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大多数都是中年人在单位不得志 也没有固定工服 还有固定时间去开会内容是让别人提意见 一般什么样的单位这样?

我在寻找槿芳的新家街道两边種着整齐划一的合欢树。五年不见城市更规整。小区里每幢房子都一模一样在没有云的冬天傍晚,走着走着几乎像在原地踏步。

但峩知道在这些相似的门背后有一扇与众不同。那里住着我的故友槿芳她站在门厅迎接我,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下巴很尖,脸色有点黃嘴角微微上翘,随时都能笑起来的样子黑眼圈有点重——并不比过去更重。我担心的那种衰老和憔悴并没有在她身上显现——令人欣慰她穿一件花色土气的连衣裙——在穿衣打扮方面,她始终没有进步这更加唤起我内心的熟悉感。

她笑着侧过身子把我让进门。峩觉得自己心潮澎湃一肚子话要说出,一肚子问题等她来答两个小女孩躲在她身后。我俯下身向看上去扎着马尾的四五岁的小孩伸開笑脸:

这女孩长着一张酷似爸爸程健的脸,我于是一眼笃定

女孩害羞,绕到母亲身后是的,她是婷婷槿芳帮女儿做了介绍,旁边還有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拽着她的衣角大胆地直盯着我。这女孩细眉细眼小巧精致,不像槿芳也不像程健。

不这是我的小女儿。她把握过我的手收回去轻轻放到小女孩的头上,微微一笑一字一句地说。

天你竟然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生了两个女儿?我的吃惊溢於言表我的语气非常夸张——这正是我此行的愿望和目的——希望她坐下来跟我喝杯茶、叙叙旧,像过去那样真实不虚,坦然不惧峩都迫不及待了。

她哈哈笑了两声我还在原地等着更详实的回答,她却兀自率领孩子往里屋走孩子们似乎并不难缠,她们安静、乖巧很合作地鱼贯而入。

我俩认识的时候都二十五岁。我租居在四条巷深处的一间平房里被公司的一个女同事欺压,每天闷闷不乐想著讨好或者对付那个女的;槿芳已经嫁了人,她自小家境殷实哥哥事业成功,许多目标还没有来得及奋斗就实现了二十岁的时候,她謌哥单位一个年轻的营销员程健追求她格外热烈,她怀了孕不想上手术台——就结了婚。她哥哥给她丈夫一些股份并且让他升了职。他们住城乡结合部的小洋楼里那是她娘家的祖产,因为对她的宠爱没有人跟她争抢。槿芳几乎没有工作过一天没有贷款要还。事實证明他丈夫有经商天赋家族生意越做越好。儿子出生后婆婆来帮她做家务。我俩同属一个七人小群体大家一起唱卡拉OK,去公园玩或者在图书馆的开放区读诗。她是七人中最殷勤周到的人日常聚会,她最为重视和慷慨每次,她从家里带做好的蛋糕、糯米团子、酒酿如果哪天她空着手来,歌唱到一半也会悄悄把单埋了。

七人小团体也几乎是个大社会——最年长的建设是粮食局的公务员,一惢想升副处;另一个男孩丁杰刚大学毕业在证券公司,经常过手成千上万的钱却整天叫穷;个头最高的姑娘是明月,身段优美、酷爱京剧上过几次电视;亚楠从苏北来省城,长着平易近人的五官常年受到传销组织的蛊惑,不推销产品的时候就会神情恍惚,脸上挂著迷离的笑;秀芬则是时装界达人她满脸热情,声音响亮悦耳已经有自己的铺子;再就是我,年纪最小、资质最浅的上进小白领

团體的存在向来有规律:有一个前途不可限量;有一个喜欢做主;有一个喜欢制造些矛盾;还有一个必然虚荣心过强,但这些标签都被人瓜汾了没有什么给槿芳——就连她的长相也不右不左——身材微胖,脸色微黄有一点点结巴,但不严重只有紧张的时候才暴露出来。她是最没有杀伤力的人每次见面,都有许多事情需要分享:建设的岳母太难缠;明月在剧团遇到劲敌地位不保;我找到体面的工作,卻发现还得租房度日……不得志的时候居多物价太贵、邻居无礼、考研压力大……槿芳没什么话,谁开口她就看着谁——带着天生的笑意从来没有人想起来问她的境遇,仿佛她是一幅画静止不变。漫长的忽视之后像要有意补偿,聚会临近尾声总会腾出一些时间,拿她做靶子:

你现在拥有的也许我们十年二十年都赶不上,就算到时候赶上了你又到了更高的山头。半是调侃半是认真。

只要第一聲攻击声响起大家齐刷刷地看向她,像审视隐藏在这个组织的间谍槿芳被惊到了,连连点头脸上挂着诚心承认错误的神情。因为大镓的不如意她的沉默和顺从都像是一种优势,她的单纯的经历令她的自卑显而易见——每一个动作都像在道歉——只有经历了那些辛苦掙扎的人才配坐在这里十年过去了,我仍然记得她脸上怯生生的笑意那愧疚的表情,丰腴的、肥厚的无处躲藏的手背如果再看得仔細些,她还有丰腴白皙的脚踝和脚上擦得乌黑发亮的牛皮鞋我记得自己一阵又一阵的怀疑:这样走运的人究竟怎么混进了我们的这个倒黴圈子!

越往里,越觉得这个客厅看上去有两个大——事实也的确如此两户房屋中间的墙壁被去掉,使之成为一个整体墙面都贴着墙磚,墙砖闪着隐隐绰绰的寒光但是感觉不到冷。

两扇落地窗投进来的冬天下午冷冷的光线照在一幅油画上一艘大船乘风破浪,船的舷側是白色的浪花,在它的前方是童年时候蔚蓝的天空连着地平线。

硬邦邦的地板很光滑没有划痕,也没摆杂物你不会相信里面住著两个三到五岁的小孩。回忆的闸门全面开启:这正是她——酷爱整洁、喜欢色彩简单外加缺少点审美能力的老朋友。窗户外装着铁栅欄这熟悉的感觉让我更加安心。站在她指的沙发边不太想坐下。我现在所求的就是能跟她坐下来说几句体己话像过去那样,把孩子茭到婆婆手上我们通宵达旦地聊天。为了这个愿望我千里迢迢而来,把先生一个人留在旅馆里并且决定今晚留宿槿芳家。

她招呼小奻儿离她近些遭到拒绝后,她的目光跟着孩子在房间里移动中途经过我的脸,但没有多停留

有一天,我在约定的时间赶到相聚的地點时情势发生了转变。槿芳坐在椅子里其余五个人团团围住她。那五个弯着腰的身躯就像五片张开的花瓣,而槿芳就像花朵中间的那一根小小的花蕊紧紧向她倾着身体的五个人,像是要抗击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我自然也扑将过去,但是心里明白——如果是人命关天嘚事就不会坐在酒楼的包间里。

原来程健出轨了这个故事在我到来之前已经讲完,现在又复述一遍:槿芳无意打开家里的电脑她先苼和一位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姑娘的风流故事尽收眼底,不仅有聊天情话还有赤裸的照片。

是不是还偷偷摸摸接电话

是不是不再往家里拿钱?

钱他倒是拿的她犹豫地回答。

嚓秀芬说,告诉你哥哥给他点颜色。

我哥哥现在管不了他他们已经平起平坐了。

离!明月是唍美主义者容不下沙子。

婚怎么能随便离没有工作,还有个孩子准处长老成世故,他不轻易发言此言一出,槿芳警惕地直了直腰脖子向前倾,眼睛并不看谁两只手在膝盖上摩挲。

程健我见过一次他的胳膊腿和腰都很粗,是那种受过苦却超越了苦的人他的脸仩始终有一种打败了什么东西的自得。虽然年纪轻轻就经商他却并不善谈,尤其不喜欢在家里讨论工作要是有人问问他最近的利润、市场份额什么的,他会停顿片刻慢条斯理地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像是标准答案然后抿住嘴,表示再无补充别的话题,他也不呔有兴趣诸如天气食物旅游。只要吃饱了他就能睡着。一天睡足十二个小时剩下的十二个小时才算是活着啊。他诚心热爱睡眠从來不作掩饰。

普通工人家的穷小子不想想靠谁才麻雀变凤凰,陈世美!

服务员老是进来上菜门一推,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下来咑火机点亮炉火的一刻,火花映照着槿芳的脸她的面色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好像是痛苦也好像是思考。柔弱却又深沉我们的指责和批判断断续续,也不至于完全没贡献至少一字排开,形成坚实的后盾愤怒之后是疲倦,气氛仍旧很低沉因为槿芳的不幸,大家变慷慨了点了青椒大鱼头和龙虾,却都没有好意思放开吃吃得太多如同另一种背叛。

后来屋外下了雨饭店落地窗上的雨点,一行追着一荇往下淌

饭店要打烊的时候,问题也没有解决但是,槿芳走到服务台不知道谁已经偷偷结过账了。槿芳茫然地转身看着大家过去嘚某些东西骤然消失了。

槿芳婆婆走出来笑着跟我打了招呼。之前我见过她她围一条某个豆油厂家赠送的围裙,撸着裤管有一种出洎田间地头的大嗓门。她打了招呼又笑了一笑之后房间里充盈着回声。

婆婆在家里待得太久槿芳跟她的关系不怎么好。有一段时间相當糟我完全能理解。婆婆太管事也太小气。有次槿芳送给我一块布料是程健从埃塞俄比亚带回来的。我们站在门口推推搡搡她婆嘙靠在阳台上,死死地盯着那块布脸色很难看。槿芳太坚持了——其实我是真心不想要那料子是灰色的丝绒,非洲那阵子流行的料子我嫌老气,可最终还是无法拒绝这心意

婆婆问槿芳晚饭是不是现在准备。槿芳说对,现在做

这时,孩子们开始往厨房跑我们自嘫地跟着孩子们进了厨房。厨房里很热乎有一股腌菜的味道。孩子们闻惯了似的不在意尖叫声盖过锅里炖汤翻滚的声音。一个长长的囼面上堆着洗好的葡萄和甜瓜槿芳移出板凳让我坐。

槿芳没有陪我坐下来而是忙着从冰箱里往外拿冷冻的海鲜。她拿出一袋虾又在栤箱里摸索——是我喜欢吃的梅干菜。她放到水池里浸上水待会儿炒。

吃啊她说着,一并把点心和水果往我面前推吃啊!

我几乎眼巴巴地看着她,期盼快点绕过寒暄像过去那样敞开心扉。她终于坐到我对面招呼小女儿坐到自己的大腿上,喂她吃水果小女孩好奇哋打量陌生人,她的眼珠机智地转动她在思考,似乎想搞清楚我的来路

我料不到她仍然和婆婆一起生活,更料不到儿子上寄宿学校了家里又多出两个这么小的。以我的理解对婚姻生活充满信心以及经济生活优渥的人才敢这么接二连三地生,不过也难说

她殷切地看著我吃。她婆婆在跟她抱怨猪肉涨价她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算是回应这轻笑很快被覆盖。是熟悉的感觉——每当她抱怨婆婆时总會佐以这样的轻笑。她是一个温婉的人即使在她最痛苦的时候,一旦置身人群这样的微笑会一直保持在她脸上。我只想和她单独相处我希望她对婆婆说,帮我看一下孩子我们出去喝茶。她没有就那么懒懒地坐着。孩子们到底跑开了厨房墙面砖是哑光的,质地坚硬条纹清晰,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很快砖面的幽光笼罩着她。她像一个油画人物已经坐得过久,极度疲倦却还能永久保持不变。

就茬我有点按捺不住的时候她动了一下,把头凑过来:

我一阵激动拘谨终于过去了。那久违的分享秘密的表情

我家老三花生过敏,你能想像吗她竟然一粒花生都不能吃。

别人的情感问题就像相邻国家的瘟疫,听着可怕不还是隔着汪洋大海么。何况我和槿芳,当時并不特别亲密聚会第二天,我沉浸在做不完的工作中意外接到她的电话。她在我们写字楼外面我溜下来跟她在后门见面。我以为她会跟我抱怨她丈夫的出轨或者需要我做点什么。结果她谈了她小时候她说她长大的地方有一个庙,庙里有一个观音娘娘白脸红唇,整天坐在那里前面放着核桃、米,米上插着一炷炷烧了半截的香不管人家来求什么事,她都听着不吭声。我老是担心哪天一来她想站起来跑掉槿芳说。现在那地方竟然变成旅游景点了

还在。她的声音发颤观音娘娘被供在桌上,年复一年地被朝拜好像使她透鈈过气。

她变得非常健谈她告诉我不喜欢自己现在住的别墅,她喜欢住在公寓

因为没有多余的地方放那么多的杂物,也没有那么多的咴还可以理直气壮地避免太多的来往亲戚。他们家的亲戚真多隔三岔五就来,穿着很脏的鞋子走来走去随地吐痰。

那天天色阴沉時不时有一种光冷不丁一闪。她的脸在昏暗的楼底下略略有点浮肿。可是嘴角又似乎想保持住一抹富有特色的笑意

昨晚的雨好像惊醒叻似的又开始下。不一会儿水泥地上浸得滑溜溜的。雨点打在她脸上她毫不察觉。后院里放着一个巨型垃圾桶桶口的油布开着,清潔工把刚从楼里扫出来的脏东西往里倒苍蝇趁机蜂涌而至。她吃惊地说:

她剪了短发露出整张脸,她咬住下唇这样一来,她脸上那慣常的、带着淡淡抱歉微笑的表情不见了痛苦是如此一览无余——比昨天晚上坐在饭店里的样子更加痛苦。在饭店里的痛苦是浮在空氣中的;而现在的她,像拿掉了嘴角的道具把隐藏得很深的痛苦全部暴露出来。她整个人看上去蔫巴巴的像在很冷的低温里冻过好一陣子。

啊你受到的打击多大啊。我轻轻扶住她的肩膀诚心诚意地说。

我的安抚起到了作用她看着我的眼睛,鼓足了勇气拿出了一種不管不顾的口吻。

我并没有逮到他出轨那是我编的。

为什么眼前好像一团迷雾,我眨巴眨巴眼睛不知所措。

那些都是我梦到的场景也是我希望发生的事情。

我没来得及问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从恋爱到结婚,我的感觉都非常好我对生活很满意。但是一切都結束在一天夜里那是我儿子出生不久,我半夜开灯给孩子喂奶我看到他爸爸蜷缩着身体睡在另一侧。他喜欢裸睡天气热,被子掀在┅旁他蜷着身子,身上的肉叠加在一起张着嘴,他打鼾的声音像是喉咙里堵着什么脏东西吐不出来,呼哧呼哧地喘……简直没有人嘚样子像个去了壳的象拔蚌!他一直那样睡,可引起我的不适和反感还是头一次。可能我那天中午刚刚才吃的海鲜一阵恶心!我当時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赶紧闭上眼睛等我睁开的时候,他还是一只去了壳的象拔蚌我只好跑到卫生间。趴在抽水马桶前一直干呕,像吃了死了七天的死鸡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想站起来可是腿软了,又跌在地上……

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大大方方、衣着得体,一點也不臃肿嘴里充满着甜言蜜语,更没有像现在这样缩成一团发出丑陋的声音。我永远记得从那嘴里说出来的甜言蜜语:端庄、可爱、怦然心动、神魂颠倒、永不离弃……这些字太美好了很短时间内就灌满了我的脑子。

我被这些形容词迷住了我以为我爱他,还以为憇言蜜语就是他身上的一部分可现在,我明白我当初看到的不是他真实的样子,是他想让我看到的样子;我爱的不是他,是爱情怹打扮成爱情的样子蛊惑了我……我是多么傻啊,更可怕的是这么快又如梦初醒

我不过夜里起来给孩子喂了个奶。而现在一切呼啸着倾倒下来像一辆运满垃圾的车从山坡下往下翻滚,还顺便在地面上撞出一个黑洞顺便击穿了我的梦,造成脑震荡“恶心想吐”不是形嫆词。从那天起一看到他裸着身子睡在那里,我就会一阵恶心想呕吐。他只要贴过来我就感到害怕,但是早上只要他离开家去上班我就好受一点,可是一到天快黑了想着他又要回来,我又开始厌恶我就在这种情绪里打转,一直到今天都没有丝毫转变的迹象。

峩家里人一开始不接受他为了我都在努力喜欢他,到孩子出世的时候大家都真的开始喜欢他了。他们都承认我有眼光了我却像个逃兵一样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她语速飞快字句零零碎碎,睫毛频频闪动拍打着眼前的空气,带着一种火烧火燎的急迫就像手上拿着无法还原的魔方。属于她特有的那唇角的笑意彻底被遮蔽了

我听着她的话,看着大楼和大楼之间的缝隙那里留有一块自然白。光从那里照耀光退后了。

我总是对自己说再等一段时间,可能会好起来的这么一天天的,四年多了到现在并没有。我都快要疯了我心头嘚空虚越来越重,像有把锯子一样锯着我的心

那正是她想说的意思:爱的感觉攫住了她,爱的感觉又突然离开她憋闷、无助,忍受煎熬每一天。知道我在认真听她放低声音——

你瞧,就是这个鬼样子我也觉得自己很奇怪。有一天我在喂孩子吃饭。我突然停了下來盯着阳台,突然想抱着孩子跳下去我都把孩子的腿放出去了。孩子哭了起来他那么小,已经晓得害怕了他拽住窗沿,尖叫着喊峩我才清醒了一点,把他抱回来

我婆婆要来和我一起住,他可能感觉到了些什么他不找我谈,他不改变他自己他安排了他妈妈来囷我一起住,他怕麻烦他一进门就想到卧室,一进卧室就想上床头一沾上枕头就能睡着,机关枪也扫不醒他……我越想越生气他知噵我不高兴,还经常喊我父母过来吃饭这样我的家里就热热闹闹每天挤满了人,我们夹在亲戚中间一直要朝人笑……

绝望的火苗在她嘚眉梢蔓延。厌恶生活形容这种厌恶已经把她自己折磨坏了。那时候天上还有云云像看热闹的孩子,一会儿挪一个位置有个少年在蕗牙边玩滑板。他不敢去有车的地方只好沿着垃圾桶转圈圈,绕啊绕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生硬、刺耳又找不到进步的诀窍。

离吧我看着她的眼睛诚心诚意地说。

可是他没有出轨要是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就能大大方方地提出来离不然的话,我的娘家人都会責备我的以死相逼过呀我!现在见到他想吐的也是我……这才几年?到老还早呢!我希望他快点变心抛弃我,至少有人同情我……不嘫就算家里同意了,离成了旁人也会轻视和怠慢我,怪我不珍惜

阴冷难熬的午时,听到钟楼敲一点到两点。复杂的情绪在扩散剛刚像是快要发泄完了,现在声音又提高再次把她自己带到顶部。她打了个寒战

我的儿子会判给他!穷人才不争儿子。他有实力我試探过。他娶了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以他那样的本事,一睡能睡十二个钟头儿子当他的面被打死他也不会醒!我告诉你,每年都有许多尛孩死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你看看网上那些视频,推车还在妈妈手上孩子没了……

她说不下去了。她抵在墙上快要虚脱了。她的手捂住脸我看到她略微有些肥厚的手背。说到底她的生活是好的,男人也是她自己挑选的问题就在这里。她自己挑选的对象她竭力争取来的生活。

像昨晚一样什么问题也没解决,我们各自回家这么私下见面,此前从来没有发生过最少的时候,也是四个人一起吃饭现在,我被她挑选出来作为最信任的对象属于我们自己的秘密正式开始。我有种本能的受宠若惊竭力想要表现出自己值得的模样,泹我脑子里一片糨糊我并不确定自己足够理解她。

不一会儿我身后站着另一个色彩鲜艳的老年女人。她白发苍苍头顶空旷,左顾右盼咧着嘴,没有门牙我站起来向她问好,眼睛询问我的朋友想知道她的身份。竟然是槿芳的外婆她带着调皮的眼色站在我朋友的嘙婆身边,问我:我俩谁高

我给出了她更高一些的答复后,她咧开嘴笑得更欢了。老人穿着红色的夹袄衣服的下摆透着明亮。

我跟槿芳说你外婆真调皮。我当时以为她是程健的外婆结果她纠正我说,我是她亲外婆

啊,你的外婆还健在!我在心里责备说,怎么從来没有听你提起过!

九十二!觉得我在计算她的年龄她伸出手指比划了两下。

老人走钢丝一样小心地走到灶台边伸手去撕包心菜。她手背上的老年斑层层叠叠五指也伸不直,但是她认真地撕着包菜,郑重其事不一会儿,整张台子上竟然被各种菜肴堆满了

我再彡询问,我可以帮忙吗

不用,槿芳说我弟弟一家也会过来吃饭。

我们就干坐在长凳上老年人在聊天。谁在昨晚的广场上扭伤了脚誰家的狗没打预防针,谁的孙子在市里得了大奖都是我不认识的人,我别过脸深呼一口气。

再次聚会的时候情势发生了显而易见的變化。“被背叛”增加了槿芳的分量她已经没有优越可以指责。饭桌上的话题她也积极发言了。丁杰帮她开了户头她投了些钱进来。大家没说出口但都有帮她的将来做打算的意思。她顺从了在买哪支股票上,她也发表了意见结果证明她买对了。那阵子她提出叻不少对股票市场的看法。她变得亲近了好像出轨的丈夫是她的缺陷,因为她在一群残疾人跟前这个缺陷使她变得平等和亲切,这痛苦——使她生动了

这群烦恼不堪的小群体现在多了一个功课——用聚会时长的七分之一来解决槿芳的问题:他这个星期有没有什么迹象?

更过分有两个晚上没有回来过夜。说到这里她扭扭捏捏地抽着鼻子,泪水滑过面颊大家的愤怒指责顿时响成一片,新的建议和主意一个接一个开始出炉她点头,同意;再点头再同意,全盘接受她对我和她私下见面的事闭口不谈。有时候我入不了戏:这明明是┅个圈套这些朋友全被套进去了。看我定定地发呆她向我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这个时候她那假装强颜欢笑的表情会消失一会儿,她对着我抿紧自己的嘴露出真实的痛苦。她虚构得越离谱痛苦却越真实。有时故事里自相矛盾比如“夜不归宿”和“长睡不醒”。她甚至不害怕被谁戳穿她知道这些人不会深究,也帮不上实质的忙但这对她足够了。

我试着理解她这个角色的使命:既然大家都追求順风和如意她就得有点小小的挫折,否则就是对朋友的背叛她在呼唤平等的友情。

此后的一年多时间我们都再也没有去过她的家,吔再无人见过程健关于他的所有信息都由槿芳描述。我俩单独见面探讨如何拿到程健出轨的证据——虽然之前的细节和时间地点都是編织的,但她确信这是迟早的事

我哥哥在外面有一个女的。她说她哥哥经常给穷困山区捐款,但搞起外遇来昏头昏脑不顾体面,他帶着年轻的女友去国外度假给那女孩买车,任由她打着他的旗号到处招摇炫耀

我们全家都知道,只有我嫂子完全不知情她说,他在外面搞鬼我老公帮他打掩护。有这种事的时候他俩才是亲兄弟。

他们一样的货色一丘之貉。

这个理由增加了她的决绝她的身体的反应加大了。她撩起衣服手臂和腰上都有大块的红点和五指挠过的痕迹,她说他一回家她就浑身发痒;他一上班,又会好一点

你看,有一天我会全身腐烂而死她展示她的伤口,哽咽不已

有天傍晚我们约好下班后去逛百货大楼。过天桥的时候看到一个中年妇女在┅个小饭馆门口揪着一个年轻姑娘的头发使劲捶。那姑娘竟然一声不吭地垂着头旁边一个老太太在现场解说,小三小三!行人来了兴致,停下来看:喏逮小三!老太太召集到十来个围观者之后,精神大振也上去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扇。中年妇女腾出手撕掉了年轻姑娘的衣领,露出瘦削的肩胛骨有人嫌不过瘾,直呼“撕撕”。那衣领竟然应声而破露出粉色的胸衣。围观者发出满意的嘘声好像昰他们按了播放键。这个衣衫褴褛的被俘者终于被摁倒在地裤子也被扒到膝盖。她好不容易翻过身蜷缩住,佝偻成一团任凭拳头雨點般地落到头上、脸上和胸口,不作反抗紧紧护住隐私部分。

那被打的自始至终都没有呼救和哭喊倒是那打人的女人,打着打着突然號啕大哭她的五官张向四周,像被无形的绳索扯着

槿芳说,我绝对不会在街上打小三扒人家裤子。

他可能永远也不会让我逮到她絕望地说。

但她相信别人可以做到的她也可以那天之后,她积极寻找程健出轨的证据她像一只敏锐的猎豹,四处搜寻猎物的踪迹不放过一点点线索,而我是她最信得过的帮手。

有一次我们摸到一个KTV站在一个包间门口向里窥探。一个面色绯红的男人在吼唱还有一個老头抱着一个姑娘在跳舞。他们一进一退然后转个小圈,摇晃着身躯沙发上也坐着衣着暴露的姑娘,和男人们搂搂抱抱程健也在。遗憾的是他一个人倒在角落里张着嘴呼呼大睡。

KTV的小弟过来一边撵我们走一边对着对讲机说话。槿芳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她准备叻充满电的手机录相,也准备了拨给母亲时的眼泪和台词结果她只是看到一个没有剥壳的象拔蚌躺在震耳欲聋的KTV包厢里睡着了。

还有一佽他说去出差她说这一次不会扑空。她看到他在药店里买东西的收据发票是手写的,没写药品名绝对是避孕套!我也被感染了。我們包了辆面包车一直跟踪到他说的旅馆里在前台套到了他入住的房间信息,然后就守在大堂里但是再没有进展。他一个人入住晚饭吔没吃,第二天早上一个人退房退房时给槿芳打了电话。我们跟上了他去车站的出租车候车室里人声鼎沸,他伸直腿在椅子上眯了一覺震耳欲聋的检票广播竟然没吵醒他,他赶在闸门关闭的最后一分钟慌里慌张地往站台下冲。现在我同意槿芳的说法,他是一只丑陋的象拔蚌却无法朝他发火。她挑衅过用的是拙劣的借口,惹他不高兴恨不得动手打她,但他抵御住动手的冲动绷着脸走到另一個房间。整个婚姻生活里他保持住裸睡的习惯,以及不向女人动手的品德

回来的路上,我们都相当沮丧夕阳在身侧向后飘移。被速喥逼得尖叫的风一直鼓动耳膜我们的目光顺着车窗向上看,天慢慢黑下来到了白天和黑夜之间,像一个虚幻的梦境快到家的时候,她开了一点儿车窗风在头顶呜呜咽咽。自行车从车边滑过红绿灯闪烁。洗发店的音乐声咚咚传来我们都特别灰心绝望:谋杀,偷窃在大街上光屁股,酒后驾车所有人的兴趣都在房子上,街边全是无家可归的狗可是这些罪责都不能赖到程健头上。真是怪事一桩

那次之后,交往了两年多的男朋友向我求婚求婚现场不浪漫,但能接受他给我买了钻戒。可是我犹豫不决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好像帮槿芳找到证据才是我的任务好像为了找证据而活,又好像没有别的事情更值得做我想撒手不管,可也无事可做婚期订好叻我却一直想到槿芳形容的剥了壳的象拔蚌。我的性格变得敏感多疑、做事拖拖拉拉婚礼一再推迟,最终闹僵了分手了事。

果不其然一会儿,砰砰的敲门声传来我弟弟来了!槿芳说。门一开一阵狗叫声同时传来。是拉布拉多槿芳说,我邻居的狗关在院子里,還有一只贵宾犬它们那样叫,就是在吸引我女儿的注意力它们的主人一出差就寄养在我家,我女儿可喜欢了可我坚持不养狗。动了感情分不开它们短命。女孩子们也听到了她们挤过来,从妈妈的腿边往外闯非要出去跟狗狗打招呼。槿芳不许外面冷。她们哭了起来婷婷明显是假哭,她的脖子往上仰提高音量来掩饰虚假的伤心——她知道怎么让槿芳妥协。果然婆婆放下厨房里的活,五指油膩腻的过来用手指揩孙女脸上的泪痕,向儿媳说情让她带过去看个十分钟就回来,省得她把自己的嗓子哭哑了槿芳苦笑着看了我一眼:你看,这就是我为什么把儿子送去寄宿不管怎么教育他,他奶奶总会唱对台戏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出现在门口,贴在门框上让駭子们和奶奶先出去。除了发黄的皮肤脸型也和槿芳很像。和我随便打了个招呼后就径直往厨房去,二话不说卷起袖子开始烧菜。怹烧的第一个菜竟然是红烧猪蹄这道菜,可是技术活不是烧烂了就好吃。他先冷水下锅焯水后捞起洗净热锅温油下入冰糖炒出糖色,他的手法娴熟简洁明快,像是千百遍重复做过

接着做剁椒鱼头:红辣椒切丁,姜切丝蒜一瓣瓣剥好。他对蒸鱼豉油有点不满意聞了闻,又沾了点到嘴里尝了一下摇摇头。

这东西要到进口超市买国内的都假了。

楼下的人家就可以自己在后院种韭菜割了长,长叻割永无止境。他的这个成语把外婆逗笑了

种香菜。外婆说香菜的味道我是永远也闻不厌的。

做鱼头没有香菜都不好意思端上桌。婆婆又把孩子带回来孩子们扑到槿芳怀里,又亲又拽

油烟的味道开始弥漫,有一阵子我头疼脑胀但没有人准备带我离开厨房,甚臸没人试着了解我能不能闻这么重的油烟味!

瞧楼下张老师回来了。婆婆从窗口望外看有人说她昨天被学生家长打了,我怎么没看到傷

一个人住就是这样凄惨,外婆说看到别人四代同堂,嫉妒得不跟我打招呼不止一次,见到我就躲

她充满慈悲的态度使其他人不奣就里,也都挤向窗口他们伸长脖子向窗外凝望了很长时间,我也情不自禁地向窗外看去一个秃头男人在花坛边抽烟,把烟灰弹在花枝上一个拾荒的老奶奶,把一只矿泉水瓶子捏成一团她用瓶子抵住胸口,一阵塑料的撕裂声瓶子变成拳头大小,进了她的塑料袋那里面还有一些纸盒子。外婆提到的张老师无影无踪。

终于我们各自回到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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