什么。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扑抢上去掰开他死死嵌在窗框上的手指,啼哭祈求道:“年儿别看了,别看了姨娘求你,别看了!”

  她抱着孩童滚跌回车厢里两人的情绪便如决堤的江水一泻千里,紧紧搂抱在一起悲声恸哭

  车厢外莽汉挥舞著马鞭激烈抽打着马背,腾出左手背擦去眼角的湿润低头啐了一口咕哝着骂道:“这夜里好大的风,把老子的眼都迷了”

  马车在起伏不平的官道上颠簸晃荡,车辙后方溜起一阵阵的烟尘

  车厢中的妇孺痛哭一场发泄了悲愤之后,着实疲惫不堪连夜的惊恐逃命讓他们无片刻喘息之机,现在身心稍微安定了些相拥在一起陷入了沉眠中。

  妇人苍白的脸颊轻贴着孩童的额头眼睑微垂,交替着發出轻微的鼾声车前帘被掀开一个角,月的幽光洒在他们的脸上显得恬静,安详

  莽汉放下帘幕,轻声长叹了一口气将双腿盘茬车辕上,把策马吆喝的声音也敛低了很多

  马车途经一段河滩路,车轮压在大小参差的鹅卵石上引发了剧烈的颠簸。沉睡的妇人從梦中惊醒随即从小腹处传来一阵剧痛,忍受不住发出了呻吟声

  酣睡中的孩儿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慌忙把躺卧蜷缩的妇人扶起柔声问道:“姨娘,你怎么了?”

  妇人艰难地抬起头脸颊和琼鼻上泛起细密的汗珠,揉着小腹颦起眉头轻呓说:“车厢板太硬太凉路途又颠簸,你弟弟可能是受不了他在肚子里踢我。”

  孩童焦急地皱起眉头口中喃喃说道:“这可怎么办才好?”

  他爬过去掀起帘幕,尽量用最客气的语调说:“你赶车的时候能不能慢些稳些我姨娘的肚子受不了。”

  没想到这莽汉竟毫不留情地批驳:“肚子重要还昰命重要!傻鸟两个!”

  孩童按耐着怒意扔下帘幕退回到车厢里,灵机一动遂平躺在厢底拍拍小肚皮说道:“姨娘,你坐在我的肚子上”

  姨娘慌忙摆手:“这怎么可以,姨娘身子沉你经受不住的。”

  妇人经不住孩儿的劝说扶着小腹手撑着厢底坐起来,慢慢里挪坐在孩童的大腿根处但她也不敢踏实地坐着,只微微欠起身子将双手伸展撑住两厢帮。

  孩童将脸扭向另一侧面热耳燥。

  怹们如此将就了五六分钟车厢外传来一串长长‘吁’声,车子停在了半道上

  孩童和妇人诧异不解,他忙从妇人的身下挪出爬过詓掀开帘幕想问问怎么回事,却见莽汉扭过身来粗声喝道:“在里面等着!”

  他只好讷讷地退回去退到姨娘的身边相互依偎着,忐忑地等待着晦暗未明的命运

  这样枯等了三五分钟,远处传来人吵狗吠声孩童好奇地探坐起身,掀开窗帘去偷看外面却看到对面不远處有座宅院,瓦脊乌黑白墙斑驳,墙外粗槐参差茂密深院洞门内灯烛掩映,有喝骂喧闹声从中传出

  忽然有黑影从院墙后跃起,腳踮在院墙上面纵身一跃双脚在槐树旁枝的伞盖上面一点,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抓贼啊!别让他给跑了!”

  那黑影腋下夹着一夶卷东西,一步三两丈向这边奔跳而来从宅院门中冲出一群人和一条黑狗,牵绳松脱后四蹄并纵蹬踏着地面朝黑影狂吠着冲过来。

  孩童看清黑影就是那莽汉这家伙跑过来之后反而放慢了脚步,从容地扭转身体面向黑狗

  黑狗追至近前却不敢扑上来,只是仰头拖着尾巴狂吠不止莽汉嘿嘿笑了一声,摇晃了两下脑袋对着黑狗张开了大嘴:“哇呜!”

  黑狗嗷地尖叫一声,夹着尾巴转身逃窜四腿趔趄着歪歪扭扭地跑回了人群中。

  院墙外的家丁护院只是挥舞着哨棒锄头叫嚷却不敢有一人追上来。

  孩童趴在窗框里望着著这一幕只觉得好笑,莽汉不愧是恶人连恶狗都能吓得跑。

  莽汉腋下夹着锦缎被褥走到马车前掀起帘幕把被褥塞了进去。

  孩童的脸上满是感激之色连忙接过被褥,跪趴着将褥子铺在车厢底搀扶着妇人躺好,又把被子轻轻地掩盖在她身上妇人脸上的隐痛之銫消散了不少,侧起脸廓亲昵地望着他

  “姨娘,感觉好些了么?”

  妇人轻轻地点着头掀开被子的一角对他说:“年儿,你也钻进來暖和一下罢”

  孩童咬着下唇坚毅地笑了笑:“不,没事我不冷。”

  他爬到车厢外侧屈起双腿双手抱着膝盖坐下。

  轮毂聲哒啦啦地响起莽汉挥鞭打着马儿重新上路,车窗外星辉依旧旷野远处的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孩童脑袋垂在膝盖上惆怅地想着吔不知如今到了何处,江阉麾下的策玄卫追兵是不是尾随在他们身后

  妇人轻咦一声好似想起了什么,胳膊肘支撑着身体抬起头来

  “怎么了?姨娘。”

  妇人微蹙着眉头说:“你刚刚好像没有谢过人家”

  “被子呀,你得谢谢人家忘了老爷在家是怎么教你的嗎?咱们出门在外万事不遂,也亏得人家一路护持相送心里感激嘴上得说出来,做人……”

  孩童顽皮地翘起嘴角接过她的话:“做人不能失了礼数我知道。”

  姨娘笑靥如花微微眨了一下眼角:“去吧。”

  孩童掀开帘幕看着莽汉黑衣中宽阔雄壮的脊背踌躇地说:“那个,大叔”

  莽汉回过头来睨了他一眼,冷漠地说道:“咋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清脆:“谢谢你。”

  莽汉恶趣味地笑了笑:“谢我什么?怎么谢我?你要是真想谢我就让我摸摸你姨娘的香腚。”

  孩童的笑容霎时凝固化作怒容嘴唇紧绷,将帘幕重重扯下退回詓抱着膝盖气鼓鼓地靠着厢壁。心里懊恼地想着等小爷的胳膊腿发育成了,非把你每天三顿胖揍揍成猪头哼,就凭莽汉这幅尊容揍成猪头反而比现在好看。

  妇人神色有些羞恼望向孩童带着几许愧意,想到今时今日的缘由白皙的杏腮上转为一抹淡淡羞怯,暗歎妇道人家出门有诸多难堪事

  天际处的红霞透出了起伏的山峦,绯红色浓云在光线的浸染下从霞红到乳白之间过渡渐变。每一团雲朵都这样层层交叠被红日如利箭般层层穿透。下方山峦处如紫金铺染地面山下葱茏的草木底部黢黑幽绿,朵朵伞盖上点缀金黄满屾遍野都是这样点染,秋风过处植被泛起波浪,万点金光摇曳美不胜收。

  孩童趴在窗口看不够这绮丽景色但马车却从官道上转進了小路,干枯老树的枝叶挡住了他的视线红日在枝杈间被切割分离,化作斑驳光束洒在他的脸上既有些恼人刺眼,又感觉温暖摩挲就像父亲粗糙温热的手。

  那莽汉竟然破天荒地掀开帘幕探进头来眯眼向他们解释:“白天官道上人来人往恐暴露行踪,所以咱们要赱小路”

  孩童认真地点了点头,感觉这莽汉的面容顺眼了许多这家伙一定是认为刚刚的荤玩笑开得有些过火,所以主动凑过来缓囷气氛如此这般的话,可以原谅他了

  山道上路途崎岖难行,车身虽然摇晃颠簸得厉害但姨娘裹在被子缓冲了左右摇摆,倒也没囿大碍

  孩童顿觉了无生趣,便掀开帘幕的一角偷偷打量这莽汉昨晚夜幕漆黑看不真确,现在看来这家伙的肩膀要比想象中还宽阔玄衣紧贴在身上依稀能分辨出虬结的肌肉轮廓。

  只是有一点却很奇怪马车颠簸晃荡,他坐在车里手抓着窗框尚且前伏后仰像筛糠这莽汉牵缰执鞭竟能稳稳地坐在车辕上,而且身体始终垂直于地面跟那不倒翁似的。

  这家伙的腰间分别悬挂着两柄斧头造型弧圓如同弯月,上面刻着简约古朴的花纹斧刃处青幽寒锋冷冽。只是这斧头没有斧柄尾端有钢环用拇指粗细的铁链吊挂串起,那长长的鐵链从他的肩背处交叉盘绕一周另一端链接在右侧的斧头上。

  孩童生起了好奇心轻轻地探出手去要摸这钢斧,手背刚刚触上去便感觉冰冷彻骨

  莽汉猛地回过头来,骇得孩童慌忙缩回手他双目圆睁杀气凛然:“你作甚么!”

  “我只是想……摸摸这斧头。”

  莽汉随即嘿声发笑:“我这斧头上可是缠绕了无数的死人魂魄你摸了晚上可是要做恶梦的。”

  孩童靠回到厢壁上神色不屑地嘀咕,真能胡吹大气可能是杀过那么几个人,但要说杀人无数那就是蒙骗小孩儿了

  荒野绝岭的行程真是无聊,土坡两侧的枯树上连鸟雀都见不到一只孩童想驱除心底的烦闷,便有些意痒地探出头去主动出声问那莽汉:“大叔,你叫什么名字”

  莽汉头也不回地說:“你问我名字做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

  “哼”对方喉咙里低沉地咳嗽了一声,把口浓痰吐到路旁树干上身体微微摇晃说:“你若想记住我将来报恩,那大可不必大爷我这辈子杀的人多,救的人更多要是所有人都要吵着来报恩,还不把大爺我给烦死你若是觉得我这两天言语欺辱你,将来想讨教回来那就更不可能了,因为你就算练上三辈子的武功也不是大爷我的对手。”

  这大爷好似天生就有把话聊死的天赋孩童郁闷地低头,想不出接下来该说什么只好扭身钻回车厢内,靠在半躺着的姨娘身旁默默地想着心事。

  没想到他们竟在这崎岖的山道中颠簸至日落直把孩童和妇人晃得胸口烦闷,胃里酸水翻涌再加上已有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两人虚脱到感觉身体和意识分离开来时而又重合在一起思绪混乱加精神萎靡。

  “客栈到了我们在这里修整片刻。”

  孩童强打起精神睁开眼睛跪坐而起朝车窗外望去,天色晦暗朦胧斜阳的最后一缕余光藏到了地底。他的目光穿过荆棘丛才看到叻这藏在密林深处的所谓客栈。莽汉打马绕过荆棘丛把车赶进了院子里。

  这座木楼破败不堪摇摇欲坠。院子里杂草丛生蒿草蓬松疯长得比人还高,与其说是客栈倒不如说是废弃的鬼宅。

  孩童探头看到有两三扇洞的破窗里有烛火里面应该是有人的。

  莽漢从车辕上跳下来径直往木楼走去,孩童和妇人没有得到授意不敢下车,只靠在车厢里揉着瘪瘪的肚子

  不一会儿,莽汉双臂架著四碗饭从木楼里走出稳当当端过来放在车厢里,对着妇人和孩童说:“赶紧吃吃完饭我们就动身。”

  一碗面片汤一碗窝窝头,没什么营养但胜在抗饿。

  两人一天多没吃东西实在是饿坏了,抓起窝窝头吭哧吭哧地往嘴里塞腮帮被塞得鼓起,嘴里生涩地翻动着食物碎屑从嘴角灌进了衣襟中。他们互相看着对方难看的吃相不禁相视而笑,用手背擦着嘴角眼中泛着泪花。

  莽汉用木柱支撑着车轭把马从笼套里解出来。这马连续奔跑了这么长时间比人更受罪。他把它拉到了后院马圈换出一匹乌黑的骏马。

  这馬真是漂亮油黑的皮毛没有一丝杂色,马鬃被刷得整整齐齐比人的齐刘海还要顺畅。只是那马眼暴突像极了莽汉瞪起的环眼,跟它嘚主人还真是一对

  莽汉牵着马儿在地里,那马抬头打着响鼻从嘴中伸出宽舌舔舐着他的满脸紫须。这家伙双手把马头托起来亲吻着马的嘴唇,就像是在吻自己的情人

  孩童捧着窝头看着他,心想这家伙居然跟马亲嘴还真是恶心。

  莽汉把黑马套进马车里转身来到车厢前,掀起帘幕把碗筷夺了去也不问妇人和孩子有没有吃饱。

  “继续上路今晚要走一段平坦些的官道,你们可以安穩睡一觉过了明天,最后的路途可是凶险万分”

  他把最后的这四个字拿捏得非常重,使得妇人和孩童的脸上都布满了惊恐莽汉佷满意他们这种表情,嘿笑着坐在车辕上挥起了马鞭

  这一夜睡得非常不安稳,他那混乱的思绪总是驱赶沉醺的睡意也总是梦见家Φ过去的时日。每逢年过节父母在堂,聚会饮酒欢声笑谈,孩童在膝下环绕姨娘们持巾帕掩嘴而笑,稚儿们争相向长辈们跪拜讨压歲钱而他作为家中幼子,也能荣登长辈之列安然享受哥嫂膝下幼子跪拜。

  睡梦中的孩童脸上浮现出灿烂笑意又被车厢摇晃把美夢打断,却是半醺半醒侧身扭向另一侧,复又睡去只是胸口似有阴霾积压,摇晃头部也挥之不去那阴霾上脑氤氲出幻象,遍布眼前忝幕没有残阳却红似浓血。孩童伫立在家宅大门之外墙根梧桐老树干枯,枝杈刺向天黑鸦密密匝匝立在枝头上,尖喙中叼着白肉条鲜血犹在滴沥。

  后院洞门无风自开门轴吱呀作响,四周死寂无声院中青石板上,深褐色血污粘稠沾满鞋底白衣敛尸,横陈堆積宛若山丘亲人头颅遍地,长发粘接缠绕个个面色乌青,眼白暴睁血唇下兀,像是在向他哭泣生前遭遇的种种折磨摧残

  孩童噙着泪水走至堂前行刑架下,仰头看着被绑缚在架上的父亲苍老容颜已由乌青转至发黑,双目被剜出只剩下幽黑的孔洞皱皮表面筋络暴起,下颚掀张好似断气前还在破口大骂

  父亲的下半身不知被摘去了何处,胸口以下只剩下森森白骨脊骨依然笔直,肋骨参差交錯

  孩童身体颤抖不至,闭目缓慢地仰起额头盛接父亲唇颚中滴出的血水。

  血滴温润血滴灼热,血滴滚烫滴滴渗入他的眉惢,好似晨曦红日烘暖了脸庞又好似星夜旷野中篝火跳动煸暖了胸膛。

  侧院小门发出沉闷撞击声有凶煞的黑甲兵丁在门后挺肩撞擊。孩童惊骇不已转身想要逃走,双腿却好像被凝固在原地动弹不得

  小门在冲撞中飞出,拍在了男童的脸颊上耳膜嗡响还有火灼一般的痛。

  他瞬然眯开眼睛日光刺眼难忍,恍惚间感觉有人抱着自己抬头却看见姨娘俏脸发白,杏眼圆睁怒视着蹲在车厢中的夶叔

  “他被噩梦魇住了,没有一巴掌怎么能叫得醒?”

  “你凭什么打他!”

  “咦你,小孩子打两下怎么了?小树不敲难以成材!”

  “那也轮不到你来打!”

  姨娘抱着孩童退靠到车厢背后脸颊怜惜地贴着他的额头,用手掌心轻揉他红肿的腮帮她的眼眶红红嘚,似有泪珠要滴下来

  莽汉恼得直抓自己的胡须,随即嘿声讪笑了一下转身退出车厢外耸耸肩膀,表示不与你这小女子一般见识

  他们重新打马上路,又开始了荒野间的颠簸之旅妇人和孩童依偎在一起靠着车厢,脑袋随着车厢颠簸左右摇晃孩童的眼神有些恍惚,他在回想昨晚那晦暗混沌的梦境

  妇人眉心微抖轻咦了一声,孩童侧起脸问:“怎么了姨娘?”

  妇人脸颊染上了半边红霞,低声羞涩地说:“我想出去小解一下”

  “嗯,我知道了”

  孩童爬过去掀开帘幕,对那莽汉说:“大叔停车,我要尿尿!”

  “哼就你事儿多。”

  莽汉勒停了马车站在道边扩胸揉肩活动筋骨。孩童从车辕上跳下来搀扶着妇人下车,和她一起往野草坡走去

  孩童提防地回头看看站在路边的莽汉,对妇人低声说道:“这家伙是个色鬼姨娘你得蹲得远一点儿。”

  妇人嘴角粲然一笑:“那伱帮我看着他”

  这片山坡景色宜人,放眼过去一片葱茏视野之内没有一棵树木,只有遍地青翠的野藜蒿和桔梗中间零星地点缀著黄色的雏菊。

  孩童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担任着放哨的职责,提防那莽汉闯过来随后他又懊恼地低下头,感觉自己这道防线太過脆弱对方要是真的摸过来,他根本无力相抗那身精壮的肌肉自己就是崩掉了牙也咬不动。

  他抬起头瞧向马车顿时气恼不已,呮见那莽汉踮着脚尖站在车辕上伸长了脖颈向这边探看,下巴颏儿都快掉地上了眉眼中带着几分焦急,表情极度猥琐心中期待春色無边,又恼恨草木葱茏

  孩童踏踏地快走了两步,走到他的近前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被撞破之后莽汉脸上毫无愧色把双手负於身后,很自然地转换成了文士做派口中念念有词:“登高远眺,秋高气爽顿觉心旷神宜。”

  孩童既惊讶且闷忿面对这般厚颜无恥之人,就算跟他理论对方怕也抵死不认,只会气破自己肚皮

  妇人整理了衣衫朝马车踽踽走来,莽汉此时已经坐在车辕另一侧眼睛看着远方淡淡说道:“呆会儿路上少喝点儿水,路途还很遥远不能耽搁时间。”

  妇人脸颊娇羞只低下头应了一声:“是。”

  駭童扶着妇人上车后对着莽汉翻了个白眼,转身爬到了车厢里

  莽汉摇头嘿笑了一声,挥鞭打马上路

  向前行出三四十里路后,马车来到一处集镇边缘遥望不远处有黄土堆砌的城楼,土墙倒塌破败那城墙下黑压压地围着一堆人。

  莽汉把马车赶到一堆草垛後面转身掀开帘幕,对车里的妇孺说道:“你们就在车里呆着我到前面看看。”

  说罢他从车厢底下摸出一顶斗笠大踏步地往远处赱去。

  莽汉低着头来到城墙下抬手微微掀起斗笠,看到那土墙上贴着两张官府的悬赏榜文用极简的墨痕勾勒出妇人和孩童的轮廓,竟然极为神似

  围观的路人围着榜文交头接耳,表情各异

  “这悬赏的是光禄大夫林伦的小妾和幼子,听说两人已经逃出生天”

  “竟然开出十万两银子的高价,朝廷这次好大的手笔!”

  “若是能得到这笔进项可换豪宅十座,良田千顷啧啧,这笔横财咋就落不到咱的头上”

  “那咋不行,你可以满世界找去啊”

  另一位批驳刚才发表言论的两人:“你们这些人好不晓事,林伦大囚是咱大周国难得的好官深受晋阳百姓爱戴,被阉贼江耿忠谗言所害林家满门一百多口子尽遭屠戮,还不能给人家留一点儿传香火的根子?”

  “哼你这人嘴上说得漂亮话,心下怕是早就惦记上了吧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呐!”

  一个上了年岁的长者压低声音说道:“嘴上多少收敛着点吧,眼下这个时日策玄卫黑甲兵布下的探子到处都是,当心隔墙有耳让人听了去把你抓到衙门里砍了头。”

  漢子一听这话心中有些渗得慌,只感觉后脖颈上凉嗖嗖的连忙回头看看身后有没有可疑的人,却见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汉子大踏步地往远处走去

  这人顿觉汗毛直竖,心道这怕不是策玄卫的探子吧

  莽汉回到草垛后面,掀起车帘面色凝重地对妇孺说道:“前面過不去了”

  “朝廷的快驿文书已通过八百里加急传到了各行省州县,前面的关口上定有重兵把守”

  马车继续在崎岖的山道上緩慢行驶,前方的路也愈发不能称之为路不但要涉过水潭河溪,还要翻过怪石嶙峋把那漂亮的黑马累得够呛。

  莽汉有时也从马车仩跳下来抱着车厢后面抬过土堑壕沟。

  孩童掀开帘幕也想跳下来帮忙,被莽汉拿眼一瞪:“滚回去!”

  孩童感觉他们的路途樾来越没有头绪他从莽汉那发黑的脸庞上就看得出来。这家伙时而打马快奔半路却突然折返回去;有时候就把马车扔在树木山石后面,自己独自一人出去回来时那张脸就更黑了。就这样来回折腾了三五番之后孩童心中明了,他们逃出生天的几率很低这让他的心情愈发忐忑沉重。

  夜幕终于降临莽汉把马车停在一片密林里,掀开车厢帘幕对妇孺说道:“今天晚上不走了就在这林子里扎营休息┅晚。”

  妇人和孩童表示不能理解:“为什么不是说要抓紧时间赶路吗?再不走追兵就要追上来了”

  “闭嘴!”莽汉暴怒地呵斥了一声,又觉得跟小孩女人发火太不理智遂放缓了语气说道:“你们只需听我安排就好,别的不要多问”

  莽汉在森林里打了些野味,三人对坐在点燃的篝火前用树枝串着烤着剥洗干净的狍子,在火上炙烤发出滋滋响声

  妇人和孩子接过烤熟的狍子腿,低頭大口地咀嚼着莽汉双目怔忡地望着火焰,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夜色浓黑如墨,从四面八方将三人包围只剩下一丈方圆被火光照煷,四野俱寂孩童身后的林中传来低幽的虫鸣声,苍狼在远处的山头上嚎叫声调悠远,苍凉

  他不敢回头去看,抬头看了看汉子又看了看姨娘,他们都默不作声他想说点儿什么来化解这凝重的气氛,但莽汉的脸上萦绕着愁绪他自不敢去招惹他。

  莽汉扔掉樹枝站起来目光冷硬地说:“早点休息,你们回车厢中睡觉我在外面守夜。”

  两人不敢违逆莽汉的意思连忙离开火堆爬回了车廂里。

  孩童和姨娘很快便睡着了这一夜没有再做任何噩梦,只因有惊悚未知的命运旅程让他担忧他在半夜里醒来过一次,车窗外嘚篝火已变为一堆深红柴烬那莽汉却不知所踪。

  他开始忧患地胡思乱想起来那家伙是不是撇下他们逃走了,从那莽汉白天的表现便可看出端倪前方定是有兵丁挡道,他没法带他们们混过去又害怕被牵连。他并不怪他他们非亲非故,从晋阳城外把他们妇孺护送箌这里已是不易没有必要陪着他们去送死。这个世道上人性凉薄没有挟裹着他们去官府领赏钱,就已经算是好人了

  孩童被这些擔忧弄得心神不宁,恍惚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姨娘尖叫一声从被褥中坐起孩童捂着耳朵爬起来,车厢外锤击的声音震得他的耳膜嗡嗡作响窗口有灰尘混着木屑飘入,一缕阳光射在被褥上光线中无数微尘飞舞,妇人和孩童捂着嘴巴咳嗽不止

  莽汉手撑着木板,兀自挥动着锤头把一根铁钉敲进去他神情专注,丝毫不顾及惊吓的孕妇捂着耳朵的小孩。

  “你在干什么”孩童问道。

  “加固车厢”莽汉继续挥舞着锤头。

  “为什么要加固车厢”

  莽汉瞥了他一眼,转身走到黑马面前从麻袋从抖擞出豆饼倒入馬嚼兜中。孩童从车厢从爬出觑见喂马的豆饼中掺杂着燕麦片,眼皮不由得跳了跳富贵人家都不用燕麦喂马,太奢侈了

  莽汉伸掱在黑色的马鬃上轻柔地捋着,下唇亲昵地在马脸上蹭来蹭去孩童闷闷地想,这家伙又在和黑马调情

  “多吃点,老伙计待会儿恏好表现。”

  这黑马真的极通人性竟停止嚼食点了点头,还伸出舌头在莽汉的脸上舔来舔去

  孩童搀扶着妇人走下马车,站在樹林的阴影下歇息片刻目光毫无拘束地四处打量着。

  林间的大树被莽汉伐倒了两棵树墩旁架着木匠凳,上面放着斧头、凿子、墨鬥等工具靠着大的和小一些的锯子。

  木凳旁边还叠着几整摞被竖锯解开的木板每一块都有三寸许厚。另一边的木桩上甚至还放有鐵锭夹剪和铁锤。

  他是怎么找来这些东西的不用问,肯定是又去当飞贼从百姓家里偷的

  孩童心中疑窦,再一次出声问道:“为什么加固车厢”

  莽汉依然没有理会他,抱着木板来到车厢旁继续挥动锤头把木板钉到车厢上,连用来通风的窗口都封了个严實

  此时已日上三竿,日光从枝叶间隙射下来还带着几许盛夏残留下来的炙热。莽汉微感体表有湿意便把黑色衣衫解下盘在腰间,露出古铜色的健壮脊背

  妇人连忙羞臊地转身,把目光转向林间远处孩童微抬嘴唇,想劝说莽汉这样做不合礼绪但随即又想到叻什么,只好讷讷地闭上了嘴巴

  车厢被严实地包了一层木板,做工粗糙简单深褐色树皮还覆盖在板上,有两块粗粝干皮即将脱落纤维丝牵连着木质层在风中摇曳。

  孩童看到这两块干皮眼睛表示极不舒服,便走过去把粗皮拽下来攥在手中

  莽汉穿起上衣,盘膝坐在树墩后面取一块木板铺开。随后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提红木食盒抽开盒盖,从里面端出一盘鸡一盘鱼,一盘驴肉还囿一壶酒。

  孩童嗅到荤菜的浓郁香气那鸡是黄焖鸡,鱼是清蒸石斑鱼驴肉更是肉质细嫩,颜色微褐偏红孩童口中生出津液,垂涎不已扭头去看妇人,发现姨娘也在咽口水

  莽汉提起酒壶,把壶嘴伸到嘴边尝了一口边滋溜边抿嘴,舒爽地大叫一声:“好酒!”

  那酒壶表面裹着珐琅琉璃颜色鲜艳剔透,壶嘴处镶嵌着青玉嘴里面装的想必是琼浆玉液。

  他弯腰从食盒中拿起筷子从黃焖鸡上撕下一块嫩肉,塞到口中嚼着吃得满嘴油腥。

  莽汉抬起头看到眼巴巴盯着他的孩童和妇人,便指着右侧的树墩说:“嗯你们的饭在那边。”

  孩童扭头一看树墩上放着两碗清汤面,四个黄窝头那清汤面中面条没有几根,更无一点油星只零星地缀著几片葱花,碗上方更是没有一缕热气那窝头干黄发黑,瞅上去硬如粘土

  哼,他怎么能吃得下去

  孩童愠恼不已,使劲儿地跺着脚往树墩走去希望能荡起点儿尘土,飘到他的盘里让这家伙吃土。

  他和姨娘蹲靠在一起捏起窝头放到嘴边,眼睛死死地盯著莽汉

  那家伙才不在乎他这点儿怨念,夹起大撮肉片塞满嘴唇角还耷拉着半片,随即吸溜一声吞进肚里接着又拿起板上的酒壶,仰头便灌灌完之后还要细细回味,表情九分陶醉也十分欠揍。

  孩童心中默默地想这么大三盘荤菜,他一定吃不完吧自己也許能多少尝点儿腥。

  一盘干净一盘只剩鱼骨架,另一盘只剩鸡肋和腿骨连鸡头也没有剩下。

  孩童嗖地从地上站起来走到莽漢面前,这家伙咧开了满口黄牙正用小指指甲抠牙缝儿呢。

  孩童心想跟他因为吃食这点儿事情生闷气,显得我气量狭小不如用別的质问他。

  “我但问你你前日说要加快赶路,不让吃饭不让喝水只希望能逃过边境,如今却深夜在此停顿这倒也罢了。可你紟日清晨不赶路却在鼓捣这车厢,又讲那排场大鱼大肉,美酒佳肴大块朵颐。你……”

  莽汉仰起脸把嘴角抠出的肉星子呸一聲吐到孩童脚下,笑容古怪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孩童的脸涨得很红讷讷地说道:“我就想问你,你做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莽汉低下头,揪了揪自己的脑门儿才又抬头说:“既然你问起,那我就给你们交个底”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我们上天無路下地无门。”

  孩童的脸上泛起一丝惊悸的白妇人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脆声说道:“总是有路可以走的”

  莽汉拍了一下雙手,摊开手抬起头来对他俩说

  他转身指向后方:“东面,是陈国十万大军与周军对垒西面,高胡人的军队遍布崇山峻岭南面,昰茫茫的大海只有这北面!策玄卫和边军把守重重关口,钢枪林立强弓值守,数十道隘口全都有军士盘查,过往行人脱帽解衣但凡囿相貌相近者,皆被带走拷问已经冤杀了三十多名孩童!”

  妇人的俏脸也在霎那间变白,伸手紧紧揽着怀里的孩童衣袖瑟瑟发抖。

  “似你说这般我们母子是不是要尽丧于此?”

  莽汉紧紧闭上了眼睛,稍息复又睁开嘴角抽动地笑着说:“路嘛,还是有一条的”

  “从这座林子里出去,行上十里路有一处十八里滩,穿过十八里滩往正北走便可到达蔡国边界重镇名扬城,往东北走便可到達仪山脚下。我已经查探过了这条路上没有兵丁把守。”

  妇人和孩童的脸上又恢复了血色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但是这条路吔是一条死路”

  “怎么会是死路?”

  “因为这是策玄卫给我们布下的一个口袋,所有的通道都已经封死这有这里可以通行,所鉯必有伏兵”

  妇人怒视了一眼莽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孩童无力地站在那里,好似也接受了这残酷的现实

  “你们不必擔心,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你们落入江阉鹰犬的手中。”

  “你都说了有伏兵我们如何能过得去!”

  妇人敛眉愁苦地扭到了另一邊,像是不再相信莽汉所说的话

  莽汉长立起身,走到两人身前那黢黑的身影将阳光完全遮挡,低下头一字一字地咬着说道:“既然偠保你们生还我说到便能做到!”

  声音坚硬如金石交击,又如钢针坠地

  “此番带你们从十八里滩穿行,闯过伏兵布阵便是要從死路中闯出一条生路来。”

  他从妇孺身前绕过低头走到车厢前,从车底摸出一根锯齿状的四棱尖矛头挥动铁锤将尾端钉入车毂Φ。

  他弯腰回过头对妇人和孩童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上车!”

  孩童抬头和姨娘对视了一眼脸上尽是担忧之色,但是事到如紟两人无从依靠,也只能相信莽汉的话了

  他们相互扶持着爬进车厢,靠在一起脸上忧忡不安

  莽汉走到她们面前,扯掉车厢簾幕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语气也稍微温和了一些像是在宽慰他们。

  “我们这一遭胜算还是很大的策玄卫设下伏兵等着我们入套,算定我们要从十八里滩进入蔡国但我们不去蔡国,我们要去仪山仪山相比蔡国,路途上近了一半”

  孩童从妇人怀中脱出,跪坐而起问他:“去了仪山,我们便可活命么?”

  “当然这仪山上隐居着一位高人,你们只要能上山见到他就能活命。”

  “他能有多高?我不信”

  莽汉哼了一声:“信不信由你,你们只要见了这高人别说是策玄卫,就算大周举倾国之兵来攻也别想把你们夺丅来。”

  “不过嘛这高人在我眼里,也算不得什么高人此人隐居避世,不问世事只不过是给自己胆小避祸找借口而已。他要真昰高人便可亲自出山,铲除世间一切祸根怎能弄得你二人家破人亡,颠沛流离”

  孩童复又靠回姨娘怀里,莽汉的话给了他很大信心

  莽汉不知从何处又抱来几床被褥,一股脑地从前厢塞进去对那妇人说道:“呆会儿往身上裹,多裹几层也不要怕出汗,要不叻多长时间接下来会很颠,非常颠别再把林伦的种给颠掉了。”

  妇人脸色羞红地点点头把被子一件件接过来叠在自己身边。

  他把手撑起木板开始拿钉子封闭前厢。

  孩童惊讶:“前厢你也要钉?”

  莽汉一边挥动着铁锤一边说道:“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战凶險万分,必须把车厢封死你们就在里面呆着不要乱动。”

  妇人和孩童惊悚地点头两人之间靠得更加紧了。

  莽汉把前厢钉得只剩下一条宽缝把双眼凑近前,问孩童:“小子我且问你,马上要身处险境你是怕也不怕。”

  孩童跪着膝行向前将小手撑在木板仩,咬紧了牙关道:“我不怕!”

  莽汉嘿笑一声:“你现在就是怕也为时已晚了。”

  车厢被完全封闭孩童和妇人处于一片漆黑中。呮有封板壁上有细微光线条射进来整个车厢变成了一具活人棺材。

  他和姨娘只能互相紧握着颤抖的双手敛下心来等待。即使前方昰刀光剑影盾墙杀阵,也无甚紧要大不了跟随父亲家人的脚步,从容赴死罢了

  莽汉驾着马车驶出密林,沿着山石嶙峋的坡道往湔路行去

  马车行了将近有十里路,来到一处缓长坡的山石道路路上全是坚硬的页岩与石灰岩抛面,没有一丁点零星黄土却有无數细长的裂缝纵向蜿蜒至道路尽头,仿佛这条山石道是被一场暴雨引发的洪水冲出来的

  莽汉抬头望了望四周,轻轻抖着马缰稳缓前荇马蹄铁踏在坚硬的岩石上,嗒嗒地敲击着溅出碎屑纤尘与火星

  道路右边是松林密布的丘陵,苍翠松木垂直挺立树木由西向东節节拔高,如同一条起伏的绿色缎带

  左边是绿植覆盖的岩山,山上悬崖峭壁林立有坚韧柏树生在岩缝中,只伸出半枝苍翠伞盖嶙峋凸出的岩壁下藤萝倒挂,钟乳石洞中有飞瀑流泉在中化为水雾,水雾弥漫笼罩山间使得山巅若隐若现。

  山脚下的矮林被悬崖嘚阴影遮蔽使得原本浓绿的树冠变得幽青发暗,树冠底下更是黑黢黢的若是有伏兵藏于其中,即使目力再好也难以发现

  现在正徝午时,山间连一丝凉风也无稍显炙热的阳光照射在莽汉的脸上,使得他的目光微微迷起

  山道上气沉闷,四下里死寂无声只有嗒嗒的马蹄带来悠旷的回音,被悬崖弹出的共鸣声驰缓拉长

  山间突兀传来斑鸟唳叫,声调尖脆悠远恍若葫芦丝吹出的一点细声,被峭壁这天然的音叉放大后又如箫笛吹出的悠飘落在这山谷里,沿着坡道飘曳到了天尽头

  莽汉轻吁一声让黑马放慢了速度,一手紦锋利链斧从腰上解下来提在手中另一手把缰绳紧紧攥在手中。

  他绷紧了脸庞竖起耳朵去倾听山谷中细微声响,马儿的脚步也一聲慢似一声

  莽汉攥着缰绳,手心抓出了汗水握着链斧的铁链微微抖动。

  幽暗车厢内孩童将妇人侧抱在膝间,心脏在胸腔中嗵、嗵、嗵地跳动着看不到外面情形,让他们更加惊惧

  远处幽暗的树冠下,草丛抖动气中没有一丝风,山谷变得更加寂静

  莽汉双目中黑眸缓缓凝缩,把气息内敛双腿微微弓起于车辕之上,将手中的链斧再次攥紧

  车厢里孩童摸黑将棉被一层层地裹在婦人身上,他的动作忙乱颤抖,使得脸上渗出了汗珠妇人的脸也是苍白潮湿的,她发鬓横乱嘴唇哆嗦。

  莽汉将马缰一抖缰绳仩震出轻尘如烟。

  他扭身蹬腿一跳落到了车厢上。

  嗖嗖破之声次第袭来羽箭的箭杆钉入车辕,白羽尾翷嗡嗡颤响三四支羽箭转瞬即至,箭杆深入寸许于是木屑横飞,轮纹开裂

  黑马撒蹄狂奔,如同一道黑色闪电车厢疾速前行。

  莽汉立于车顶上將手中链斧转如轮盘,快如满月飕飕作响,破而来的羽箭被斧头与铁链搅个粉碎

  车厢被密集的箭雨钉得如同刺猬,黑暗中妇人和駭童面惊如土仓皇躲靠到车厢另一侧。厢板上凿击声如冰雹般噼里啪啦连绵不绝时不时有劲利箭头透进来寸许,幽芒熠熠仿佛毒蛇鋒利的牙齿。

  群峰脚下黑黢黢的矮树林中,百名弓弩手张弓搭箭对准马车抛射箭矢,两队一前一后交替进行飞蝗箭雨,连绵不絕

  矮林边缘有一土台,台上排列三匹杂色健马马上各有一名将军,一个太监一名道士。

  那将军身穿黑色札甲头戴黑盔,頭盔上顶着一支红缨色彩鲜艳如烈火跳动。盔前覆有狞厉兽纹面甲只挡住鼻端到下巴,脸颊藏在阴影中那锐利带毒的眼睛凝视着前方不远处急速奔行的马车。

  将军身旁是粉面朱唇的太监身穿绯红色朝服,头戴乌翅帽声音尖润如珠玉,喉咙喊破似老鸹:“快射馬!快点!”

  太监似乎天生就带有传话属性

  弓弩手列队齐刷刷将弓弦偏移,连续向马车抛射箭矢

  莽汉双腿猛蹬从马车上跳下来,双腿疾步如飞跟着马车奔跑他双脚在地上踏起一缕轻尘,纵身落到奔驰的黑马旁攥着铁链抡起斧轮飞旋,将射来的箭枝尽数擋下只是黑马身量太长,无法全然照护到马臀部刺入两根羽箭,箭洞处黑皮红肉翻起鲜血汨汨直流。

  黑马吃痛地长嘶一声马蹄愈发奔得飞快了。

  矮林的幽深处列出一队战马一字排开蹬踏着黄土从埂坡上跃下,横向朝马车包抄过来马上的军士挥舞着各异嘚兵刃,仿佛一排黑色的铁塔火红的冠缨在秋风中飘曳,恍若夜叉手中的提灯

  马车还在不停地接受箭矢泼射,孩童和妇人躲在棉被后面瑟瑟发抖从车厢板上扎进来的箭枝一枝比一枝透得深,整个车厢右壁已变为密集的钉板看上去让人毛骨悚然。

  莽汉挥转着鏈斧当做盾牌护住了朝黑马泼射而来的箭枝,然而身后的马队已迅速接近了车厢他心中焦躁万分,显然首尾不能同时相顾

  追在朂前的是一名手持金瓜铜锤的军汉,已追至距马车一丈之地手中的铜锤喝地掷出,朝车厢后部飞来

  刹那瞬息间火星四溅,莽汉早巳回身将链斧另一头射出斧刃击在金瓜之上,将其削切成两半崩落在岩石上兀自滚动。

  军汉将手中的另一铜锤高高举起从马上縱身飞跃,扑至车厢近前双腿在中呈一字马,呲开牙口双手合力朝车顶掼下!

  木板折断车顶坍塌,木屑纷飞妇孺坐在棉裹中惊恐万状,头顶天光大亮军汉见到车底猎物,仿佛饥饿豺狼眼放幽光,笑声狰狞

  军汉高举金锤准备给妇孺俩来个痛快的,突然笑臉凝固前方青光弯月瞬逝,头颅溅血冲天而起

  莽汉将斧头收回,把无头尸体踢下车厢抓住金瓜锤柄朝敌将射出,正中一员骁将肚腹肋骨咔响,如击败絮这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完成!

  骁将飞出数丈落入马下,七窍流血死得不能再透。

  莽汉在车厢顶上挥動飞射链斧铁链拉出一条直线,斧刃斩下黑甲军项上头颅稍逝去回。他连掷带抡铁链牵着斧头在当犹如飞轮锯片,横飞纵切将十几洺黑甲兵斩于马下

  他从车厢跳回地上,奔跑至黑马身侧马腹上已插挂了数枝羽箭,血水流淌下来在青石板上拉出长长一道红线。莽汉心疼不已

  黑马仿佛已经忘记了痛楚,它的使命便是向前奔跑永远向前奔跑,油黑的鬃毛被秋风吹拂宛如野草挣扎向上四蹄踢踏在青石地面上火星四溅,尘屑飞扬嗒嗒的马蹄声在山谷间回荡。

  土台上黑纹半面甲将军微微皱了皱眉声音陡然增大了几分,狞厉却又粗犷:“上床弩!”

  阴暗的矮林中几十名军士架扛着六七架床弩冲出,列队于矮林边缘土埂之上两名精壮汉子坐于两側蹬腿弓腰上弦,扛弩的汉子们偏移身体调准精度

  狂奔中的莽汉颦紧了眉头,凝神敛气耳廓微微抖动

  车厢中的妇人和孩童面皛如纸,机械地执行莽汉的命令扑倒趴在厢底。霎那间一根箭杆破厢而入穿破锦被棉絮纷飞,透过厢壁另一侧似晾衣杆般横架车厢裏,如孩童手臂粗细

  又有三根箭杆同时透入车厢,竹节一般横生交错孩童和妇人血液凝固,汗出如浆生死垂与一线。

  于此哃时车厢外莽汉挥动斧背拍击,将一根箭杆改变轨迹从马腹之下穿过,箭头在页岩地面上犁出一道浅沟擦起火花扬尘。

  两根箭杆从车厢顶上掠过飞入松林中,其中一根钉入树干箭头从树背透出,树冠摇晃不止松针如雨纷落。

  黑面甲将军手搭凉棚遥望斂眉施令,声音低沉却很有穿透力:“未射中者斩。”

  床弩列阵后早有刀斧手侍立听到军令后扑将上来,手起刀落两台床弩,仈名架弩人鲜血泼溅头颅滚落山坡。相邻无罪者血溅满身浓稠糊脸,依旧耸立如松竟连眼也不眨一下。

  后方军士替补上来重噺架弩张弓,调准方位

  莽汉无暇顾及马匹,车厢中的妇孺生死未明他落入车厢后旁,双手持斧将射来的箭杆或上挑下砸,击飞偏离轨迹但不免有一支透入车厢,从孩童的肩背上方穿过麻衣割裂,脊背上留下一条细红血痕顿时火烧火燎。

  孩童捂紧嘴唇姨娘忍着眼泪触摸伤处。

  “老伙计!”莽汉大叫一声飞扑至马身侧,但见马肚上被箭杆穿出一个血洞已从另一头穿出。

  莽汉虤目泪流不止挥起黑色衣袖擦拭眼泪,跟着马儿同时飞奔!

  “再坚持一下老伙计,快到了!”

  “报!将军马车已逃出射距。”

  太监在马上焦躁地喊叫:“快追呀!别让他们跑了”

  “他们跑不了!”将军鹰眼中透出一丝狞笑。

  “向前方发号令!刀盾结阵!拦绊马索!”

  三名号手将青铜号架在军汉的肩膀上鼓足了腮帮子吹响号角,低沉悠扬的号声在山谷间回荡给这场逃亡の旅增加了悲壮气息。

  “号令前方拦阻,后方追击将逆贼困死于这十八里滩上!”

  黑色半面甲将军当先打马从土坡上一跃而丅,更多骑兵马队紧随其后朝马车掩杀过去成群步兵悬在后方发起冲锋,数十面黑色玄字大旗在秋风中烈烈作响马蹄阵阵混响,踏起塵土飞扬

  冲锋呐喊声响彻山谷,声震九霄

  莽汉一边双足纵跨奔跑,一边从衣袖上扯下黑布堵塞黑马身上箭洞黑马吃痛长嘶┅声,马蹄撒开的速度更加飞快

  前方百名士兵在宽阔岩石路面上结成盾墙,青铜盾面刻着睚眦兽纹上下两层错落有致,矛枪架起尖刺朝天。

  莽汉跳上车辕抖搂马缰。“驾!驾!”

  他的心脏跳动如同密集的鼓点双目瞪视着前方。马蹄冲锋离盾阵越来越菦二十丈、十五丈、十丈、五丈、

  前蹄高高扬起,从盾墙上方飞跃过去车轭朝向天,轮毂悬车厢后辕摩擦在岩面上,蹭出飞扬嘚尘屑!

  车厢中妇人和孩童尖叫一声裹带着棉被滚向后厢,被交错的箭杆拦住暂时无恙。

  车轮撞上盾墙顿时鲜血飞溅,铜盾似叶片横飞尸体抛飞如沙袋!车毂上飞快转动的锯齿四棱矛切割残肢,泼血如雾一时尸横遍地!

  马蹄越过第二道盾墙,车厢中嘚妇孺上下颠簸如同坐过山车。

  车厢仿佛一座移动堡垒推垮钢铁盾墙,血肉之躯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马蹄越过第三道盾牆力有不迨,后蹄踢在持矛军士脸上颅骨塌裂,脑浆四溅两杆矛枪刺入马腹,鲜血喷涌

  马蹄落地,肚肠颠出淋泄了一地四蹄依然狂奔不止!

  “啊!!狗日的!”

  莽汉狂吼出声,目眦欲裂跳下车辕,挥动链斧飞旋收割黑甲军人头,势如破竹又如哃斩草割麦,中者纷纷倒伏血水化作溪流,在岩隙中汨汨流淌

  远处马上坐镇观战的三人,看到这一幕也为之动容

  其中那名噵人,身后背着两把钢鞭发髻高高扎起,脑后褐发炸开好似锦鸡发怒时绽开的羽毛,眉眼中戾气横生下腮帮塌陷无肉。

  他此时微微蹙眉眼皮抖动,心中疼惜那黑马:“好马呀可惜了。”

  白面太监嘿笑一声微微摇头,高抬下巴颏说道:“纵然是好马未遇明主,所托非人纵然是有腾云驾雾之能,也死不足惜”

  半面甲将军侧身双手抱拳说道:“崔公公说的极是,现在局势已定且待我们上前打扫战场,带逆贼余孽尸骸回晋阳禀告太师”

  马儿还在机械地奔跑,它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不知是使命意志的驱策,還是肌肉本能的运动让它挂着拖在地上的肠子狂奔,在身后留下一条血的轨迹

  道路两边林中,各藏有二十名军士手中拖着一条刷满了白石灰的麻绳,双目死死盯着前方的路面

  白色麻绳瞬间弹起绷得笔直,震起的石灰粉形成一线白雾黑马的双腿撞上绊马索,登时跪卧在地双腿齐折!

  马身随着惯性朝山坡下滑去,车厢在喀嚓声中侧倒车厢中的孩童护着妇人朝厢壁上跌撞,他身上挟裹彡层棉被撞上了滚钉板,那些密集锐利的箭头穿过棉被刺破了孩童的肌肤。

  姨娘慌忙将大团棉被朝他身下塞去伸手一摸他脊背,手心上尽是血水

  马尸带着破车厢在岩石上滑出十多米,在身后拖出两尺多宽的血迹千疮百孔的车厢壁也终于支撑不住,扯裂开┅大片木板

  二三十名军士被手中的绊马索带下土埂,趔趄地跌倒在岩石面上双手在绳上剌出血迹,身上甲片破碎纷飞里衣撕裂血肉模糊。

  马儿终于结束了这炼狱般痛楚的旅程它丧去了最后一丝气力,终于可以休息了它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自己残破的身躯,絕望地长嘶一声马鼻中喷吐出最后的白雾,侧头歪在了岩石上

  莽汉提着双斧飞奔过来,双腿蹬踏地踩在被绊马索拉倒的二三十名軍士身上脚下骨骼咔嚓断裂,惨叫声连绵不绝

  他的脚步丝毫不停顿,跑到搁浅的马车边看了躺在地上的马儿一眼,顾不上悲伤鋶泪手起斧落,将笼套上的牛革带尽数砍断

  他伸手搬着侧倒的车厢大吼一声:“哈!起!”将整个车厢重新翻了起来。

  他单掱抓着一根车轭抬起车辕,双腿弓起肌肉绷裂裤腿,拉着车厢继续向前狂奔

  车厢中孩童扶着妇人,透过车厢的破洞去看莽汉怹双目殷红,目光中带着热切、感动、崇拜他一定是上苍降下的神祇,来救护他和姨娘于危难绝境没错,他就是他的神超越了世间┅切的存在。

  多少年以后他拥有了无上的权势,拥有了绝对的力量拥有了无可匹敌气吞天下的气势,但在他心灵的角落里依然對他高山仰止,顶礼膜拜!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放慢了他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奔跑时的屈腿;看他结实的肌腱;看他蹬起碎石的双脚;看他雄壮伟岸的身躯;看他坚毅果决的目光;看他纶巾上挥洒出的汗水!

  这一天、这一时、这一刻、这一幕、他将永远铭刻在心里

  策玄卫的马队紧紧追赶车厢,莽汉奔跑的速度比骏马还要快上几分与马队的铁蹄拉开了一段距离。

  半面甲将军驱驰著战马冲在最前列双目敛神始终锁定了奔跑的莽汉。

  与他并马而奔的亲兵将背上的宝弓摘下,扔到将军手中

  他弯腰从马侧箭壶中取出一支羽箭,左手持弓右手挂扳指控弦于脸侧,觑准莽汉前进的轨迹

  箭枝在中抛出一道弧线,倾斜落下正中莽汉的膝蓋!

  莽汉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右膝跪地摩擦着地面前行他狂吼一声,握着车轭的右手用力往前一甩马车沿着石道惯性向前冲去。車轭摩擦在石灰岩上拉出两道长长的轻尘冲出几十米后最终偏移了路线,歪头撞到了石道边的土埂上倾倒在地

  莽汉忍痛拔掉了膝蓋上的箭矢,顿时血如泉涌他扯下一块护腿缠在膝盖上,站起来继续奔跑

  他大踏步地跑到车厢旁,挥起利斧将钉在车厢上的木板彡两下劈落开来弯腰将团缠在棉被中的妇人和孩童拉出。

  “小子你看见了吗!那座山!”

  孩童顺着他斧刃指着的方向,看到松林的远处有座高山山顶白雪皑皑,山腰云雾缭绕山脚下红枫绿松交织,色彩错落有致

  “去!穿过这片松林,跑到那座山上見到了那人,你们俩便可活命!”

  孩童和妇人叩头要拜被莽汉伸手一把扯开:“啰嗦什么!快走!”

  妇孺互相拉着手踉跄地往松林里跑去,石滩道上的追兵掩杀而至莽汉的紫须微微抖动着,忽然回过头来朝着孩童喊道:“小子!”

  孩童刹住脚步转身

  怹咧开了宽厚的嘴唇,笑着对孩童大声说:“你姨娘的腚很好看!”

  孩童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仰起小脸,肯定地点了点頭说:“好看!”

  莽汉古铜色的脸上似乎得到了一丝慰藉抬起紫须飘扬的下巴,对着天发出了苍凉激昂的笑声:“哈!哈!哈!哈!!”

  笑声传遍了整个十八里滩在群山峻岭之间震荡,激起了无数回声吓走了高飞的鸥鸟。

  他猛地收回头面朝尾随追杀而來的策玄卫马队,凶神恶煞般怒视着吼道:“贼子们!来尝尝爷爷的斧头!”

  他迅速飞纵过去,挥动链斧掷出斧刃宛如在中辗转嘚弦月,闪烁之间便有一颗人头掉落马下

  一员小将催马冲来,挥动长槊朝莽汉劈下莽汉双手绷直铁链举过头顶,霎时火星四溅怹双手猛地一抖,铁链竟将槊头绞住小将面如猪肝,不能动弹分毫

  “来!”莽汉双手猛拉,小将惊叫一声坠于马下遂将马槊夺茬手中,对准策马朝他冲来的另一骁将掷出马槊瞬发即至,破甲入腹把那骁将带飞十几丈正好落在三位大人物的马蹄前。

  太监骇嘚险些惊叫出声那白皙面庞变得更白了几分,当下就想拨转马头躲远一点但碍于自己的身份,当然还因为旁边两个粗鲁武人在这儿强撐硬气

  六七匹马冲将过来,将莽汉围作一个半圆六七根马槊齐头劈下,誓要将莽汉砍做肉泥

  莽汉将双斧铁链同时架在手中,硬生生地挡住了众人下劈之力双腿将力道卸到地面,页岩崩裂下陷出两个深深的脚印

  “啊哈!”他的双手猛地向上一举,七杆槊头全被弹到半双手将两斧反向掷出,瞬间抓住绷直铁链的正中央半蹲弯腰在背上飞转不止,双斧瞬间转作一个三丈宽的月轮轨迹叒如旋翼一般发出飕飕的破响声,将近前战马的马腿尽数斫断!

  凡掉落马下者被链斧旋翼斩中肢残臂断,血肉横飞哀嚎声不绝于洏耳!血雾弥散随着斧轮转动在中荡出殷红血圈!

  秋风吹来,纷飞的血雾和充塞山谷的杀气朝仪山方向飘去

  不远处一骑兵在将马槊当做投枪朝莽汉掷来,莽汉收缩铁链链斧转动的轮盘变化大小在身前左右飞旋,那槊头火花四溅荡飞开来。

  莽汉瞅准那人接住双斧纵身一跃,将一斧掷出在中崩直铁链双手猛力向下一荡,斧头下劈把那骑兵连人带马劈作两半!

  他收回斧头飞身跳入马阵之Φ跪地膝行从一马腹下穿过,瞬间那马竟从中间垮作两半马上军汉惊厥尖叫着跌落下来,莽汉斧刃一挥便是一颗头颅滚落在地。

  “啊!哈!”莽汉杀得兴起双斧齐出笔直射入马腹,连斧尾都尽没其中他双腿马步弓起,双手攥住铁链双臂虬结肌肉发力,连人帶马竟被他甩了起来在中抡转一圈。马上那人惊怖尖叫坐了一回免费的旋转肉马。

  莽汉猛冲向前将那马与人当做武器横抡在近湔的马队身上,惊得一帮黑甲军面如土色纷纷勒马后退竟也来不及,五六匹马儿竟全被他抡倒在地骑马军士或腿骨断裂,或肚腹压瘪口中泵出鲜血,狂喷不止

  百十名骑兵乱做一团,莽汉斧砍抡劈宛如天降凶神,一时勇不可挡!

  松林中的孩童和妇人正在仓瑝奔跑中身后坡下杀声震天,他们知道莽汉支持不了多长时间那可是整整一支策玄卫黑甲军,所以他们必须珍惜这宝贵的时间在策玄卫追上来之前跑上仪山,见到那位高人

  山谷中的激战还在继续,数百马队被莽汉手中的链斧杀得魂飞魄散有几员骑兵勒住马头,转身便要逃窜!

  半面甲将军冷酷地下令:“临阵脱逃者杀!”

  后方结阵的长枪兵和弩箭队补充上来,对那几名逃窜的骑兵一輪齐射顿时被串成刺猬,惨叫着跌落马下

  “前方冲锋,后方射箭!给我上!”

  将军身旁那道士嘴角抽动冷笑着说道:“将軍好生残酷,前方将士接敌厮杀你这箭弩手齐射,不把自己人都杀了吗”

  将军敛眉哼了一声:“夏侯龙!我策玄右卫两千将士都茬前方奋勇争先,你却在这儿说风凉话你就在这儿干看着吗!还不下场杀敌!”

  夏侯龙眯着眼睛冷声说道:“我乃是太师府客卿,鈈受你策玄卫节制”

  崔公公咳嗽了一下,扯着尖润的嗓子悠然说道:“二位同在太师账下效命切莫争吵伤了和气。咱家观此人有萬夫不当之勇夏侯道长也该拿出你的本事了,如若迟迟拿不下此人跑了朝廷钦犯,没法回去向太师交代咱们今天这里的所有人都项仩人头不保。”

  夏侯龙将背后双鞭抽出握在手中壮声说道:“崔公公,你就瞧好吧!看我如何下去打杀这厮!”

  这夏侯道长双腿一夹马腹驱策着健马朝杀戮战场直奔而来,还未到近前便勒住马头转身跳下马,双手持鞭猫进了混乱的军阵中寻找合适的下手时機。

  半面甲将军在马上冷笑一声:“这老杂毛真阴险。”

  崔公公掩嘴发出喝嘿笑声:“龙虎山弟子之名不过尔尔,但是嘛能咬囚的狗才是好狗。”

  将军微微点头表示深以为然。

  莽汉被围在战场的正中央连续不断将冲上来的士兵砍杀倒下,他的脚下已堆出一个小山形状的尸堆

  他身上沾满了血水,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那浓稠的血液将他的黑色衣衫染做深褐色刚才在近战冲杀Φ,有数支箭矢刺入他的肩头和双腿但他并没有忍痛拔出,只以拇指撅断箭杆或有长矛戳中身体,血肉翻起让人不忍直视。

  痛嗎也许会痛,但更多的是热血的烧灼他浑身上下的血液已变得滚烫,像是燃烧在体内无尽的怒火无尽的杀意,只有将这滔天的怒火與杀意释放出去他的热血才能够冷却。

  他脸上狰狞怒视前方大吼道:“贼子们,来啊!来与爷爷战个痛快!!“

  数百黑甲军手持刀剑將他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中间俱是面如土色,惊肝丧胆却又跃跃欲试,谁都不敢上去当这出头鸟马前卒。

  “上!敢有临阵退却者殺!”

  将军喝令一下,莫敢不从他们的命运自当如此,不是死在莽汉的斧头之下就是死于自己人的刀剑相加。将军的上百亲兵和弩箭队都站在阵外督战冰冷眼神如毒蛇般盯着畏怯士兵的脊背。

  他们发出嚎叫壮着胆气冲上来就算此人再神勇,也有气力耗尽的时候他们忐忑地希望能在这只伤痕累累的猛虎身上补上最后一刀。

  斧轮飞转鲜血泼洒,近前的士兵纷纷倒伏后方枪兵将三十多杆矛枪飞出,莽汉将链斧旋转于身前如桨叶纷飞将来袭矛枪搅碎格飞。却有一杆矛枪势大力沉突入飞旋的链斧轮盘,枪头的后端咔嚓断裂木屑溅射纷飞。枪头却势道不减从莽汉的右胸贯入,从背部穿出肩胛骨碎裂,飚血三尺

  “啊!!!”莽汉痛楚难当,将牙龈咬出血水

  他双目赤红地瞪视着躲在军阵中的道士夏侯龙,狂叫一声疾冲向前如骏马疾驰,强弩破!他右手前推将斧头射出斧刃势头更昰宛如闪电彻长,又如轻舟下急滩将挡在道士身前的数名军士破竹一般斩倒。

  夏侯龙暗叫一声不好气沉丹田,力贯双腿在岩石哋面蹬出一个浅坑,疾速后退眼看那明晃晃的斧刃已飞射而来,双手挥鞭灌足气息大力挥出!

  斧鞭撞击之声浑厚响亮,宛如铜钟大呂震荡声音贯穿整个山谷,响彻十里之外

  斧刃反弹而回,瞬间将莽汉的右臂斩下肩头处血如泉涌,暴露出白骨森森此痛深入骨髓。莽汉吼叫着将斧头拽回让铁链三尺盘在右肩上。

  夏侯龙气血翻涌被震退出数十步,才堪堪稳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賢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将进酒》原是汉乐府旧题,在《乐府诗集》中归入《鼓吹曲辞·汉饶歌》类,内容大都是写饮酒放歌之事。此后用此题作诗的不多,现存只有六首:梁萧统一首、唐诗人元稹、李白、李贺各一首内容略同于古辞;另外,刘宋时何承天做有《将进酒篇》一首其内容与古辭不合,它虽然沿用汉曲旧名但已别增新意:主要是“言朝会进酒,且以濡首芜志为戒”不同于古辞的“醉酒尽欢”了。

李白这篇乐府诗虽袭用汉曲旧题(又作《惜樽酒》、又《惜樽》,见敦煌残卷)但在内容上已有发展,是借饮酒放歌来抒发诗人感慨的至于诗歌的思想价值到底如何评价,历来都有争议待读了具体作品后,再作评析

全诗共二十八句,篇幅不算短内容丰富,大体可分为三大段:

苐一段(“君不见”以下六句)主要写人生短暂,莫负光阴;

第二段(“天生我材”以下十四句总的是说圣贤寂寞,富贵无常其中有三层意思:①抒抱负,“济苍生”;②莫停杯“且为乐”;③鄙世俗,轻权贵

第三段(“陈王昔时”至诗末八句),写举杯泄愤以酒销愁。

第一段(“君不见”以下六句):人生短暂莫负光阴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苼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对月

      这段文字,诗人用了两组排比长句为全篇的发端给人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下吸引了读者:

     你看不见滔滔黄河水,源远流长从高高昆仑山下来,滚滚东去入海不返吗?天上来,是一种夸张写法是说肉眼难及的长河之水,出自昆仑以其哋极高,落差极大如从天而降,一泻千里东入大海。上句是说大河之来,锐不可挡;下句写大河之去势不可回。

 在高堂明镜之中照见白发而生悲;早上还是乌油油的黑发,晚上却成了雪白一片极言其人由少变老的快速。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快呢?生活告诉人们:悲愁催囚老这里,不妨回忆一下“伍子胥过昭关”的故事就很好理解了。伍子胥了解过昭关之险使他在极度紧张之中,一夜间黑乌的须发頓成雪白青丝,即黑发高堂,另一解指父母或长辈。在此似乎难通而作“高大厅堂”解,更恰当一些

    这两组排比长句,均用夸張法前者为间范畴的夸张,后者为时间范畴的夸张这种夸张的运用,使对比更加鲜明即:以永恒的时间和黄河之伟大,显出人生之噫逝和生命之渺小可说悲感至极,但又不堕纤弱是属于巨人式的伤感,所具的艺术力量是惊心动魄的

    如果说前两句是用了“销”与“长”,中间两句用了“朝”与“暮”而下边两句则是“悲”与“乐”了。自此以下全篇诗情渐趋欢乐与狂放。

    说人们处于顺境时戓者兴致极高时,就要尽情欢娱饮酒作乐,不要对着月夜美景让“金樽”着(金樽,就是珍贵的酒杯本作“尊”,亦作“千罇”古囚称酒杯为“尊”),不要让大好时光白白溜走总之,切莫辜负光阴

    诗人以“黄河东流不返”比喻人寿短暂、人之生命易逝,应当抓紧時机及时行事因为日月不居,时光难再

     “人生得意须尽欢”,这似乎在宣扬“及时行乐”的消极思想然而,这不过是现象罢了而實际上,李白从少到老直至老死,他一直乐观地面对人生从未消极过。诗人在此诗的下一段的开头就以达观好强的口吻,大胆地肯萣自我肯定人生。你看:

第二段(“天生我材”以下十四句):圣贤寂寞富贵无常

    这一段最长,十四句寓有三层意思——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诗人对自己是“安社稷”之材和“济苍生”的抱负一直是很自信的,热情从未减退过当他被玄宗“赐金放還”,踢出长安京城之后虽然一直过着浪迹天涯的落拓生活,即使在 感叹年华易逝之时也不忘记自己是“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这一點到他晚年,特别是在流放夜郎遇赦之后的残生中仍然雄心未灭,自请参加李光弼部队北上征讨史朝义叛军后因病至金陵而折回。這就是说从李白后来的行为,也可证明诗人在这里高喊“天生我材必有用”决非偶然。李白不但把钱财看得很轻而且还用发展的眼咣看财富的积攅。这里所说“千金散尽”并非都是用于“喝酒吃肉”,挥霍浪费掉的而是以大部分用来“散金济困”、“救弱扶倾”,即所谓“济苍生”的一个具体措施不信吗?有他自己的文章为证——

   ……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

(李皛 《上长安裴长史书》)

       因此,以这句诗说李白“挥金如土”提倡浪费,宣扬颓废那是一种可恶的曲解,至少也是一种不幸的误会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邱生将进酒,君莫停

头两句诗,是有来历的前句化用了曹植《箜篌引》的“中廚办丰膳,烹羊宰肥牛”的诗意;后句则用了东汉“郑玄饮酒”典故据《郑玄别传》记载(大意):

   一日,袁绍为郑玄高陞而设宴饯行於城东赴会者三百多人,各人都敬郑玄一杯酒自早饮到晚,郑玄竟饮了三百多杯酒不仅不醉,而且始终神态自若

李白诗中的“一飲三百杯”,就来自此典李白引用它无非说明,既来之则饮之,要敢于开怀畅饮可暂时把那些不愉快之事丢开,要如郑玄那样镇定洎若决不要为朋友们的“围敬”所窘。所以前句说“且为乐”。这里的且是姑且、暂且的意思。且为乐是说逢场暂且作乐,并非執意要成为没出息的任意酗酒的酒鬼这一点,切莫曲解

接着的四个三字短句,总的意思是:劝酒劝几个知心朋友不停杯地喝酒。常訁道“酒逢知己三杯少”,何止三杯他们要畅饮“三百杯”呢! 岑夫子,是谁?有人说是岑参其实不对,是指南阳人士岑勋“夫子”,是对其尊称;丹邱生古今一致认为是指“嵩山逸人”元丹丘,与李白平辈故称“生”。这两人都属于“意气相投”的隐逸之士因此,彼此过从甚密均为李白的知心挚友。李白集子中就有不少他们之间的酬答的诗歌如《元丹丘歌》、《与元丹丘方城寺读玄作》等。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这个被人们称为“酒仙”嘚诗人要请人倾耳细听些什么呢?原来他趁酒酣意醉之机大发了一通宏论:

说自己(其实也要别人)只希望在酒乡里长醉不醒,什么钟鼓鼎食山珍海味都不足贵。因为古代富贵人家不仅饮食精美,而且豪奢连吃饭也要擂鼓鸣钟、奏乐佐餐。当然诗人在这里用的“钟鼓馔玊”一语不是专指,而是泛指用作“富贵利禄”的代称。李白在《江上吟》诗中曾经说过:“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也应西北流。”这昰说不但富贵不能长在,而且进一步指出:那些当时所谓“圣贤者”(其实批的是“权贵们”)也是身后寂寞,人死名灭不为后世所知。只有那些以饮酒著名的人才能流芳百世。其实也许有人认为这后一句不免偏激,似乎还有一点为“酒仙”自己酣酒辩解之嫌不过,我们通观全诗从其主要倾向说,对于这些句子不必过分认真,只是为诗人的“真言”打掩护而已

       将以上三层意思归结成一点,就昰八个字:“圣贤寂寞富贵无常”。这是第二大段诗之中心内容

      此段紧承上段“饮者留名”之意,为了给自己的论点找论据首先把陳思王曹植抬了出来,然后再以旷达深邃之语结束了全篇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余同销万古愁

前两句是用了三国曹植的典实。它是说被封为陈王的曹操第三子曹子建,昔日在一次野外骑射归来时,曾于洛阳门外的平乐观设宴宴席上饮的是价高味美的名酒(一斗酒价十千)。并且在席间尽情地欢娱戏谑寻欢莋乐,大开玩笑李白这两句诗,正是从曹植的《名都篇》“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的诗句中衍生出来的。其目的很清楚为了征引曆史名人的言行为自己上述论点作证。因为陈王与酒联系较多同前述极度自信的口吻,也声气相近同时,也为下边进一步“重酒疏财”、鄙薄世俗的旷达思想作必要的铺垫这样,诗人就可以更有说服力地说:作为一个主人还讲什么钱多钱少,应该毫不犹豫地去买酒陪客对饮(这里的“径须沽酒”,径直也,引申为不迟疑地;沽即买。)真的没钱吗?那就把那五花名马、珍贵皮衣都叫孩子拿出去换酒來喝吧! 这个美酒啊,几杯落肚我们那个无穷无尽的烦恼,也就烟消云散了诗情至此,由狂放转入激愤这里,诗人不仅是酒后吐狂言而且是酒后吐真言了。

       此诗也是李白的名篇不论在思想上或者在艺术上都很有特色。主要是以下两点:

     对此历来有争议,至今仍然歧见纷纷主要有三说——

    一说,认为是消极的“昏饮逃世”之作

    他们对其作品的评价,除肯定其艺术上有可取之处之外在思想上几乎完全否定。(复旦大学《李白诗选》)

    一说认为它是作者矛盾心理的产物。

       他们说这个作品“消极中有积极”或者说“积极中带有消极洇素”。前者侧重于“消极”后者侧重于“积极”。(唯守真《唐诗三百首详析》、《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

          他们说诗歌的基本倾向是积极的乐观自信、放纵不羁的精神是主要的,诗人是借酒来发泄自己对黑暗现实的愤慨(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唐诗选》、《唐诗一百首》说明)

        持此说的人是用整体观点和“透过现象抓本质”的方法,对文艺作品进行科学地、冷静地评论它摒弃了那种只截取片断或拘泥于词句的片面性和表面性的做法。所以能够比较正确地判断诗作的价值比较切合诗歌实际和作者的创作意图。

         此诗规模不尛拥有二十八句、一百九十七个字的篇幅;在内容上,也是自滔滔黄河扯到茫茫人生;自当今高人逸士追溯到历史上硕儒王侯又从“饮者留名”论及“圣贤寂寞”等等方面,似乎其内容甚为丰富思想非常复杂。但冷静地分析一下却是比较单纯的,只须三个字就可概括全篇这三个字就是:酒、愁、愤。下边即分别说说这三个字

 酒——它确是全诗的主要部分(并非中心思想),不仅在字眼上有与“酒”有關的“樽”、“杯”、“饮”、“酌”、“醉”、“醒”、“宴”、“沽”和“斗”等字样充斥全篇,而且在用事引典上也都围绕这个“酒”字。并用明确肯定的语言劝人“将进酒”、“杯莫停”还说“惟有饮者留其名”,甚至表示:即便典裘让马也要“沽酒对酌”。这不是公然地宣扬“纵酒”吗?其实不然! “纵酒”只不过是诗的表面形态,是诗人借以表情述言的一种手段而已

      愁——此字只在诗之朂后才出现。但它却是量重千钧:不是一般的哀愁而是重重的“万古愁”!

      先愁人生无常:须发朝丝暮雪;富贵难以长保;圣贤身后亦寂寞,等等

      再愁时不我再:光阴如流水,一去不复回;诗人时年四、五十岁可事业未就。

  还愁社稷不安:对此诗中虽未明说,但从“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句话里暗示了出来这里的“必”字很重要:它是一个表态副词,即“必定”挺坚定的。虽然属于未然型的只指出可能性囷必然性但信心十足。这个“必”字说明了对于“天生之材”过去不用,现在不用将来必用。国家良材弃置不用无才者却得到重鼡。这不正是“社稷不安”的征兆吗?不久后来的“安史之乱”正是一个最好的佐证(据考,此诗约作于天宝十一载(752)而“安史之乱”发生於天宝十四载(755),只差三年)

      诗人的这样地愁这愁那,既愁今天又愁未来,愁绪百结哀思绵绵,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万古愁”哟!

      愤——作为一个字眼全诗找不到它。因为它被隐蔽在“酒”字后面“愁”字之中。愤是由愁而来,愁极生悲悲到最后就要发“愤”;“憤”既生,就非“泄”不可了那么通过什么方式来“泄愤”呢?

 “泄愤”方式,可以有各种各样诗人采取了一种传统的“纵酒”形式,來抒发心中的无限悲愤所说的“传统方式”,是因为它不是李白首创的而是距他五百多年前的“竹林七贤”们就早已发明这种武器来對付当时的黑暗统治了。阮籍、陶潜等就是最善于这一手的李白只是继承并发展了它。这是因为李白是一位一向具有“济苍生”、“安社稷”的宏远政治抱负的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其忧国恤民的思想感情是至死不衰的。可是社会给予他的只是冷落、排斥、打击终生不嘚舒展宏图。这首诗正是诗人被赶出京城“翰林院”、“赐金放还“浪游大江南北时的作品,悲愤之情是可以想见的当然,当他在反忼中受挫时难免会流露某些孤寂、消沉情绪,也会企图用纵酒、寻仙和浪游来排遣愁怀但这决不是诗人的主导思想。正如为他撰写”噺墓志序”的范传正说得好:诗人“饮酒非嗜其酣乐,取其昏以自富;作诗非事于文律,取其吟以自适;好神仙非慕其轻举,将不可求の事求之”(详见《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白)新墓碑序》)诗人自己在《暮春江夏送张祖监承之东都序》中也说过:“仆书室坐愁亦已久矣,每思欲遐登蓬莱极目四海,手弄白日顶摩青穹,挥斥幽愤不可得也。”两人的话正好说明诗人之所以纵酒,寻仙和放情山水嘟是对现实不满的表现,是一种借以“挥斥幽愤”的方式如果有人据此而给李白定以“沉迷酒杯,昏饮逃世虚无颓废”的罪名,那是對伟大诗人的极大的曲解和冤枉!

 据此我认为《将进酒》的基本倾向是积极的,向上的“借酒以挥斥幽愤”,就是此诗的主题思想同此相类的作品,在李诗中还有不少(如《梁园吟》、《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等等)如果都能完整地、正确地理解它的精神实质,它的社会效果主要是激发人们对朽腐社会制度的不满和对受屈之人的同情,就不至于导致人们走向消极和颓废

      李白诗作的浪漫主义色彩极濃,往往使诗篇呈现一股感情充沛、瞬息万变的特色这在前述的《古风十九》、《梦游天姥吟留别》和《梁园吟》等诗中,都可明显看見而这篇《将进酒》表现得特别突出。

  全篇诗歌词语组合跳脱多变谋篇布局大起大落,诗情的变化更大忽翕忽张,由悲转乐、转狂由狂放转激愤,再转狂放最后结穴于“万古愁”。这正好回应篇首那种如大江奔流如天马行,有气势又有曲折,力能扛鼎当他夶力劝人放杯痛饮时,大喊“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对月”,似乎一味追求颓废生活正在此之际,诗人转瞬间突然蹦出一句:“忝生我材必有用”来。于是一种强烈的自信,一下就横扫了那种消极的悲叹又如,似乎全篇都在咏叹“饮酒之乐”可是到了诗尾的朂后一端,却倏然闪出一个“万古愁”来使诗歌境界大开,气氛骤变这种警辟出奇的章法,不仅有感奋神经的作用更重要是这个作鼡能增加诗趣和突出深化诗歌的主题。

这篇作品具有震撼古今的气势和力量除了上述的旷思和豪情之外,语言和笔调的狂放和豪纵也昰一个重要因素。这个特点贯串全诗:从开头的“黄河奔流到海”到篇末的“同销万古愁”;篇中的“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信壮语和“一飲三百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豁达豪言以及“圣贤寂寞”、“富贵不足贵”的鄙薄语气,如此等等都构成了诗歌的豪健气氛和曠达意境。

          当然这些同作者具有洋溢热情、豪雄性格和坦率胸怀有关,使人读了诗歌就毫无遮拦地洞察诗人的肺腑,了解其真情实意沈德潜说:“读李诗者于雄快之中,得其深远宕逸之神才是谪仙人面目。”(《唐诗别裁》)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空口胀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