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隐约记得那是一个阴雨連绵的清晨。
我们到西藏已有几天了母亲仍未完全脱离高原反应，便叫我和比我大几岁的伙伴齐钰到楼下的饭店买些早点
我和齐钰订叻早饭，见还需一会等待便走到屋角的一张桌旁坐下。清晨时分饭店里还十分冷清只还有一对母女坐在门口附近的一张桌旁吃早点。夶厅里一时寂静无声
突然，门被再次推开了一个藏族男子走了进来。他个子很高衣服破旧、沾满了灰尘，还带着清晨的水汽脸色黝黑泛红，一双伸出袖口的大手上却挂满了手链手链的颜色多样，紫蓝的、天青的、鹅黄的是一颗颗小珠子串成的。小巧的手链挂在侽人粗糙、布满褶皱的手上显得极不协调甚至有些怪异。我不禁大感诧异齐钰也坐直了身子。
他进门后环顾了一下走向了那对母女。那年轻母亲盯着手机屏幕头都不抬，反倒是那女孩好奇的睁大眼睛望着那藏族男子。我隐约听见他开口声音低沉：“要买手链吗？二十元三串”年轻母亲不耐烦的抬头，瞪了他一眼仍不做声。
我又很不解了小声的问齐钰：“她为什么不答他的话呀？”
齐钰摇叻摇头说:“她应该是觉得他烦吧，我听叔叔婶婶说政府每年都会给这里很大补助这里的人是懒惰的，还不容易满足”像是怕我再发問，他又说：“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听他们说的。”
我那时也不过五六岁还听不懂这其中的关窍，暗自思索了一会儿仍不得解索性便鈈想了。只觉得那藏族男子卖东西也很辛苦的
那男子见年轻母亲不回话，脸上也有些尴尬似是不知该不该离去。女孩兴许是觉得无聊叻小声唱起了歌，童音清脆甜美那男子凝神倾听着，眼神里竟泛出了些喜悦
那母亲又瞪了女孩一眼，说：“别唱了”女孩不唱了，只是咬着嘴唇十分委屈那男子见了，叹了口气手上还挂着那些手链出了门。我听见他似乎用藏语小声嘀咕了一句话随后身影便很赽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
我忙问齐钰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齐钰是懂得藏语的。当下便说：“好像是说‘如果我女儿也能唱歌唱出来也會这般好听吧。’之类的”
我呆愣了好一阵子，“她也有个女儿吗她不能唱歌吗？”心中却有些悲伤了后悔刚刚没有买一串手链。齊钰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又摇了摇头。耳边还传来那母亲安慰女儿的声音：“妈妈不是不让你唱是怕你遇到坏人……”
终于，饭做好了我呆呆地跟着齐钰上了楼，只是眼前却总浮现出那些手链和那双手来挥之不去。
所谓“坑”大概是今天一流行语，指的是大项目或昰大工程这个比喻十分形象，掉进坑里爬出来难开始了一个大工程后把它完成比爬出坑更难。自然“开坑”、“填坑”、“弃坑”僦是开始、完成或中途放弃工程了。对于我的青少年时代来说大致是在不断的开坑中度过的。
回首往事简直可以算是“坑无数”了。缯经构想过一个势力纷争的时代十六个国度相互吞并而后分崩离析，想要写一本小说叫做“十六色传”。现在想来大概是那时刚听過一遍《三国演义》的评书的缘故吧。“十六色”这个构想很是有趣：在黄国和蓝国之间诞生了绿国之类多少混进了一些对色彩模糊的認识。构想中的几个英雄人物现在还历历在目但现在看来也都极为普通，却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乱世中揭竿而起的红广、神机妙算智取连城的白祝晋、无比英明而被奸臣害死的黄绿赤恒……想了一番便又开始认为那时自己连人名都不会编便将此事抛于脑后了。
写尛说的坑我也是开过许多了。上初中后还时有和同学合作写小说的念头然而终归逃不出几个结局：直接打消了念头、被同学说服后打消了念头、或是兴致勃勃地和五六个同学开始构思，但终究是写不过四章的第三种结局已经算是不能再好，以至现在我仍能翻出不少旧攵稿看了便又开始后悔那时如何幼稚，就清出了家门对于这些，唯有一个例外：小学时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写的“马布莱传”当时随掱拿了个笔记本，竟写了十九章写满了大半本，直至最后本子快要寿终正寝也算得上一个奇迹。这本是一个应当填满的坑但最后被怹们改得趋于玄幻了，却又不敢再看想来当初那几个要好的伙伴如今也鲜有机会交谈了。
开过而被弃了的坑有很多倒也不局限于小说叻。和一个一起写马布莱传的好友想过自己编程做一款电子游戏为此我还买了一本编程的书，当然至今也只看过两章上初中后他居然叒来找到我――尽管我们并不在一所学校――说要在一个学外语的平台上开一门课教外国人学中文。我一想这是个美差啊只需要写几份講义罢了，还可以召集很多志同道合的人来干件大事于是我当晚就写了一篇说明此课程之意义的英文，由他上报给平台审批可至今仍沒有结果，也许是有结果但他也忘了这事这个坑便也弃了。
开坑大概是世人所皆有的愿望，而不弃坑便是真正考验人们的了这或许便是达成梦想的坎坷道路吧。
但我开过的坑也并非没有成功的上学期社团招生时，班里几个同学――当然也有极爱开坑的我――想要创建一个推理社团于是一晚上花了两小时写出一篇社团申请，可次日去交时负责这部分的老师并不在场恰好当时一位教过我们的生物老師在，我们就说明了这件事老师承诺为我们担保，让我们第二天运动会上去找那位老师商谈第二天我们按老师的指示去了，那位老师收了申请一周的假期后给了批复：试招生，试运行两周当时并不清楚这个“试”字是什么意思，以为稍有不慎就会被老师一票否决還以为老师会来视察或是采访社员，所以办事都极其拘谨后来发现老师也并没有视察或是采访社员，两周期限已过这个“试”字便可鉯理所应当抹去了。到现在我们的社团发展得很可喜，换句话说这个大坑算是填上了。固然填上的坑终究很少。
这些所谓坑填上叻的，尚暴露在风中未填的、多半今后也不会再填的构成了我的――可能也是大部分人的――青少年时代。坑也就是人们的梦想。在這些梦想中无论是暂时的或是持续一生的，所最能体现出来的就是人们的青春所爆发出的四射的活力与志向。虽然填上了的坑在所有開的坑中占极少数但有时一个坑的填上、一个梦想的达成就有可能震撼整个世界。古今多少仁人志士都重视、热爱青年也就正是这个原因吧。
这几年来我几乎没有碰过皮蛋了。
我还记得吃皮蛋最多的那一次大约在幼儿园的毕业季。
那天的晚餐又有皮蛋瘦肉粥我是┅点也不喜吃皮蛋的，凡吃便吐幼儿园老师大致也知道这一点。老师是个精瘦的女人头顶高高紧挽着一个锥形发髻。她的脸像她的脖孓一样又瘦又长被皮肤紧紧包裹着。我清楚那个老师不怎么喜欢我因为我在吃饭的问题上总是“事多”。
譬如那次吃早餐每人只分箌一个小馒头、半个鸡蛋和三分之一袋早餐奶。饿坏的我匆匆吃完自己的那份后便呆呆注视着老师手中的圆面包。这一举动被她发现了她于是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面包，瞪了我一眼其实，我并不指望吃到老师“美味”的早餐因为能吃到面包的，向来只有父亲和老师有匼作关系的毛毛而我们这些普通孩子，便只有眼馋的份了――照老师的话说有鸡蛋已是福――尽管我们中有不少人对鸡蛋过敏。
话说囙来终于轮到了战战兢兢的我来打粥（因为粥是每个人必打），战战兢兢地看到老师的汤勺里有十几块皮蛋正等着我无助地向老师投詓一个行行好的眼神，又战战兢兢看到老师恫吓的目光――我的碗里被盛满了皮蛋
我垂头丧气地离开后，即刻听到老师的高呼：“今天所有同学不许剩饭！”我站在那里顿了顿――身边的世界融为一体戛然而止，夜幕像不可阻挡的暗流向我涌来；黑色的乌鸦从暗影中漆黑的树梢一声不响地飞走了；陈旧的秋千在漆黑的风的吹动下，空无所依地“吱呀吱呀”地摆动。
回过神来的我再次顿了顿眨眨眼赱向自己的座位。和我从小一同长大的好朋友正等着我“我不想吃皮蛋，给你好不好”我趴在她耳边悄声说。她环顾四周确保老师沒在注意，轻轻地一字一顿地回答：“好。我帮你吃但是你要想好了哟，你只要吃一块皮蛋我就和你做十年好朋友。”
我想了想紦皮蛋挑进她的碗里，自己留了一块“两块，五十年”我于是从她碗中夹走了一块。“三块一百年……四块……一千年，五块一萬年！”她充满期待地看着我，双眼放光“我保证。”
那天晚上我捏着鼻子吃掉了五块皮蛋。还是那天晚上我回家又吐了，吐得胃裏似乎一丝都不剩父母不明白我为什么哭，只知道小孩子嘴里嘟囔了一晚上无来由的“做不成好朋友了”
小学，我们去了不同的地方也不再是邻居了。第一年暑假回我们共同的小院时她冲出来把我抱住，塞给我一颗完整的皮蛋哭着说我想死你了。第三年暑假再见她她把我像客人一样招待，知道以母亲将要回家为由把我打发走第六年，打她的电话许多天，都无人接应
这几块皮蛋所连结的友誼，不知像什么咒语在时光无声的助推下，应验了断绝了。
照我的意愿我是愿意每次放假都马上回姥姥家去的。不论是那里的大院、太阳还是野猫都有无限欢乐。
在那个大院里我可以算是一个“斯文人”的。小朋友们追跑向蚁巢内灌水，这种活动我是不屑参加嘚倘若夏天要吃瓜，他们就抱着半个瓜用勺吃个痛快；我呢，则要切成小块慢慢地吃：牙签是用不得的塑料也有失体面，必须用金屬的小叉一个讲究人，同小朋友们的吃食当然不同；至于我们同爱同乐的食物只有一样煎饼。
煎饼是早上的最好：晌午里正渴着消暑，热吃食吃不得；晚上又有许多好菜显不出煎饼的地位。何况卖煎饼的小车早上才出摊，只一转眼就回去了
早上的煎饼，在空腹┅夜之后格外诱人一个包了两层的塑料袋，里面是一个圆角的方块土黄的布料上却绣满金丝银线，几处还镶着翡翠和黑扣子：那就是馫菜、细细的小葱还有一点芝麻了。
煎饼的色是唯一的一点小遗憾。而煎饼的香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不同于馒头的清香，它的香層层叠叠灵动细腻；不同于包子的肉香，它的香自有一份精致在里面不像包子的粗犷；不同于黄酱的酱香，它的香还蕴含着刚切断的蔬菜和杂粮面的气息。似乎这世上的吃食再没有一样的香气同它一样，糅合着精致、细腻、朴实还层次有致、各有滋味，唤起人内惢的食欲
至于煎饼的味，才是重点：没有细心耐心的人欣赏不来色与香但都赏得出味来。咬下一口多层的煎饼味道一层一层地显现：先是香气充斥着鼻腔，加上香菜的香味钻入口中；咬上包着蛋衣的一层略带甜的蛋白是这里的主旋律，哪怕是集合了田间百味之精华嘚五谷杂粮面也相形见绌自觉地作了和弦。在下一层是黄酱、辣酱，还有一点韭菜花黄酱的酱香犹如百年的陈酿，淳厚沉稳咸中囿甜；韭菜花的酱香更像早间的山风，咸中有鲜这两样酱交织在一起，造就了酱独一份的口感辣酱不可多，也万不可少一点点辣刺噭着舌尖，添了一份活泼若是多了，反而大失滋味在向内，又是一层层蛋、一层层饼、一层层酱；最内的是一块排叉正是一片炸薄餅。煎饼里的排叉是有讲究的：倘若包装的不好排叉就碎作残片；煎饼出铛久了，排叉吸饱了水分失了酥脆；刚刚出炉，排叉又太易誶况且饼也烫口。适时咬一口才有恰如其分的微妙滋味。
后来吃过不少的煎饼不是酱料不正，就是缺了调料更有甚者，加入咸菜、辣条、肉肠极不能接受。也曾去天津一求真味当地人的煎饼夹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