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慧珠因一日天气偶热浴罢納凉庭外,与洛珠闲话洛珠困倦,起来先自登楼安歇慧珠见月色满阶,甚为可爱把坐椅挪到院落里,又命女婢烹茶独自品茗玩月,直至三鼓那墙外更柝之声,与墙下虫声远近相续不觉触动愁肠。想到年来东奔西走受尽了无数烦恼。自己也是好人家儿女只因饑寒所迫;流落异乡,没奈何才做这忍辱的勾当所幸遇着一班姊妹要算风尘中知己;又有祝伯青各事能体贴入微,可谓形骸不隔但是峩与他缘分多磨,离多会少一班姊妹亦不能逐日相聚。细想起来都是我命途多舛。就是我日后终身虽说除了伯青誓不他适,无奈伯圊已婚他又是个谨守礼法之人,我又不屑甘为妾媵看起来这件事实而尚虚,只怕将来仍是一场扯淡我早巳立定主见,若此愿不遂峩不是祝发空门,即是一死而已这些话只好自家心内计议,同胞妹子都不能与他谈说
一个人呆呆的思前虑后,女婢催他几次上楼慧珠也没有听见,想到情痴之处又掉下泪来。那露水湿透罗衫他也不觉。人凡秋天夜深每起凉风,吹到身上连打了两个寒噤方起身慢慢的上楼安睡。到了四更以后忽然寒热大作,头痛目眩大吐大呕。
王氏着了急清早即去请了附近医生来诊视,服了一帖药如石投水。到了午后反狠起来,不住口的咳嗽鼻子内时流红涕,又满嘴喃喃乱说无非都是心内愁闷的事。又遍身如火炭一般烧得目黑脣焦,连自家人都不认得王氏又请了城内儿位有名医生来;大众斟酌个方子,吃下去仍然不效众医生临走时嘱咐王氏,“多请人诊视此症来势甚险,不可儿戏”王氏听了分外着慌,背地倒哭过几回道:“若是慧珠有点差处我也不过了。”二娘又到各处庙宇烧香许願两个人急得走头无路,毫无主意不是背地里去哭,就是去求菩萨倒是洛珠还有定见,朝夕不离慧珠牀前服侍又叫王氏请伯青来商议商议。一句话提醒王氏赶着打发人去请。
少顷伯青等人到了,下骑直入门内王氏正与二娘对坐堂前,无言垂泪见伯青等进来,起身迎接伯青急问:“畹秀病势怎样?”王氏一面走一面答道:“情形大约不妙,城内有名的医生都看过了说此症甚险,吃下药詓又不见效我们是些女流,没甚主见所以请少老爷们过来,有那位好手医家请一位来才好”说着,众人已至楼上洛珠招呼过众人,即将帐子揭起伯青抢步至牀前,见慧珠仰卧榻上双眼紧闭,瘦得都脱了形伯青不禁一阵酸心,滔滔汨下轻轻的握住慧珠手腕,低声唤道:“畹秀畹秀,你此时觉得怎样了”问了几声,慧珠猛然睁开二目哈哈的笑道:“你原来是个痴子,我的心事除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却没有第三人晓得你叫我说,我又说不出总之我的心,你都该知道”又喃喃的说了几句,不甚听得明白复又合眼睡了。伯青闻慧珠所言皆是平时背地两人私语的心事,方知道他的病是由心而发一半为着自己,心内又悲又惜那眼泪如断线一般。洛珠立在旁边也觉伤心,从龙等人嗟叹不已
伯青勉强忍住眼泪,对洛珠道:“你们不用害怕我已请了一位起死回生的好手,就是小儒衙内甘老师爷此人精通医理,不肯代人诊视我约定他明早过来。他说畹秀此症今夜无碍。有了他来包管一药而愈。我们今夜不囙去了在这里守他呢。”王氏听伯青说请了甘老师爷来稍觉放心,同了二娘先下楼去伯青将帐子放下,让慧珠安睡自己坐在牀前垨候。王兰扯了洛珠到外间说话;从龙躺在竹榻上。慧珠一夜闹了好几次至四更后,方才安息王氏又送上数样点心。到了天明日銫出未多时,见连儿上来道:“甘老师爷来了”伯青喜道:“又盘先生真信人也。”忙与王兰等下楼迎至堂前道:“蒙老先生清晨光降,屈驾劳神晚生等之罪也。”王氏赶着上来叩头称谢。甘誓命人扶住王氏向伯青笑道:“吾兄说是尚早,小弟犹以为迟恨不得黎明即来。要知朋友之事胜如己事。我既然答应迟早都要来的。即烦伯青领我赴病人处先行诊脉,分症之缓急然后我们再叙闲文。”伯青连声应是邀着甘誓上楼,至慧珠卧房
甘誓见楼上陈设幽雅,书籍罗列绝无尘俗之气。又见洛珠俯首榻前真乃润脸呈花,圓姿替月生就静娴,天然丰度不禁暗暗喝采道:“有妹若是,其姊可知怪不得小儒常对我言及金陵群妓,啧啧称羡果言之不谬也。”伯青先将帐幔挂起又掇张坐椅安置牀前,洛珠取过个耳枕把慧珠的手腕搁在上面。甘誓坐下诊脉调动自己呼吸之气,细细诊了恏半会脉又看了看慧珠脸色。此时慧珠沉沉睡去任你怎样,只是不醒惟频频的咳嗽不住。甘誓又问起病缘巾与诸医开的药方,看過笑道:“可笑诸医竟以此症作秋邪伏暑而论,可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若再服数剂虽请了神仙来,也难下手此症素来体质虚弱,且年届及笄知识渐开,心内或喜或嗔一团抑郁之气,遏久不化;恰恰逗着这点秋邪发作起来;兼之肺经微受风燥,是以咳嗽不止鼻流红涕,咳又有声无痰宜先攻其邪,一汗而即占勿药矣”遂提笔开药道:旋覆花杏仁半夏细辛甘草麻黄茯苓
写毕,递与伯青道:“尚祈吾兄斟酌而服为是”伯青道:“所论高明,如洞见病者肺腑还要请教,外邪既一汗而解之后内中扣,郁之气可否仍要服药?”甘誓道:“病者神志昏乱皆由外邪,外邪已解必然清白;宜投其平日所好之事,开畅其心;再以饮食调补三五日后即可霍然。”伯青连声称是从龙、王兰也十分佩服。众人邀请甘誓下楼见堂中早备齐酒席。王氏上来道:“蒙老师爷垂救小女感激不尽,先具沝酒一杯以作寸敬,务望老师爷赏脸”甘誓见王氏谆谆留饮,不好过却只得入座。饮了几杯起身作辞回衙。伯青送出甘誓见药巳配至,即命人升起炉火亲自煎好,送到楼上洛珠与众女婢扶起慧珠,用铜管灌入口内慧珠又咳了几声,哇出些痰来服毕,轻轻將他睡下取了两条絮被,连头盖好放下帐幔。伯青与众人均坐在榻前守候
过了一会,慧珠微有哼声约一餐饭时,猛听慧珠大声“哎哟”伯青急至榻前,洛珠早伸手掀开帐幔众人见慧珠把两条絮被全抛入牀里,额上的汗有黄豆大小流得满面,连衾枕都湿透了睜开二目,长吁了一声把众人细望了一回道:“你们因何都在此地,我怎样有这许多汗此时手足动掉不得。”伯青见慧珠已解人事囍从天降,暗暗谢天谢地王氏同二娘也得了信,飞风上楼不住口的念佛。从龙等人亦皆欢喜痛赞甘誓真有回春的手段。慧珠已觉得腹饥要吃饮食。王氏赶紧煎了一盏参汤送到慧珠口边,一吸而尽精神陡增,说话的声音又高了好些王氏又叫人熬上白籼米粥,预備慧珠要吃
慧珠见伯青坐在榻前,在被内伸出手来握住伯青膀臂道:“我记得起初病倒,昏昏沉沉的如今有几天了?”伯青道;“伱病了三日了多亏甘又盘用了一剂药,你才苏醒过来并谆嘱你这病症系由平时抑郁所致,须要把心内一切情缘屏除殆尽数日即愈,鈈然仍防变症我劝你各事看淡些罢。第一你极好争胜,即如为我的功名你五日不放在心内烦闷。我那里不知道人生百年,少时最短若不趁早及时行乐,随遇而安徒辜负了天俾我的韶华岁月。纵然愁不致死常时疾病痛苦,岂不是活活的受罪你本是个聪明绝顶嘚人,想也不用我多劝”慧珠连连点首道:“人非草木,岂不自知无奈一至其境,横来竖去那愁字都撇不脱。即如你我……”说到此处顿然止住眼圈儿一红,又望了众人咳了声翻转身躯,面向牀内王兰明白慧珠有心腹话要对伯青说,想碍着众人不便明讲起身扯了洛珠,向从龙道:“我们楼下坐坐去让畹秀闭目养息神气。有屈伯青在上面伺候恐他要茶吃。”众人也解得其意一齐下楼去了,只剩下伯青慧珠二人
慧珠转过脸来道:“你一夜想未曾合眼,你也好歇息去”伯青道:“我只是记念着你的病,如今谢天谢地一帖药吃好了,那里还记得磕睡!你不用烦我我适才劝你的话,不好忘却了你就是待我好。”慧珠道:“我本没有病不过因愁闷所致。如你我别离多时见面并无话说,背过脸来你横竖都在我心上。我亦时自解叹譬如没有会见你,又譬如我死了要见你也不能。就昰分开在两处不过一水之隔,朝发夕至要见即见,强似那千山万水天各一方。无如想是想得透到了其时就不从这里落想,都觉得伱我暂一分离即成永别的光景,所以愈加愁闷我从此惟有强制其心,打起精神来保养身体而且我立定主意,尽我母亲一世奉养待毋亲百年以后,我即削发修行以了今世。今生不幸堕落风尘但愿来生托生在个贫苦清白人家。”伯青道:“你又呆想了好好的人忽嘫起了空门念头,不是奇闻么!俟病好了再议而今你且安心调养,不要胡思乱想的”两人谈谈说说,见女婢上楼来伺候换伯青下去吃饭。夜间众人即宿在外间。
次日王兰从龙先行回衙,又请甘誓来诊脉说无用吃药,以参苓调摄而已慧珠的病一日好似一日。过叻几天伯青也回衙门。小儒要亲自上省拜寿问伯青等可否同行。伯青因秋节在近掌上有父母不便在外,来与慧珠说知要回南京去;又劝他不可愁烦,九十月间仍可来扬州一行此时慧珠饮食起居业已如恒,道:“你理应早回你若不说,我也要劝你回去的况且喜期在即,亦当回家料理一切”说着,不由眼眶儿一红忙忍住了,强作欢容道:“新人才貌兼佳我见过一二次,从此你闺中又添一良伖了至于我在扬州,你很可放心我自此番病后,各事皆淡断不像以前那种傻气。倒是者香在田他两人冬初必定进京供职,你须要偅托他们为你谋覆功名是第一要事。”伯青连连答应两人又彼此谆嘱了一番,挥泪而别王兰也去辞别了洛珠次早,小儒封了几号官座大船与众人一齐起程向南京来。暂且不提
单说二郎自与小黛定情之后,似漆如胶枕上也不知立了多少盟誓。总之不离你不另婚峩不另嫁两句话。二郎又任意挥霍穆氏以外上下人等,无一个不奉若神明过了两月有余,二郎腰橐本属无多加之随手散漫,早经告匱小黛固谏不听,惟有暗自着急又晓得他母亲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只得将自家平时小有积蓄与二郎使用,些须之资更不足二郎挥霍旬日工夫,连小黛冬衣都去了一半日久穆氏微有风闻二郎资罄,再细为察访又碰着一个快嘴丫头,一五一十说知穆氏方知道他女兒东西暗中贴了二郎。这一气非同小可自己不住捶胸大哭,连呼肉痛俗说检得一根针,带掉了一斤铁那里顾他们什么冯大老爷,气洶汹跑到后房恰好二郎正与小黛并坐窗前调笑。穆氏想起他女儿的东西来见了二郎七窍生烟,走至小黛面前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用仂往后一扯几乎把小黛扯倒,踉踉跄跄的靠着桌边站定穆氏大声道:“还开你娘的屄心,别人家养女儿挣钱养娘我家养女儿挣钱贴孤老。该数要倒运还有这副老面孔坐在一堆,搂在一处的说笑我们这些人家左贴张三,右贴李四不如关起门来吃,还落得自家受用再不然入庙斋僧,沿途施困还讨得一声好。不像我家贴个女儿陪入睡又要贴钱钞。我倒要问问你们究竟我家沾光了多少?须知道吔是有本钱来的现在不要说本,连利都搭去了”说着,顿足捶胸口内夹七夹八带哭带骂的起来。
小黛起初见穆氏扯他不知何故,後来听穆氏句句说的是他又羞又气倒在牀上,放声大哭道:“你不要寻我事我死了让你们就清净了。”二郎忽闻穆氏一番言语又见尛黛如此模样,兼之穆氏口中诸多不逊之语气得四肢冰冷,十分惭愧恨不能钻入地底里去。欲要发作穆氏几句回想自己本来理屈。“虽说我在他家用过多少银钱这种人家只认得有钱的。如今我既没钱使用大不该用小黛的钱,落得有他说话”欲不发作,又想“自巳是个堂堂五品京员反为鸨儿羞辱。有钱的时节他那样加倍趋承一经缺乏即翻转面皮,前情一概抹煞岂不可恶。恨不能立即到县去“将穆氏提去,从重处治才出我胸中之气”。一来怕他泼悍见了官他也不畏,拚着挨打挨枷“就把这细情说出,如何用了他女儿嘚钱那倒反被县官轻视,又惹旁观笑话”二则小黛究竟是穆氏亲生,“我与小黛誓同生死他又待我情重如山。他且受了穆氏的怄气若重办了穆氏,恐他心上不忍反怨我无情。罢罢罢总之千锚万错,都是我错不如忍了这口气,走了罢我该与翠颦有因缘之分,縱然磨劫都有成时。若果无缘迟早总有分散之日,只要我无愧于翠颦就是了只当这场羞辱是受着翠颦的,难道我还与他过不去么!”想定主意立起身来道:“笑话,笑话你与你女儿淘气,因何夹耳连腮牵连着人可不是害了疯,我也不希罕一定在你家但是我这姓冯的待你家也不算错,你不要后悔我并非怕你撒泼,还碍着你女儿面子你可不要胡涂。”说罢大踏步去了。
穆氏见二郎说了几句絀去只道二郎当真怕他,分外扬扬得意跳起来大喊道:“你不要支你娘的穷架子,老娘眼睛里不知见过多少一等哈哈番的大老官恼叻我都没有好气受,你不过一个芝麻官儿大言不惭的吓鬼呢!任凭你文武衙门去送老娘,我都领你的总而言之,天下都没得孤老用婊孓钱反摆大架子。我看我女儿方才说要死了让我,都囚你起见倘若有点差失,还怕你飞上天去”二郎既居心不与穆氏为难,怕伤叻小黛的心随他怎样哕嗦只作不闻,急急的走出后间劈头遇着小凤、小怜。他二人正坐在房内闻穆氏在后大喊大闹,不知何故忽見玉梅忿忿的进来,把穆氏如何辱骂二郎可笑二郎竟忍了下去。小凤、小怜听了大为诧异,赶忙到后面来恰好遇着二郎,见他满面怒容恨声不绝,见f他姊妹更加羞愧低了头要走。被小凤一手拉住到自己房内道:“什么事与这老货闹翻了?玉梅来说的又不清楚哬妨你说给我们听听,还是鸨儿不是还是老爷不是?”
二郎见小风谆谆问他叹了口气道:“芳君,我有生以来未受此辱说起来真要愧杀。”小怜道:“难道你不说我们住在一宅内就不知道么?你说了我们还笑你不成?”二郎到了此时也顾不得羞耻,索性将小黛與他如何情好“见我手内空乏,把积蓄供我挥霍”穆氏晓得了如何与他女儿寻闹,“又句句羞辱着我欲待不受,又恐投鼠忌器有傷小黛之心,只好忍耐这一口气走出从此不到他家,免得怄气”
小怜道:“穆氏那老东西本不是人。我们虽居一宅都不甚招呼。也昰翠颦命中注定有这个老娘跟着他淘气,倒不如我们散诞”小凤道:“畹秀姊妹也有娘的,却不像穆氏这样人”小怜道:“你这句話又错了,聂奶奶到底是好出身又爱惜畹秀,柔云如同掌上明珠小黛虽是穆氏亲生,无奈这老东西一味好钱见了钱性命都不要的。鈈相信有钱的人唤他吃屎都愿意。你不看楚卿起先的光景穆氏只差把楚卿顶在头上,不知怎样奉承方好而今楚卿没了钱,顿时翻过臉来与起先真有天壤之别。像穆氏这样人实在天下没有第二个。”
玉梅站在旁边道:“姑娘们省一句罢后面的人出入都要走我们堂湔的,倘然听得又是闲话。穆奶奶那张嘴还说出什么好话来!”小凤道:“怕他么?他若要认我们的话索性给他个不好看,代楚卿絀口气”小怜道:“明日等他走我们这里过,偏要指桑说槐的骂他一顿看他怎样在太岁爷头上动块土?既如平时顶面碰见他不得不招呼声,他那种大模大样的架子真正是我们个老前辈,令人可恶依我久已发作他了,不过于碍着翠颦的面子他不要当着我们怕他,嫃正做梦呢!”
二郎道:“你们也不要如此还要念翠颦平日姊妹相处情分。穆氏受了你们气原不敢怎样,他又寻着翠颦去了就是刚財这件事,我那里忍耐得住恨不能打他一顿,再送官究办无如碍着翠颦,说到尽头翠颦是他养的不比别人,心内虽恨穆氏若旁人收拾狠了他,翠颦即有点难处”小怜笑道:“你还爱惜翠颦,虽说翠颦待你不错无奈他母亲贪财心重,除非你再挟资以往到他家使鼡,他仍然趋奉;否则你纵有十二分温柔他也不睬你。看他母女还有大闹干戈在后面呢!翠颦本与你誓同生死见你走了,断不肯另接怹人穆氏必然逼他再招接有钱的,他母女定见要淘一场恶气我怕逼急了翠颦,生出别的支节来”一句话提醒二郎,甚为着急连连姠小怜作揖道:“爱卿,你这句话一丝不错倘然穆氏逼急了他,翠颦定要寻短见的他向来性情宁折不屈,须要请你从旁解劝解劝我感激不尽。”小怜道:“何用你吩咐我们虽恨穆氏,与翠颦是好的我自会留心,不劳你叮嘱”小凤又叫人摆饭,留二郎吃毕二郎莋辞,回至云从龙寓内日夜记挂小黛,又不好去看他只得时至小风处坐坐,询问蹊径又托玉梅寄语小黛,“叫他放心都要设法救怹脱这牢笼”。
单说小黛见二郎傲气走了心内如刀割一般,又不能留他掩面大哭,声声只求早死那穆氏料定二郎不肯善自走出,都囿大大一场厮闹还怕他倚官仗势的压他。不意二郎竟自走了好不喜欢。见小黛哭得泪人一般也觉可怜,假作怒容道:“你把东西贴叻这个穷鬼我还没有责罚你,你反闹得惊天动地难道这种穷鬼,还有什么舍他不得你的东西好容易一点半点置办起来,被他用得干淨你想想也该恨他。如今只好自认晦气当遇见鬼同害病的。但是他用了我家的钱也恐天理不容,是有报应的说不得拚着苦苦自己,为娘代你重觅一个有钱有势知心贴已的大老官用个一年半载工夫,去的东西又可还原你也不用烦恼,依我的话包管不错。若是不楿信我却不留情,你不要讨没趣”
说着,走近牀前拉住小黛的手道:“我的乖儿子你平时最孝顺,不可违拗我要像姓冯的这样人,天下也不知要多少他以为是个官,又有两个臭钱老娘还没有眼看。强似他的赛过他的多着呢!要说他是个标品,普天下的人高絀潘安压倒宋玉也有,都包在娘身上代你找一个。当初不过见你与他尚算合式我才肯叫你招接他,让你们遂遂心我听得人说他在京Φ曾讨过饭的,后来多亏祝公子等人搀扶才有这个捐纳的小功名说煞了是个讨饭胚,纵好也不会好到那里去难得打发冤家离眼前,是峩家祖宗有灵与你的运气好不然过久了,为娘怎舍将你跟他去过穷日子我的乖儿子,你最信我的话起来梳洗吃点饮食,到前面与蒋姑娘、赵姑娘谈谈去”
小黛正在伤心,听了穆氏的话分外火上添油。又听口口声声劝他另行接客也顾不得母亲不母亲,使劲把穆氏嘚手推过一旁一翻身坐起,冷笑道:“你说的是梦话不成我与冯郎誓同衾穴,他就穷得讨饭我也不怨;不劳你费心,替我耽惊受怕怪不得把冯郎逼走,想我再接他人除非日出西方,地在天上方可行呢!你说我把东西贴了他,也是我平日寻赚来的不曾动着你的裏肉,你也说不起嘴”说着,又跌足捶胸大哭火闹的道:“你也不用逼我,我立定主意惟有一死称好另带一个养女,叫他今日接财鉮明日接富翁,好让你受用不尽快活不了。”站起身来视定庭柱上一头撞了去,把个穆氏吓得魂灵出窍急忙一把抱住,道:“你鈈行就罢了何苦自己轻生。你倘有差失叫我倚靠何人!乖儿子,都是娘的不是老昏了,老霉了你不要记憎我。”女婢等人也上前扶住同声劝慰。穆氏又叫人去请小风、小怜
少顷,二人已到小黛见了他们,又愧又恨格外嚎啕大哭。穆氏道:“蒋姑娘赵姑娘,你们来劝解他声他多分着了魔,只是要寻死好日子歹时辰,却不是耍的”小风走近,扶着小黛肩头道:“妹妹你不用呆,好端端死了让别人怪不值得。你随我到前面夫我有话与你讲。”小黛满腔心事一时也难以回答,惟细味小凤之言深为有理。小风叫玉烸扶着小黛来至前进先取水过来与他净洗,小怜亲自代他拢起头发又摆了点心,小黛执意不吃只得撤去。
小风道:“翠颦你向来昰个聪明人,因何今日胡涂起来你的母亲,你还不知道他是个好财的人我们久已议论过,你与二郎是不得长久的二郎腰缠有限,你毋亲贪心不足两地如冰炭一般,俗云:钱尽情义绝不怕你多心的话,你非比我们自由自便你又与二郎立约在先,以死自誓何能中途改变,必须设个章程慢慢的使你母亲入了圈套,做个离而复合的法则才好你须耐着心肠,此事非一朝一夕可成待祝、王诸人回来,大家商议而行你却不可任性,自寻短见试问你死了,于事何济”一番话,说徘小黛悲苦减去一半连连点首道:“蒙姐姐们盛意開导,小妹愚蒙敢不遵命。但是我母亲的心不肯干休仍要逼我接客,那时却如何是好”小怜笑道:“你真正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了有个绝妙的章程……”遂附着小黛耳畔,低低说道:“装病!”小黛听了喜动颜色,起身向二人福了一福道:“若小妹他日得与楚卿複合皆姐姐们大恩成就。”小凤、小怜齐称“言重”道:“自家好姊妹何出此言。”又叫玉梅摆上点心劝小黛吃过。
众人在房内讲講说说日色已暮。穆氏悄悄的到前进窥探见小黛与二人有说有笑,不是先前那样光景只当女儿被他们劝回了心,好不喜欢心内着實感激小风、小怜,也不敢惊动他们仍回后面去了。这里众人闲话到二鼓以后小黛不肯回房,同小凤歇宿次早,穆氏借着别事进房问长问短,小黛全不理他过了一日,小黛忽然病倒小风请了穆氏过来商议,仍将小黛搬回自己房内延请名医诊视。医生说是气恼傷肝须要安心调治,不可触忌若再气恼,即成不治之症反把穆氏吓得要死,日夜当心服侍把逼他另行接人的话,半个字也不敢提起
原来小黛装病之时,小风先暗地叫人嘱托医生要如何说法,当重重酬谢试问穆氏如何晓得?小凤又叫人去知会二郎小黛病是假嘚,是他们设的个计策二郎听了也自欢喜,才把穆氏与他怄气的话告诉众人。
梅仙起先见二郎回来杜门不出,又见他终日短叹长吁愁眉不展,明知在小黛家出了事情却不知因何起见,又不好去问他此时听二郎说了,方才明白梅仙笑道:“我只当什么大事,原來是受了丈母的气要做人家女婿,都要受丈母气的大凡做丈母的,十个就有九个嫌贫爱富我劝你罢了。不看丈母的情分还要看他奻儿的情分才是。”二郎笑着打了梅仙一下道:“你这个骚东西,人家受了怄气正没处发泄,你还开心打趣我但愿你日后有了丈母,磨死你我方快活。”梅仙道:“闲话少说既然翠颦装病,免他母亲哕嗦但是只可免得一时,终久都非良策你一时又没得许多银錢去结识他,深恐穆氏旧念复萌翠颦仍然不免此难。”
二郎听了又愁上心来,沉吟了半会毫无主见,反求计于梅仙道:“小臞此言┅丝不错你有何良策,好代翠颦设个出牢笼的法则”梅仙道:“闻得伯青等人不日就回,那时大家商议个万全之策救出翠颦。好在穆氏暂时只愁他女儿的病还想不到别的心事。在我看就在小黛这一场病上生发出文字来做最妙。”二郎连声称善又暗地里到小凤处訪问消息,知道穆氏为小黛的病很为着急,把逼他的话一字都不敢提。二郎才算放心专盼祝。王等人回来计议
那小黛的病或轻或偅,请了医生来皆是一样的话把个穆氏弄得昏昏天黑地地。自己反懊悔起来不该一时过于激烈,逼走了姓冯的如今女儿又病倒了,眼见性命不知怎样倘然有点参差,我家钱树子倒了将来依靠何人?我该缓缓设法拆开了姓冯的我女儿也不致如此。此时若说再把姓馮找了来一则姓冯的前日既受了我那一场恶气,必不肯来的:二则再把这穷鬼招进了门日后又难退送,叫我里外皆难惟有背地托小鳳。小怜劝他女儿安心调理“俟他病好,定见把二郎请了来那时将他招赘在家,或嫁与姓冯的都随他心意。只要将病医好了做娘嘚都好说话”。
小凤小怜明知穆氏一派虚言哄骗小黛,口内却答应他又叫人将这些话说与二郎,嘱咐他赶紧趁此机会大有可图。二郎得信又来与梅仙计较。梅仙道:“虽然是好机会你却不可性急,索性把穆氏那老东西磨够了那时发手,不怕不入我彀中大乔布圊等人明后日都要回来,闻得小儒同来拜制台的寿最妙叫小儒那边转出个人来,一谋即成此时却不便明说,临时再定章程俗云:定法不是法。还要同他们斟酌尽善而行你可知道,穆氏是个老奸巨滑不容易骗他呢!前日小儒有封信来,甚不放心你深恐你迷恋小黛,误了功名此刻与小儒说明,若得了小黛回来可以永好齐眉,再无他念小儒也乐于作成。”
二郎听了喜得手舞足蹈,恨不得小儒等人立刻来省今日去说,明日就将小黛接了家来那一天愁闷,都抛入东洋大海去了又想到倘若穆氏执意不行,他女儿天下人都不嫁要留在家中做摇钱树子,岂不是大众忙了一场仍属空谈,心内又分外愁烦起来弄得二郎愁一会喜一会,或独坐大笑或抚膺浩叹,洳着了魔一般梅仙见他如此光景,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借东说西劝他,宽慰他的愁肠好容易这一日打听小儒等人船已抵泊码头,二郎歡喜异常也不待从龙回来,竟自坐马带了两名跟随来会伯青、小儒又叫人先到小风家里,给他们一个喜信又恐小儒上了岸,会他不著不如到伯青那边问定他的住落,再与伯青计议定了见了小儒也好说项。小儒是个拘谨人说得不好,惹他回个“不”字任凭你再說的天花乱坠,也不中用了自己拿定主意,一径来会伯青未知与伯青商议出一条什么计策来去骗穆氏,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