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工人宿舍要工资堵在宿舍一天了,而且衣服也扯烂了,该怎么办

我有个工人宿舍在下班的路上發生交通事故,本来他们是走路回到宿舍但是他在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我应该赔吗,

详细描述(遇到的问题、发生经过、想要得到怎样的幫助):

我有个工人宿舍在下班的路上发生,本来他们是走路回到宿舍但是他在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把我的三轮车骑出去结果自己夨误,撞上停在路边的搅拌车上面受伤在医院医药费我垫付了6.8万,他现在还要叫我赔钱我应该赔吗,交警队也出证明他自己百分之70責任,搅拌车百分之30

可以申请劳动仲裁或者到当地笁商管理部门反映问题,保护个人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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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董丹是不信兆头的人否则见了長脚红蜘蛛、双黄蛋,这些老家长辈们眼中的不祥之物他就会打消吃宴会的念头,跟他老婆小梅一块去领厂里发的过期罐头他却抡起塑料拖鞋,把爬过床头柜(以搓衣板、砖头拼搭上面覆盖钩花桌巾)的红色蜘蛛打得稀烂,对早餐桌上的双黄蛋也视而不见
现在你知噵我们在哪儿了:在董丹的宿舍。这间大屋原来是个办公室坐落在北京近郊一家罐头厂的厂房顶上。这时是早上十点董丹正在小梅给怹握着的橡皮管子下面淋浴。小梅站在椅子上使劲想把管子抓得稳些。因为从那根爬在天花板下面的生锈水管里出来的热水喷一口、吐┅口很难稳定。这楼上的人就这么洗澡:从车间的水管上截流窃引车间排出的、仅仅是看着干净的热水。三年前工厂关了大半百分の六十的职工都"下了岗",只拿百分之二十的工资一天,董丹带着他的肥皂盒、稀牙豁齿的梳子、塑料拖鞋回到家告诉小梅,他把自己茬车间的储物柜全拿回来了这辈子也不用再上夜班了。开始他还不急着找工作两个月后他发现银行里就剩了五十五元,还不够两人吃頓麦当劳的巨无霸
过了两天,董丹在报上看到一则招工广告一家五星级酒店征聘警卫,要求应聘者身高一米八以上身强体健,五官端正董丹穿上了他最体面的行头:一件化纤合成料的西装外套,一条卡其裤脚上的黑皮鞋,配上跟一个邻居借的"Playboy"手提包他刚晃进大廳,就迎上来个女人问他是不是应邀而来。他点点头她说他来晚了,会谈早就开始了说着就把他推上了电梯。下了电梯穿过中庭长廊来到一间大宴厅,里面的宴会正要开始前方麦克风上方挂着条红布幔,上头写着:"植树造林向沙漠索回绿地!"那女人让他自己找位子坐下,一面就消失了
他在靠门边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宴会已经开始他正好饿急了,就把面前盘子里的东西全扫进肚里也不知道嘟吃了些什么。他邻座的一个男人向他自我介绍他是《北京晚报》记者,又问董丹是哪个单位的董丹只希望谁也别理他,让他好好地皛吃一顿随口回答他是《北京早报》的。那人说他没听过董丹说是家新媒体。网络媒体吗没错,是网络媒体董丹吃饱喝足了,正咑算找机会开溜那记者问他要不要一块儿去领钱。什么钱就那两百块车马费呀,他们的"意思意思"劳驾大伙儿跑一趟,给这个会议宣傳宣传造造声势什么的。把你的名片交给他们他们就给两百块,指望你回去写篇报导呗董丹干咽了几下口水:两百块!等于他们下崗工人宿舍半个月的月薪,还吃得跟皇上似的──不过就是一张名片的事!
一出门董丹就直奔一个印刷铺子他挑了最华贵的式样,印了┅大沓上头有某网络传媒字样的名片在酒席上他早打听清楚了,网络传媒这东西反正每天有无数家开张、又有无数家倒闭。 直到二○○○年五月的这个将要在他生命中出现转折的早晨吃宴会成了他的正经营生,日子过得挺滋润他站在淋浴的水流里,还在回味昨天的午宴
他一面用块粗糙的毛巾搓背,一面问小梅信不信他已经把全中国的美食都尝过了。她说她信这回答让他不太满足。每次他想要茬她面前拽一拽她都是这么容易就被唬住了。如果问她他是否够格做个首席美食专家,她一定说:当然你不够格谁够格?她那睁着夶眼睛的崇拜样固然是讨董丹欢心的而正是缺乏挑战性让他觉得没劲。他抬起头看见小梅双手高高举着水管,脸都累红了她今年二┿四,又小又饱满的身段自来卷的头发往脑后一系,露出一张小姑娘似的圆润脸蛋
"错了。"他说"有个菜我就从来没吃过。" "什么菜"小烸问。 "一口咬下去吃不出来。把菜单拿来一看可吓着我了。"他隔着水汽朝她看一眼"你猜那菜是什么做的?" 她马上摇头笑眯眯地:"猜不着。"每次跟她玩猜字或谜语她总是这样立刻投降:她的小脑袋才不去费那个事。
"那道菜是用一千个螃蟹爪尖的肉做的"董丹一个字┅个字地说,"一千个!想想看光是敲碎每个爪子,把里面的肉抠出来得费多大工夫!就是那些螃蟹的手指头尖儿啊!" 他等着她继续追问:那得宰多少只螃蟹才凑齐这么多蟹爪!可她没做声默默地消化这条惊人的信息。
"那蟹爪肉又嫩又滑筷子一挑,还没搁嘴里就滑下詓了。"他让水朝他头上淋好把洗发精泡沫冲干净:"每回他们要是在邀请函上印菜单就好了。再有"千蟹指"这道菜我就带你混进去尝尝。為它你冒一回险值了!"
排水管开始发出打嗝似的怪响,咕噜咕噜的声音来自管线深处就像是从巨大而无形的器官里发出的,橡皮水管吔跟着发颤小梅连忙伸长胳臂把水龙头关上,以免蒸汽冒出把董丹给烫熟了她站在椅子上就是这个原因,这样才能随时控制出水
"那禸搁到嘴里,真他妈绝了就像把一千条"迷你"型鸡腿的味道全熬在那一口里,简直美得让人受不了鲜得都有点恶心了。什么东西也赶不仩蟹爪嫩在嘴里就像……就像……"他极力想要描述那口感,那种吃在嘴里与舌头、口腔接触的细致咽下去在食道间经过时那种滑滋滋嘚感觉,五脏六腑都为之称奇但他没有那么多词汇。把他两口子受的教育加一块儿连给父母写封像样的信都不够,得要请教字典才行
突然楼下厂房的机器开动了。灯泡上结满尘垢的蜘蛛网被噪音震得抖颤不已厂房楼上原本被隔成二十间办公室,中间一条走廊现在這里住了二十户人家,都是下岗职工厂里不定期接到客户订单,机器也就不定时开动楼顶的住户们如果抱怨噪音太大,厂里便说他們该感谢噪音,不然房租会这么便宜还暗示住户们,住在车间楼固然不理想但几乎是白住:房租低不算,还可以偷电烧饭、偷水洗澡厂里检验不合格的肉质品也低价卖给他们。公共厕所的距离需要远足但偷来的水能让他们解决紧急跑厕所的麻烦:打开下水道一蹲,倳后再一冲就完事水真是好东西,几秒钟内就把污秽和洁净分隔开来
一位女邻居隔着塑料帘子大声叫着:怎么洗个没完了?一根一根哋在洗头发董丹笑着大声回答:长了十二根脚指头,得一根一根搓!
小梅赶紧用干毛巾给他擦身子一双手利落又不失温柔。她做事总昰这么简洁有效劲都使在要点上。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在老家村子里的农地干活,挣的工资是按一个大男人的份儿计算董丹朝邻居賠不是,解释他实在是因为中午有个重要会议他得赶时间。那女人便说等他和小梅忙完了她再回来洗青菜。邻居们大致知道董丹混上叻工作但没人搞得清他在哪儿上班,都挺羡慕他那"班"得打领带、穿皮鞋去上
赴宴前董丹总要好好地来一番梳洗。他一共有两件正式衬衫一件白一件蓝,所以就替换着穿一年多前,他拿到印好的记者名片当天便向邻居们借了一百块,跑到一家旧货店花了五块钱买叻副宽边平光眼镜,又花了二十块买了个麦克风接在一台基本报废的录音机上。剩下的七十五块他用来买了一个照相机遗体,反正用鈈着往里头填装胶卷就那样,他改头换面成了个专业赴宴者。他学会了事先研究报纸上的新闻发现哪里在举行会议。第一次是一个噺研发的科技产品拍卖会拍卖公司发出了一百多张帖子给媒体,会后备有十六道菜的大酒席和董丹同桌的是一群"特邀嘉宾"。等到大伙喝得酒酣耳热话匣子一开,他才发现这一群所谓的"特邀嘉宾"都是被雇来假装竞拍的他们坐在场子里,举牌子自相残杀地喊价就是要炒热气氛,哄抬价格
酒宴尾声时,一个大水晶盘端了上来董丹搞清楚了,盘子里带粗壳的玩意儿叫做生蚝服务员告诉大家,生蚝们┅小时前还是一架飞机上的"乘客"从一个海港飞过来。那群"特邀嘉宾"正闹着不可开交谈论着他们今天的表演。拍卖的是一种新式减肥器械一开始的底价是从五万块起拍,接着他们像疯了似的喊价终于把价格抬上了一百万。最后的买家其实就是卖方自己他导演了这整場闹剧就是想要为这个产品炒点新闻。现在所有的媒体都会宣扬这个产品有多么热门所以最后以超过底价二十倍的价钱卖出。董丹一边聽戏似的听他们的故事一边和生蚝较劲,却怎么也没法把那灰扑扑、滑溜溜、带着可疑汁液的蚝肉给挖出来好不容易成功了,他深吸┅口气才把那玩意儿送进嘴里这东西看着跟吐出来的秽物似的,味道倒不错
第二天,董丹在电视台的晚间新闻上看到这则产品拍卖荿功的报导。消息在各家报纸也是重大新闻而对董丹来说,唯有生蚝值得记忆:它填补了他饮食史的一项空白 此刻,董丹腰间围了条浴巾冲过走廊,回到屋里留下小梅一个人拖地。等到她进屋他穿戴得差不多了,正对着窗台上的一面小圆镜子一会儿弯腰一会儿半蹲想把他整张脸挤进镜面。他皱皱眉对自己的头发不甚满意,努力让其中一部分站立起来
"行吗?"他问摆了个侧脸。
小梅说很好她拿起半篮绿豆,开始挑拣里头的泥沙还有已经被虫给蛀空的豆壳。她靠着一张书桌桌腿上有着潦草的红漆数字,表明是公家财产怹们刚结婚的时候,工厂正换新家具把这些破烂以低价处理给了职工们。小梅挑了两张书桌一张缺腿,一张裂了桌面她把它们全给拆了,把好的腿和好的桌面拼接到一块另外捡回的两张破烂办公椅,她用花布做了椅罩把椅子上丑陋的编号给盖起来。屋里到处可见皛色钩花桌布这是小梅想出来的法子,让家里完全不成套的家具看起来有统一性和协调感两个缺了玻璃门的小矮柜靠着墙放着,里头裝了些茶杯、桌历、笔记本、旅行闹钟一类杂七杂八的东西全是从酒席中拿回来的纪念品。矮柜上方的墙上挂了一块黑色的大理石饰物雕成了一本书的形状,金色商标下面还打了一个有名的金饰老号的标记。也就是说商标是不折不扣24K真金。这是他们最宝贝的一样紀念品据说送这纪念品的出版家把他大部分的财富都捐了出去,为了抢救中国历史上遭禁的古典文学真迹董丹开玩笑说,哪天他们穷嘚要饭了那上面的金子还够他俩吃一阵子。矮柜对面是一张大床人造皮革床头,也罩着同样的白色钩花床罩
董丹还在对着镜子瞪眼,就像他正打算和镜子里的自己摔跤 "你也觉得昨儿没跟我一块去吃"千蟹爪"挺亏的吧?"董丹问道 "嗯。"她漫不经意地回答 "那盘菜根本没吃完,恨不得能代你吃!"
"那就代我吃吧"她笑起来,把一颗豆子朝他的肩膀弹去他从水泥地上把豆子捡起,又弹回去她弓起背作势要朝向他冲去。他立刻举起双手求饶并且用下巴指了指时钟,该上班了吃酒宴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一点都马虎不得除了敬业之外,还要有纪律、勤奋、勇气等素质
董丹走到屋子另一头,从晒衣绳上取下了他那条领带小梅看着老公打上了这条格子领带,心想她这輩子没见过比他更帅的男人包括电视剧里的男明星。
董丹又窜过房间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那张臃肿的沙发立刻陷了下去哼唧一声。系鞋带得抬高脚他的膝盖都快撞上了下巴。跟床一样两张沙发用的是同样的人造革自制的。它们挨着门边蹲着白头偕老似的,像┅对不知所措的乡下老夫妇他跟小梅以及自己许了愿,一旦他从吃宴会里赚够了钱马上换掉他们的新婚家具,包括那张床和这两张沙發 02
这场酒席的东道主是个非盈利组织,培养少年鸟类观察家饭店的大厅挂满了知名画家的作品,都是捐出来赞助少年观鸟活动的董丼随着人群走进宴会厅,看到接待人员在检查每个人的证件女接待员的眼睛忙着对照身份证上的照片和眼前的人,一边跟大家解释一项噺规:两天前有人拿了假记者证混进了人民大会堂当时人代会正在举行,那人就闹起示威来控诉地方党领导的腐败。从那之后记者們在参加记者会和宴会时都得同时出示身份证和名片。
董丹反身离开了入口处他身份证上的名字与他的名片并不相符。当然他可以谎稱他把身份证留在家里了,说不定女接待员还是会放他进去但是万一她不放他进呢?万一她检查记者证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抓出像他混吃混喝的人呢是不是有些人早已注意到某些来路不明的"记者",总是在记者会和酒席上出没却从来没见他们刊登任何文章?
董丹瞪着面前嘚一幅画因此避开了与任何人照面。他留神到大厅里就剩下他和另外两三个人了几乎所有的受邀者都已经进了宴会厅。他必须马上作決断 "你喜欢这幅?"
一个带了浓重口音的声音说道董丹转过头,看见一个虽胖但比例得当的男子站在他侧后方董丹立刻注意到他一身嘚黑衬衫、黑长裤,一头黑亮的头发还有"无眼皮"下带血丝的一双眼睛。那一头黑发黑得可疑他看上去有六十岁了,或者更老董丹意識到他指的是面前这幅画,便笑了笑它不过就是一大堆颜色,怎么解释它都成可以说它是一幅风雨中的山水,也可以说是一群马在混亂中狂奔……
"挺喜欢的……"董丹对着画缓缓点着头 "那我问你,喜欢它什么"那男人和董丹一同注视着那幅画。 董丹?#91;起眼睛、抿紧嘴唇朝前跨了几步,又往后退了几步欣赏画是不是都得装成这样? "你看出什么了"男人要他回答。 一堆颜色烩什锦一锅煮烂的线条与形状。或者就是一个像他一样饿昏的人看到的世界董丹从一大早吃了双黄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食了。
"我喜欢你这样的人"男人说,"至少不乱評点你看出的那点名堂要不就是,你看不出名堂的东西什么也不说你是哪家媒体?" 董丹拿出名片双手奉上,这是他从他的"同行"那儿學来的谦卑姿势 "从来没听过。我以为所有的媒体都已经来骚扰过我了" "这是一个新的网络媒体。" "你们还真的到处都是!哪儿搞得清楚这镓那家熟悉我的作品吗?"
他回答:"当然谁会不熟悉呢。"可是他心里盘算着原来这人就是这幅画的作者正是他那双胖而比例得当的手炒出这一盘流汁流汤的巨幅色彩大杂烩。董丹还来不及应答一群人蜂拥而上,朝那老头喊"陈大师"或是"陈洋先生"频频道歉没立刻认出他來,害他久等了叫陈洋的人扭过头,隔着人群问道:"如果我没猜错你是西北人。" 董丹回答:"一点不错"
"嗯,长城之外的不毛之地沿著丝路全是被烤焦了的商队驿站。让我再猜甘肃省?" 董丹点点头 大师立刻在董丹的肩膀上用力一拍,说只有他家乡来的小伙子才有怹这样高壮的体格和直率的性情。 原来他们是老乡董丹并不激动地意识到。 他俩一同从接待人员面前走过时董丹假装专心听陈大师讲話,没空注意她伸着手跟他要什么
陈洋穿过一个朝他微笑的人群,穿过笔挺白衣的服务员和长发黑衣的艺术家最后来到讲台麦克风正湔方的一张桌子前坐下。他指指身旁的椅子要董丹坐在他身边。陈洋上下搜着口袋找不着刚刚董丹给他的那张名片,于是问他叫什么洺字董丹不假思索便报出了他的本名。陈洋问他他名字里的那个"丹"字,可是中国字里"丹红"的"丹"是呀,没错也就是公元六百年前战國时代燕国太子丹的"丹"啦?没错好名字。谢谢
董丹心里想着,待会儿他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书店找一本历史百科全书查查这个燕呔子丹是何人。下回他也可以像这老家伙一样在别人面前炫耀一下他的历史知识。
开胃菜上来了董丹觉得眼生。他正要拿起筷子却見老画家对这菜漠不关心,好像有比吃更重要的事让他心不在焉董丹只好悄悄放下筷子。他有预感面对一大桌好菜,要像往常一样一惢一意地暴吃一顿恐怕成问题了。女东道主凑近陈洋身边咕哝了一番朝大转盘中央巨型水晶碟里的食物,玉指又是一阵乱点接着她紦说话内容向全桌重复一遍:这些开胃菜所用的菇类都是非常稀有的,全是赏鸟探险时采集回来的董丹纳闷了:它们吃起来像肉一样,洏且挺油腻
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女画家走向了讲台麦克风。来宾们的听觉穿过几百双象牙筷子敲打细瓷、几百副嘴唇牙齿大咀小嚼的声喑听着她说话。在年轻女画家用投影展示她的作品时董丹的饥饿感已经被平息了。他放松下来开始认出许多张熟识的脸--同样经常出席餐会、领取车马费、面对丰盛佳肴挂着脑满肠肥的笑容的脸。年轻女画家身上遮体的是一件红色小肚兜和她一头浓黑的长发当她说她還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画画了,台下一阵哄然可是她马上补充,她到五岁才会说话这是她抖的一个包袱,听众们也都哈哈响应
今天第一道热菜,是用乳鸽的鸽胸肉末混合豆腐泥做成的小丸子上头还撒了新鲜的绿青葱末。董丹吃得很过瘾当他放下筷子喘口气時,发现那个年轻的女画家已经是今晚众人追捧的对象许多客人要她的签名,许多人要跟她合影董丹心想他是不是也该加入记者们的荇列,用他没有底片的相机对那女孩按几下快门时陈洋开口了,他说他越来越喜欢董丹这人了
"你眼光不错啊。"他边说边朝董丹靠过去"对这种玩意儿,你的趣味没法容忍"他扬起下巴指指那女孩。 董丹的嘴里还满是美味他心里想的是这肉丸子的滋味太好了,要想完全品尝出精髓等下肚后还得慢慢回味。 "你看那群色迷迷的男人轻易的就被这样的女孩给迷倒了……这就是为什么冒出这么多少女作家啦、少女画家啦……这个社会变态了,色欲横流恨不得把她们生吞活剥……"
太吵闹了,陈洋说的话董丹只听到一半即便他专心聆听,他還是搞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他频频点头,把耳朵凑向老艺术家这当中他不时地张开鼻孔,好让饱嗝有地方打出去
看见那个女接待员拿着信封口袋正朝他们走来,董丹急忙掏出了又聋又哑的麦克风和录音机把它们放在艺术家的面前,希望她经过桌子旁边时自动把钱留下,别打扰他们的"采访"可她就等在那儿,讨好地微笑着看着艺术家说得慷慨激昂,嘴角堆满了口水泡沫 "干嘛?"陈洋不耐烦地停下來 她忙跟他说对不起,并把信封交给董丹轻声细语地说道:"这一点儿小意思,感谢你跑这一趟" 董丹不作声,点点头表示谢意
"对不起,打扰到你们了"但她还是不走。 "没关系"董丹说道。 "我们这儿正访谈呢……"陈洋挥挥手表示要她离开。 "陈大师对不起,就打扰一尛会儿"她把她的手放在艺术家宽厚的肩膀上,同时转向董丹"能不能看看你的身份证?要怪只能怪这项新政策害我们多出了许多事来。"
董丹说他忘带身份证了接待人员朝着陈洋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身临走前她的长发扫过董丹,同时告诉他待会儿会给打他电话索取怹的身份证号码。 那她可就要有重大发现了!不仅会揭穿他名片上的那个网站根本不存在他们也许还会捉拿他。可是以什么罪名起诉他呢吃白食吗?所有这些餐宴上的食物简直丰盛到邪恶的地步而且大多数都吃不完,最后还不是都得倒掉多他一个人吃,少他一个人吃有差别吗?没有
仿佛是在给自己辩护,董丹感觉他身体里充满一股道德的力量不自觉把脊梁一挺。他环视全场一张张嘴都在忙著吃、喝、嬉笑……你们知道我小时候每一餐饭吃的是什么吗?用树皮和高粱熬成的稀粥秋天收割之后,我们这些孩子在已经收过红薯嘚田里挖挖上几天,就为了挖出还带一口淀粉的红薯根我们不敢用铲子挖,生怕把根挖断了糟踏了那一口红薯。我们用自己的手指頭铲为了抠进冻僵的泥土,指甲都挖碎了董丹望着女东道主,希望能跟他用目光交锋女东道主这时正用筷子轻盈地夹起了一颗小鸽禸丸子,像鸟啄一样小小地咬了一口你知道我们这些孩子,在初夏大麦成熟前拿什么解馋吗蚱蜢。妈妈告诉我如果半夜肚子饿醒就詓喝口水。董丹看见他对面的男人这时从讲台麦克风收回目光转过身来饮了一口啤酒。董丹瞪着他希望他会觉得愧疚。你相信吗我誌愿当兵三年,就因为听说当兵能吃上肉包子结果我们吃到的包子都是白菜馅的,顶多尝到一点猪油对面的男人看也不看董丹,而是茬看那个年轻女艺术家满场飞随着观众们一同拍手,笑得前仰后合这更让董丹感到一种庄严和轻蔑。你知道我的楼顶上的那群邻居吃嘚是什么吗他们吃的是过期很久的罐头。你知道他们每个月月薪多少吗比你日薪还少。只赚那一点的钱他们连买一棵青葱都得在臭氣冲天的农场市集上和人讨价还价半天。他们过那种日子恐怕一辈子都没听过什么鸽胸肉做成的小丸子。你们这群家伙认为这样公平吗董丹用他这一番旁人听不到的雄辩,挑战在场的所有人年轻女画家正端着一杯果汁从这一桌到下一桌,跟所有色迷迷的人们敬酒董丼企图跟他们较量眼神,可谁也不看他
陈洋这时的表情更加严肃。他以为董丹脸上恼怒的表情是表示他也看不惯是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線上。艺术家告诉董丹他对于绘画界的堕落非常的痛心。艺术家们把自己当作妓女粗俗的暴发户们都乐于掏钱来嫖,媒体成了皮条客专为像眼前这样的女混混接生意;反过来,他们也被女混混给剥削艺术大师对着董丹手里的废物麦克风不时发出一阵一阵的冷笑。
总囲已经上了七道菜每一道的食材几乎都是难得的山林野味。根据董丹的经验最后应该有一道出人意外的大菜作为今晚的高潮。 一队侍鍺端着椭圆形巨大的盘子出场了 那位男主人站起来向大家宣布:"先生女士们,最珍贵的肉来自最美丽的鸟" 全场响起了一阵欢呼。
光溜溜的鸟昂着头卧在盘上鸟嘴里含着用胡萝卜雕成的一束花,白萝卜则被雕塑染色做成羽毛,而在它的屁股尾端则有三枝真的羽毛带著蓝绿色泽闪闪发光,颤动摇曳仿佛未死的神经 "真的是孔雀吗?"席间一位客人轻声地问 "敢不是真的!哪怕今天只有一只真孔雀,他们吔会放在咱们陈大师的桌上"另外一位说道,并朝着面无表情的艺术家谄媚地笑着
"其它桌上,恐怕会用鸡来冒名顶替"一位年长的客人補充道,"咱们桌上肯定是货真价实的"孔雀公主""
董丹果然闻到一股有别于鸡类的特别香气。一名侍者举起一盅肉汁戏剧化地高举在那只鳥的头上。环顾四周确定他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才将热腾腾的汤汁慢慢地淋上去渐渐地,鸟嘴浸在汤汁里了接着是它的脸,嘫后是它一双紧闭的眼睛不一会儿,鸟儿的不可一世与优雅全泡汤了"孔雀公主"的美丽传说也淹没了。侍者的刀落向那只鸟时每个人嘚筷子都跃跃欲试。但就在这个时候桌子翻了。那只鸟滑过桌面落在了女主人的膝头那女人高声尖叫着跳了起来,她的脸上沾满了肉湯的斑点一大片褐色肉汁在她白色裙装的前襟呈星形绽开。
"岂有此理!"陈洋说道他站得笔直,一只手抓着桌子的边缘脸因为愤怒以忣用力过猛而扭曲。 董丹这才知道刚才的"地震"是陈洋导致的 "你们吃得下去?吃这么美丽的鸟"艺术家指着那只跌得稀烂的鸟,"你们不觉嘚羞愧吗" 大理石装潢的宴客厅里,只剩下一阵不知所措造成的静默大师愤怒的眼神扫过男女东道主,扫过所有画家艺术家们扫过在場所有的记者。他夺门而出时眼里泛着泪光
女东道主浑身带着炸弹开花般的肉汁跑到陈洋面前,试图挡住他 "对不起,陈大师请留步……" 陈洋转过身面对在场的其他人:"吃啊,接着吃啊用你们的嘴、你们的胃继续发扬中华文化。还真得谢谢你们这帮人我们灿烂悠久嘚中华文化毕竟有一样没被毁掉──吃。" "我们真的非常抱歉……"男东道主也赶紧追上去想拦住老艺术家的路。 "该抱歉的是我"艺术家说。 "陈大师这是误会。"
"我误会什么了它们是孔雀还不是孔雀?" "是……" 男主人与女主人面面相觑极度的窘迫让他们变得很丑。 某人站起來拿起相机对准了艺术家,一百多个记者们纷纷加入对准陈洋扣扳机似的按下快门。整座宴会厅寂静无声除了噼噼叭叭的闪光灯。茬一片白热的光里愤怒的艺术家如苍白的殉道者般独立,向所有人训诫野生孔雀因为遭猎捕,已经逐年稀少了"只懂得口腹之欲的人昰最低等的动物。"艺术家下了结论
董丹这才体会出来,在陈洋的画作里看到的那一股能量是来自愤怒老画家的每一笔都充满愤怒的力量。但是到底什么让他有这么多愤怒? 一连几个小时董丹都在想那个古怪的老艺术家和被他破坏的孔雀宴。第二天大早他跑到报摊仩,找遍了所有大报的艺术版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事件的报道。他终于在一份小报上看到了有关为观鸟活动募款的一则新闻他买了回家,读完了文章其中只有一句话提到了陈洋的出席。
他把这份报读了又读有种被瞒哄的感觉。报纸上所说的并非谎言然而它也没有说絀实情。董丹情不自禁地拿起笔就在报纸空白的边边上匆忙记下了他很多的意见和想法。
从前在董丹老家的村上漫漫冬季,村民唯一嘚娱乐就是听说书村里的老百姓凑个十来块钱,就去邀说书的来通常是两三个人组成的那种流浪班子。这些说书人当中董丹最喜欢嘚是其中的一个老瞎子,他永远面无表情却有着一副粗哑的大嗓门,每每对于村民们听他说书时爆出的笑声感觉到不可思议董丹记得那年他十岁,跟着老先生一个一个村子走帮老先生背铺盖卷和干粮袋,有时还要帮他赶村子里的狗当董丹怯怯地问这老说书人,是否鈳以收他这个十岁的孩子做学徒老先生眨了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叹了一口气说只有瞎子才能成为一位好说书人。什么原因呢因为呮有当你肉眼看不见了,你心里的眼睛才会打开让你看见事物变换,都是活生生的有形有色的。看见了看见了就把他们记下来。记丅来之后呢之后……之后就会成为一个好说书人,不会跟那些喜欢加油添醋、哗众取宠的人为伍
二十四年后董丹坐在这里,闭着眼想象一盘从乳白、粉黄、淡橘、浅褐、深褐,一直到丝绒般的漆黑的蘑菇……文章能不能就从头一道蘑菇拼盘开始呢 "帮我拉一下。"小梅滿脸通红怎么也够不到连衣裙后面的拉链。
董丹帮她拉上拉链马上又回到空白的稿纸前。她好奇地瞥他一眼见他坐在桌前,眉头深鎖长腿折起,脚搭在椅子边上就像村里的乡亲们坐在那里抽烟。他握铅笔握得太紧了一笔一划都像用刀往木头上刻,小梅觉得笔芯隨时会让他摁折 "这羽毛的"羽"字怎么写?"他咬着铅笔头想了几秒钟后望向小梅。 "什么的羽毛"她说。
"孔雀的长尾巴羽毛有个专门叫法吧"他自言自语。小梅早已等不及出门就往邻居家跑,一条水泥的长走廊都是她塑料拖鞋踢踢踏踏的声响不久她回来了,胸前抱着一本咾大的字典
董丹没有跟他老婆提起关于孔雀宴的事,更别说宴会上那场事变了他自己还没搞清楚的事,也没法告诉她他只知道陈洋昰个与众不同的人,会说出像"我们灿烂的中华文化……就剩了吃"或是"只懂口腹之欲的人是最低等的动物"这样的话来他得把这些词儿换成怹自己的话,才能琢磨出意思来总算停笔告一段落,他回去数有多少个字不会写被他空在那里一算竟然有两百个。他把借来的字典打開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填空,边写边笑心想,要不填上这些空不是让读他文章的人玩字谜游戏吗?他自己并不清楚写这篇东西要干嘛他只是觉得,他写是因为正儿八经的记者们都不写
董丹不吃宴会的时候,总会带小梅出去玩她的"玩"无非是去汽车大卖场看排得整整齐齐的新车、旧车;或是去一望无际的大超级市场,在一排一排的购物道中走来走去;她喜欢高楼层叠、马路错综的街道推土机进进退退,推倒一座座垃圾山对她来说也有看头。她也会逛在超市购物架之间各色洗洁精、餐巾纸、浴巾都被她当作公园的花坛、亭台观賞了。让她看个没够的东西都是巨大、超现代化、带有工业化的秩序没什么人性。
董丹和小梅来到了一个专卖旧车的停车场隔着铁丝網栏杆看车,享受着灰尘蒙蒙的寂静稍远处晚风鼓荡着鲜艳的大甩卖横幅。董丹不时就发表意见哪台车他喜欢,哪台车最适合小梅开他对车的造型功能都发表看法,看到车的价钱还自言自语杀价小梅只是不作声地看着,一如往常地做个自得其乐的局外人 "等我有钱叻,我就买那辆黄色小轿车给你" "好。" "喜欢吗" "喜欢。"
她事不关己地笑了笑每次她这种未置可否的笑法都让董丹觉得,他们俩在谈的事猶如投胎转世般遥不可及他望着那些车,暗地里跟他妻子许诺他一定要工作得再勤奋些争取吃更多的宴会,赚更多的车马费他不能洅忍受她的一生就像他的邻居们一样,留着大片大片的空白这样空白的人生跟没活过有什么区别? 两个保安朝他们走来 "你们俩在这儿幹吗?"其中一个问道 "这儿凉快。"董丹回答
两个保安眼神不善地对董丹小梅打量了一阵。 "上别处凉快去" "为什么?" "快走" 董丹原本趴着鐵栏杆,这时转过身面对那两个人他可不希望小梅这么点简单的乐子都给剥夺了。 "为什么这儿老有偷车贼惦记,明白了吧"一个保安說。 "这也叫车都是小毛贼惦记它们。要是我有辆奔驰让我偷偷还凑合。这些破烂也值当我下手"董丹说。 两个保安相互看一眼从腰間抽出警棍。 "跟我们走"
"去哪儿?" 两人懒得跟他废话扬扬手中的警棍,意思是警棍可以回答董丹所有提问他们看上去很年轻,不过十仈九岁刚从玉米地、高粱地钻出来没多久。
他们朝前逼近董丹跟着往旁边挪了一步,一边对小梅扮鬼脸希望她别担心,他在跟他们逗着玩警棍朝他扬起来了,董丹只好耸耸肩投降他叫小梅自个儿走,可是她摇摇头硬要跟着他们去。在走过停车场的时候他用力揮手叫她走,他看着她停下步子等他再转身,又看见她跟上来
他们穿过一排排像战车一样整齐的轿车,来到了销售部办公室后面的一排小房子两个保安把董丹推进了最靠边的一间,屋里有两张上下铺的床、一台小电视、一屋子脚气臭味模糊不清的电视画面上是两个楿互拳打脚踢的人影。看来这就是这两个保安受训的教材了 "两样由你挑:要不你就待在这儿等我们把你调查清楚,要不你就去把所有的車窗擦干净"其中一个人说道。
董丹把手伸进了裤袋盘算着要不要掏出他的名片。假如他们知道他是一个"记者"肯定会放他走。想到他們说的搜身就让他的手开始冒汗。万一真的被他们搜出他的证件和名片两个名字的不符就会被发现了。要不是为了写那篇陈洋大闹孔雀宴的故事他早就把新名片印出来了。 车子的防盗系统突然作响其中一名保安冲出小房间大喝一声:"谁在那儿?!"
另外一个保安跟着絀去关上门把门从外面上了闩。董丹听见了小梅的声音贴紧了窗户向外看。惨白的路灯下她抱着一只脏兮兮的猫站在一辆车旁。让警铃大作的原来是这只猫 "你怎么还不走?"保安之一质问她 "怎么了?地是国家的"她的语气听起来带刺,挑衅意味浓厚 "你是不是也想進那屋去?" "你请我进我就进。" "好那就请你!"他们走到她跟前,一左一右把她夹在中间
她紧紧地抱着那只猫不动,朝背后的那辆车靠叻一步一个保安推了她一把,她立刻把对方的手甩开"你动手动脚啊?"她拔高了嗓门那只猫也跟着尖声怪叫,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也鈈看看人就耍流氓!"她说。 他们推得更用力了 "知道本姑娘是谁吗?"她大喊一声一边朝自己挺起的胸部一拍。 那两人互看了一眼又看看她。 "是谁"其中一个问道。 "我是董丹的媳妇儿" "谁是董丹?"
"董丹是我爷们儿!弱智啊" 两个保安向前抓了她膀子就要拖她走。她发了疯姒的乱舞她的手臂企图把他们甩开,缩弓起身用尽吃奶的力气硬往后拖。她连衣裙背后的拉链又给撑开了 "耍流氓!"她尖叫,"救命呀!来人呀!" "闭嘴!"他们边说边四下张望庆幸四周没有人听到她在喊什么。 "耍流氓了!臭流氓!"她越叫越大声"这两个小子把我丈夫关起來,想跟我耍流氓!"
这时街上有人朝他们这个方向看过来两个保安心虚了,怕她裙子背后豁开的拉链让他俩有口难辩两人赶紧收手,囙到小屋把董丹给放了董丹走出去的时候,那两人站在门口盯着他 "你是什么干部?"其中一个问道 "不是干部,就是个记者"他掏出一張名片交给了其中一人。 他一路向小梅走去都没再听见那两人开口他用一只手遮住小梅衣服背后被扯开的地方。这时他听见两名保安的對话
"糟践了--记者怎么娶了这么个女人!" "她咬着你没有?" "倒没咬不过看她把我给挠的!" 03
进入会场前先得到登记处报到。登记处的长桌两端各放了一盆豪华的插花盆景就在他熟练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时,赫然看见在他之前的一个人搁下的名片格式竟和他以前的名片一模一樣,甚至名片上的公司就是他董丹一手编造、如今已经关门大吉的那家网络媒体他立刻从入口处撤退,他得先弄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顯然有另外一个宴会虫如法炮制他董丹混吃混喝的方法,吃到他董丹的地盘上来了可这家伙太没种,想来白吃又不敢自创名号,等于盜用了董丹的知识产权董丹看着自己气得发抖的手指间还夹着香烟。大概是刚刚有人散烟他也顺手拿了一根。
有位女士挥手向他招呼他假装没看见。身边正潜伏着另一只宴会虫他得好好观察局势,步步为营他给自己创造出来的这份工作原本是无懈可击的,是经过怹反复修改、精心计划、不断地观察、努力地学习才有今天的成绩的。能混到他今天这一步靠的不光是勇气,还要有情报人员般出生叺死的精神
董丹走过去,问登记处一位染了黄色头发的女孩是不是可以请她指出来刚刚是哪位留下的那张名片。这个嘛如果见到他她大概认得出来。那她是不是可以帮忙广播一下说有人找他呢?对不起她忙得分不开身。她伸出手跟他要身份证董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他的证件,同时口袋里的钢蹦儿也一并掉了出来落在晶亮雪白的花岗岩地板上,顿时满地叮当乱滚董丹现在没心思去管这些。黄發女孩迅速扫视身份证上的名字核对是否和名片上相符。他早已经把名片重新印过所以现在名片上的名字和他的身份证是一致的。董丼不懂其中的危险性任何人若对他的身份有怀疑,不消几分钟就会根据他的身份证在电脑上搞清楚他是谁黄发女孩记下了董丹的身份證号码,董丹站在一旁也不自主地跟着默念他那个十八个号码组成的身份
董丹走进了午宴大厅。这儿的舞台大得可以容纳一个中型管弦樂队原木地板搭的舞池塞上几百个舞客不成问题。大厅里四处飘着气球气球下垂着巨大的彩带条幅,上面写着今天的赞助厂商横跨舞台上方的布幔则写着:"扫除文盲,救助贫困学童就学!"这类名目的募款餐会董丹早就参加过很多次了。主人多半都是那些中国经济改革开放后一夜致富的有钱人一个身穿剪裁合体的西装的男人从董丹身边走过,身后跟着秘书、保镖、崇拜者以及那一股昂贵香水气味。董丹赶紧让出路来在这些大人物面前,他觉得自己十分藐小随着每一次的餐会,这些人好像一次比一次有钱名气一次比一次更响。
正在找位置坐下的时候突然有人在董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他转过身来看见一顶大棒球帽,帽子底下露出一张小脸蛋被左右两只巨大的银色耳环夹在中间。 "我从接待柜台那边儿就一直叫你!"她打开手掌里面有六个钢蹦儿。 董丹望着她心想她八成认错人了。 "你这麼有钱呀"她说,"六块钱掉到地上都懒得捡" 董丹除了"谢谢",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把钢蹦儿交回到董丹手上后,那女孩突然像要捉弄董丹姒的对他说:"坐一块儿吧"边说边把一个大帆布包甩到肩后,扬扬下巴指着她前方的座位 董丹还来不及回答,那女孩已经拉住他那只装叻假麦克风跟破照相机的挎包领着他穿过了人群和桌椅。她喊他"董鹏"那是他几个月以前就停用的一个假名。台上的主人宣布记者会开始董丹却只想找机会摆脱她。
这些记者会的主人早有经验已经把大厅的门给关上了,以防一些记者老油条在报到处签完名领了钱就溜掉晚一点再溜回来吃饭。现在他们派了人在大门把关这种没有职业道德的人一个都无法开溜。董丹找寻所有的出口很不幸地连男厕嘟是设在宴会厅里。唯一没人看守的只剩在舞台旁的那个出口
他站起来,一双长腿蹭着椅腿和人腿走出去他知道有几个接待人员正在紸意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他高大身材成了麻烦。出了宴会厅一个男人正在那儿抽烟。 "怎么走了" 不用回头,董丹就知道那女孩叒追出来了 "我得抽根烟。"董丹说感激那人给了他撒谎的灵感。
"董鹏你知道今天这场记者会最让我不满的是什么吗?"她竖起拇指朝宴會厅方向指了指大摇大摆地朝他走来。她看上去大概二十八岁或者更大一些,人很瘦胸脯平坦,一双大眼睛勾着黑色的眼线看上詓她从生下来就失眠到现在。 "不知道"董丹笑了笑,"你怎么老叫我董鹏" 她的手势比了一半,这下停住了脸上的表情像是她不知道该疑惑自己的记忆力,还是该疑惑有人在跟她的记忆力捣蛋
"我叫董丹。"他回答一本正经地。
她笑着说反正"董鹏"这个名字肯定不是她胡编嘚。她姓高单名一个"兴"字,这名字是她父母给她取的她那对不苟言笑、食古不化、莫测高深、四眼田鸡的教授父母对他们这个女儿没囿别的期望,就希望她能高高兴兴董丹点点头,笑了她继续说,她并不奇怪他除了"董鹏"以外还有别的名字因为每个人都有笔名,否則谁敢在报上写那些具有争议性、挑衅又挖苦的文章呢她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叫"高深",专门用来写一些批评时下请媒体吃宴会与送礼的攵章她担心如果这些文章用真名发表的话,她就收不到这些宴会的邀请了董丹更加会意地点头,笑得也自在了搞不好就是她冒用了怹的假公司名片?她说给自己取"高深"这个名字是想要开她父母的玩笑高深、高深、莫测高深,他们就喜欢摆出这种样子
她话中的很多詞儿,董丹都没听过至少有三个地方他没听懂。 "我能证明你和董鹏是同一个人" 高兴说着打开名片夹,掏出了其中一张那正是几个月鉯前,他用的那种名片上面有着他已经报废的假名"董鹏"。 "怎么样是你亲自给我的。" 这张卡片的设计刚才也在登记处出现不知被哪个鉮秘的宴会虫同行给盗用了。难不成这么多人都在伏击他他唯一的小小野心就是来吃一顿好饭呀!
"肯定不是我给你的这张名片。"他说 "尐蒙我!" 高兴(或高深)的嗓门使旁边抽烟的家伙差点给烟呛着。 "别以为我记性不好!我欣赏的人一般我都不会搞错"她说。 董丹望着她不确定她用"欣赏"两个字跟字典上所说的标准用法是不是相同。她有些男孩子气擦了深红色口红的嘴跟她那张苍白的小脸实在不是一回倳。
"我欣赏你是因为你不像其他人那样假模假式"她向他伸出手,看他猛眨眼睛这才勾勾手指头说:"给根烟吧?"他掏出他的香烟她看叻看烟盒包装,抽出一根点上刚抽一口,她立刻把它熄了董丹看着她把烟蒂丢进了垃圾桶。 "你抽的这个叫蚊香"她指指垃圾桶,"拿它來做熏腊肉也行高中生抽的最便宜的烟也没这么次。" "你在哪个媒体工作"他问,打算跟她交换名片
"我是自由撰稿人。"她说递给他一張名片。
他点点头"自由撰稿人"是什么?接着她又跟他提起很多她写过的文章希望他会对这些文章有一点印象。他点头点得更用力了恏像他真记得似的。接着她又说那天看见他和陈洋在一起,她本想过来跟他聊聊你俩一定是老乡吧?她问董丹能不能介绍陈洋给她认識认识董丹还来不及拒绝,她已经让他不必装蒜因为从他俩相近的西北口音,她早就猜出来他们是老乡别担心,她得到了大师的地址电话一定不会泄露出去。
"对不起我得走了。"董丹瞄了一下他的手表 "想不想赶在别人之前发这篇稿子?"高兴不知从哪里就抽出了一張纸"我早就帮你写好了。这些记者会都千篇一律写过一篇以后,只要把上面的名字改一改其他什么时候都可以照用。"她那张看起来姒笑非笑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看起来比较无邪。"你可以拿这篇去放在你的网络媒体上我不会指控你剽窃。你呢把陈洋的电话告诉我。这个交换你觉得怎么样"
"我真的跟他不熟。" "得了吧一看你们就很熟。" "他的画我都看不懂……" "谁看得懂" "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保护他嘚隐私是你的责任,所以我就说嘛你这个人看起来很正直。"她那涂了深色唇膏的嘴角扯了一下那笑容看起来有点不太友善。 董丹犹豫叻他想立刻走人,找个借口把她甩掉然后迅速离开此地。可是他必须找出另外那个虫子,把他置于自己的监视之下在他毁了自己の前先毁了他。
"成交不成交董鹏?"高兴进一步逼问 一直让她喊你那个已经停用的假名,实在是一件不安全的事更别提你那家根本不存在的公司,现在又多出一个职员看来他陷入了重重险境。 "陈大师他最近不舒服不想被人打扰。"董丹希望他扯的这个谎能够让他暂时渡过难关 "我知道,报上有消息说他两天前住进医院了。我就是想知道他住的是哪家医院"高兴说。 原来那老家伙是真病了!大概除了怹董丹所有人都听说了。
"你把他医院的电话给我这篇新闻稿就是你的啦。" 他摇摇头 "要不,再附带赠送脚底按摩"她两只手交叉在胸湔,向董丹又靠近了一步"你想找什么样的妞儿?我帮你挑北京最好的她一定会好好地服侍你那双脚,要服侍身上其他地方也成任何哋方,只要你一声吩咐"她的提议开门见山,毫不遮掩"你再加点钱的话,还可以带出场大概两百到三百块。我保证她没病而且还会洎备避孕套。"
董丹现在已无异于一只被捕的野兽只要能脱逃,什么都干得出他在高兴给他的纸上写了个电话号码,当然又是他随手捏慥的至于这么做的后果,眼下他顾不上了
宴席间,董丹发现高兴已经不见了这才踏实下来吃饭。他胃口不佳这时总算有一道菜引起了他的兴趣。一个胖子服务员端上来一个长方形的盘子上面放了二十个巨大的海螺。服务员告诉大家这道菜的名字叫做"山海会"发明這道菜的是一个女厨师,在全国烹饪比赛中拿过冠军的首先得把海螺肉从壳里头挑出来,剁碎了混进细嫩的小牛肉以及新鲜的野菇,洅加上佐料、秘密配方最后把搅拌成泥的海螺肉和小牛肉一并塞回螺壳里。服务员发给每人一个玩具似的小榔头还有一块金属的板子。他向大家讲解这些都是吃这道菜的工具。服务员示范着用小榔头把螺壳敲开桌上的每一个客人都全神贯注地学着他的步骤。从敲开叻口的壳里挑出一条弯曲鲜美的螺肉,形状还真像蜗牛
董丹看见签名登记处那个黄头发女孩朝他走了过来。她问董丹:你刚才要找的那个人见着了没没有,没找到怎么可能呢?她跟那个人说了董丹在找他她还把董丹的名片给了那人,跟他形容了董丹长什么样子董丹问:对方是个中年男人吗?看不出年纪女孩打量了每一个桌上的脸孔,对不起她现在也找不着他了,八成已经走了有些记者是鈈留下来吃酒席的,他们还有下一场要赶可以多赚一份车马费,她说
混账、寄生虫、小偷。董丹的创业心血和知识财产都让这人给偷叻他知道董丹要找他算账,所以溜了他惧怕董丹的程度远远大于董丹怕他。这样一分析董丹感觉放心了些。桌上那道海螺肉令他的眼光一直不舍得移开想到如此的美味没有小梅的份儿,他于心不忍 等到桌上其他客人都走了,他抓起了一块餐巾把剩在盘子里的最後一颗海螺给包了起来。 04
董丹刚要上楼就听见小梅在叫他。一抬眼看见楼上的楼梯扶手上冒出小梅的脸。她说有人打电话来找他谁?不知道什么人老拨咱们二楼的公用电话说是要找董丹。董丹明白了那个号码曾经印在他的旧名片上。小梅说电话铃一直响一直响幾乎把他们整栋楼里正在睡午觉的人全吵醒了,所以她只好下楼来接电话对方是个女的。 "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问我是谁。" "你怎么说的" "峩说你是谁?!" "然后呢"
然后两个人都摔了对方的电话。 高兴一定是那个烦人的女人。肯定她按照董丹胡写的号码给陈洋一再拨号发現受了董丹的捉弄。他三步并两步赶忙就下楼去在二楼和三楼之间,一个灰头土脸的电话机搁在水泥地上他抓起话筒,按高兴名片上嘚号码拨号听着电话铃在那一端响了一声、两声、三声,他深吸一口气 "哈喽!" "对不起,高小姐……" "等五分钟再打给我"她说完就把电話给挂了。
他等了她十分钟再次拿起电话。 "再等五分钟OK?"她说然后,他听见的就是电话录音机里头的留言:"我现在正在工作不能說话。"
他只好站在原地抱着话筒继续等,决定过十五分钟之后再拨一次他抬头看见小梅还在楼上望着他。他打了个手势小梅立刻一步两阶地奔下楼来。她在嫉妒高兴那女人没准真是在妒嫉她。她大可不必妒嫉高兴董丹不会当小梅的面承认他离不了她,但事实上没叻她他连觉都不会睡夜里他常常翻来覆去睡不着,急得就像是等公共汽车等不来而他要去的一个重要酒会就要开场,晚了就进不去了这时他只要听见小梅均匀、深深的呼吸,带着轻柔的鼻鼾就会渐渐平静下来。他相信这世界上找不到第二个人像小梅呼吸得那么松弛、平静只有活得与世无争、心安理得、不亏欠别人、也不觉得别人亏欠自己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呼吸。他只要随着她呼吸的节奏慢慢调整他的吐气吸气,直到跟她的节奏一致他心中的焦虑也就慢慢地抹平了。最终小梅的呼吸声总会摇晃着他入睡
他把和高兴的相识过程告诉了小梅之后,她在他肩上掐了一把这是她消除疑虑的表示。
又过了五分钟董丹拿出高兴的名片,指着上面的电话号码叫小梅拨号他叫她开口先说:"你好,这里是某某网络媒体公司我是董丹的秘书,请问高小姐在吗"在董丹的指正与调教下,小梅一次一次地练习董丹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的侧影,听她像孩子般认真地练习着每一个字他要求她说"高小姐,请稍等让我把电话转给董先生"的时候,下巴要缩进去尽量把嘴型压扁。他对于她的进步点头表示满意并解释说,这样她的声音听起来才会比较低沉成熟比较"酷",对方就会听鈈出来刚才跟她撒泼叫板问"你是谁?!"的是同一个人
电话这时突然响起,把他们俩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倒退一步,瞪着铃铃作响的電话谁都不伸手在这座一向死沉、灰噗噗的楼里,那铃声听来格外刺耳他朝小梅使个眼色,要她去拿起听筒她却只顾着笑,害臊了起来真成了在大老板的手下刚开始工作的新手,接着整个人就僵在那儿了董丹只好一把抓起话筒,手心紧张得直冒汗 "喂……"
"别跟我說对不起。"高兴说"你给我的那个电话,我拨了上万遍刚开始我以为是其中号码顺序写错了,所以我重新组合接着播能试的顺序我都撥过了,我真想骂你王八蛋不过你这个王八蛋这么做是为了保护陈洋,所以我能理解"
就在这时候楼下厂房的机器又动工了。这是好长┅段日子以来工厂第一次来订单。住在他们厂房里的这些居民眼下对这噪音倒是挺欢迎的因为噪音意味着厂里会有钱把正式职工和下崗职工的工资偿付一部分。因为这噪音他们会睡得安稳些,胃口也会更好 "怎么这么吵闹?"高兴问
他用手捂住嘴巴以及话筒,跟她解釋因为他刚把窗子打开窗子外面就是大街,车水马龙现在好些没有?他的手把话筒挡得更严实好多了,她说她没想到他能写出那樣一篇文章。什么文章就是关于陈洋大闹孔雀宴的那篇文章啊!她在哪里读到它的?这篇东西还没有被发表出来呀!别打听了她有很哆秘密途径让她读到尚未发表和不得发表的文章。好东西通常都是不发表的说完,她哈哈大笑她从涂了深红色口红的嘴里发出的笑声震得董丹的耳朵发麻。他皱皱眉把听筒拿远了一点。工厂机器的隆隆声暂时把他与她隔开了
小梅在一旁瞪着眼睛。 高兴继续说能读箌他这样的文章颇让人振奋,一点也不造作跟所有千篇一律的报道完全不同。而且它有种诚恳的客观性当然有些地方还可以再修一修,有些错字需要改正可是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观察角度的新颖,只出于孩子不带成见的眼睛还有那种只属于孩子的非评判性嘚描绘。
阳光从破了的玻璃窗里射进来照着董丹额头上一颗颗的汗珠。小梅看到了伸手就过去帮他擦汗。董丹回报一个微笑这座水苨造的建筑物,每到下午就热得不透气现在加上楼下开动的机器助阵,更是热死人 "你到底是从哪儿看到我的文章的?"董丹问几天前怹把文章投给某杂志,只是因为比投进垃圾箱好些
对于他的问题,她避而不答转而继续称赞他文章里头的许多描写,关于在场的来宾关于服务生们的制服、他们上菜的方式,以及餐桌的摆设、宴会厅里的装潢甚至他还注意到像桌上盆景里的花都是假花这种细节。当嘫还有对菜肴的描写尤其用香菇排成孔雀开屏的那道开胃菜,真是栩栩如生、活色生香每一道菜在他的笔下都成了一件艺术品。她尤其赞赏他如何将整篇文章推到了它的高潮事前完全不留伏笔,却也一点不像是刻意的设计那种直率天真反而让人觉得境界更高。
董丹佷惊讶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她却能够读出这么多东西经她这么一说,董丹都被自己的文章给启发了 "所以陈洋把那盘孔雀肉给砸了,真让人觉得震撼……" "他没砸那盘菜他是掀了桌子。" "行没砸。他把那道菜扔向装模作样的女主人身上……" "没有他没把那盘菜扔箌她身上;也不知怎么着盘子就落在那女的膝盖上了。陈大师他──" "你让我说完"她说。
她对他文章的称赞并没有到此打住董丹看看小烸,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和他分享她根本听不见的信息。 "这样好不好明天我有空,我到你公司来咱们讨论讨论,看怎样把这篇文章發展成一篇陈洋的人物特写这样他对于自然生态保护的发言可以被更广泛地传开。我听说他最恨大吃大喝吃得特简单,最瞧不起那些愛吃的人" 董丹心想,那是因为恨得起大吃大喝他吃得起,他才不爱吃
"你那篇东西如果加以好好润色,会成为一篇非常精彩的文章峩们可以让它变得更强有力。平心而论现在读起来还是挺糙的。"她说道"明天上午十点,我过来你们那附近好停车吗?" 这下他慌了 "奣天上午,我得在外面跑" "那就等你从外面回来以后,我再到你的办公室跟你碰头我的时间比较弹性。" 他没有退路了他求救似地望望尛梅。小梅只是好奇地瞪着眼睛看见那表情,董丹的紧张情绪稍稍缓和了些
"那我在大厅里等你。"他说 "行。" 找个咖啡馆把她带去,借故说他们办公室里太吵太乱正在修水管,或者说要搬家什么的一杯咖啡得多少钱?万一那附近没有咖啡店呢万一她早早就到了,發现那座办公楼里根本没有他名片上的那个网络媒体公司呢
这晚上他睡得很不安稳。一大早爬起来准备赴约时发现他的裤子口袋上出現了一个丑陋的破洞。昨天夜里裤子被耗子咬了那耗子咬破了口袋,咬破了口袋里的餐巾直奔那个被遗忘的海螺。好一只大耗子如此好的一副牙口,甚至连海螺的硬壳都差点给它咬穿他们这座楼里的老鼠平日只闻过面条、馒头的味道,哪里闻过这样的鲜味!可惜现茬小梅也没得尝了小梅正光着腿、虚着两只微肿的眼睛,想替董丹另外找条裤子可他除了这条之外,就没别的裤子上得台面了她只恏从裤兜里面剪下一块相同的布料,然后补到破洞上他又把衬衫从皮带里拉出来,放在裤腰外面遮住了补丁。
05 谢天谢地从他宣称的辦公室走出一个街口,就有一家咖啡厅董丹打听了价钱。一杯最普通的咖啡就要二十块两个人就要花上四十块。他开始为自己不喝咖啡找借口:他对那玩意儿过敏或者,咖啡跟他的胃往往闹不和这样他就只需要付高兴一杯咖啡的钱。 十二点整高兴准时在大厅出现叻。
"我从来不喝咖啡"这是她对他去咖啡店的反应。"我有不少恶习不包括喝咖啡。"董丹心想事先的侦察和内心的排练这下全白费了。怹提议请她下馆子干嘛?饿急了她可不饿,吃惯了山珍海味随便找个馆子,粗茶淡饭怎么吃得下去且不说它不卫生。再说她下午有一场招待会要赶,那儿可有人喂她好东西自从她做了自由撰稿的记者后,她从不下馆子也不进超市买菜。
她边说边领着他过马路又走过几个街口,然后推开了一扇玻璃门走进一家招牌上写着"绿杨村"三个字的地方。高兴告诉他在这儿他们可以免费喝茶,而且没囚打扰原来她对他"办公室"周围的环境了如指掌。进了房间那里头灯光昏暗,见不到一个人影董丹纳闷,这地方已经倒闭了不成两個人的脚步声回响在一条空空的长廊上,长廊的两边各是一排房间门对门,每扇门上还挂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按摩室"。甬道越走越昏暗空气也越来越混浊,酒和夜餐的气味混杂着人体在睡觉时发出的特有气息--是淤积住的夜晚气味
高兴告诉董丹,这些按摩室也作按摩小姐的宿舍用说着便听见有人在身后喊他们。 "高小姐吧"走廊入口处的一间按摩室里探出了一个睡眼惺忪的男人。 "晚上好啊朱经理"高兴转过身来对他笑了起来。 "现在几点了"朱经理问。 "下午十二点四十五分北京时间。不过您这儿是按哪里的时间过日子"高兴道。 "按巴黎时间"那位经理呵呵笑了起来。他还穿着一身睡衣
"昨晚生意挺火的吧?把小姐们累成这样到现在都在死睡。"高兴说 "昨晚来了个囼湾旅游团。" 朱老板敲了敲旁边的某个房门朝里面喊了一个女孩的名字。 "又一帮台湾色鬼以玩大陆妹光复大陆。"高兴的嘴跟刀似的 朱老板笑着要她闭嘴,说:"你不会往文章里写这种词儿吧" "我得先抓住证据再写。" "这位是……"经理看着董丹,等着高兴为他们介绍
"他仳我更不留情面。"高兴道"随便写一篇,就叫你一夜间名声扫地" 朱经理把董丹又重新打量了一番。"要我尽力的地方您尽管说。"他边说邊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了他的名片 这个人连睡觉都打算散发名片,这让董丹开了眼界 朱经理把走廊上每个房间的门都敲了一遍,喊大家起床但是没一个房间有动静。朱经理转向高兴说:"那你自个儿挑个房间我马上把茶送过来。"
董丹让高兴领着来到了楼梯口两人又往丅走了一层,气味就更复杂了还多了一股草药精油的气味。 "你受得了这味儿吗"董丹问道。 "什么味儿" 董丹不说话了,努力地屏住气息改用嘴巴呼吸。他以前不知道对于气味他比别人敏感得多。高兴推开一个房间的门发现里头的躺椅上睡满了男人。董丹看得出来這楼下的房间想必就是男服务生的宿舍了。高兴告诉他这些男服务生专为女客做脚底按摩,为的是采阴补阳
他们终于找到一间有两张涳躺椅的房间。 "你这人够贼的"高兴说。 "我"她在说什么? "你用农村小伙子似的语气特别诚恳,丝毫不动声色在文章里批评了陈洋的洎大狂。读者们当然读得出来老头那天的Ego受了伤害。可见他的"力比窦"还挺旺盛"
什么叫做"Ego"?"力比窦"董丹又想问,又怕这样一来泄露了怹不过只是个中学辍学生的水平茶点送到了。高兴继续讨论他的那篇文章说她和董丹有同感,老头那天因为年轻女画家受到更多关注心里作酸,让他发火的其实不光是一盘孔雀肉;那年轻女画家以及为她捧场的所有吃客和宴会主人都惹了他。
"就算他吃那女孩的醋峩们照样可以用他作为一个话题,借此来讨论一下环保的议题看一看我们中国人多么野蛮。"高兴掏出一根香烟来点了火之后就把点燃嘚香烟交给董丹。香烟的滤嘴上沾了淡淡一轮深红色的唇印董丹把烟放进自己嘴里时,不自主地感觉到小腹下方一阵神秘的骚动 "你一萣得带我去见见陈洋。"
吐着烟董丹心不在焉地望着前方。他渐渐有点懂得了自大狂指的是什么但是这句话用在老艺术家身上,让他感箌有些不悦可他也说不上来什么原因。
"讨论这些话题得小心弄不好得罪官方又得罪大众。可是如果我们单从陈洋拒吃孔雀肉这件事情莋文章我们其实要表达的观点就够清楚了。介绍我给他认识我相信他一定还有更多的话要说,我打赌他会跟我们配合因为他想激起夶众对他的关注。然后我找一家重要的报纸把文章登在重要版面上,这可是一个会让国际媒体都注意的话题"
她不也想引起关注吗?董丼想一面抓了抓他一个礼拜没刮胡子的下巴,胡茬摩挲的声音像是风扫野草为了写那篇文章,他什么也顾不上她在等他的反应,她沉默的催迫比这屋里的气味压迫力更高 他说老画家要他承诺过,绝对不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任何人那就把她领到他那儿去,好不好不荇。不行那可就太可惜了,不然这篇文章能让他成为知名自由撰稿人
原来"自由撰稿人"是这个意思!董丹大悟:自由撰稿人不需要有一個公司,也不需要有老板甚至不需要办公室。这样他连捏造都不必要现在董丹的脑筋跟着"自由撰稿"这四个字开了小差。高兴在他面前繼续地比手划脚说她的可他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你只要把我带到陈洋的门口你就可以离开,我自己想办法进去自我介绍这个主意還行吧?"高兴还在纠缠完全没注意到董丹并没有在听。
自由撰稿人妙招!一切都解决了!这样一来,那个躲在暗处的神秘模仿者就可鉯被他摆脱了他再也不必担心害怕了。在下一次赴宴前他得去印一沓上面印有"自由撰稿人"的新名片。从此他可以安安心心地吃其实怹想要的也只不过是吃点好的,赚点小钱把它们存起来,等钱存够了买一小套带真正浴室、马桶的房子,然后换一套不虐待屁股的像樣沙发如此而已。
"你的那篇文章我会好好帮你修改,就当作是答谢等你那篇文章登出来,你在新闻界可就大出风头了……"
不知什么時候进来一个女孩子高兴正同她说话。那女孩穿着一件白色睡袍中间系了条腰带,想必是他刚才胡思乱想的时候进来的那女孩一手拎着一桶热水,另一手端着一个脸盆微笑着向他走过来。董丹闻得见那女孩身上有一种裹了睡衣、棉被睡了一夜之后的气味那气味闻起来像是温甜的牛奶,突然令他的思绪一阵空白 "第一次来吧先生?"那女孩说话带了很重的南方口音看起来顶多十九或二十。 "啊"他说。
董丹看看她又转向高兴。 "先生想做哪几项" "害什么羞啊?"高兴说涂了黑黑眼线的眼里泛起了一种皮条客似的狎笑。 董丹一时还弄不清楚到底在发生什么那女孩已经一屁股在他面前的一个小矮凳上坐下,把几根散落在面前的头发往耳后一撩 "你要干什么?"他问 "给您莋脚底按摩啊。"女孩回答一边好奇地打量他,那意思是她从来没碰到过像他这么没见过世面的记者
董丹又把脚放回了矮凳上,同时看叻高兴一眼高兴朝他挤了挤眼。 "您想要怎么做先生。"女孩问道"用草药,还是西藏水晶泥" "给这位记者先生用水晶泥。"高兴说完就对董丹解释"这玩意儿是从西藏来的,西藏人总有一堆神秘配方让你瞬间阳气大增"
高兴顺手把剩下的烟拈熄在烟灰缸里,起身离去前又朝著董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可不是单纯的"按摩",董丹渐渐有点明白了按摩之后还会有别的。他听过其他的记者们聊起过这个服务行业总是先从单纯无辜的脚底按摩开始,接下来就让人情不自禁了
"水晶泥挺好的,现在好流行哦"女孩向董丹解释着,一边在塑料盆内套叻个透明的塑料袋女孩说用来预防脚的疾病。董丹心想等于安全套。她在套了安全套的盆子里倒进热浆一边加一边用手在里头慢慢哋搅动。董丹从她V字型的领口看见里头那一对青春饱满的乳房她坐在小凳上开始帮他解开鞋带,脱去袜子赤裸裸的一双脚没处藏,怹不懂怎么觉得像是私密部位泄了光董丹突然一个哆嗦把脚从女孩的手中抽回,力量太猛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往后栽椅子應声也放平了。这种椅子想必是为"全套服务"特别设计的到了最后,看见账单才会发现所费不赀这种事情,董丹早就从别的记者那儿听箌过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这个人吗?"高兴已经走到了门边"因为这年头上这儿来还会害羞的男人,真是少见" "你要去哪儿?"董丹问道 "忘带录音机了。去跟朋友借一个他的办公室就在附近。一会儿我们去采访陈洋他说的每个字都不能漏掉。" 就在董丹忙着构想他自由撰稿人的新身份时高兴想必觉得他的沉默就代表已经接受了她提出的交换条件。 "我没时间"董丹扬扬手腕上的表。
"两个小时够不够"高興问那女孩。 女孩点点头 "唉,高兴我……" "我回来的时候,你肯定感觉焕然一新、精力充沛就像年轻小伙子一样。"她最后用她涂了深紅色口红的双唇送出了一个标准的西式飞吻"账单你就别操心了,老板请客"
高兴的脚步声刚消失,董丹就想怎样从这里逃走从女孩那雙海草般轻柔的手指里拔脚逃走。女孩的食指软绵绵的更像是八脚章鱼的吸盘,把你绕在那致命的纠缠里他感觉那缠绕的力道越来越強,他的一双脚已经被完全俘虏趁他整个身体没被缠绕进去之前,他得迅速离开可是他却无法动弹。他的脚已经在她的手里融化了沒了脚,连他的整个身体也都像是消失了他不能等到高兴回来逼他兑现他们的交换条件。
但是他却已经被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慵懒与放縱所控制全是由于他那双脚与女孩那双手之间的亲密接触。 想必是女孩先起的话题董丹跟着应答,却完全记不得他们之间对话的内容他一定随口问了她一些"老家在哪、什么时候离开"之类的话,因为女孩已经向他叙述起自己的身世来她是从四川乡下来的,来的时候十陸岁是来北京投奔姐姐的,到现在已经三年了想念父母吗?嗯反正每两个月都会寄钱给他们。
她又在盆里加了些热的药汤 你每天晚上都几点睡觉?不定时通常是六点。傍晚六点不,清晨六点她呵呵笑了,露出一嘴小而不太整齐的牙齿那她每天只能睡五个小時?有时候才四个小时不过她已经习惯了。不睡觉的时候她都做些什么呢工作。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工作到底工作几小时,谁会去数吖 她温柔地搓捏着他的脚,那股体己劲儿让董丹都快招架不住了暗暗吸一口气。
喜欢这份工作吗她虽不回答,可是他明白她并不喜歡会不会换一份工作?不一定她没有受过其它训练。干这行也要受训练那当然啦,还得上课呢正式上过学吗?上过职业学校旅遊专业。挺不错的专业是不是? 董丹刻意做出不经心的样子继续谈话事实上,他感觉渐渐舒畅两个鼻孔都放松了,缓缓喷气 记者嘟有大学的硕士学位吧?
董丹笑了笑她还真把他当成了知识分子。她的一双手移到了他的脚掌中心拇指用力轻压,压到了一个他以前從来不知道的敏感地带他发出呻吟。 痛的话得跟她说他会的。现在感觉怎样还好。再使点劲儿可以。会不会太重了不会。……噢不,会……
他感觉四肢沉重意识飘飘然。她的声音像是从远方飘来他听见她叫他抬脚,她得去多加一点热水这一切都像是在梦裏,虽然他费劲儿想回答却发不出声。她的那一双手又上来了举起他的脚,将它们放在她的膝头她好在盆里添热水。他的脚现在碰觸着她那酥软的一对乳房 从门外走廊那一头传来微弱的水流声,是有人在小便接着冲水。水管咕咕发出流泄之声
他把脚放回了热浆裏,禁不住就发出一声低号水的温热钻进了他的皮肤,流进了他的血液她一双手的爱抚让他全身升温。有那么一刻间董丹几乎忘了這是一双男人的脚和一双女人的手,仿佛都是独立的生命个体有自己的血肉和灵魂,交缠厮磨两小无猜。随着她的手更进一步的寻到叻他敏感深处他呻吟得也越来越大声,感觉她的手指在他的脚掌心深处做眉批一般的移动一行行、一段段,仿佛将他的痒、他的痛、怹的苦、他的累都一行行圈点了出来他这双脚这辈子可没享过这样的福。他跟小梅之间都不曾有过这样奇异不可言的亲密感他的欲望巳经被撩拨上来了。
他也知道女孩察觉了她红了脸,垂下头他真得逃了。 "糟糕我得赶去参加一个会议。"董丹说两个肘关节企图使仂撑起身子,但是他的内里有一个更强大的力量把他拽了回去"我差点都忘了。" "那我动作快一点"女孩说道。 "可是我已经晚了"他说。可怹怎么就起不了身 "再有五分钟就好了……"她说,在他的膝头轻压了一下 他立刻反弹,从水里抽回了脚用力之猛差点让女孩从小凳子仩跌下来。
他知道他太没礼貌了可怎么办呢?他管不了这么多了他找到了自己的鞋袜,转头发现女孩在那儿抹泪 "对不起。"他说他說的是真的。 女孩只是把脸转开 女孩无声地啜泣着。他一切都看在眼里 "你让我舒服得忘了时间,我把会议的事全忘了" 他也知道他挤絀的笑脸不怎么好看。女孩哭得鼻涕塞在鼻腔里用力地吸气。他从裤子口袋掏出手帕来想给她擦擦
她忽然破涕为笑,原来他掏出的是┅张油腻腻的餐巾中间还破了一个大洞。 她还是个孩子呢 "下回见,啊"他说,慢吞吞地走向门口 "还下回呢!"她朝他的后背回了一句。 他转过身女孩的美丽让他一震。 她嘟起嘴"换了我,我也不会再来了我让你觉得那么没意思,跟你讲那么没意思的话服务又差。"她说 "你服务得很好啊。"
"怎么可能"她望着他。她湿濡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我连开始都还没开始呢!"
还没开始?他望着女孩对她那双酥胸的印象又浮现上来。女孩离家三千公里来到这里向躺在椅子上的任何人展示她的酥胸,再把"展示"赚来的钱寄给父母就像他寄回家的錢也是靠他冒着危险,像只虫子一样钻进宴会吃来的虫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人捏死了。眼看着某个不知名的混蛋正在冒用他的伎俩還加上那个涂深红色口红的高兴,成天跟他套近乎想套走他那些根本没有的"关系",可怜他就是想清清静静地吃点儿白食啊
"你叫什么名芓?"董丹问道 "在这儿我排第十位。都叫我老十"她回答道。 他点了点头感觉自己的眼睛朝她哀伤地笑了笑--她当然不会对一个"记者"说出她的真名。 "能不能帮我个忙"她问道。 他注视着她他对她的任何要求他都会做到。 "能不能麻烦你跟我的老板说一声你很满意我的服务。"她说 又是眼泪又是甜笑,都不是冲他的是冲着一份贵宾的表扬。 06
他出去做"采访"的时候有人打电话找他。小梅等在工厂外边一见箌董丹就这样告诉他。这一回是个男的她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握着一把扁细的小刀干活修橡皮鞋底的边缘,修一双五分钱就是把机器压出来鞋底四周不整齐的地方修齐。那男人嗓门好大她跟董丹说,听起来像是中学的体育老师他说了些什么?噢他问了好多问题。问些什么问董丹的公司和他的工作;问她是不是董丹的秘书;董丹是不是老板。
董丹停下步子 "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说你是警察吖?" "他怎么说" "他说,我是警察他爸我说,你是警察他爸我就是警察他奶奶。" "你跟我逗乐子吧" "我就那么说的。" 他继续往前走完了。已经有人开始在调查他了 "你记下他的电话号码了吗?" "没有"
他进了屋,看见房间墙角堆了一箱一箱的矿泉水小梅有时会跟邻居们到茭通繁忙的地段卖矿泉水给那些司机们。他们兜售的东西还有地图、廉价太阳镜、挡风玻璃用的遮阳板还有车座椅上的草席垫。夏天生意好的时候他们一天赚个几十块钱没问题。可到了冬天他们常常背了一大箱的货品对着紧闭的车窗玻璃,冷风里叫卖几个小时也做不荿一桩生意为了生活,她什么钱都赚
"他说他还会再来电话。"小梅道"他还问咱们家的地址和门牌号码……" "你跟他说了吗?" "从咱这儿修叻高速公路哪儿还有什么街名和门牌号码呀?" "那就是你没跟他说" "没说。"
董丹立刻赶到附近的印刷店印了他的新名片。不到一个钟头僦印好了从今以后,他就是自由撰稿记者了没人能否认这点。问他文章登在哪儿噢,登在许多不同的报纸杂志上是用笔名发表的?那当然敏感文章谁会用真名?给自己惹麻烦挑起舆论围攻?
第二天中午他将新名片交给签到处柜台的一个中年妇女时,觉得自己從没这么爽过他甚至在签到处多逗留了会儿,跟周围的一些女人聊起天来他和她们谈论最近的连续剧。他对连续剧的知识全来自小梅他在外吃宴席的时候,她就在家准时收看电视剧一集也不漏。当一出她忠实收看的连续剧被停播后她还大发雷霆。据说这出剧被停播的理由是因为剧中出现了过分的婚外恋怕这样的故事会引起离婚与社会不安定。董丹和那群女人们也还真有得聊聊完了连续剧聊房哋产,聊完房地产聊如何送红包取得养狗执照接着又聊女大学生下海卖身,最后他们谈起了今天这场记者会主题:如何督促基层领导对農民减低摊派费用
"早就该这样了。"董丹说道"一个农民要缴的这费那税,有时候是他收入的百分之十五可他一年才赚多少呢?运气好賺它个五六百千把块,可能还顶不上我们宴会上哪一道菜贵"董丹点起一根香烟。"村里领导就想讨好上级你看大路边盖的新农舍,其實就是剧台子的布景朝外的一面墙盖得排场,油得鲜亮可你绕到房子后面一看,就穿帮了:后面还是几十年前的破房子他们哪儿来嘚钱搭这些戏台布景?还不是农民缴的费和税"
"不是说有不少工作组,下到地方检查基层干部落实农民减费减税政策吗"一名年轻的记者插话进来。
"工作组每到一个村上"董丹说道,"村里头头就会跟农民说喂喂,你们每家得缴些钱来好好招待上级同志们吃住啊。上级同誌容易吗他们可是为了帮你们少缴点税才下来的。"董丹头一扬两只手交叉在背后,模仿起他老家村干部的模样"这些工作组有多少人?从省到区再到县,到乡村里头头还会说:咱不能招待上级同志吃粗茶淡饭,总得给他们来四个菜、一个汤吧所以他们住一个礼拜,你家就等于一个歉年;住一个月呢非把你家吃破产不可。"
登记处的一群记者全围了上来观赏董丹的表演。 "看来你是经常下乡作调查"一个年轻的女记者说道。 董丹笑了笑心想,他哪里需要去任何地方专门调查这些都是他父母的亲身遭遇。
虽然被一群年轻的记者团團围住董丹还是看见了有人朝报到处的盘子里丢了一张名片。那张名片长得就跟董丹两个月前用的那张一模一样印着一个压根不存在嘚网络媒体公司。他抬起眼只见一个穿卡其裤和休闲西装的矮个儿。这家伙不仅剽窃了他的经营模式还盗用了他的服饰造型。察觉到董丹的眼光那人抬起头朝董丹微微一笑。似乎这矬子对自己剽窃了何人的知识产权完全无知也完全无辜。或许他只不过偶然看见董丹缯经的名片纯属个人偏爱而模仿了起来?柜台人员要求小个儿签名领取车马费只见他掏出了一枝老式钢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等他往會议厅走去之后董丹上来看到了那个签名,大吃一惊那不是普通的签名,简直是书法艺术
记者会结束后,董丹从会议室到宴会厅一蕗跟踪矬子他看见他挑了靠边门的那张餐桌坐下。董丹穿过人群马上要走近他了,矬子又起身走了出去并没有留下来吃宴会。他拿叻钱就走人八成他还要赶场去另一个会场再领另外一份车马费。小个子对各种记者会的信息资源显然比董丹来得丰富。
到了大厅一隊人高马大的外国旅客正好进大门,挡住了路董丹只好停下来等他们通过。从人影的缝隙中董丹看见小个子站在旋转的玻璃门口打的。一辆车在他面前停下他看到了车窗玻璃上写的计费表后,又挥手让车子开走大概是嫌贵。看来也是个穷哥们儿没准他也是一个下崗工人宿舍,远在穷乡僻壤的父母正等着他寄钱回家冒险吃来的钱,他可不想浪费在出租车上董丹倒是颇能认同他的精打细算。
午后┅点空调充足的酒店大门外,暑热仿佛是固体的、可视的阳光太烈,似乎使得对面的办公大楼、饭店大楼、住家大楼的轮廓都虚化了每回董丹进城来都会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又一栋新的高楼拔地而起。小梅喜欢看摩天大楼一看可以看上几个小时。但这样的水泥丛林让董丹望而生畏;它的崭新和锋利给人难以亲近的感觉
矬子又招下了另一辆出租车,还是太贵两个年轻的门房站得笔直,好像气温把他們凝住了这么热的天,小个子不想走到大街上打的只好继续等待载客的车过来。可来这样豪华昂贵大酒店的客人多半不会乘廉价出租车。
董丹现在离那矬子只有几步的距离他很想对对方说,喂你还有一场应酬要赶去?董丹现在学会用"应酬"这个词代替吃宴会或其他嘚活动然后就是掏出他新的名片,自动朝对方亮一亮他的新发明以宣示版权。他确定矬子立刻就会明白了虽然他又矮又丑,但看起來并不笨或许董丹可以放下他的戒心,公开交换心得交流各自在各大宴会上闷头暴吃的经验,这样倒可以互补不足为什么不呢?说鈈定他们还能就此交上朋友成为同行。董丹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开场从此建立他们不寻常的同志关系。
这时一个背着各式摄影设备的囚推门走出来拍了拍小个子男人的肩膀。 "我满世界找你"摄影师嗓门挺大地说,"我想问你我拍得那张相片你满意不满意?" "北京周刊上鼡的那张" "啊。" "我觉着……" "他们打电话来跟我要照片说马上要上你那篇稿子。那时候已经都晚上九点多了" "我知道。" "就跟他们脑筋一热才他妈想起要用照片!……"
"有什么办法?这些编辑们都这样永远弄不清他们的取舍标准。" "我给了他们十张照片最后他们挑了最不说奣问题的。" "他们也无奈其他的九张,肯定上头不让用对于领导们,只要没有好事的记者去挖新闻AIDS乞丐这档事就根本不存在。" 董丹在┅旁听着不自觉一张嘴傻张着老大--这矬子原来不是冒牌记者。
那摄影师有车要送矬子一程。他把车子开来的时候矬子看见了董丹,招呼着邀他一起上车他肯定早就察觉到董丹在他身边。他说他们可以载董丹回他住的地方多谢,但是不麻烦了只要载他到下一个地鐵站就可以了,董丹说他脑中一片空白,跟着钻进了车子的后座
车子在蒸腾的热气中上了路。摄影师抱歉地说空调坏了。车窗被摇叻下来热风顿时轰然而入。天气真是热呀小个子男人说道。没错真热,董丹附和着说这天气热得就像是炎炎夏日化成了一根滚烫嘚舌头在舔他的脸。这个形容好矬子夸奖他。看着矬子自信的手势听着他中气十足的嗓门,董丹试图猜测在他矮小丑陋的外表下究竟藏了个什么人物。车在红灯前停下这时小个子男人手里捏着张名片转向董丹。名片是米黄色的上头配有褐色以及金色的图饰,与董丼两个月前用的完全相同那家假冒网络媒体公司是他一手炮制。现在看起来董丹不仅伪造了那个公司,还造出了这个矬子可是他眼湔的这件"作品"现在已经产生了独立的人格、身份--真正的记者身份。董丹几乎想大叫:"等等那家公司不是假的吗?"话到了舌尖董丹又吞叻回去。
矬子问了董丹一些关于今天记者会的问题董丹回答的时候虽然感觉是在对话,但是说了什么根本没往心里去他一直试图为这個奇怪局势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难道是他董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冒用了这个矬子的身份,而非矬子仿冒了他会不会是矬子以一种神秘的感应方式把想法灌输到董丹脑子里,一直在操纵董丹 "你呢?你是哪家媒体的" 董丹递出了自己的新名片。
"自由撰稿记者我就一直想做自由撰稿人。"小个子男人应道脸上的笑容不像是作假。 董丹接着就担心对方开始问他曾经发表过些什么于是急着打起腹稿:我是鼡笔名发表过一些东西…… "你的名字,我好像看过"小个子男人道。 "是吗"哼,可能吗 "我肯定在哪儿见过几次。" 你这撒谎精"您记性挺恏的。" "干这行就凭记性好"
到了一个交叉路口,董丹要那摄影师停下来让他下车董丹走向高楼的阴影里,一面回头去看那一辆破旧的桑塔纳该是他见好就收的时候了,他脱了身上的外衣低着头走了一条街。到了地铁的入口处一阵冷气向他扑来,他停下了步子深吸叻一口气,做出了决定:等他带小梅混进一个宴会大吃一顿之后他就立刻打住。他得让小梅至少尝尝鱼翅、海参、蟹爪再洗手不干 07
工廠的会计室挤得水泄不通,所有下岗职工大排长龙从四楼一直排到了楼下的院子里,等着兑现他们手中的"白条"工厂发不出现金,只好咑白条等到厂里有资金进来才能兑换成真正的钞票。董丹好不容易才从谈笑的队伍中杀出一条路爬上了楼。这是几个月来人们最快乐嘚一天空气里尽是他们的汗酸味。他终于穿过了狭窄的走廊来到了会计室的门口四下寻找小梅。她中午就来帮董丹排队占了位置
董丼找到小梅的时候,只见她坐在阶梯上背靠着身后的水泥栏杆,手里头正忙着编一顶假发在肉色的、人类头皮般的半圆材料上,把头發一根根钩织上去她从一间专为电影或连续剧制作道具的公司包来这个工作,收入不错假发已经接近完成,乍看就像她手里捧了一颗砍下来的人头她看到了董丹,告诉他等会计室主任从银行回来之后办公室就会开门了。
四周的人在董丹走过身旁的时候不是拍他的肩膀手臂就是打他的背和屁股,七嘴八舌道:他们很久没见着他或者挖苦他说:现在可发了,不理人了还戴着一副眼镜装知识分子。怹们塞给他瓜子和香烟都是比董丹平常抽的更便宜的牌子。 董丹看看表已经差一刻五点了,大多数人这时都已经席地而坐有些人干脆脱了鞋,拿来当作椅垫原来的汗酸味现在加入了一股咸鱼的臭味。
会计室主任没有出现而是通过全工厂的大喇叭向大家宣布他跟银荇的谈判破裂。所以今儿个他没钱兑换他们手中的白条。他希望厂里在这礼拜能够把欠银行的利息还完到了周末,银行就可以放贷款給厂里那时就能兑现白条。他抱歉让大家失望了他明白几个月来大伙儿没收到钱,只收到白条的确造成了大伙儿的生活困难,所以保证厂里一收到客户的付款立刻就拿这笔钱去付清向银行贷款所欠的利息。众人纷纷拍拍屁股站起身把满是瓜子壳、烟头的地面留在身后。会计主任继续宣布厂里将发给每一个人半打鱼罐头,作为厂领导对大家伙儿的一点关爱和慰问在下楼的时候,有人就谈起又看見工厂经理换了一部新的凌志这已经是他两年之内第三次换车了。是吗我看是第四次了吧。谁他妈的去给他们数众人都笑了。
在楼嘚出口处一男一女两个厨子正在分发赤身裸体、没贴标签的鱼罐头。那男厨子问董丹胡小枫的那一份他是不是可以帮忙带过去。因为董丹曾经是她死去的丈夫的徒弟董丹说没问题。那女厨子便说你得小心,胡小枫新雇了一个小姐骚得要死,大美人一个可是挺有氣质的啊,男厨子立刻接口看起来不像是个婊子。旁边的人便问他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胡小枫有一回带了她和另外一个小姐箌食堂来吃饭那小骚货静静地坐在那儿,胡小枫跟另外那个小姐拿起筷子她才跟着动作,吃得细嚼慢咽的男厨子说。
小梅带着他们那六个罐头先回家了董丹抱着六个罐头,绕过工厂那两根大烟囱朝工厂的员工宿舍区走去。在傍晚蒸腾的热气中那排红砖楼房打老遠就看得见。总共有十栋一模一样地被煤烟熏黑,让家家的阳台上挂满了褪色的衣衫、床单、尿布弄得一模一样的褴褛不堪。
胡小枫住在二楼的一间两居室里是她过世的丈夫留给她的。楼梯间里一路可见停放的自行车、做腌菜的瓶罐以及孩子随手的涂鸦。两个男人┅边抽烟一边等在胡小枫门口。胡小枫大部分的客人都是附近几里外修公路的民工那两人蹲在那儿,眼睛研究着面前水泥地面上的某┅个点企图把自己的存在尽可能地缩小。想来他们也是来"按摩"的董丹将装着六个罐头的小木箱放在地上,心想那两人一定以为他来此吔是为了同样的目的董丹敲了敲门,那门最近才油漆过上头只挂了一个简单的小牌子,写着"枫之屋"
"排队啊。"其中一人咕囔道 "什么?"董丹问 "这儿在排队。"咕囔的声音变得更含糊了 "兄弟,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董丹道,脸上露出微笑看到他们害羞,决定要逗逗他們"排什么队?" 对门一个老太太抱着孩子走出来"呦,窑子今天没开张"她问。 董丹朝她望去只见她那张平板的脸上露出一丝谑意。两個工人宿舍又低头去看地上当作没听见。 "枫丫头"那女人扬声道,"你那儿有没有感冒药"
没有回应。 "我孙女儿在发烧!"她继续扯着嗓门"看来,今儿个老板娘还挺忙" 那两个男人彼此对望了一眼,又看看那个老太太 老太太进屋去,拿出一把塑料儿童椅往地上用力一放,要给排队的人坐两个大男人推着要对方先坐。老妇人于是又进屋去拿了一张一路上仍嚷嚷:"阿司匹林就行。枫丫头你那儿有没有啊?"
门开了露出穿着黑底洒满玫瑰蓓蕾的连衣裙的胡小枫。对不起呀各位她说。她手下的一个姑娘赶回家去照顾她动手术的父亲了紟天她们忙不过来。她约莫四十出头动过一次不怎么成功的隆鼻手术,一双眉毛也是纹出来的倒是那双眼睛里有一种非常温暖的神情。
她问那两个男人怎么不敲门可以先进来喝点饮料嘛。然后转身又问董丹他母亲的气喘病可好些了董丹母亲的毛病是胃溃疡,可她眼裏亲切的神情让他不忍去更正她当她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是她唯一可以交心信任的人这楼里的住户哪个过去不总是臭她,当媔啐她到了扫黄运动,竟没有人去揭发她"按摩"幌子下的勾当
从屋里走出来两个男人和胡小枫道别。坐在小塑料椅上的男人赶紧站起来鑽进了门里胡小枫则继续和董丹聊着,告诉他她为他母亲的气喘专门去打听来了一些偏方 董丹注意到她比手划脚时,膀子上松弛的皮禸 接下来他说了句一秒钟之后就会后悔的话。他说她年纪大了不适合再干这一行了。她愿意的话他可以替她在有钱人家找一份帮佣嘚工作,赚的薪水足够她和她儿子过活 她看着他的目光像是需要帮助的人是董丹。 08
高兴说她费了好一番功夫修改了董丹那篇关于孔雀宴的文章,现在上海有一家非常有影响力的报纸决定刊登了高兴在电话里说,董丹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这篇文章的校样拿去給陈洋过目,得到他的认可董丹在"绿杨村俱乐部"的不告而别让他被高兴骂得狗血淋头,说他是个不讲信用、忘恩负义的混蛋但是她还昰决定原谅他,因为毕竟是出自他对陈洋的一番耿耿忠心
"众所皆知陈洋是个老色鬼,跟他在一起的年轻女人很快就会变成他第四任夫囚了。这事众所周知有什么好替他瞒的?"高兴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是老色鬼?"董丹不悦地反问 "那你有证据证明他不是老色鬼吗?" 董丹並不真的介意老画家被称为老色鬼只是他不喜欢听到这话从她口里说出来。他说不上来为什么
雨从傍晚就开始下,下得工厂都停电了可想而知,顶楼的那些邻居们这时都没有连续剧可看都在竖直耳朵偷听他和高兴通电话,说什么老色鬼不老色鬼的董丹当下决定花伍千块买个手机。虽然手机对大部分记者来说都还是奢侈品可是没办法。辛辛苦苦存下来买房子和沙发的那笔积蓄看来得动用了。 "这些日子都没有在记者会上看到你我知道你做贼心虚,不敢见我"高兴说。 "我胃疼"近来他撒谎变得毫无困难。
"山珍海味吃多了也会生疒的。"她说"有时候,我冷不防就想起陈洋在离开孔雀宴时候讲的话"接着她就操起西北口音:"我们古老辉煌的文明,现在就只剩下吃" "燦烂悠久的文化。" "什么" "他不是说辉煌的文明,他说灿烂悠久的文化" "你不必像背毛主席语录一样,一字不差引用陈洋的话" "是你先引用嘚。" "好好一个优秀的记者就该有像你这样精确的记忆,以及专业负责的态度……"
"我跟你说"董丹打断她的话,"我在赶时间今晚我有应酬。"才十分钟的时间他撒了多少个谎已经没数儿了。 "是去吃"人体宴"" "什么?!" "听说他们只给二十多家媒体发了邀请而且只请男的。脱咣了的美女不好意思出现在其他女人面前算是一种行动艺术吧?把光溜溜的美女身体拿来放海鲜大餐"她的语气很兴奋。 "真的是裸体美奻"董丹问道,同时意识到这消息给他的邻居们偷听了去
"她都跟你说了吧?" "谁" "那个女老板啊。她不是今天下午跟一些记者开了发布会一个人说个没完,从希腊雕像扯到了非洲的雕塑从米开朗琪罗扯到罗丹,为她这个色情宴席编了一大套哲学" 董丹问高兴她这情报是從哪来的。
"根据她的说法裸体是这场神秘晚宴的一个部分。"她继续说却没回答董丹的问题。她从来不回答任何问题"今天晚上只是预演,如果那些裸女把男记者们给腐蚀了也就是说,如果那些家伙吃了人体宴不写什么负面报导那这场宴席才会正式开放给所有媒体,紦她这套情色餐饮哲学推行出去"
一群光溜溜的美女躺在那儿当宴会台子?停电的漆黑中董丹不禁微喘。从活生生的肉体上夹起没有生命的肉他讨厌自己在这方面的想象力过于这么生动,可他也没办法 "你什么时候可以把文章送到医院去?"高兴问道 董丹的脑袋全是"人體宴"。他反问:"什么医院" "装蒜吧?"高兴在电话的那一头啐他"谁不知道陈洋住的是豪华级的高干病房?"
董丹于是和高兴约定第二天上午兩人在"绿杨村俱乐部"见面在等高兴的时候,他逛进了二楼的诊疗部一间宽敞明亮的大房间里,摆了六张干净的床看起来毫无暧昧,任何人都会相信来这里就为治病房间两端的两张床上,躺着两位上了年纪的妇人穿着半透明的纸袍子,由两个戴墨镜、穿蓝色制服、看起来很专业的盲人按摩师为她们按摩其中一位问董丹需要什么服务时,微微仰起脸这是所有盲人的习惯性动作。董丹笑着回答说等过个二三十年再说吧。
他回到了楼下坐在大厅里等待。突然他感觉到自己的不平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想着那个叫老十的姑娘她是不是忙了一夜,现在正在睡觉呢昨儿晚上,她又给客人做了什么样的服务
他起身开始在楼下乱转,希望能够撞见她已经赽中午了,可这地方感觉就像半夜高兴照样迟到,她这人也许连自己的婚礼都会迟到但愿她这辈子会有婚礼。等待的滋味很折磨人洇为心里抱着老十随时会出现的希望。此生此世如果有什么事令他憎恨那就是这种叫他心惊肉跳的期待。
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电视机的声喑他循着声音找到了出处,一扇门半掩他看见刚刚那两个盲人按摩师,这会儿正坐在十三寸的电视机前面墨镜架在额头上,看着屏幕上一个叫布什的家伙正在竞选美国总统董丹心想刚刚他看见的那两位女病人,最好没有在这两个按摩师面前宽衣解带即使是隔了一層墨镜镜片,她们臃肿走型的身体仍会被尽收眼底哪怕是毫无兴致的眼底。
高兴到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一刻了她对于自己的迟到连个借ロ都懒得编,只说她在赶一篇文章没有写完就停手不是她的习惯。她在写东西的时候从来不注意时间。 泡茶的时候高兴抽出了一张茚刷品,告诉董丹这就是他那篇有关孔雀宴文章的校样 "校样"是什么东西?虽然他心里很想问可是董丹却故意装作无所谓的把那张纸折起来,塞起了衬衫口袋
"如果里头有些我帮你改过的字,意思不对你得告诉我。你有些地方的用字主编不太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所鉯把它改了有几处我帮你重新写过,这样你的文章读起来才比较连贯" 原来这就是校样:你对别人篡改你文章的许可。 "文章挂的是咱俩嘚名字你不介意吧?我大段大段地帮你重写的!"高兴朝董丹促狭一笑 董丹说他当然不介意。
接下来他就只好去首都医院看陈洋他烦迉了老是操控他的女人,始终想利用他这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达到自己的目的坐在车上,高兴说起她昨天整个晚上都在网络上搜寻陈洋嘚信息所以一夜都没合眼。有关陈洋戏剧化的生平足足有两千多页,比最长的长篇小说还厚文革期间他坐过牢……对呀,这谁都知噵说这话的时候,董丹装得十分知情高兴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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