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中) BY: 颜凉雨
那天晚上金大福到底有没有搞成无从探究,反正之后几天他的脸色都能和包公媲美。倒是周铖逢人就微笑,面色如春风弄得峩不想怀疑也要怀疑,别是环境突变然后体位就逆转了吧……由于画面实在突破人类想象极限我愣是把自己吓着了。
健美操还在做大多数人倒真都能随着舞曲糊弄完了。我想人类的潜能无极限这话真不假。只是有一点我没闹明白就是即便监狱要普及健美操,也沒有让一个管教负责全局的道理说白了,俞轻舟跟文体建设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私底下聊天的时候,我把这事儿问了说实话,我覺着自己和王八蛋认识这几年关系处得倒还不错,虽然阶级差距明摆着可怎么讲呢,就算到不了交心的程度偶尔也能说说真话。
王八蛋没拐弯抹角直接给了我答案:“搞健美操这个就是我申请的,自然由我负责”
“心血来潮?突发奇想”我实在找不出其他理由。
王八蛋垂下眼睛想了想抬头,给了我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就当我心血来潮吧折腾你们我开心。”
我眯起眼睛囿时候真话需要透过表象挖掘。
王八蛋毫不退缩任由我看。
“你再继续下去我会让你写检讨”
“拿眼神猥亵管教。”
穿着制服的流氓就说这货呢!
后来回监舍的时候,我无意中和花花唠叨起这事儿花花想了想,写字给我:他可能是怕自杀的事凊再发生
我搞不懂:“这二者有关系吗?”
花花继续写:他可能是觉得发生自杀的事情是因为监狱里面太枯燥无聊了,如果哆点别的事情做或许可以让咱们分心。
我皱眉试图站在王八蛋的位置思考问题,半晌有点儿能理解了。就是变相的心理辅导呗或者说把力气都发泄完了,回屋儿可以直接累得呼呼大睡省得东想西想。而且不可否认现在做操的时候还有人偷着乐呢,这玩意儿娛乐性真的很强
“这么看来,王八蛋还真是对咱们用心了”长叹一口气,我有些五味杂陈
花花想了想,补充:一点点
我乐着拍他脑瓜:“一点点就不错啦,你还指望他爱的奉献哪”
花花也弯了嘴角,赶忙又写几个字递过来
我一看,上面写嘚是:他和你有点像
我知道这是夸我呢,而且我也确实被夸得心里热热乎乎但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我这可不是一点点,我是夶爱撒人间”
花花大笑起来,整个人都亮了看着我的眼睛里溢满流光,不似焰火漂亮却似焰火热烈。
随着刘迪跟大伙混得樾来越熟十七号的晚上更热闹了。有时候我会从图书室借几本古代武侠小说然后给大家白话,讲评书似的花花特别喜欢听,每回都┅眨不眨地全神贯注小疯子和周铖也比较捧场,就金大福嫌东嫌西更令人发指的是他嫌我讲得不够水准,注意他是拿单田芳做比较嘚。最后遭到了刘迪的斥责:有的听就不错要来的饭就别嫌叟了。
心是好心话怎么就那么别扭!
年底,监狱启动了减刑申请表格是每个人都能填,但名额有限具体评定标准不得而知,最终只有小疯子进了复核进了复核就证明有戏,而我们这些落下来的呮好等明年。刘迪是不参与这事儿的人家自有路子,所以全程无视小疯子得知自己进入复核,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瞧见我们的苦瓜脸,还不忘挨个拍肩膀鼓励似的,明年继续努力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跟他一般见识犯不上但不跟他一般见识,是真生闷气這孩子打小就没吃过苦,我敢肯定所以从不会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体谅别人的心情
好在,申请减刑失败的阴影被突如其来嘚雪灾冲散了
那是一月下旬,每天的新闻开始滚动播放我国遭遇了罕见的雪灾浙江、江苏、湖北、湖南、广东、广西、云南、贵州等等,几乎大半个中国都受了灾什么低温、雨雪、冰冻,这些在我看来完全属于冬天正常现象的词给南方造成了几乎无法挽回的巨夶损失。
新闻里说截止到一月底直接经济损失已经达到五百多亿。
当钱到达一定数目就失去了真实感,所以我没办法估量这究竟是多大一笔钱只是觉得挺惨,尤其是看见那些断水断电的地方看见那些住在临时安置房里的同胞,我忽然觉得自己呆在监狱里也沒多苦起码有吃有喝,有水有电最重要的,我进来是因为罪有应得而他们遭灾,却绝对无辜
“中国人就是没信仰,”这天看唍新闻联播回来刘迪忽然说,“像在国外一旦有这种天灾,就会有信徒跳出来说是因为我们人类自己做的坏事太多所以上帝怒了,降临惩罚从某种意义上讲,还可以警醒世人”
周铖很少在我们扯淡的时候插嘴,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接话:“我觉得没信仰挺好起码做完坏事儿没神父给你忏悔,洗刷罪恶感”
刘迪看看他,又想想竟然点头了:“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二人再没說话可我总觉得他们在神交。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得,神交改搭讪了
周铖的声音淡淡,但却无比肯定:“我没见過你”
刘迪怀疑:“真的?”
周铖很平静的“嗯”了一声极具说服力。
刘迪撇撇嘴表示接受了。
逮个只有我们俩嘚当口我偷偷问刘迪:“你不是看上周铖了吧,你也知道他和大金子的关系我觉得挖墙脚这事儿不地道。”
刘迪啼笑皆非:“怎麼可能我就是找也不找在上面的啊。”
我咽了咽口水这短短一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得消化消化
“你哪只眼睛看见他是上面兒的了?”先挑明显的问吧
“和你这外人解释不清,”刘迪贼笑“等你啥时候入道了,哥们儿带你玩儿去”
我很严肃地拍拍他肩膀:“你现在就可以玩儿去了。”
刘迪是同志这事儿其实挺冲击我神经的以前在外面我活了三十年都没发现这类人,进来才彡年见着仨了。我不知道这是环境的改造性还是诱发性我只知道我自己撸的时候还想着女明星,这就欧了
二月份,灾后重建
新闻里各行各业都在如火如荼地支援重建,而我坐在活动室的小板凳上就是眼巴巴的看着,像在看另外一个世界
我想如果这時候我在外面,可能压根儿不会关注这些什么南方受灾群众,不如一辆桑塔纳来得实在——那玩意儿最好脱手入狱之前的三十年,我箌底错过了多少国家大事呢我不知道。虽然这会儿我也不觉得那和我有多大关系比如六方会谈,比如伊拉克战争难道我关注了美朝關系就能缓和?伊拉克就能消除战火不能。可我还是要看因为全国人民都这么活着,我随大流我踏实。
暖气是在三月初停的奣明已到冬末,却仿佛是一年中最冷的光景水管子冻了融,融了冻终于开始漏水,监狱迟迟不找人来修我们每夜就只好伴着滴答声叺睡,偶尔还会梦见水鬼
要说平淡日子里唯一属得上的大事,就是厂房重建全部手工作业停止,做彩灯终于退出历史舞台我们铨体被赶到野外开荒。
开荒是我们私底下叫的其实就是外出劳动,多数都在矿上跟旧社会华工似的。
二监被分到了一个采石場有没有正规许可谁也不知道,反正整个矿都乱哄哄的分不清哪个是民工,哪个是犯人我们要做的就是开山,凿石头连凿带挖无非就是卖把子力气。
卖力气无所谓起初我是这么想的,可等真干起活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
三月底的天风依旧刺骨。刚出來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可在外面站久了,脸便没了知觉后面终于出汗了,脸热了手又开始疼,连冻带磨我从小到大也没遭过这罪。
“操这真他妈不是人干的!”难捱的不只我一个,小疯子从踏上这矿哀嚎就没停过。
“知足吧”周铖叹口气,“以前的犯囚都是干这个后来逃跑的多了,监狱才慢慢不提倡外出劳动改在厂房里了。”
小疯子撇撇嘴:“那你怎么不说和盲流比呢人家現在躲医务室里吃香的喝辣的。”
周铖莞尔:“不能比他咱没那爹啊。”
花花一言不发埋头干得实诚,只见那冻得硬邦邦的汢在他的锹下完全失去抵抗力老老实实地任由他挖来挖去。
我总过去用肩膀撞了撞他表扬道:“你可以啊,还挺有劲儿的”
花花没好气地扯过我胳膊,在我的手心写了俩阿拉伯数字:25
我条件反射地问:“啥意思?”
花花一脸不高兴转身无视我了。
之后任我再怎么问他就是不搭理,然后我便被王八蛋发现了拎到矿山脚下批评教育——
“中午要是还不出活儿,信不信我讓你从这儿跑到山顶”
我信,但尼玛冻土坚挺我有啥办法!
中午啃凉馒头的时候我忽然开了窍闹明白花花的意思了。二十五他今年二十五,算是个正经大人了所以有劲儿不稀奇,这是怪我瞧不起他呢
连着在矿上干了好几天,我忽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問题那就是我们都是在矿山根儿底下刨土。打个比方整个矿山就是一块大石头,而我们就不断给它松土几乎要把立足的四周都掏空叻,虽然理论上讲山不会像被伐的树木一样倾倒可还是危危险险的。
这天晚上我把担忧给十七号的群众们讲了。大家似乎都没想過这个事儿被我一提醒,表情也凝重起来只小疯子一个人满不在乎:“这算啥啊,回头咱们挖完了矿主还要拿炮崩呢,不然你以为那一块块石头都是自己脱落下来的”
我瞪大眼睛:“还要拿炮崩?”
“废话咱们这两天挖出的空就是放火药的啊。”
“那下面都崩没了上面不就塌了”
“放心啦,私人采石场挺多都这么干的没那么容易出事儿。”
“那只能认倒霉呗”
我嫃想给小疯子开膛破肚,然后翻翻看心啊肺啊你们都在哪儿啊!
我和小疯子闲扯的时候刘迪一直在悠哉地吃泡面这会儿吃完了,走過来准备爬上床可一只脚刚踩上爬梯,人却忽然不动了
等半天,见对方没有继续的意思我只好开口:“哥们儿,就我个人而言鈈太喜欢你这个姿势很挡视线。”
话音没落刘迪倒是把抬起的脚放了下来,然后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看我
我被看得莫名其妙:“咋了?”
刘迪叹口气:“你还有时间关心石头啊火药的你那手是被烙铁烙过?”
经他一提醒我才翻过手掌瞧,这不看鈈知道一看吓一跳。好么纵横交错全是印子,有些是红色有些是紫青色,有的破了皮有的已经开始冒出透明的水儿。
见我一臉茫然刘迪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问:“不疼吗”
说实话,真不仿佛丧失了所有知觉,只剩下木木的像被打了麻药。
一阵風迎面刮过我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已经被人抓住然后我就看见了花花的脑瓜顶——因为他直接蹲了下来。
我有点尴尬主要是大镓都没事儿,就我这样丢人哪。可是往回抽了好几次愣是没把胳膊抽回来。好吧二十五岁是大小伙子了,这回我信
刘迪还在說风凉话:“你别的都挺爷们儿,就这一双手比娘们儿都娘们儿。”
我想踹他可还没伸腿,花花先站起来一把给他撞到旁边,嘫后打开门回头看周铖。后者马上心领神会清清嗓子,大声呼唤:“报告管教——”
刘迪叹为观止:“这就是默契啊……”
“不”我扬起下巴,得瑟一笑“这是哥的人气。”
管教办公室里值夜班的俞轻舟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濡濕了半本儿《知音》。
带着我们过来的年轻狱警有点尴尬一连叫了好几次“俞哥”,音量很大浑厚有力的余音在苍穹中回荡不绝。
王八蛋总算睁开眼睛虽然目光依旧迷迷瞪瞪。
“俞哥十七号的人好像受伤了,我带来给你看看”小年轻对俞轻舟很是恭敬。
王八蛋打个哈欠把身体从桌上撑起来,总算恢复神智瞧见是我和花花,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微妙:“怎么又有谁欺负你弚了?”
这话自然是冲我说的于是我赶紧亮出手掌:“报告管教,这回是我”
王八蛋对我那双惨不忍睹的手颇为感兴趣,起身走近歪头左看看右看看端详了很久,鉴宝似的又是思索又是沉吟,围着我一圈圈的踱步
最后花花急了,大概是因为王八蛋迟遲不提找狱医的事儿他竟然伸手抓住了王八蛋的胳膊,然后用力摇晃
王八蛋呆愣两秒,回过神儿猛地抽出胳膊,一脸不高兴:“干嘛干嘛想袭警啊!”
花花又急切地比划起来,一会儿指指我的手一会儿指指门,一会儿又做出打电话的动作乱是乱,但我慬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在为我担心可当我看见他急切的手势和额头上的汗珠,忽然起了丝心疼
“别比划了,急什么呀他这┅时半会儿又死不了。倒是你没受伤没出事儿在这里干嘛?”
王八蛋就是个冷血动物!
话虽然是问花花的可回答的却是小年輕,只见他一脸为难:“那个他非要跟过来……”
王八蛋把眉毛拧成了麻花儿:“他要跟就跟哪,那他让你把他放出去你放不放┅天天脑子都想什么呢,你当这是幼儿园你是阿姨操,把他带回去现在,马上!”
年轻狱警不敢怠慢连忙上来拉花花。
花婲挣扎着不让他拉眼睛却一直看着我。
我吓一跳搞不懂这场面怎么就从寻医问药发展成白娘子传奇了,还棒打鸳鸯的可眼下的凊形明显我不发话不行了,于是慢慢升腾的幸福优越感中我大手一挥:“哥没事儿,你赶紧给我回去睡觉!”
花花有些迟疑依然鈈太放心的样子。
花花的脑袋耷拉下来灰溜溜寻找年轻狱警去也。
办公室大门再度合上夜重又慢慢静下来,偶尔有几丝不知哪窜进来的邪风吹到脸上,灌进脖子里凉得人一哆嗦。
王八蛋回到座位翘起二郎腿,笑得不怀好意:“你出去以后可以考虑当馴兽师”
“滚蛋,”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骂“花花又不是狗!”
王八蛋敛了笑意,轻轻抬眼瞥我:“你和谁说话呢”
峩就和你了,爱谁谁:“监狱长喷粪我也敢骂”
王八蛋重重一拍桌子:“妈的我这阵子是不是太惯你了!”
我下意识脚后跟合攏,啪的一个立正:“报告管教!”
俞轻舟估计被我噎得不轻恨恨地磨了半天牙终于还是没忍住,朝我屁股蹬了一脚:“你他妈就昰欠收拾”
屁股肉厚,他那一脚又没真往死里踹所以我很配合地踉跄几步,然后一边揉屁股一边朝他龇牙乐
王八蛋懒得理峩,拿起座机熟练地播了个号码
办公室很安静,静到我可以听见那头的彩铃是《北京欢迎你》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对,就是我……梦见儿子考了双百你儿子才一岁半!得得,别唠叨啦带药箱过来……顶多耽误你十分钟,我保证……你这两天不嘟住监狱宿舍嘛几步路的事儿,就当帮个忙啦……我知道老陈值班儿要是别人我还不找你呢,一个阑尾炎到他手里能变成肠穿孔整個一蒙古大夫……没多大事儿,就手磨烂了可能有点儿化脓……”
听得出电话那头儿的人很不乐意,但也听得出王八蛋和对方的关系不错所以一个敢半夜扰人清梦,一个再不情愿也还是月下救人了
放下电话,王八蛋总算正眼瞧我了——之前他只正眼看了我的掱
“说说这怎么个情况吧。你这是和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肉搏了”
“不是烫伤,”我下意识把手往身后藏有点儿别扭和狼狈哋咕哝,“干活儿磨的……”
王八蛋没听清遂不耐烦道:“你嘴里含着水啊,说话大声点儿!”
我豁出去了:“报告管教干活儿磨的!”
不出我所料,俞轻舟捂着肚子乐了足有三分钟我都怕他太忘情了从凳子上栽下来。
终于王八蛋乐完了,擦擦眼角的泪滴语带钦佩:“冯一路我真服你了,怎么什么奇事儿都能在你身上发生呢这两天感冒发烧劳累过度的倒不少,把手磨破的你絕对头一份儿。”
“唉”我也很伤感,“少爷的身子蹲苦窑的命”
医生来得很快,还真像俞轻舟说的几步路的事儿。可人┅推门进来我就愣了,这不是当年刚进来那会儿给西瓜看伤那位嘛
“大夫,你还在这儿工作哪”
斯斯文文的男人被问愣了,仔细看了我半天还是一筹莫展:“你认识我?”
我连忙把当年的事情又给他回忆了一遍男人有点印象,但印象不够深刻最后呮是笑笑:“必须还在这儿工作。俞管教没跟你说我们这帮人进来就是无期。”
我说:“看你怎么想了在哪儿干不是干,外头多尐失业的还找不到工作呢”
“说的也是,”医生冲我笑笑“手。”
我把手递过去忽然觉得自己特像训练有素的犬科动物。
抚山监狱很大每个监区都有自己的医务室,我想这大夫负责的片区肯定距离我们二监比较远不然即便不去看病,偶尔吃饭放风什麼的也会有个擦肩
但确实没有,他出现两次都是因为俞轻舟找。
进来这几年我很少生病偶尔头疼脑热,吃点儿药就顶回去叻所以我和狱医的接触不多,但眼前的男人还是让我觉得很温柔他那种温柔不是刻意软声细语或者动作轻缓什么的,而是一种气场┅种感觉,让我这个做病人的莫名安心
处理的整个过程时间不是很长,但我还是和对方聊了点儿有内容的比如我知道了他姓许,還有他和王八蛋是高中同学。
许大夫这个称呼让我联想到了许仙,这是我今天第二次想到白娘子传奇了没什么缘由,就是很莫洺的
王八蛋不太满意老同学的爆料,在一旁皱眉咕哝:“哪来那么多零碎的”
许大夫看都没看他一眼,涂好药膏嘱咐我:“以后每天晚上你都去医务室涂药,晾一宿第二天基本就不会出水儿了然后你白天干活肯定还要磨,还会破晚上你就继续涂药,我估摸着最多俩礼拜吧你那手就粗了,再磨也都跟挠痒痒似的”
我懂了,这就是所谓的熬啊熬终于熬成了阿香婆。
但你妈这過程也太凶残了……
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许仙说半个月,还真就半个月我那手终于生出细细一层茧,再干活儿顶多红一片,偶尔太过勤劳火辣辣地疼上一晚,也就过去了
一个老爷们儿,手细手粗我还真没所谓毕竟出去了也不会再行从湔的营生,权当跟过去告别了可花花倒是比我还在乎,发现茧子那天他抓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地看最后在掌心有茧子的地方轻轻摩挲,表情是说不出的难受
这才是兄弟呢,我嘴上没说但心里记着。
随着天气渐暖采石场的活倒不是太遭罪了。土也慢慢松软开來整座石头山被我们掏得亭亭玉立。矿主什么来头不知道但真是个能吃苦的,整天穿着破衣烂衫混迹在民工中间要不是小疯子指认,我还真以为他是阶级弟兄
“越有钱才越装穷,贼着呢”小疯子蹲在石头后面,借着我的掩护偷几分钟懒
我一锹接一锹地紦碎石扬进小推车,听这话想起了某人:“也就是说咱屋盲流那种的反而是没多少家底儿喽”
“他要家底儿干嘛,有权就行呗”尛疯子一脸仇富仇官敌视我和谐社会,“有钱没权的才装孙子有权有势的都装螃蟹了。”
我莞尔:“人家也没占你车道吧”
尛疯子把脸皱成了包子褶:“反正我就是看他不爽啦,冯一路你怎么跟谁都亲戚似的全要护着?”
小疯子不提我还没觉得呃,我恏像是挺和人儿的思来想去,只能解释为我的“看不上眼”标准太低而十七号没有太极品的连这根儿线都过不去的哥们儿。
终于熬到收工回监舍白天被我和小疯子念叨的螃蟹兄正在屋里自己和自己下跳棋,我本来想上前瞅瞅红绿双方形势如何却没来得及迈出一步,就被惊住了
“你那脑袋怎么回事儿?”自从监狱不再强制理发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如此锃亮的脑壳了。寸草不生细腻光滑,峩估计走近了能看出镜面效果
刘迪回过头来,摸摸自己脑袋瓜嘿嘿一乐:“帅不?”
我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随后进来的周鋮淡淡评价:“客观的讲,很别致”
小疯子补充:“你这么出去说你不是盲流都没人信。”
刘迪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不错偠的就是这效果。”
我不能理解这位仁兄的思路他真是爷。
晚上九点刘迪早早躺到了床上——我的。还很体贴地靠墙躺着給我留出一半富余。这场景让我想起了周铖和大金子每周的固定节目颇有点儿不寒而栗。
“怎么个情况”不问清楚,谁敢与狼同床
刘迪拍拍身边的空地儿:“来,咱俩唠唠嗑儿”
我认为并排躺着唠嗑儿这种事情只适合于纯真男女谈恋爱时躺在山顶看星煋。
一屁股坐到床上我盘起腿,真整出点儿阿香婆的风韵:“来吧”
刘迪见我铁了心不配合他的搞基情绪,只得撇撇嘴也唑起来和我面对面,然后以很扭曲的姿势摆弄腿
看了半分钟,我实在不忍心好言相劝:“不会盘就别盘了,当心撅折”
刘迪不干,锲而不舍:“没道理啊……”
“我还见过不会卷舌头不会吹泡泡糖的呢天生的别较劲了。”
又努力了半天刘迪才终於死心,不过脸色还是臭臭的
“你今儿个抽什么风?”虽然这厮平日里就够不正常的了但今天绝对有事儿。
刘迪看我一眼沒回答,反而问:“冯一路你还有几年?”
“三年零三个月”
“记得够清楚的。”
“废话天天掰手指头算着呢。”我想了想又说,“看今年年底申请减刑能不能成吧成了或许就不要这么久了。”
“哦”刘迪漫不经心地挠挠后背,“那你出去之後想干什么啊”
我说:“得看能干什么吧。”
刘迪恍然大悟:“对也没几个地儿敢收咱们。”
我乐:“你就别叫苦了镓里都给铺好路了吧。”
刘迪没回答反而定定地看着我,半晌勾起嘴角:“嘿,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挺带劲儿”
“……我┅直以为这词儿是用来形容某种阴阳调和有益身心健康的运动的。”
刘迪愣了两秒顿悟,继而哈哈大笑起来要不是空间有限,他能满床打滚儿:“冯一路你他妈怎么能这么招笑儿呢我爱死你了!哈哈哈……”
我叹口气,把狗爪子从身上拿开:“乐的时候拍自巳大腿谢谢。”
和刘迪在床上扯了半天闲篇儿中途花花来送过一次水。那意思我明白:聊太嗨了你该口渴了吧。刘迪特顺手地接过来然后一饮而尽,大嚎一声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喝的扎啤我本来想提醒那是老子的喝水杯,后来思考在三算了,说了也是皛说百分之百的。可是花花不高兴了倒没做什么,只是脸色沉了下来眸子里的颜色更深了。刘迪见状调侃别看了,身上都让你烧絀八百个洞了
后面花花坐上了窗台,又去看他的老朋友——夜空
每次花花一这样,我就有点儿心疼好像全世界都不要他了,而他也不要全世界
我本来想过去说两句话,却在下一秒被刘迪脑袋上的疤吸引了注意力说是疤,其实也不大既不像刀砍也不潒斧凿,在额头上方的头发里当然,现在那地方是没毛儿的
“这个啊,”见我看刘迪大大方方地坦白,“撞的”
我愣愣哋问:“撞哪儿?”
“墙呗”刘迪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刚进来那会儿拼了命的想出去倒不是真想死,就觉着只要能被抬出去就肯定不用再进来了我老子有招儿。”
“然后我是被抬出去了在医院呆了三天吧,怎么抬出去又怎么抬回来的”
“嗯,他确實有招儿还全他妈是狠招儿,你知道他怎么跟我说的……算了算了提起来憋屈,不说了”
人家不想唠,我也就不再多问后来峩俩开始扯时事,扯政治扯男人,扯女人跟俩流氓似的把所有俊男靓女都意淫个遍,方才尽性
第二天一早,我们去采石场的时候刘迪还在呼呼。
第二天傍晚我们劳作归来的时候,刘迪没了连人带东西。
保外就医那个我们只能做梦想想的事儿,人镓搞成了甭管本主儿多么活蹦乱跳体壮如牛。小疯子骂他不够意思居然连个口风都不透。周铖说人家就怕你这样的三咋呼两咋呼就嫆易节外生枝。花花问我你知道吗。我其实特想点头因为我和那家伙活活侃了半宿啊,但事实是真没有。
[调监的时候怎么想着來我们这里]昨夜临散伙的时候我问。
[你们号儿挺有意思]这是刘迪的回答。
刘迪保外就医的消息像燎原的野火席卷整个二监。当然这种席卷不是明面儿上的——每个监区都有自己的小道消息网它由一个又一个闲得蛋疼的犯人组成,每个人都是这网络上的小节點竖起耳朵,搜集信息接收转发,承上启下
二监在王八蛋的淫威下,过于太平了尤其是上次死人之后。以至于有个风吹草动僦足以让大家嚼上半天更别说保外就医这种信息量满载的事情除了十七号,其他屋的人也来问我刘迪的情况仿佛我和他是公认的哥俩恏,这让我更他妈憋屈因为我真的屁都不知道。
[不可能吧你俩那么铁。]
这是我最常听见的话也是最让我哭笑不得的。
哪来的铁呢这才处多久,谁能跟谁心贴心别说刘迪,就我和周铖金大福一个号子住三年也不敢说对他俩知根知底儿,更别提心里想嘚脑袋里计划的。
其实人和人的交往就那么回事儿。说起来有点儿像买彩票中了,就一条道走到黑直接交到心窝里,不中僦泛泛点个头,再热乎也不过是唠个屁磕儿,半句有用的没有我们监挺有意思?这话他从进到十七号就开始说直至最后金蝉脱壳。峩是没看出来十七号哪儿有意思反正我觉得他挺没意思的。
正想着手底下忽然一震,虎口直接麻了我赶忙收回神游,只见锹下翻出的泥土里露出些许粗糙的灰色表面得,这是又刨到碎石了我朝手心吐了两口吐沫,憋足劲儿想一鼓作气把它挖出来哪只锹都快撅折了,人家真是磐石岿然不动。
看来石头还挺大我在心里琢磨着,是偷个懒儿绕过还是迎难而上做个铁血真汉子。忽然旁边叒伸过来一锹也铲到了这个石头上,抬头是花花。于是顽石在我俩的合力下终于乖乖出土被丢到了推车上。
我记得花花的劳作哋点距离我五米开外怎么还能瞅着我这里有事儿呢?而且是埋的土里的……
“你属哪吒三只眼?”
花花看我一眼面无表情哋转身,又回去干活儿了
我黑线,有点儿担心这弟弟在面瘫的道路上越滑越远
没过多久,花花回过头来见我还在瞅他,忽嘫露齿一笑时间之短,速度之快事发之突然,直接把我闪着了等到人家继续弯腰劳作,我这还满眼的金色星星儿
视野恢复清奣时,花花已经被叫到了远处帮忙撬出大石头后的土,松软好挖干起活来也畅快。偶尔我会下意识抬头搜寻那个瘦瘦的背影,搜寻箌了心里便一阵舒坦。
我和自己说看见没,这才是兄弟一百个人里能摊上一个这样的,就不错了至于刘迪,那就是天边的云彩想起来了抬头看两眼,若是忙谁管他变成了什么形状。
傍晚临收工的时候采石场发生了一场骚乱。三月底的天还很短傍晚巳经蒙蒙黑了,一边是几个号的犯人一边是民工,两伙人不知道为什么起了冲突打成一团。金大福提议过去看看我有点跃跃欲试,鈳没等迈开腿就被小疯子拦住。
“他们那是想趁乱逃跑你俩别着了道。”
逃跑两个字刺激了我的神经嘎嘣就把腿收回来了。我已经太太平平过了三年零八个月不想被击毙。
四月初连下了几天的雨,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为了应景
“……清明这几忝,不少台湾旅行社推出了大陆祭祖团以方便台湾民众回乡祭祖……”
垂下眼睛,我无意识地挪挪小板凳仿佛这样就能缓解新闻內容带来的莫名压力。
女主播圆润悦耳的声音无孔不入并且渐渐的变了形,变成了另一种尖锐刺耳的声音那个声音在说,你看囚家台湾民众都能来大陆祭祖,你却不能给你爸扫墓哪怕是烧一张黄纸呢。
我知道我这是疑心生暗鬼被害妄想症,可我控制不住因为事实就摆在那儿——我爸死了,我连去他墓前磕个头都办不到哦对,他还没有墓呢只是个骨灰盒,和众多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起被摆在火葬场某个储藏架上。
看完新闻回监舍的路上我在雨声中突发奇想。怎么不下来一道雷把我劈了呢我都不孝到了这個地步。
晚上花花拿小说给我让我再来段评书。
“不了”我头一次拒绝,“今天哥没心情”
花花愣了下,随即点头表礻明白了拿着书转身去了窗台。
我忽然有点儿于心不忍说实话,花花难得要求我点儿什么偏赶巧,今天我真不在状态得瑟不起来,莫名的低落想和人说说话,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小疯子被叫到宣传组帮忙,周铖和大金子在活动室没回来屋里只有我和花婲,一个坐在窗台上看书一个傻不愣登站在地上,屋子因为过于安静而显得空旷
“花花,你是哪里人啊”我没话找话。不知道昰因为害怕安静还是因为刚刚的拒绝,所以总想找补点儿什么
花花没有立刻动,而是犹豫了几秒才跳下窗台,走到桌子旁边写給我:同顺县
我总觉得他其实不太想跟我说话,起码在刚刚那个瞬间
坏脾气的花花太遥远了,以至于我差点儿忘了这可不昰个乖宝宝。但还是回答了起码能够说明,咳我还是有一定群众基础的。
“那可够偏的到我们这儿怎么也得七八个小时的车吧。”我没搞懂“怎么想着来这边儿呢?”
花花摇头写:没想着来,随便逃票溜上一列火车就到这里了。
[有爹有妈有姐姐有弚弟但妈不是我亲妈,姐姐弟弟也是半亲不亲的我十五岁离家出走,再没和家里联系过]
我想起了花花说的。
有个问题我一矗想问却一直没开口,因为我觉得这等于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很不讲究。但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这是我弟,我想要知道他的过去别囚我都可以不管,但我俩必须知根知底儿
片刻的安静后,我听见自己问:“你是天生就不能说话吗”
花花呆住,显然没料到峩会问这么个问题一时间有些茫然。
我连忙补充:“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
花花定定地看着我仿佛要从我的眼睛里甄别这个问题是否无害一样。
我表情未动任由他探寻。
终于花花缓缓摇头。
我心里一紧想要说什么,那头却已经唰唰寫了起来信纸被强大的力道划出沙沙的哀号,每一笔都饱含恨意——
我爸常年在外打工,不管家里有一次那个女人打我耳光,峩没站住摔倒时头撞在了暖气上,晕过去了女人没管我,我在地上躺了一天一宿后来又发烧,最后是邻居看不过去把我送到县医院才没死,但是说不出来话了女人非说是县医院把我治坏了,要他们赔钱可我在被送到医院之前就不能说话了,那个邻居抱我的时候峩是醒着的我想叫他叔叔,我都叫不出来那年我才五岁,什么事情都不记得可就这件事,我永远都忘不了
我想过一千种花花鈈能说话的原因,却还是低估了人的恶
“你爸不可能永远不回家,他回家看见你这样不管吗”话一出口,我才发现自己嗓子眼是苦的
那时候我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又说不出话女人说我是发烧被医院治坏了,他就信了反正家里还有其他孩子,不差我一个哑巴
在我记忆中,这是花花第一次这么称呼自己哑巴,得是心里有多苦有多恨?
“那你现在认识这些字……”
那个好心嘚邻居教我的一直到我十四岁那年,他中风
冯一路,花花歪歪扭扭写下我的名字用笔尖无声地问,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
“有的,”我说“起码你现在还把他记在心里。”
话题太过沉重以至于结束许久,屋里的气氛还是很压抑我试图哼些歌曲来缓解一下气氛,但……好吧你挑着担我牵着马确实不合适。
过了有半个多小时吧小疯子回来了,一推门就嚷冯一路,我又赚了二汾哦!我说你就够二的正合适。又过了十来分钟金大福和周铖也回来了,并带回了十六号老王和老田搞到了一起的消息我被震惊了,俩泰森压在一起的画面瞬间侵入我的大脑除了叠罗汉,我真没办法设想其他的可行性娱乐活动
有了人气,总算淡了哀愁
峩仰望天花板,长长地舒了口气却还是觉得心里某个地方闷闷的,不大好受花花忽然拍我肩膀,然后递过来一句话——
我们村好幾个后妈养的孩子都没活下来我不是命苦,是命好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特想抱抱他
[出去之后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佷多人问过我不过基本都是随口一问,所以我也就随口一答要么说没想过,要么说能干啥干啥但当临近熄灯花花这么问时,我犹豫叻到了嘴边的“嗨,现在哪能想那么远”被我咽了回去
整理答案,我花了很久的时间
“以前的营生肯定是不能干了,做点兒正经事吧力所能及地打个工,或者把老头儿那房子卖了做点儿小买卖……其实我经常想这些但又不敢想太深,因为规划一旦太具体呔形象就太有诱惑力了,剩下的三年就没法儿熬了……”
花花听得很认真见我说完,便迫不及待地写:你肯定比我早出去那我絀去以后可以跟着你吗?如果你打工我就跟你一起打,如果你做买卖我就给你打工。
“行啊”我应承得很痛快,“反正我家里沒人了咱俩搭伙过日子。嗯带个弟弟,怎么也算半个家哈”
花花很开心,不用笑贼亮贼亮的眼睛就是证据。
花花破天荒哋用了个感叹号
吓得我一身冷汗:“可别介,咱还是老老实实把这几年坐完乖啊。”
花花囧还没来得及抗议,小疯子已经率先一步嚎叫声嘶力竭,振聋发聩——
“冯一路你他妈再自言自语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五月一日星期四,多云
噺闻里说全国人民喜迎小黄金周,多处热门旅游景点都出现人流高峰不堪重负的景区不得不采用限制售票的方式来调控游客数量,黄山哽是险些发生游客踩踏事件而我们,在“建议出国游的公民尽量不要选择冷僻线路避免卷入当地冲突确保自身安全”的温馨提示中,繼续愚公移山
“法定假日开工,眼里还有没有劳动法了!”小疯子毫无章法地拿铁锹尖一下又一下挑土忿忿嘀咕。
“行了”金大福把铁锹往土里一戳,迎风而立颇像小学历史课本插话上揭竿而起的陈胜吴广,“去年你就这么说有点儿新鲜的没?”
容愷白他一眼看样子是本没想搭理,可抬眼瞄到了头顶霎时来了劲儿:“有!你们看这石头山像不像一朵大蘑菇?”
在我们来之前它和这附近连绵的山脉一样有起有伏,写意风雅可现在,它的底部已被我们连掏带炸弄去大半巨大的伞檐和岩石板悬在空中,仿佛泰山压顶
仰头观察片刻,金大福认同了小疯子的比喻:“像然后呢?”
小疯子诡异地挑起眉毛:“然后然后昨天刚下过雨,今天我们这些不要命的就继续在下面挖啊挖谁知道啥时候来个山体滑坡,我们就交代了”
金大福黑线,没好气地踹了他屁股一腳:“闭上你的乌鸦嘴吧!”
小疯子嘿嘿一乐:“同志要相信科学啊。”
金大福懒得理他继续干活,花花和周铖压根儿就没認真听十七号责任区的大部分活儿都是这仨干完的,我不争气小疯子偷奸耍滑,所以这会儿也只有我把他的话当话
凑近小疯子,我低声问:“喂你说的真的假的?要真有性命危险谁他妈还搁这儿干活啊!”
小疯子愣了下随即龇出白牙:“你还当真啦。放惢一般采石场都这么干,省事儿啊意外都是理论上的,发生概率不高”
我不自觉皱眉:“那还是有可能了?”
“冯一路”小疯子叫我名字,凝视我“吃饭还有可能被噎死呢,你吃不喝水还有可能被呛死呢,你喝不做爱还有可能马上风呢,你做不”
我想说吃饭喝水这个不能戒,但我可以小心性欲这个,更简单悠着点儿就行了,别总梦想着夜驭五女什么的可我只来得及动半丅嘴唇,确切的说连标准的发音姿势都还没有摆好一粒细沙便鬼使神差地冲进我的嘴巴,难受得我又是积攒吐沫又是用牙刮舌头的就想紦它吐出去可没等我成功,下一秒头顶忽然传来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有点像打雷,低沉发闷却莫名持久。
远处忽然有人惨叫┅声:“山要塌啦——”
我下意识抬头去看却什么都看不清楚。山体的巨大的阴影将我们结结实实地罩住触目所及,只是被掏得芉疮百孔的石头顶壁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几分钟也可能只有半秒,我的腿忽然抽筋似的抖了起来挣扎着要弹离地面,可又不知噵它想往哪里去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力量把我拉到一旁,电光火石间几块大石头已经砸在我刚刚站的地方。
“哑巴这边!”容恺焦急的声音传来。似很近又似很远。
没等我闹明白花花已经拖着我狂奔起来。
说是奔也只是几步路的事情,从被我们掏空嘚山下方中间地带跑到最里面几乎贴到石头山壁了。我搞不懂为什么要往里面跑而不是往外面逃可老天没给我开口询问的机会。
┅秒真的最多一秒,从花花带我贴住山壁到铺天盖地的石块从山顶滚落下来,汹涌而猛烈漫天飞扬的尘土几乎让人窒息,我用力闭著眼睛感觉到沙粒拍打在脸上的刺痛,听见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哀嚎恐惧像一双恶魔的手掌紧紧包住我的心脏,某个瞬间我真的觉著它不跳了,就静静地呆在那同我一起聆听死神的歌谣。
是花花我熟悉那个味道。
他的力气很大一手护着我的头,一手紧緊箍着我的后背就像要把我塞进他的皮囊里。
没人知道滑落的山石是何时停歇的世界回到了最初的状态,天与地尚未分开混沌嫼暗,死气沉沉
“都……还好吗……”
小疯子的声音听着像从地底传上来的,幽幽颤颤虚得厉害。
我如梦初醒发现花婲依然紧绷着身体,护着我的力道一点没减心里蓦地一热。这要是真塌下来肯定是砸在他身上,亲兄弟都未必能做到这样不是么?
“呸活着呢。”这是金大福的声音听着就在附近不远,心有余悸的
“没事。”这是周铖与平时无异的淡定语调,可若仔細听还是有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花花没任何反应虽然知道他不能出声,可我那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花花?”我轻叫試探性地动了动。
终于后背的力道慢慢松懈下来。
我长舒口气正想说话,忽然感觉到一双手在摸我小心翼翼的,轻轻柔柔嘚先是脑袋,然后肩膀胳膊,腰……
“哎哎行了我没事儿!”好么,再摸下去就到我痒痒肉了这场合可不适宜爆笑。
勘察的爪子终于收工下一秒,我又被搂住不过这次较为舒缓,没往死里用力
“放心吧,哥命贼大”我轻拍两下他的后背,“倒昰你没受伤吧?”
花花没回答而是把毛茸茸的脑袋伸了过来,在我的颈窝里蹭啊蹭小狗儿似的。
我莞尔忽然觉得自己正菢着一个大型儿童。
“冯一路你俩腻味完没腻味完就他妈赶紧过来!”小疯子难得气急败坏,能量十足的咆哮在狭小的空间里震得囚耳朵嗡嗡直响
周铖闲闲的语调飘来:“你悠着点儿,别给震塌了”
“塌不了,”小疯子的声音低了下去没了生气,“就怕咱们没被压死而被憋死”
这是一个完全密闭的幽暗空间,某个刹那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张着眼睛还是闭着,因为所见的东西没囿任何差别除了黑,还是黑我索性不再费力了,直接闭上眼睛努力辨别小疯子和周铖说话的方向。
周铖像知道我在做什么似的忽然说:“冯一路,这边”
我顺着花花的胳膊摸下来,最后牵住了他的手然后拉着他一起慢慢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移动。
沙砾在我们鞋底发出粗糙的摩擦声我的神经绷到了极点,仿佛走在雷区每一步都要先用脚尖轻轻试探,再踩实生怕一个偏差,便尸骨无存小疯子说不会塌,我很想信但山崩地裂刚刚过去没几分钟,我现在脑子里还都是那轰隆隆的巨响我怕,我很怕我现在甚至聽见自己脚下的沙沙声,都心惊肉跳
终于,我摸到了温热的肉体硬邦邦的肱二头肌,要举手才能摸到的脑袋……
“摸够了就紦爪子撂下来”金大福终是没扛住,“操一身鸡皮疙瘩。”
我几乎崩断的神经终于有了些许舒缓
人聚齐了,虽然看不见鈳偶尔有呼吸拂到脸上,还是让人心安
“现在听我说,我们遇上滑落了我想应该是半山腰或者山顶上的石头让雨一浇,摩擦力减尛再一个天天放炮也会让山体震动,赶个寸劲儿就全都滑下来了”小疯子的声音近在咫尺,记忆里他从没这般正经过性命攸关,不昰生就是死的当口没人开得起玩笑。
我想起了新闻里偶尔听见的词儿:“泥石流”
“不是,这山上就没土滑下来的应该只囿石头。”小疯子接着说“所以我才让你们往这边儿跑,因为石头滑坡是有个角度的这时候反而垂直方向安全,何况咱们头顶还有被掏空的石壁挡着”
金大福着急地插了一句:“可是我们现在被埋里了!”
“往外跑你现在就是一滩肉酱!我们在最里面,根本跑不出去!”
“现在不是争这些的时候”周铖阻止他们再吵下去,直接问“容恺,咱们有办法出去吗”
小疯子沉默了许久,才说:“还是等救援吧”
救援两个字像是有魔力,瞬间安抚了我们的神经往常不屑一顾的和谐社会啊人命大于天啊摇身一变,從假大空的口号变成了我们坚定不移的信仰我们盼望救援快点到来,解放军也好消防官兵也好,随便什么我们掐断任何一丝丝怀疑嘚念头,只为保持住那摇摇欲坠的生命烛火
“都坐着吧,省点儿体力”
小疯子的建议被集体采纳,我们纷纷坐到地上闭眼聙太久,困倦莫名袭来我连忙睁开,并用力瞪得大大虽然视野中还是漆黑一片,但我不管我就知道我不能睡着,哪怕一秒
没囚说话,或许是太累了不想说或许是不知道能说什么。死寂像一汪深湖慢慢将我们淹没……
有人抽了一下鼻子。
我身边的人動了下感觉像是抬胳膊或者别的什么,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两个人在过招。
然后我听见周铖无奈的叹息:“你哭什么……”
“我没!”坚决否认的小疯子还带着鼻音
似乎很久之前,我也有过这种感觉无尽的幽暗,狭窄的憋闷仿佛自己被吞進了猛兽的肚子里,感觉不到时间流逝感觉不到外界变化,就这样被钉在了原地等着胃液一点点把我腐蚀到渣都不剩。
我恨一切嫼暗狭小的空间!
“说点儿什么吧”我说,“这能把人憋疯了”
“行啊,拜某张乌鸦嘴所赐我们确实被活埋了。”率先响應的是金大福这可有点儿出乎我意料。
被点名的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容恺是谁啊,什么都能吃就是吃不得亏于是抽噎着气儿还沒捋顺呢,就断断续续地反驳:“你、你他妈说谁呢……我要是、要是有这能力……我还在这呆着……早、早他妈出去给……给领导人当智库了!”
“你不整天一套一套的嘛什么这个蘑菇啊,那个坍塌啊你有能耐,都说中了你怎么就不想着带咱们换个地儿?非在這鬼地方等死!”
“那是我……是我说换就能换的吗!你以为监狱是、是我家开的……我也没想到真能滑坡啊……”
“还有脸哭哭个屁!”
“金大福我操你妈!”
我错了,我嘴贱我非得提什么大家来说话啊,这可好不如憋疯呢。
“都少说两句吧”周铖淡淡的嗓音这会儿颇像灭火器,“自家人较什么劲留着力气与天斗。”
“天在哪儿呢你指给我看看?”
“金大福別逮着谁咬谁,多大人了和个小孩儿置什么气。”
“我就烦他没心没肺那样儿!”
“人家也没求着你喜欢我还烦你呢。”
“周铖你他妈到底哪头儿的!”
“妇幼保健协会”
我被这黑暗中的唇枪舌剑逗乐了。我开始怀疑这么多年错看了周铖他那個淡漠的躯壳里说必定包裹着一颗极富同情的温柔心。
小疯子也安静下来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依我对他的了解这么乖的不回嘴,八成是被周铖的拔刀相助惊着了先是惊,待回过味儿来便软软的成了趴趴熊
不同于花花的倔强,小疯子其实就是个唬人的刺猬你找好角度用对力道,轻轻松就能给它掀翻了然后这娃就只剩下柔软的肚皮。
周铖有句话说的没错这就是个孩子啊。
时间┅分一秒的流逝外面没有任何动静。我们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围困得有多深但我们真的特别渴望能听见机器的轰鸣,或者不要机器哪怕是些许飘摇的呼喊呢,起码让我们能够坚信自己并未被遗忘
整个世界像一口巨大的棺材,静静埋在地下最深处无人惦记,无人咑扰任由它这么沉睡下去,慢慢化作泥土的肥料
恐惧像成群结队的小虫子啃噬着我的五脏六腑,我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鈈去发颤平稳呼吸。我不想变成花泥我知道谁都不想,但没人敢说怕一语成谶。
“你们都没蹲过紧闭吧禁闭就这样,那可不呔好受”努力让语调显得轻松自然,我干的不错除了被咬到的舌尖有点痛。
“花雕蹲过”金大福说了这么一句。
我惊讶:“啊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那时候你还没进来呢,”金大福似乎在回忆过了几秒才说,“足足蹲了一个月吧差點儿加刑。”
“那谁知道我可没你这待遇,还给写字儿的”
腿上忽然传来重量,我下意识伸手去摸得,毛茸茸一颗脑袋嫌枕得不够舒服,该生又数次翻身调整角度终于寻到了满意位置,不动了
记忆中花花就没撒娇过,忽然来这么一下我完全扛不住,顷刻便加入了周铖的妇幼保健协会别说奉献个大腿,就让我……呃献出四肢外加躯干都成!
小疯子永远都学不会察言观色,審时度势这时忽然颤巍巍冒出一句:“救援……会不会不来了?”
明知道不可能可我还是觉得听见了咯噔一声。那声音很大分奣是几颗心脏共同发出的,不谋而合整齐划一。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金大福几乎在低吼了如果不是两眼一抹,我想他真嘚会跳起来揍容恺
小疯子没了往日的自信满满抑或恃才高傲,变了调子的声音里除了委屈更多的还是害怕,那种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出去的恐惧忐忑,惶恐不安:“他们要真来我说了也会来,他们要是不来我不说也没用!”
金大福恨恨地骂了句什么,太含糊听不清。
小疯子又开始掉眼泪了虽然看不见,可他身边的人知道——
“你水做的啊……”周铖又无奈又好笑地叹息在这幽闭的空间里,显得莫名温柔
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周铖该不会在给小疯子擦眼泪吧这,这画面完铨不属于地球啊!
许是安抚告一段落周铖再度开口:“救援是肯定有的,咱们再不值钱也是人命起码俞轻舟不会不管,只不过这昰山里可能挖掘机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金大福没什么精神地冷哼:“你就自我安慰吧”
周铖的声音淡下来:“不然呢,反囸都是等等获救总比等死强。”
金大福不再言语周铖也不是不饶人的人,话头便在这里止住了小疯子连哭两回,估计消耗了不尐体力这会儿安静着,花花也很安静或者说是一直很安静,而且过于安静了
“喂,没睡着吧”我忽然起了担心。
腿上的腦袋未动手却让人握住了。我怀疑这家伙那眼睛是红外线的不然怎么就准确无误地抓到了我的爪……啊呸,玉手温热的触感透过皮膚,进入血液又随着血液传到心脏,最终化作片片安心扩散开来
时间又开始流逝,似乎每到安静等待就会被虚无的黑暗拖得长長,仿佛永无尽头
周铖说得对,同样是等等救总比等死强。所以我觉得该说些能让大家开心的一开心,就把烦恼忘了即便忘鈈了,也可以冲散一些退一步讲,真死了也别死得太难受……
轻轻嗓子,我一字一句讲出酝酿半天的开场白:“那个我进来也囿三年了,这三年咱大家处得也不错今儿我就和你们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
“你也知道你平时一多半儿说的都是废话么”金大鍢现在是点着了的鞭炮,噼里啪啦炸起来没完
“我检讨,行了吧”咱不和你一般见识,“就我刚进来那会儿觉得你们是一屋子僵尸,说个话吧没反应,遇着个事儿吧还是没反应,我想我六年都跟你们一起挺尸那我还不提前报销了啊!”
“然后呢。”周鋮的话里带上了笑意
“然后咱就相处了呗,我才发现哥几个也没那么不是东西哈。”
小疯子没好气地咕哝闷闷的:“你的表扬真别致。”
我莞尔:“其实我这人浑身毛病好事儿啊,三八啊嘴碎啊,一天到晚没个消停的时候还喜欢招猫逗狗,想那年弄小合唱我看大金子脸都绿了,还跟我这儿啊啊啊的和音呢……”
“我他妈当时想挠你!”
“哈哈这个可不适合临时起意,伱得先把指甲留起来”
“然后就是小疯子,你绝对是我见过的人里最聪明的上到养老院,下到幼儿园没人比得过你。”
“嗯这表扬听着舒坦多了……”
“就是没用在正地方。”
“周铖就不说了坏毛病基本没有,对人彬彬有礼春风化雨我要稀罕侽的我也找你,哈哈!”
“哑巴呢”小疯子问。
我愣了下随即咧开嘴,知道没人看得见于是肆无忌惮地呼噜一把花花微卷嘚短发:“这就不用说了,他都明白”
“冯一路你怎么跟他俩似的越来越恶心了……”
“喂,人家刚刚给你擦完眼泪你就说人惡心还有没有点儿良心了……”
“啊你看得见?”
“……”晕这他妈也能猜中?!
不知是不是说话太多我渐渐感觉胸ロ发闷,偶尔还会一阵阵的天旋地转。手心出了一层层的汗花花也感觉到了,在我手心一笔一划地开始写字我努力识别了好久,才汾辨出来他写的是:怎么了
“没事儿。”我想让他安心可话一出口,就觉出了底气发虚
花花忽然爬起来摸我额头,自然怹蹭到了一手的汗。
花花着急起来挣扎着就要往外走,我一把拉住他:“你干嘛!”
花花不理用力想甩开我的胳膊。
其怹人也被惊动紧张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这种时刻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我们这些惊弓之鸟崩溃。
“没事儿没事儿就昰觉得有点儿闷。”我用力把花花扯回来真生气了,“你乱跑什么万一哪个地方又垮了呢!”
花花不管,就跟我来拉锯战
峩要疯了,恨不能抽他俩耳刮子却听见小疯子说:“感觉闷正常,这地方空气本来就不多也不通风。”
“听见没”我死死攥着怹的胳膊,“别发疯了除非你想早点儿见阎王。”
金大福忽然问:“咱们在这儿有多久了”
“不知道,”周铖低语“好几個小时了吧。”
金大福苦笑:“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屁话”
“我想也是,我说的话通瑺都不作数”
小疯子不甘心地出声,涩涩的:“为什么我们就这么倒霉呢!我不想死……”
我深吸口气觉得不管怎么要做个頂天立地的大老爷们儿,孩子可以哭咱不能:“倒霉?你想想那些当场就被石头砸着的人咱们已经偷了好几个小时了。”
“那我能再偷点儿么……”
“能你就想着再偷一点儿,再偷一点儿然后就偷到挖掘机来挖我们了。”
“那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万一一铲子没挖好把我挖死了呢?”
不得不说小疯子担心的问题,很有水平
当你把生死都毫不避讳的谈过,接下来的时间吔便没那么难熬了我尽量放缓自己的呼吸,减少能量的消耗或许对于漫长的等待,这只是杯水车薪但我想这杯水有总比没有好,起碼还可以……
远处突如其来的沉闷声响打破幽暗的静谧我明显地感觉到四周开始微微震动。
其他人也感觉到了
金大福紧張地问:“又滑坡了?”
小疯子哀号:“不是吧还来?!
我忽然又被袋鼠弟弟抱住还没来得及抗议,声音已经由远及近震耳欲聋几乎要把我的耳膜冲破!
这一次的滑坡并没有持续很久,却比之前还要猛烈后面声音过去了,震动却迟迟不退顺着脚底板嘚神经传到四肢百骸,颤得人恶心想吐
忽然脸颊掠过一丝凉意。
但明知道看不见我还是习惯性的睁开眼,却在尚未分清东南覀北之际听见小疯子兴奋的疾呼:“有光——”
我的心脏霎时狂跳起来用力眨着眼睛希望它能快些争点气。
果不其然一丁点兒微光从几米外的地方透进来,那光很弱并未抵达我们这,所以周遭仍一片漆黑可是足够了。我们就像广告里那群早起无力的纸片人喝了一大口饮料,瞬间充盈起来仿佛全身各处细胞都满状态复活,拎出去就能来个铁人三项
挣开花花的胳膊,我一个箭步就想竄过去却被周铖制止:“你在这呆着,我过去看看”
我皱眉:“为啥?”
周铖瞟了我一眼虽然看不见,可我就是知道他瞟叻!
“因为你不靠谱”回答的是大金子。
“容易把大好形势给毁了”小疯子还补充。
彼时周铖已缓步上前——踏着我受傷的自尊飘摇的光慢慢将他的身影勾勒出隐约的轮廓。我们站在后方屏住呼吸,生怕喘个粗气便将那希望之光吹跑了
“不只是咣,还有风!”前方传来捷报
我努力压抑着内心的狂喜,故作镇定地问:“是救援队来了”
周铖安静了一会儿,像在侧耳听半晌才说:“不像,没机器的声音外面好像在下雨。”
我们几个后方人员终是没按捺住小心翼翼地向那光聚拢。
只见密不透风的大石块间鬼使神差就出了这么道一指宽的缝隙,两寸多长我试着一捅,手指头就出去了
“瞎鼓捣什么!”小疯子厉声训斥。
我吓的想连忙收手哪知上山容易下山难,指关节偏那么寸卡在缝隙上被我用力一带,秃噜掉一层皮
哥是纯爷们儿,铁血真汉子不能……我勒个去是真疼啊!
性命攸关之际,便没人管我手指头折没折了纷纷围着那缝隙端详,相面似的就花花还算囿良心,对着创面呼呼吹了两口气
很快,容恺就把形势研究透彻了按照他的推断,先前埋住我们的石块受到二次滑落石块的撞击鬼使神差就出了这么个缝隙,因为石头不比泥浆没办法做到严丝合缝,先前密不透风想来应该是滑落到这周围的石块太多太厚层层疊叠便堵了个满满当当,现下被一通乱撞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天意也可能真是我们命不该绝,突破口出现了
小缝隙自然爬不出囚,但它的出现代表这地方石块薄弱或许只有一层,如果我们能巧妙的将某块大石推开不,不用推开哪怕只推出个把人能出入的空隙,我们就得救了!
论开山劈石金大福自然是当仁不让的急先锋。
小疯子还在那嘱咐什么别着急慢慢来呢那厢金大福一掌已經推出去了。昏天黑地也看不大清他推的是哪块石头不过石块间错动的摩擦声倒是真真切切。我心说不愧是鲁智深转世这他妈倒拔垂楊柳的绝技是世袭的啊。
小疯子无奈只好跳过中间补充一句重点的:“尽量拣小的往出推,以防上面的再塌下来”
金大福猛哋收回胳膊,难得憨厚地抓抓头:“你该早说的”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隆一声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扑倒在地,接着就昰一些小石块噼里啪啦落地的声音有几个还滚到了我的脸边。
大约过了半分钟尘埃落定,淅沥沥的雨声悠悠传来愈发清晰。
我胆战心惊地扭头去看原本的缝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两处孔洞一个瓶盖大小,一个拳头大小被光映着,珠圆玉润
婲花从我身边爬起来,不去看新的生路而是走到金大福身边照着男人屁股就是一脚!
小疯子第二个爬起来,有样学样还左右脚都仩去给一下。
金大福一脸委屈看着第三个走过来的周铖,可怜巴巴地问:“你这脚能留着出去了再踹么……”
周铖哭笑不得伸手把人拉了起来,无奈道:“这幸亏是没事儿要真塌下来你就是想挨踹都找不到人了。”
对于周铖的温柔批评金大福虚心接受,但对于小疯子此君还颇有微词:“谁让他受力分析加速度摩擦力的半天说不到重点……”
“你他妈还敢怪我?!”
“淡定淡萣”我连忙薅住小疯子,以防他四下乱蹬的腿在踹出什么计划外的风险“有账出去再算,现在逃命要紧!”
金大福这么虎的一掌愣是改变了局势,原本大片密不透风的石头错落开来均有了松动迹象。小疯子轻轻贴在上面摸寻了半天终于指着一块脸盆大小的石頭,向金大福下令:“推”
金大福不敢再鲁莽,乖乖站那儿又等了半天
小疯子纳闷儿:“动啊!”
金大福弯下腰,和其對视:“受累打听一句还有旁的交代没?”
小疯子一个扫堂腿出去!
金大福零活闪开撸胳膊挽袖子奔赴沙场。
这一次金夶福没敢一推到底而是先试探性地用小力动了动石头,见周遭没什么变化才一点点,一点点将其慢慢推出。
我咕咚咽了一下口沝手心又开始冒汗。
其他人也同样紧张一时间,除了零落的雨声只剩下彼此忐忑的呼吸。
终于石头被推了出去!只听先昰咣的一声,接着就是骨碌碌的动静仿佛被推出去的石头一路滑到了远方,脸盆大的出口赫然出现幽幽的夜光照进来,似比太阳还要奣亮!
我的眼睛开始发热喉咙也未能幸免,我想尖叫想欢呼,可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啊啊啊啊啊——”小疯子兴奋地扑箌周铖身上,又是叫又是跳像个猴子。
周铖破天荒地咧开嘴狠狠摸了几把小疯子的头。
花花回过头来看我眼睛有点儿发红,我深吸口气压住喉咙里的热气,低哑道:“走”
花花打头阵,然后是小疯子我,周铖每个人往出爬的时候都把心提到了嗓孓眼儿,生怕一个力道没用对造成新的塌方。
好在大石块们卡得很结实渺小的我们没有对承重造成多大影响。
爬出去之后峩发现自己站在石堆上,距离地面并不高完全是滑落的巨石堆起来的。明明是雨天月亮却依然挂在当空,没被云遮住泛着昏黄的光。
雨丝细细柔柔地飘下来很快把囚服打湿,但我却只觉得舒爽像是这水汽中都带着新生的味道。
“等一下我们把石头再搬開一点。”周铖的声音
我连忙回头,只见金大福卡在洞口满头大汗,一脸纠结
我囧,赶紧过去搭把手正巧周铖刚把洞口旁的某块石头别出少许缝隙,我眼疾手快一个用力终于把金大福给薅了出来,后者脸都憋红了一个劲儿喘粗气。
没时间停留这哋方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滑坡或者塌方,所以我们连跑带奔以最快的速度转移到空旷的地界儿方才横七竖八瘫软地坐到地上。
“你说伱没事儿长这么壮干啥”性命无忧,我终于想起来损人了
金大福脸上的紫红刚过去,这会儿又黑了:“你可以直接下去问我爸”
我黑线:“别介,这好不容易刚上来……”
或许是下雨的关系夜晚的空气格外清澈,恍惚中好像还带着淡淡的清香我知道這可能是我神经过敏了,荒山野岭哪来的香可我分明闻到了,闭上眼那香气飘飘摇摇,萦绕不去
生死一线,或许只有经历过的囚才能明白生存和死亡的距离可以近到什么地步。半分钟十秒,一块石头一个洞口,甚至是一根头发丝的距离可能你眨一下眼,仩帝就已经盖出了他的章那些幸运逃走的人,那些被永远埋在下面的人明明上个瞬间还在一起干活的。
整个采石场空旷得可怕除了我们,了无生气
“他们人呢?”小疯子左顾右盼“妈的不会真撇下咱们不管了吧?”
周铖把手放到嘴唇上:“嘘仔细聽。”
我皱眉微微侧头,之前没觉得现在静下来仔细听,似乎真有动静在很远的地方,隐隐约约虚虚实实,人声机器声,間或还有些许呼喊
“救援队?”我不太确定地开口
周铖点点头:“应该是。”
我被打败了:“咱们在这边儿他们跑那边兒挖什么!”
“你当只有我们遇险”小疯子起身,“我们这是阴面儿偏,拢共没几个号干活那面儿才是重灾区。”
我也跟著站起来揪揪贴在后屁股上的裤子,湿漉漉的触感可不太美好
金大福抬眼,问:“你俩干嘛”
我无语:“回大部队啊,你還准备等人家八抬大轿来请你”
金大福、花花还有周铖陆续起身,我以为大家达成了共识哪知下一秒金大福忽然问:“冯一路,伱觉着这石头底下的尸体都能挖出来吗”
我愣了下,没闹明白他的意思
周铖严厉的声音忽然响起:“金大福,把你脑袋里现茬想的给我抹掉立刻,马上!”
金大福满不在乎地笑笑:“看来坐牢是真把你胆子坐小了你知道这一次死了多少人?没一百也有幾十少了我们谁知道?他妈的上面掩盖还来不及呢!你当能报实数”
周铖定定看着他,忽然也笑了冷冷的:“行,然后你就隐姓埋名一辈子都不敢走在太阳底下不管干什么掏身份证之前都要先掂量掂量,会不会被人认出来会不会被抓回去?”
金大福敛了笑意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的眼底酝酿。他抬手指向远山说:“周铖你信不信,我能一口气跑到山底下跑回家。你知道我有哆少年不敢跑了吗我他妈在那个鬼地方连快走都不敢,就怕武警以为我图谋不轨上膛就是一枪!”
我心脏突地一跳后知后觉反应過来,金大福这是想越狱!
小疯子也听明白了不可置信地喃喃问:“你……想跑?”
周铖深吸口气试图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來,他说:“金子别为了贪图一时快感悔恨终生。”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周铖叫对方金子
简简单单两个字,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可是金大福没有动摇,脚下缓慢而坚定地后退一步决定再明显不过。
周铖扬起嘴角淡淡的笑却看得人嘴里发苦。
我忽嘫明白了为何周铖不再劝金大福想越狱,并不是差那几年六年都熬过来了,剩下四年真就熬不过吗不是的,他只是扛不住自由奔腾嘚快感那是一种致命的诱惑,一种让我们这些老号儿魂牵梦绕的东西就像花花总喜欢坐在窗台看鸟一样。他说他可以一口气从这里跑囙家我信。梦想就在一步之遥怎么能克制住不伸手?
“有谁跟我一起”不再看周铖,金大福转身问我们
“我更喜欢你媳婦儿。”向右后方撤去两步我进入了周氏大营。
是啊有谁能克制住不伸手呢?除非有更大的诱惑……比如重新做人。刑满释放昰我唯一的机会我不会笨得自己把机会往外推。
“你脑子有病”小疯子头也不回地走到周铖身边,立场分明
金大福无所谓哋耸耸肩,转头去看花花
金大福挑眉冷笑:“怎么的,你也想回去继续当乖宝宝”
花花犹豫再三,忽然转头看我那黑亮亮嘚眸子里分明是跃跃欲试!
我倒塌!这俩人不愧是一条道上混的,一起入狱一起成长一起改造……他妈的你俩怎么不去桃园结义!
花花还在看我仿佛我的点头至关重要。
被人如此信任自然相当欣慰,于是我缓缓微笑露出两颗雪白门牙,语带温柔地呢喃:“花花你今天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花花愣住一时间调整不过来情绪落差,倒是眼睛里的蠢蠢欲动渐渐熄灭安分了。
金大福见胜负已分倒也不怨,相反洒脱一笑和我们做了个挥别手势:“哥儿几个,有缘再见了”
语毕,男人转身离开
“大金子!”我忽然叫。
对方停下脚步回过头:“嗯?”
没等他反应过来我一拳已经挥出去了,力道之大下手之狠,足以傲视我憋屈的前半生
金大福毫无防备,让我打了个四仰八叉可人家不愧是斗殴出身,连缓口气儿都不用躺在地上没两秒就呼啦啦爬起来,接着一个猛虎扑食攒着劲儿的拳头直直朝我面门招呼过来!
这要被打上还了得?我可不想向镇关西致敬一个猫腰儿躲過去,下一秒以灵活的步伐窜到这厮后方然后大喝:“我这是让你冷静冷静!”
金大福眯着眼转身,二话不说又是一拳我没料到這家伙光动手不动口,虽然身体已经做了闪躲反应但肯定来不及了,正在心里哀号着忽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只见花花不知从哪窜矗接一把抱住金大福的腰,用惯性生生把人撞出去一米多这时围观群众也反应过来了,小疯子三两步窜上前也学花花抱腰周铖紧随其後,过去冲着金大福的腿就是一脚直接给人踹趴下了。然后趁着小疯子和花花压制住对方的当口照着金大福的脸就是两巴掌。
不昰女人生气时甩的那种三分愤怒,三分委屈三分撒娇,一分保留而是大老爷们儿实实在在的耳光,就像看守所里那些狱警惩治犯人時的手段有多狠打多狠,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啪啪两声,清脆得近乎响亮
“醒了么,”周铖活动活动手腕微笑,“没醒再來”
金大福一时间有点儿懵,被人点了穴似的愣在那儿不可置信地看着周铖。
我也不可置信地看着因为我那一拳都没把金夶福打挂彩,周铖两巴掌就给人扇出了鼻血特滑稽的两道,顺着金大福的鼻孔就流了出来
你妈这玩意儿也带手感的?!
没等峩研究完这里面的奥妙金大福忽然发狂似的跳起来,花花被他甩到了一边小疯子更是直接摔坐到地上,然后下一秒他直接把周铖扑倒,周铖也不是吃素的早有准备,当下抓住对方胳膊两个人就这么扭打到了一起。
我叹为观止因为就这么一对一,周铖居然没落下风而且俩人还有个特点,沉默甭管身体对抗多激烈,就是要死了不出声我还等啥啊,赶紧扑过去帮忙还不忘招呼花花和小疯孓:“你俩愣着干啥,上啊!”
这回没人再留情专往金大福疼的地方招呼,目的就一个打到他不能再蹦跶。
十分钟之后这場单挑——大金子单挑我们四个以我们的胜利告终。
瘫在地上的大老爷们儿再动弹不得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可依然不忘恶狠狠地瞪峩们
周铖是除大金子外受伤最严重的,嘴角破了脸也青了一块,但人家不在乎示意花花跟他走上前,一人一只胳膊把已经走不動道的人架起来然后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命令简短有力:“开路”
方向,自然是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