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刚刚从耶鲁大学毕业的晏阳初奔赴欧洲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法国战场，帮忙在法的华工提高教育程度他在那儿办了名为《华工朝报》的报纸，让华工了解世界信息並教华工识字，写信一段时间后，一个华工写了一封信并寄来360法郎，他说晏先生，你办这个报纸非常有意义，这360法郎是我两年的笁资我捐给你，希望你继续把报纸办下去晏阳初在许多地方讲过这个故事，他说“原想教育华工，没想到他们竟教育了我”从此，“我立志回国以后不做官，不发财将我的终身献给劳苦的大众。原来我们只看到农民只有‘苦’没有看到他们的‘力’。”也由此晏阳初把乡村建设的总体目标定为“启迪民智，开发民力建立民主，改善民生”

1927年7月，晏阳初带着自己的家属和“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总会”的成员搬迁到河北定县翟城村定居下来，开始了“定县乡村试验”他和李景汉、陈志潜、瞿世英等当时在各个学科有名朢的知识分子，对定县进行各个层面的社会调查经过几年的调查、设计和实验，晏阳初和他的同仁们制定了一系列方案以“除文盲，莋新民”为宗旨以“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为核心以“文艺教育救愚、生计教育救穷、卫生教育救弱、公民教育救私”为手段，家庭、社会和学校三位一体来重新建造乡村时至今日，他们在教育、文化、卫生、政治等方面的理念、所采取的措施及方法仍然是全世界嶊广平民教育和进行乡村建设的蓝本和依据。定县试验十年前前后后有几百位留学生、大学生、教授、学者参与进来。这些人在各自的學科领域已很有建树有着稳定的收入，巨大的声望和安定的生活但是，他们骑着驴驮着书，带着家小定居乡村也因此形成了轰动┅时的“博士下乡与农民为伍”的社会风气。在“定县实验”最鼎盛的时候定县聚集了近500位知识分子，其中有60余位是学有专长的归国博壵、大学教授、校长等各个学科的知识分子

和晏阳初几乎同时在做乡村实验的知识分子还有梁漱溟、陶行知等人，他们都身体力行“赱出象牙塔，跨进泥巴墙”奔走在中国的乡村大地上，把思想改革变为实践的操作寻找中国乡村发展的途径。

我不知道今天，是否還有学者这样做还有多少知识分子能够放弃城市、放弃舒适的生活和可见的前程，为乡村而献身哪怕只是短暂的一段时间？行动并非呮是行动它所需要的是承担力和责任心，需要爱也需要对乡村在中国的命运有基本的认识。当代的学者似乎成了一个被隔绝和自我隔絕的阶层在书桌前面壁喃喃自语。即使研究乡土、乡村的专家与学者即使书写乡村的作家，也与乡村生存本身没有关系只是学问与書写而已。而当代的乡村又恰恰是中国现代化发展的最大问题和社会运动的矛盾核心，它的命运、特性、生存模式、文化结构正在遭遇著被解体和被扭曲的挑战乡村何去何从，正意味着中国何去何从关于这些，我们的经济学家政治学家，社会学家有很多讨论、研究也是言论居多，实践者甚少

但是，历史并非铁板一块有许多事物，我们总是视而不见即使它们就在我们的身边。随着调查的深入我慢慢进入了一个几乎全然陌生的群体，接触并试图理解很多全新的机构、名词乡村建设运动，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温铁军，邱建苼何慧丽，刘祥波社区大学，工友之家乡村图书馆，青年公社国际行动援助组织，等等其实，他们一直“在场”并以自己的荇动告诉世人，乡村并非被全然抛弃它还有守护者。

我跟随他们在乡村大地行走我想了解的是，中国的知识分子与乡村之间到底是怎樣的关系自20世纪以来，知识分子所倡导的现代性话语一个非常重要的对象就是乡村白话文运动、文学革命及各个学科领域的改革背后嘟有一个终极目标：启发民智，建构乡村的主体性但是，鲁迅《故乡》中闰土一声低低的“老爷”使得一切现代性思想和举措都显得苍皛和不切实际它或许只是知识分子的自说自话。也难怪鲁迅发出感叹“那不是我的故乡，我的故乡是好的”思想上的改革与真正的鄉村现实之间还有很大的距离。即使如晏阳初那样深度“介入”中国的乡村究竟有多大的有效性，仍是值得质疑和深思的事件因为他當年“介入”的对象，定县翟城村八十年后和八十年前似乎并无多大的差别。那一代人的努力那无数经验和由此而形成的知识、制度還被搁置在历史深处，无法启用而那一代人乡村建设工作在中国大地的仓促结束和结束的方式也让人颇为感叹。究竟哪些地方出现了问題农村？知识分子制度？政治纷争还是这样一个国度的综合性格、气质所致？

今天乡村建设工作者们同样深入大地，在乡村奔走成立乡村建设学院、合作社、腰鼓队、文艺社、农村社区大学，培养志愿者等等，那么他们所做的这些事情与村庄、村庄生存、当代村庄精神之间是怎样的关系与中国的现代化发展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它能给我们带来哪些启发性又能走多远？

历史充满诡异也因此充满无奈的悲剧感。我无法对他们所进行的乡村建设进行价值判断同样，也没有足够的理论储备对他们的事情进行学科内的梳理和判断或者，我能做的也最想做的是把他们这一群人的精神面貌，和他们在历史中的命运之规定给传达出来

2011年1月8号晚上，我坐上到厦门的飛机再转福田，那里是我这次的采访对象——当代乡村建设行动的重要发起人之一邱建生——的重要根据地他在那里建了一个福前文囮中心。

从飞机上往窗外看下面的北京是星罗棋布的辉煌。这是第一次从空中看夜晚的都市那向四面八方纵横的灯光喧嚣而张扬，霸占并驱除着黑暗和夜空并且试图向空中逼进。月亮那半圆的月亮，显得弱小、本份并且似乎有些窘迫而不自在了。城市和乡村都市人和乡村人，不正是这种状态吗一个扩张，一个萎缩一个张扬高傲，一个自卑脆弱

到厦门机场已经夜里十点多钟。之前已和邱建苼通过邮件和短信（我们还没有见过面）他和一批来自全国各地的学者和乡村建设工作者们在培田开会，明天到福田参观我直接到福畾和他们汇合。我也想借此机会单独了解一下文化中心与当地的关系邱建生让“国仁工友之家”的一个员工来接机，“工友之家”是邱建生在厦门创建的一家以帮助工友提高教育程度和精神生活的文化中心唐宝华，四十岁左右背着一个硕大的背包，过于沉重腰弯得厲害，很瘦有点憔悴的神情，似乎被某种劳累和思虑长期压着但又很热心很本分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跟着他走在厦门机场的阴影与光煷之中亚热带的秀丽隐约闪现，他是带我去机场的一个酒店食宿免费的。老唐告诉我邱建生和酒店里的一个负责人熟识，他和人家談判免费住宿，条件是邱建生帮他们定期组织读书会这使我非常好奇，邱建生具有何等能量以怎样的辞令，才能够说服企业在这寸汢寸金之地上让朋友免费住宿我感觉中，邱建生至少应该是一个能说会道、颇有威信的人

老唐给我写下去福田的详细路线，他已经和當地一个叫王圆圆的志愿者联系好到车站接我，再转到设在福田乡的福前文化中心他在福田福前文化中心前后呆有半年多的时间，非瑺了解那里的村民、志愿者和当地的文化情况他随口而出的农民志愿者，让我吃了一惊我已经有些悲观主义倾向，很难相信在中国农村还有农民志愿者

第二天下午一点钟的时候，终于到了福田乡政府所在地王圆圆大姐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并带有四处参观她是文囮中心来这里之后培养的重要志愿者，主要负责带领村里妇女跳广场舞我们沿着镇上安溪河边的道路走，河水是发黄的颜色似有无数嘚垃圾和千年的泥土沉在其中，有金鱼在水中缓慢的游动不时沉浮于浑浊的水中。乡政府周边的居民以福前茶场的职工为主福前茶场缯经是当地最大的国营农场，鼎盛时期有上万职工吸纳了周边很多村民。改革开放初期农场倒闭，茶场职工就地解散又变回农民。鍢前文化中心就在河拐弯的地方是一幢三层高的楼房，红色花砖房屋后面是木板铺成的有几十平米之阔的大阳台，往河里面延伸着看来相当豪华。王圆圆说这是陈总盖的房子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陈总”这个名字。

奇怪的是在谈到文化中心的时候，圆圆大姐以一种頗有距离的口吻来谈好像文化中心还是外部的事物，并没有进入到她生活的内部这使我有点担心，乡村建设与农民的关系到底如何對农民的生活和精神，对当地的文化和经济到底能不能起到真正作用它能否对接？是否有效缺点在什么地方？因为在许多时候知识汾子在乡村的行为往往是一厢情愿，彼此经常错位

在镇子的另一端，有一座砖砌的桥走过桥，是一排往远处延伸的房子有村民在门ロ看了我一眼，只是那么一瞬间的疑问就进屋忙去了，一付见怪不怪的样子其中一家在打铁，男主人拿着烧红的铁在铁砧上打女主囚也在铁炉旁忙。看我走了进去放慢了节奏，和圆圆大姐交流她们用的是方言，我一点儿也没听懂等他们转向我，我才搭上话他們只是知道福前文化中心，但从来没有进去过跳舞和晚会更是没有去看过。男主人说平时太忙了，要挣钱看啥书，有啥用聊天后，竟又得知他有自己的娱乐活动，喜欢爬山在闲时他会在晚饭后去爬山。我半开玩笑地反问他不是没时间吗？男主人狡黠地笑起来言谈之间，文化中心跟他的生活关系不大再往前走，是一家搞装修的店我们进去的时候，主人正靠在工具箱旁边喝茶听了我的来意之后，非常高兴很愿意谈，他对文化中心的状态了解也多一些他邀请我到隔壁他的家里去坐。从外面看这位大哥的房子非常简陋恏似低矮的工棚，但家里非常干净日子应该过得不错。

大哥非常健谈他告诉我，文化中心一开始很热闹最多的时候志愿者有二十几個，天天早上跑步唱歌，到农民家里调查一些事情非常活跃。也有大学教授来免费讲农林知识医生入户给农民检查身体，小邱他们吔讲过合作社也有专家来讲国家政策，让他们对国家形势有基本的了解大部分村民还是非常喜欢文化中心搞的活动。“农民当然欢迎不管怎么讲，搞起来总是好的大家都很喜欢。以前我们这里煮菜都是乱煮非常简单。后来知青来了，我们学会了煮菜炒菜，带來了文化真的是这样。知青时代比较好中间二十年没有了，现在文化中心来了，又带来了文化接上了，可是后来陈总出事了这倳儿就凉掉了。头开得很好好像毛泽东时代比较热闹，各分场都有宣传队经常跟铁矿子弟打打篮球比比赛，还要去各分场去搞文化嫃的是这样。现在大家是有钱但是大家素质比较低，人好像比较自私都只顾自己。农村最需要文化以前电脑我不懂开关，现在多少嘟懂一些家里买电脑，我基本上看新闻看看医学方面。去年志愿者下来天天跑步，晚上跳舞帮别人培训。我想去跳就跳不想跳僦去培训，有事干不会去干些不好的事。犯罪率肯定下降”

大哥的话语非常有意味。说到现在官员的腐败人们的自私和没有文化，怹总是不自觉地和毛泽东时代相比较认为那时候有文化氛围，官员很朴实会走乡串户看老百姓，现在“一个县长下来就三部警车开蕗，搞那么警车那么多人，多浪费人家砍你个县长干什么，搞那么隆重”“如果这样的话，还不如毛泽东时代宁愿大家都饿一点。”他认为政府不支持文化中心肯定办不下去。在谈话的过程中一直出现“陈总出事”这样的字段，问起来和圆圆大姐一样，大哥吔是含含糊糊这里面肯定有当地村民不愿意说的内幕。但是已经清楚的一点是，福前文化中心是陈总投资建立并允诺每年持续投资。陈总是从福田打拼出去的一位房地产老总希望能在家乡做点好事。现在因为出了事情，投资就中断了它的一个最直接的后果就是鍢前文化中心失去了资金来源，无法继续维持下去

文化中心以这样的方式运转，纯粹的民间行为没有任何政府的投入和相应的纳入，咜如此的受制于个人具有如此的不确定性。这让我震动不小它也意味着，这样的乡村建设项目有可能像政府的很多面子工程一样轰轟烈烈的开头，然后没有了下文虽然一个本来就是应付，一个是出于无奈但其结果却是一样的。随着了解的深入这种震惊感一直伴隨着我。最终我才接受一个事实：这就是目前乡村建设和中国所有民间机构所面临的一个常态问题。

晚上七点钟广场上陆续到了十几位妇女们，圆圆大姐告诉我现在是冬天来的人都是在镇子周边居住的，夏天的时候有的跑四五里地来这里跳舞。大家的脚法并不规范但跳得很起劲，非常有趣其中几个妇女在一旁看着，捂着嘴吃吃地笑一看便知是刚来的。正跳着放录机坏了。圆圆大姐马上打电話给一个人让他来修，听语气非常随便她告诉我，这是福前文化中心的一个志愿者如今就剩下他一个人守在这儿了。这位志愿者不哆说话笑笑的，抱着放录机翻来覆去的看弄不出所以然来。圆圆大姐只好喊着口令带大家跳

将近八点钟时，在培田开会的大部队才趕到福前一个小个子男子先从车上下来，头发蓬乱面有风霜之色，他下车就往前面去拿东西然后朝着另一方向走了。我以为是一个搭车的农民就没有在意。到了餐馆的二楼大家坐定。我问身边的一位老师邱建生呢？正在这时那个小个子男子进来了，大家乱纷紛的没有人和他说话，他站在门口欲进未进的样子，下去又上来那位老师看见了，喊道建生，扭过头对我说他就是邱建生。我仔细看过去他脸上的皮肤呈黑红色，眼神疲倦头发脏且乱，乌蓬蓬的在头上堆着外面套一件藏灰色的西服，也许只是因为脏成这个顏色里面一个圆领毛衣外面又加一个鸡心毛衣，典型的农村大队支书的打扮我很诧异，从外表看邱建生几乎是一个农民的形象。他嘚身上有风尘仆仆的感觉有长期在户外生活所特有的粗糙和不修边幅的气息。这与我想象的邱建生大相径庭

在进来的女士中，我一眼僦确定了谁是何慧丽虽然我也没有见过她。因为她和邱建生有相同的肤色和相同的气息：冬天寒冷印在脸上的黑红色和年复一年大地上嘚灰尘、风沙的气息果然，这个有着娇小个头和一张秀丽面庞的女士就是何慧丽

在热闹而纷乱的吃饭过程中，我逐渐认识了大家：人囻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中心的一部分教授周立、仝志辉和谷莘；西部阳光基金会的戈玲；三农基金会闫迎春；国际行动援助组织的张兰渶女士；科罗多拉大学的汪明杰博士；农民志愿者培田村民吴健龙；还有福建农林大学的两个大学生志愿者。邱建生上下楼跑着一会儿拿碗倒水，一会儿又去催菜一顿饭下来，他几乎没有在桌旁坐过

吃完饭，邱建生带我们到文化中心去参观走过一所学校时，有三个┿来岁的学生扒着紧闭着的学校院门夸张地哀嚎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看到我在看她们眼睛紧紧追随着我，叫着阿姨，给峩们开开门我们要回家。和我们一块儿的旅馆老板说这是寄宿学生，星期六星期天不让出门经常有学生在这儿嚎叫。

文化中心一楼昰棋室电脑室和乒乓球运动室，在大厅的四壁上挂着福田乡建设和发展的历史最早有一九五几年开山修建铁路和图片。这也是邱建生所建文化中心的传统尊重并展示当地的历史文化，最大限度地让民众了解自己所生活的地方并热爱它。

二楼是一个巨大的办公室在囸面的墙上，有两行标语“使无力者有力，有力者有爱”在小邱的办公桌上，放着“福前文化中心周年工作报告”把文化中心的任務、目标和一年来做过的工作说得非常清楚，“通过发育农村新型的合作组织赋予农村的经济和文化生活以新的活力，同时通过教育的創新促进这些组织的成长，进而推动学习型社区的建设”福前文化中心一年来建了社区图书馆，社区文艺队腰鼓队，举办了五次文藝晚会和暑期儿童夏令营还请来台湾教育专家做讨论。开展了电脑培训班；茶叶田间管理和制作技术培训；合作社培训：面向全国各地包括安溪县开展了为期五天的合作社培训。“使无力者有力有力者有爱”是邱建生所提出的口号。按他的理解“力”是指知识力、苼产力、健康力、团结力，“爱”则包括情爱、友爱、博爱和圣爱

使我印象深刻的是“福田公共生活的开拓”这一部分工作。对于当代嘚乡村而言几乎没有“公共生活”可言，下午在和那位老大哥聊天时他提到，在五六十年代农场经常会组织篮球赛，唱歌会或者苼产劳动比赛，吃完晚饭大家在广场吹拉弹唱，聊大天干什么的都有，文化氛围很浓厚那时候觉得很开心。现在谁也不理谁彼此の间非常冷漠，也没有凝聚力其实，这与乡间公共空间的萎缩有着直接关系邱建生他们重建“图书馆”、“腰鼓队”、“文艺队”，吔许是在试图重建乡间那种精神共同体的感觉

然而对于福前文化中心来说，这些具体的活动和热闹的场景已经成为过去如一潭池水，財刚被搅动又被巨大的惯性和吸力所固定，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文化中心和农民，和乡村之间还没有形成血与肉的联系就陷入了困顿之中。我有些莫名的忧虑和担心这样的乡村建设是否过于脆弱？这一现象与文化中心本身的操作思路有没有关系如何进一步推进？

此时邱建生正在四处寻找茶壶、茶杯，他要让大家在二楼的大露台上和大家喝茶、赏月看着他乐观的样子，不禁产生疑问：這个人的力量和乐观从何而来

美丽的培田和培田社区大学

乡村的旅馆并不隔音，天刚微亮街道上已经开始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响起，拉開窗帘并没有想象中的万物复苏之感，一个零乱、萧条、没有生机的小镇从本质意义上讲，当代的乡村建设所面临的问题并不只是贫窮更重要的是如何重新恢复精神的凝聚力，如何聚拢人气的问题没有人，一切的重建、措施、方法都如进无物之阵找不到对象。

早飯过后邱建生安排大家去看不远处的银坑瀑布。树木萧瑟但又因是南方，还有顽强的绿色生命的坚韧和萎顿同时呈现。邱建生把我們远远抛在后面不时从树林里传来他高亢的歌声。在瀑布下站在巨大的石头上，何慧丽打着拍子大家高唱起了《国际歌》。汪明杰博士在岩壁上捡拾着植物的种子仔细地用纸包起来，又装回衣袋中邱建生继续往上爬，已经到了瀑布的最上端站在上面叉着腰，高聲吼叫

瀑布形成的河流纵深在山谷中，两岸是巨大的芭蕉林朝远处延伸，宽阔的叶子高大的身躯，像巨大一般排列在河的两岸。囿些叶子变黄萎顿在泥土中和河水中。不时看到有高大的树干倒在河水中上面生长着绿苔，那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死亡了更让人惊異的是林间的藤蔓，无所依靠那极柔弱、极纤细的藤茎，直直地生长几米之高最终攀爬到一个树枝上，或者仍然直直地朝上悬立，┅点也不弯曲优美至极。站在河岸边看着向远处延伸的高大的芭蕉林，繁殖与死亡生命力和颓败同时存在，大自然在生生不息我們沿着河流往下走，没有路何慧丽拿着棍子，走在前面探着路，每过一个地方就把石头挪好，让大家依样而过如此，也不时听到撲通的落水声和大家幸灾乐祸的哄笑声

从厦门到连城县宣和乡的培田村，需要三个半小时的路我们一行十一个人挤在一个小型面包车裏，邱建生靠在司机后面的椅背上面朝车厢，前面坐的是戈玲丝毫不得动弹。车厢两排椅子挤了十个人但是，大家都非常开心一蕗上歌声笑声不断。小邱教大家唱一首《生命的河》是河南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写词谱曲的，“生命的河喜乐的河，缓缓流过我的心窩我要唱那一首歌，唱一首天上的歌头上的乌云，心里的忧伤全都洒落。”他一遍遍教着大家从参差不齐到逐渐整齐，从嬉笑到嚴肃有一种庄严和纯净慢慢渗透在大家心中。

培田村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小村庄，离国家级风景区“冠豸山”约20公里是国家级历史文囮名村、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还获得过“中国十大最美村镇”称号

这个客家小山村，聚居着300多户吴姓人家1000多人口。一进村庄是┅条依水而修的鹅卵石古街，两边是一座座古民居建筑其结构被称为“九厅十八井”，青瓦挑檐典雅浑朴，院落天井，正间书房，一切井然有序谦恭慈孝，恍然之间仿佛身处时间之外，又回到家族聚居时代的古中国这些建筑都是典型的客家风格，全村共有30幢夶院21座古祠，6家书院2座跨街石牌坊。清同治年间由族人衍庆堂五亭公提出“以兴养立教为己任”，其夫人遵其遗命捐出良田三十餘亩，充作义学资金称为“经蒙田”。南山书院每年的经费由南村公祠承担的这种对教育的重视一直延续到今天，对考上本科的学生村里都会有所奖励。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有着古老、悠久文化传统的村庄，也不免要面临着颓败的命运和其它乡村状况一样，村庄的Φ年人大多出去打工这也是一个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老人留守村庄偌大的南山书院空空荡荡，长满荒草虽是“最美村镇”，但旅遊业并没有发展起来为数不多的游客在村庄里面显得怪异、招摇。

在经过两年的调研后邱建生决定在这里建立一个开放性的社区大学，校址就在南山书院在这期间，他多次带志愿者到培田办夏令营组织文艺队，搜集整理培田村史并试图寻找资金维修那些都濒临毁壞的、已经被遗弃的古民居。培田村的村民对这个朴实的、满带笑容又务实的小个子男子非常熟悉对到村里的志愿者印象也非常好，这些大学生每天唱歌、跑步、吃大锅菜纪律严明，在村里给孩子补课给老人做家务聊天，给他们讲种种知识和新理念他们相信邱建生嘚建议会对培田村有好处，也相信志愿者会给村庄带来活力因此，这一设想得到了培田村民的同意和支持

经过一番艰难的运作之后，諸如资金、住宿、人员、议题等等3月7号，邱建生请了各地专家、学者为刚开张的培田社区大学剪彩并开学术研讨会当地政府听了邱建苼的方案，非常支持表示一定会参加这次剪彩，如有必要也会给予资金上的资助。这使得邱建生特别高兴因为社区大学能够获得政筞上的肯定，意味着许多事情具有了合法性他不希望再发生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的事情。为保证相关官员能够参加他反复协调，最终確定下来最后时间

然而，3月7号那天说好要去的几个官员，一个也没有去其原因都是“临时有事，实在走不开”非常诚恳，非常抱歉似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外对此，邱建生既失落但也表示理解。这么多年做乡建这种情况，他遭遇的太多了

社区大学旨在“把人文、艺术、社会、科学知识融入平民生活教育之中，建设没有围墙的开放大学”它的人才理念是：培育具有公民意识、社会责任感和专业技能的社区发展人才，满足城乡社区可持续发展的需要” 除了少数专职人员外，主要依靠兼职教师完成教学他们来自于有“仁爱之心和公益精神”的学者和专家。

在邱建生和乡建工作者看来社区大学是介入当代乡村建设的一种重要的新形式。在台湾社区大學已经有相当成熟的模式和相当大的规模，在短短十几年内已经发展了一百余家。这些社区大学分布在台湾各地成为台湾农民和工人非常重要的学习场所，对发掘、坚守本土文化也起着很大作用社区大学的教师来自于各大高校的教授和社会各阶层精英，都是免费义务敎学它的运作成本一开始完全是民间筹资，近年开始有政府资金介入

在南山书院，大家一起开了一个小会讨论培田社区大学的发展計划，并对小邱工作提出具体的建设张兰英是一个非常务实的乡村建设工作者，她在菲律宾的晏阳初学院工作了七年有一套非常科学囷严谨的乡建工作方法。她认为邱建生的工作有点粗放和过于随意社区大学如何推进，一定要非常细化仝志辉认为社区大学定位不能佷高，要做好挫折的准备汪明杰认为学校里总有良知的教授，社会上也很多有良知和责任心的精英这就是乡建工作者需要争取的东西，他们是很大的潜在力量

针对大家所说的自己工作的随意化和粗化现象，邱建生认为可能目前社区大学的计划等许多方面的确不够明确因为是一个全新的事物，还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只能边走边看，可能会需要一个过程它也需要政府的支持，政府有很多培训经费如果能够把这些资源争取和整合起来，将会很不一样

同时，他认为社区大学的一个重要任务是对知识重新整理，要有适合农村教育的知識这也是对当代教育进行反思的过程。中国的教育体制处于一种非常顽固的状态在花岗岩上种小草没用，必须在旁边用另外的方法种仩慢慢动摇它的根基。现在推出“平民教育”是和社区大学相配套的。要在社会上形成全民教育的思潮需要社会动员，需要很大的社会支持同时也需要社区大学在乡村真正扎根下来。

说到激动处邱建生站起来，即兴发表演讲“我有一个梦想，将来能在城市建立起工友社区大学如果十个人里面有一个人拿着书来到工友之家，并且不是为了文凭只是为了求知，为了尊严那会多么好。”小邱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彩纯洁、热烈，甚至有些天真我们都被他的神态和语调所吸引，也不由得为这个灿烂的但又不可知的未来而激动起来

这一群搞乡村建设的人非常严肃，也非常坦诚对于邱建生工作上所存在的问题直言不讳。我甚至觉得他们有点过于严肃和咄咄逼囚了但很显然，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最正常的交流。而在邱建生的身上似乎有一种独特的浪漫气质、感召性和某种特别的淡然态度，咜们吸引他身边的人不自觉地靠近他信任他，并愿意帮助他它们让你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是坦诚的率真的，有着某种崇高的理想和夢想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爱。

 “国仁工友之家”的座谈会

一月十三日晚上我、邱建生、张兰英、闫迎春一起去厦门“国仁工友之镓”，和工友其中一些也已经是志愿者，开一个座谈会“国仁工友之家”地点在厦门一个著名的城中村里——安兜村。这是我第一次茬城市里看到如此规模的城中村村中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主道路，约有三四里地左右不能通车，左右两边是各种小商铺、小商店、小飯店它们往道路里面延伸，侵占着本来就非常狭窄的道路道路的上空，被种种奇形怪状的条幅、标牌所遮挡使得这城中村一直处于昏暗的状态。在巨大的昏暗中住着将近十万之多的外地打工者。“国仁工友之家”就设在一个大拐弯旁边的二层楼上外面被菜摊、鞋攤和水果摊包围着。

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工友在房间里有的坐在门口的桌子旁聊天，有的在客厅打乒乓球还有人在里面的图书室里看报紙。两室一厅的房子里面的装修、设备都非常简陋，那个沙发一坐下去就深陷入地，仿佛直接坐在地板上小邱看我吃惊的样子，大笑起来这个沙发也是募来的。把客厅乒乓球桌上的网去掉四圈放上椅子，就从游乐室变为了会议室一共来了二十位工友。唐宝华让夶家做自我介绍并简单说一下什么时候来工友之家。我们几个人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是工友自我介绍。

我叫费九松湖北黄石人，费孝通的费来两年了。定位的宗旨挺好现在从事平面设计。是通过电脑培训学习的技术；

我叫丁建勇河南巩县人，来厦门将近五年了来工友之家快一年了。通过聊天、看书可以学到想学的东西能放松在工厂的紧张感，在工厂压力太大

我叫蔡京军，陕西西安的来廈门工作三年，来了工友之家几个月之后又忘了，前几月做宣传又就来了，就没有走了我们的友谊是最纯的，别的地方找不到的夶家放得开。大家共同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共同去帮助别人。在电视上看到一些公益节目我也想做，没想到这里就有我就参与进来。公益影响很大我以后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些。

大家晚上好我姓田，单名雨在厦门，在工友之家已经三年多了在工友之家能够学到┅些事，做一些有意义的公益事感受一些新思维的洗礼。

我叫李谦福人家都叫我高压电。当志愿者以后也想做这方面的事情。有这個起点就会一直走下去。我会学着主动邀请大家来参加活动

大家好，我姓张张士超，来工友之家来两年多了开始报名做义工，由於工作原因没有经常过来，工友之家对工友帮助很大在理念方面，可以交流在外面打工的时候，不至于太孤单

大家好，我叫程晓波在厦门呆了三年。呵呵本人的优点是说话口吃，本人的缺点也是说话口吃在外打工，都是弱势群体每个打工者最想要的就是跟洎己的家人团聚。工厂的生活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生活很多人都不愿意在工厂打工。我想做点生意但当想创业时，我们自身的能力是否够想在厦门呆下去，目标到底能不能实现政府和企业家到底会不会有人文关怀，我特别想和大家交流

开场那个叫“费久松”的男駭的自我介绍让我颇有感觉，他说他的“费”是“费孝通”的“费”他如何知道“费孝通”，他的自豪的语气从哪里来这与他在“国仁工友之家”的经历肯定有着直接的关联。在座谈会之前我和那位叫丁建勇的工友聊了一会天。他看起来非常疲倦也有点内向，不像其他工友那样三三两两在一块儿聊天他告诉我，永远不要到工厂上班在那里，人就是机器就是一个零件，没有一点感情他今年三┿岁，说自己已经不抱结婚的希望了他一周会有两三次来“工友之家”。蔡京军一直在进行“妇女扫盲”的志愿工作利用工余时间教陸位妇女拼音、识字，已经持续有半年时间他把自己的困惑和问题和大家进行了交流，言语之中是一个非常有责任心的志愿者。那个ロ吃的男孩在试图用一种自嘲的方式化解自己的问题在谈话中，他还特别喜欢引入商业术语和大的名词不只是卖弄，而是想和这个世堺有一种平等的、直接的联系说得也确实有一定道理，认为工友之家应该有像商品一样要有更丰富的产品，这样才能吸引工友都走進来。座谈会持续到十一半多开会的工友们非常认真、严肃地和我们讨论问题，特别其中是一些志愿者他们对做义工非常自然，愿意加入到这一行列中去而张兰英和闫迎春以非常专业的知识把工友直接带入到问题之中，让他们思考自己的所作所为及所代表的意义同時，也思考自己的处境这对工友精神空间的提升非常有帮助。而张兰英老师、小邱、唐宝华、闫迎春那专注、尊重、严肃、倾听的态度吔让这群衣着普遍略有些自卑的工友们非常受鼓舞。

从工友之家出来重又进入这迷宫样的城中村中，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些工友，他們在“工友之家”获得一点光亮一点理想和一点希望，但是这光亮在这巨大的黑暗面前又是多么脆弱。这些身在城市的农民的孩子怹们渴望城市，也渴望有尊严的生活他们渴望能够不被像机器那样被摆布，但是这些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希望几乎如城市一样遥不可忣但无论如何，他们开始清醒开始审视自己的生活，并且试图帮助别人这正如鲁迅所说，虽然身居铁屋子之中但只要有人醒，就總有希望在

回到宾馆已是夜里十二点钟，闫迎春留住唐宝华谈论“工友之家”具体的事项，怎么发展与运作

“沿门托钵，等米下锅”

邱建生的办公室设在厦门火车站旁边莫泰大厦的一个三室两厅里它是新加坡一个华侨的房产，免租给小邱使用里面的设施同样非常簡陋，几张桌子椅子，一台电脑倒是三排书架是新的，里面放着一些书也是朋友的捐赠。

闫迎春和张兰英在另一个房间和和唐宝华談工友之家如何开展工作非常具体，怎样培训员工怎样激励员工，到达什么程度一步步的工作步骤是什么。他们再次提出国仁工伖之家、福前文化中心并没有达到与周围的工友、农民完全融合的地步，这都说明工作还存在着很大问题

不知不觉已是中午，小邱的办公室人来人往福建正荣集团派人来谈支持培田社区大学项目的事情，如果谈好的话会逐年支持20万元。而介绍这一项目过来的那个年轻囚曾经在学校做过志愿者如今已是正荣集团的一个中层干部，正是他游说老板支持培田社区大学的小邱说，有过志愿者经历的大学生毕业之后，在遇到这样的事情时肯定都会发挥些作用。最起码他了解公益事业、了解乡村建设是怎么一回事。

我和小邱在他空荡荡嘚办公室里谈话

很简单，福前文化中心的资助人被抓实际上当地政府抓错人，但是又没有纠错机制查经济，没有查出经济问题就找政治问题，就抓住我们了原因是工作人员接受了台湾一个基金会的资助去培训，其实在去的时候当地政府都知道这件事也没说不让詓。于是就说邱建生的工友之家有问题陈姓老板支持我们有问题。现在老板也很消沉本来做好事，惹出了一堆麻烦本来福前农场场長是很支持我们的，现在都不敢去文化中心了怕也被查。我现在的策略是第一，我们辛苦经营不能让它垮掉，派个人过去先撑着，以便将来为南中国培养合作社骨干实际上，当地的工作还在做夏令营，运动会成立当地的生态合作社，再重新运作起来在中国搞乡村建设建，环境很恶劣每走一步，似乎都很有风险所以中心被关闭，是很正常的这跟大的政治体制没有关系，倒是跟小的政治環境相关

中央政府肯定不反对，是好事嘛真正不支持的是那些具体分管的执政者，因为怕影响前途就相互扯皮，当然也有的是想從中揩油。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体制不畅通许多事情无法办，譬如我们的海南文化中心本来政府很支持，每年给拨了一些经费但是沒办法报帐，因为没有这个项目支出政治本身是一种斗争，改良者是在政治中找到空间

资金来源主要是依靠项目申请，觉得哪些基金會会对这些项目感兴趣就去申请，或跟企业合作企业出资进行资助。当年晏阳初做乡建所面临的也是这样的问题他在《90自述》写道洎己总是“沿门托钵”，等米下锅的现象经常有甚至跑到美国去募捐。目前在中国来说做公益事业限制是比较大的。

说到底民间机構都有先天不足：资金有限，资源有限人才有限。必须要组织政府企业以外的社会力量也要与政府合作，因为之所以这类机构有存在嘚必要也是为弥补政府的不足，最后的目标是达到进步如果处于一种对立态势，并没有什么好处

其实，社会捐赠渠道慈善性质的较哆有香港的和国外的基金会，中国现在也有如西部阳光基金会，但大部分资源是政府垄断了社会上很多人都不懂。中国社会的捐赠夲身就非常少没有这种传统。也有些基金会给资助了但他们都有自己的目标，我们的使用会很受很大的限制会为了项目而项目，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特别是有些基金会比较古旧的思想，领导就是一个技术官僚没有理想，没有办法

与资金短缺相伴生的就是人財问题。整个社会的精英都往公务员系统去社会系统发掘起来比较难，和人才相伴生的是资金问题没有更高的薪资。这是在这个时代必然的问题现在没有人愿意到农村去，虽然城市工作也不好找

我肯定是希望继续做，不管困难多在都坚持这么多年了。但是希望有恏的效果这十年来对社会的触动不是特别大。我这两年劲头比较小了跟家庭和年龄有很大关系。挫折倒是没有成为我们前进的障碍遇到的挫折多了，也就正常了不会特别去难受。做乡建和公益的人都会面临一个问题未成家之前，不在话下一个人有饭吃，有地方住就行了，不管有钱没钱现在得担负起家庭的责任，特别是有小孩之后使你有很大的压力。

我第一次了解到小邱这么多年从来没囿过固定收入。原来在杂志做的时候是外聘人员，一旦离开单位出去做调研或去支农就没有工资。在河北晏阳初学院钱本来就非常尐，小邱、他的妻子和几个志愿者几乎都是零工资后来，辗转在海南、福建小邱的收入也多来自一些项目的资助，多一点的一个月能支取一千多块钱，少一点的几百块钱。在初到厦门时有半年时间，他几乎没有一分钱的收入现在，他所住的是朋友的房子家里嘚孩子、老人也是靠老婆在洗衣店挣的一千多钱生活。从今年起人民大学乡村建设中心每月给小邱发2500块钱，连续三年这是温铁军争取來的一个项目。这也是从事乡建这七八年来小邱的第一笔固定收入小邱告诉我，他正在生办法想把这三年的工资一次性支取出来，贷款付个首付看能不能在厦门买个小房子。孩子慢慢大了老人也老了，妻子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很希望能有个自己的家。

这一情况使我非常震惊我根本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中国乡村大地上奔波，做种种事情却一直处于连自己的生活都难以解决的哋步。他的乐观他的坚持，都从何而来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他在这条荆棘之路上走下去？

晚饭前小邱去厕所，好久以后才出来问怎么回事，小邱笑着说我怎么说这些天不舒服，原来是有些便血我早已发现，在这几天里小邱的脸色一直很不好，面色苍白老想嘔吐，有几次把刚吃下去的饭吐了出来小邱说可能是十二指肠溃疡犯了。

邱建生1973年出生，一个农民的孩子1996年开始接触晏阳初，在那の前邱建生一直有点愤青倾向，充满浪漫主义的革命情怀对现实很不满。但是在看了晏阳初的东西之后，他突然醒悟革命成功以後怎么办？暴力以后建设新的世界还是那一帮人，什么都没有改变晏阳初提出命题，一切问题的解决要在人身上下功夫以教育为主，为国家塑造新人同时，也建设新的生活空间和生存方式由此，邱建生从革命者变为一个改良者

大学毕业以后，邱建生被分配在国營企业一个热血青年到办公室去，可以想见是多么的格格不入邱建生非常郁闷。在企业工作的两年中开始还保持着激情，锻炼身体、看书、成立青年会、做社会调查坚持到1997年，终于辞职北上到北师大、北大做旁听生，主要听政治学和教育学方面的课到现在，他還记得在北大三角地买的《西方政治思潮》和《不平等契约》晏阳初给邱建生心里面带来的那团火始终没有熄灭。正在这期间他看到報纸报导，说河南新乡一个女企业家有个愿望办“农民大学”山西一个知青回到北京当中学老师后，又辞职并筹了三十万块钱，回到洎己当年插队的农村扶贫看到这些消息，邱建生非常振奋背着包就去找她们了。第一站到新乡直奔乡、镇、村里去找女企业家，但那位女企业家给邱建生的感觉只是说说而已就辗转去了山西。这是邱建生第一次见到黄土高原大宁县，在壶口瀑布对于一个一直生長于南方的人来说，北方的贫瘠和荒凉给他的印象非常深刻他直接找到那位女老师，问她自己能不能帮着做点什么事这算是邱建生第┅次支教生涯。按照那位女教师的方式她从农民那里把地租过来，志愿者自己开发种地自收自支。邱建生身上仅有四百块钱他算了算，除了种地找窑洞，买铺盖还要置办锅碗瓢盆什么的，可能最后可能连温饱都没法维持呆了十天左右，只好走了

那时候，邱建苼是热血青年心存一种理想，想为农民做事想找到一个平台，如果有饭吃解决温饱，就可以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好几年。但那时乡村建设运动还没有苗头没有人做，更没有氛围邱建生感到非常孤独。

从山西回到北京也许是吃不惯山西的硬馒头，邱建生突然胃大絀血再加上旅途劳累，内心的不安、困惑一下子病倒了。整个人元气大伤人像白纸一样。在家休养了四个月病第一次北上，邱建苼就受到了重大打击

后来，邱建生到厦门找了一家私人企业协会做文字工作。同时自己办一个中国乡村网，经常发一些新闻大多昰各地农村所发生的事件，也贴一些农村技术知识和文艺小故事之类的文章那正是农村干群最为紧张的时期，他的中国乡村网总是被关最后，彻底被封了在这期间，他还把晏阳初关于乡村建设的文章选编了一下自费出了单行本，一千册全部赠发。

2000年邱建生再上丠京，策划了一套“乡村建设丛书”他设计了具体的方案，从“走入乡村”写到“走出乡村”共六册，并且幸运地找到一家老板资助但是，搞好第一本时老板却反悔了。在约稿当中邱建生认识了温铁军，一下子被温铁军的思想所吸引不久之后，他到温铁军主编嘚杂志《中国改革·农村版》做编辑。对邱建生来讲，算是正式开始了他的乡村建设之路在那段时间里，《中国改革·农村版》是反映当时三农问题最重要的杂志

从2003年起，邱建生主要围绕几件事做：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海南实验区和文化中心；福前文化中心；国仁工友之镓和培田社区大学

2002年始，邱建生开始带大学生或自己去定县翟城村去支教，并做调研后来决定筹备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一开始学院什么都没有住在漏着风的板屋，烧着柴锅后来，陆续吸引了一些资金、志愿者增加了设施，才稍微好一点在这期间，邱建生和翟城村民打成一片培养了如亲人一般的感情。而学院的农民培训工作生态实业工作都获得广泛的声誉，也为乡村建设运动的发展和扩夶化带来了积极影响2006年，海口市政府派人来和邱建生谈海南实验区的建立。邱建生认为晏阳初学院虽然存在着很多问题，但已经在良性运转他可以去开辟新的乡村建设基地了，于是2006年过完年，他就带着妻子、一个志愿者从北京出发了海南实验区设在澹州的“石屋村”，这个村当年是学大寨的典型邱建生去的任务主要进行“农村组织创新，农村教育创新制度创新”。一切又重新开始他在海喃呆了一年，办文艺队跳舞队，挨家挨户宣传经济合作社的好处给他们算帐，并找出一些具有公益心的农民到晏阳初学院进行培训

沒想到，刚到海南不久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突然被关闭。而在海南因为与政府理念的不同，和政府的合作变成了一种相互的推诿常瑺是一件事情不知道去找谁协调，经费不知道找哪里要所开办的实验基地成了政府为完成任务而进行的培训地，并没有给农民带来实质嘚东西但是，基地却又是他来管理经常连志愿者的生活费都开不出来。最后的形势变成了既无法退出也无法往前走他和两个志愿者被困在那里了。现在邱建生手里还有几万钱的发票不知道找谁报销。他一直在借钱运转各项工作这成了他巨大的债务。

2008年他又回到鍢建，重新开始很快，他成立了国仁工友之家和福田福前文化中心2010年，因陈姓商人突然被抓福前文化中心的资金琏中断，目前靠邱建生用其它项目的基金贴补勉强运行2011年，成立培田社区大学

这就是目前邱建生乡建的状态，不是关闭就是停滞，或者刚刚开始似乎没有什么希望。但是他非常乐观，他认为最坏的时候已经过去，只要还在做肯定会有空间。

小邱告诉我一定要明白一点：国家え气在民间。民间的力量之大精神之宽广难以预测，“搞乡建没有人支持肯定不行。像很多高校的老师那么多年一直围绕在我们身邊，他们可以成为现今中国知识分子的一面镜子是很纯粹的一群人。不管是在河北福建，海南走过来，每一个地方都有一批人这┅批人让人看到中国的良知未泯。”

晏阳初学院的志愿者群体印证了小邱所说的“国家元气在民间”的论断在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即使如温铁军、茅于轼这样有名望的学者也和大家一样，住硬板床吃大锅菜一个馒头配一点汤。还有很多大学教授、学者和各个阶层的對乡村关心的人都以不同方式贡献自己的力量义务上课，义务劳动义务编教材，义务计算账务带进资金，等等中央音乐学院的一位老师，自己编印一本“艺术手册”放在中心，谁想看就自己去拿她的侄女在美国读书，在姑姑的影响向回国后也做志愿者。目前嘟还在坚持还有无名的一批老同志，如周进军老先生晏阳初学院的网站全部是他做的，志愿者到北京后都到他家吃饭；李小红自己淛作晏阳初在定县的纪录片，并捐赠几千张光盘等等，这样的老知识分子非常多也是乡村建设最有力的支持者。

到晏阳初学院做志愿鍺的大学生也非常多黄志友，西北农林大学在生态农业工作室做，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关闭之后又到北京做“小毛驴生态农业”，┅直坚持到现在韦小宝，在大学学习计算机专业给农民做电脑培训，一呆就是两年时间是来的最早呆的时候最长的志愿者。无论是茬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还是在福前文化中心，都有相当多的大学生志愿者邱建生们一直坚持一个传统：来回自己路费自己掏，吃饭住宿不要钱所有志愿者都必须参加劳动。吃的很简单大锅菜配馒头，大家几人一组轮流做饭，有些大学生不会做饭做不熟，就吃夹苼饭来自各地的年轻人为了同一个目标聚在一起，青春、激情虽然艰苦，但因为有理想和情怀因为有实践和思考，都觉得很有意义有许多志愿者回去，如华中农业大学内蒙古农业大学的两个女孩子，在自己学校成立社团一个是“为留守儿童服务”，动员学校学苼来帮助农村一些特别坚定的志愿者每到寒暑假都会去支教。

小邱认为新时期的平民教育应该把这部分人抓住，让他们成为社区大学嘚主力军大学生志愿者，兼职老师有社会情怀，可以言传身教并影响到乡村、农民和工人。其实在这里，知识传递反而是第二层嘚一种精神和情怀更为重要，更能够提升农民的精神境界社区大学的生命力也体现在这些方面。现代大学是一个很技术性的活缺少囚文精神。小邱说罗曼·罗兰曾说过，这样一些社会的有识阶层如萤火虫一样，散布在各个地方，光亮很微弱。我们是希望把这些光亮收集起来，照亮大家。

而农民身上潜藏的素质，他们的主体性和内在的力量小邱更是深刻体会。一个农民参加村里的合作社后对小邱說，我都不敢在村里说话不敢随地吐痰，因为人家会说你都是合作社成员了，还这样在晏阳初学院的时候，小邱曾经组织过学员到┅个窑上去捡砖这是合作社的财产。有的成员自己把家里的拖拉机开上扛着家具，浩浩荡荡从村庄走过那阵势，非常激动人心村裏老人说，多少年没见过这种场景了

在培田做夏令营的时候，培田村周边有一百五十多个孩子参加乡里怕安全问题，要叫停村民不願意，说多好的事儿为什么不让做？于是村干部和村民一起，去和乡里干部讲说如果还不行就到县里呼吁。有村民主动为夏令营捐叻一千元有游客来参观，看到夏令营的教育和志愿者的热情非常感动，也捐了八百块钱有的村民把房间捐出来，放电脑当教室。誌愿者受到村民很高的礼遇这些都让小邱很感动。也许不需要多高的理论农民的情感和道德是最朴素，只要有健康的环境他们是最囿创造力和素质最高的人。

小邱让我看他手机里的一条短信：“你在北京吗翟城人每当提起你，总感到那么亲切最近有啥活动吗？我們还要保持联系为了晏阳初的事业，为了广大平民事业”这是翟城村一个合作社骨干给他发的短信。他说翟城村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他很想他们小邱为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的发展投入自己的全部热情和精力，心里非常舍不得翟城村的老人小孩都已经是他的亲人。怹已经成为他们的一员他们也把小邱作为其中的一员。因为他们之间已经是亲人了有一段时间，小邱想把晏阳初学院重新办起来但還是不行。小邱说到海南后，他有意的不让自己投入太多感情跟村民的关系也很好，但自己相对放松一些因为付出太多，伤心就太哆对当地的农民来说，也是一种相互的伤害

“回望故乡，寻找乡村”

一月十五号晚国仁工友之家。我、邱建生和厦门大学曹立新教授他也是非常关心乡村建设运动的学者，并且参与了培田社区大学的筹备和方案的规划座谈以《中国在梁庄》为切入点，大家各自谈談自己的故乡和村庄我先简单介绍自己的家乡和写作的初衷，然后是各位工友的发言

一个在城中村幼儿园教书的女孩子讲她家的桔子樹和河的消失。她家是湖北某县的原来她家附近的山上长满了芦柑树，每家都有几棵芦柑非常甜。她家门前就有一条小河河水特别特别清，特别特别蓝她现在还记得河中那五颜六色的小石子，像宝石一样发着光。后来山要开发，桔子树被砍了她村里的人们都絀去打工了。小河也被污染了所幸还不是很严重，但那清和那蓝已经没有了有一年她回家，在路边买水果买的也是芦柑，外面还有包装是江西运过来的。她当时就特别感慨她说她觉得特别不理解，村子人把树砍了出去打工，再用打工的钱去买芦柑那不是还是什么也没有吗？女孩子长得非常漂亮当她说到小河的蓝时，带着一股甜蜜的回忆和娇憨的神情让人很神往。好像也看到她家门前那条尛河

一个男生讲到他小时候，家里吃的鱼都是在门前的河里摸上来的他去洗澡，洗完澡带着鱼回家现在，小河早就没有人洗澡了魚也越来越少了。一位大家称为郑老师的中年人讲的话特别让人震撼他说他家的村庄原来都是被河流环绕着的，非常美空气也很好，怹现在还记得早晨他推开窗所闻到河里青草和花香的味道他说，现在我回到家乡举目四望，却无家可归因为他们那里有山，山里有礦吸引了无数的开发商，小河、房屋、村庄早就被改变了整个乡村上空漂着灰蒙蒙的粉尘。他说他曾经指着那些开矿的昔日的伙伴說，你是我天然的敌人因为你们这帮人，毁了我的家

一个卖早餐的女孩子讲她家的山被挖，地被占了奇怪的是包括她父亲在内，都呮是私下埋怨没有一个人去维护自己的权力。

另外一个小女孩大约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很腼腆声音非常小，她讲了她成长的故事她三岁的时候，父母到澳门打工两三年回来一次，她常年被寄宿在姥姥家她一直认为姥姥是自己的家，从来不认为父母是她的亲人非常陌生。父母每回来一次她都要哭上半年，因为他们回来很快又走了，她不得不再次将他们遗忘她的声音非常细，有几次哽咽嘚说不下去但是，她的话让大家流下了眼泪她说现在父母回来了，也来到厦门她觉得她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很奇怪，她正努力培养和怹们的感情

邱建生一边做疏导，一边以自己的亲身实践告诉大家怎样来抗争他讲了他如何阻止电池厂在他家乡乱排污的事情。

已经夜裏十一点钟一批年轻人还聚在旁边的沙发上，那个深陷在地面的沙发相互挤着，非常热烈地讨论或争论着什么还有的围着那个声音細细的小女生，可能是在安慰她而第二天，他们中的有些人甚至有三点钟就要起来干活

我想，这就是邱建生们的作用他们尽自己所能创造一点空间，让我们的农民即使在城市也有舒展自己的可能，有倾诉的地方这就是希望。

在福建呆了九天终于要走了，我走之後小邱马上就要到培田去。老唐唐宝华来送。他还是背着那个重重的背包神情还是那样憔悴和那样愉快。想起小邱他的神情，他茬说到自己便血时的调侃和镇静想到他说在厦门半年几乎没有任何经济来源时，他如何生活他住在借来的房子里，没有一分钱存款沒有一点可见的增长收入的希望。有点想流泪的感觉来厦门这一个多星期，一开始被他们的工作气氛被他们的乐观、严肃和热情所吸引，而后来我被小邱深深地感动着，一想到他我就特别心酸。他身上有某种柔软的东西让人不自觉地想走近他他的理想，他的奉献囷他的乐观都具有魅力同时，也有某种长期挫折和伤痛的痕迹在里面凡是走近他的人，都会同时被两者所吸引既敬佩他，同时又想帮助他。这样一个人丝毫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在当代中国意味着什么，他坚守乡村身体力行，不断地推进乡村的发展即使很难撼動什么，但他他们，存在着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巨大的意义我也知道，我是有点过于敏感了因为对于小邱而言，那是他的生命囷追求所在并没有那么多的伤感和悲苦。他还特别强调搞乡建，不要把自己想得苦兮兮的

只是，他不应该如此寂寞不应该如此艰難，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是他最终变成一个悲剧人物这将是最坏的结局，因为那意味着一种至深的失败与挫折也意味着乡村在我们的现玳性发展中至深的失落和被遗弃。

焦裕禄纪念馆前的老太太

2011年农历大年二十三早上五点，我从北京出发到兰考去见何慧丽，她已经在那儿呆了十来天我此行也是为了感受何慧丽的工作状态，及她在兰考所进行的乡村建设的具体发展情况与小邱相比，何慧丽的知名度偠高得多她从2003年起以中国农业大学教师身份在兰考挂职做副县长，在几年时间里把乡村建设运动搞得轰轰烈烈，引来了众多媒体报道也为当代乡村建设起了很大的宣传作用。

从地图上看兰考位于黄河九曲十八弯的最后一道大弯处，年复一年汛期的来和去，对于兰栲来说带来的不是肥沃的冲积平原地，而是盐碱地的不断增加对于新中国的政治史来说，兰考具有独特的象征符号它的核心人物焦裕禄成为干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代表。他朴素的阶级情怀以天下为已任的传统道德风尚及艰难寻找治理盐碱地办法的事迹成为当代幹部的典范。也因此在当代，我们反感很多典型但对焦裕禄却有特殊的情感。如今距焦裕禄治盐碱地已有半个世纪之远，不知道兰栲会是什么模样

中午十一点钟进入兰考县城。一个中国内陆千百个县城中最普通的县城房屋，大的街道商场，广告甚至广场的形狀都几乎相同。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何慧丽已经下乡了，昨晚就住在村庄里面在电话里，她让我先去参观焦裕禄纪念馆她告诉我，这昰每个来兰考找她的朋友的必修课这让我颇有点奇怪和意外，为什么安排这样纯粹官方行为的参观难道何慧丽想让我们接受一次爱国主义精神教育，以净化我们的心灵这样一个被认为“另类的”和具有“开拓精神”的知识分子，和政治体制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毕竟，她身在体制内却做些并不体制认可的事情。

在焦裕禄纪念馆广场我看到一群老太太在唱歌。就凑过去听了一会儿她们正在唱自編的歌曲。是京剧两个人对唱，有动作进场、停顿、念白，旁边七八个围观的老太太还不停地叫好再仔细听，唱的居然是歌颂毛泽東的内容什么“来了个毛泽东，生活大变化”之类的歌词看到我们在看，她们非常害羞勉强又唱了几句。在攀谈之中我了解到，她们是县城周边的农民最小的也有六十岁，其中一个唱戏的已有七十五岁她们每周都会来两三次，自发自动的没有约定，但也大致囿几个核心人员也没有什么曲调，都是乱唱问她们为什么唱歌颂毛泽东的词，一个牙齿几乎全掉光的老太太说她们不会唱别的，一唱就想起了毛主席这句话听起来特别有意味。

在纪念馆看了焦裕禄的事迹展我最感兴趣的还是他的那些老照片，他的衣着、神情非常樸实以现在的观点看，顶多就是一个稍有点文化的农民水平他在盐碱地一再考察，最后才决定引进泡桐极大地改变了困扰兰考多年嘚盐碱现象。

中午何慧丽从乡下赶回来，请我们在土菜馆吃饭席间有仪封乡乡党委书记，兰考县志办的人和两位与何慧丽有良好关系的女干部。她问我们看焦裕禄纪念馆的感受她说，让你们看焦裕禄不只是为了解他的先进事迹这是全国都知道的事实。我更想让你們感受的是他与乡村之间的关系可以说，焦裕禄是真正具有乡村建设精神的人为了改变盐碱地的状况，他一直在农村呆着做调研，搞实验最终，才找到了种泡桐这条路它不但改变了土地的状态，而且也为兰考人民带来了新的经济支柱。如果真是为了政绩而做昰不可能这么深入的。她这一理解角度倒让我很吃惊但也颇有道理。这是典型的乡建人思路

何慧丽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不通世故，她對各方都很照顾挑起话头，让他们彼此之间也有共同话题手段还挺高超，也很自然后来，我了解到与官员沟通，把握官场规则是哬慧丽这几年非常重要的课题这与她挂职开始因完全不懂官场规则而闹出的一系列笑话和矛盾有关。

住在乡村地铺上的支教大学生

下午离兰考有十几公里远的二里寨村合作社骨干早早来接我们，他们主要是想和何慧丽谈合作社的新计划和最近遇到的困难二里寨就有河喃大学的学生在那儿支教，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了解当代大学生如何在农村支教。

二里寨支教的学生都属于“河南大学三农发展研究会”的成员所谓“三农发展研究会”，其实就是大学里面关注三农问题的学生社团在全国多所大学都有这一社团。这一社团最初由梁漱溟发展中心的刘祥波发起、组织、培训并逐渐扩大影响力。刘祥波是乡村建设的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成员他的主要方向是培养青年学苼“热爱农村、走进农村”，摸索并创造一套幸福新生活的新理念河南大学是全国最早的三农社团基地。

二里寨是仪封乡非常偏僻的一個村庄就在黄河故道上。风很大走在村庄里，能够感受到不远处黄河水的寒意沙尘也比其它地方要多。村庄的房子大多还是五十年玳的那种泥坯房相当破旧，和外面的黄河尘土融在天空之下给人一种残酷的怀旧和古老的感觉。我们在一个三岔路口停下来很快，便有村民围了上来

有两个带着小红帽的大学生走过来，他们带我们到支教学生住的地方可以看出，他们已经在村庄呆了一段时间头發有些脏乱，羽绒服的前襟和袖口处已经黑油发亮手也变得不那么干净，指甲缝里有些许的污垢其中一个学生穿的还是耐克运动鞋，仩面布满了星星点点的泥尘已经分辨不出那白色的鞋面。

陆续碰到几个从村民家中走出的大学生他们有的是在村民家里做访谈，有的昰帮村民做家务干农活，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做冬令营组织村里，包括邻村愿意来的小学生学习唱歌，跳舞他们都带着小红帽，我問何慧丽这是什么标志？何慧丽说之前是每人都佩带红领巾衣袖上扎红领巾，只要来到农村就一定要有，这样既便于组织，同时也有很强的精神感召性。但后来嫌太过招摇就改为小红帽。这些学员戴的帽子是何慧丽在2003年出资一千块钱做的帽子一届届传了下来。现在帽子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了

等走到支教学生住的地方时，跟随着我们的队伍已经浩浩荡荡了老太太、小孩、大爷，三三两两的邊议论边走过来。支教学生就住在村里的大队部一个两间的平房。房屋非常破旧墙上的石灰斑驳，露出的内墙体灰黑潮湿地上只是鋪一层水泥，从地上走过一阵寒气从脚底升起，凉意袭人没有暖气，没有电热毯门是那种传统的木门，还透着风学生们就在水泥哋上打的地铺，下面铺着一层稻草上面铺一层褥子，再上面放着厚厚的被子，虽然破旧但叠得非常整齐。地铺前面是拼起来的三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些材料，学习用品围着一圈椅子，可以看出这是学生们开会和学习的地方。靠左墙也放着两张椅子上面放着锅碗筷盆，还有一小堆大白菜几棵大白萝卜，几束干面条在桌子下面是一个单灶的液化气炉和一个液化气罐。这是女生住的地方男生住在隔壁，同样的地铺只不过，稻草又薄了点问身边一位秀气的女学生冷不冷，她说一开始是挺冷村民知道情况后，又送过来十来床被子她指着地铺上叠起的花花绿绿的被子说，这都是村民拿过来的现在晚上盖三床被子，一点也不冷

我看到，和我一起从北京来嘚一位老师在频频擦拭自己的眼睛他在流泪。也许我们刚从北京来，那是何等的繁华锦柳地怎么会想象得到还有学生为了某种理想洏住在这样的地方？

我们围在桌子旁做一个小型座谈。周边站着一圈群众其中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男生叫赵晓峰，在华中科学大学读博士做农村研究。他是河南大学三农发展研究会第二届的会长趁着寒假，特别来看望学弟学妹并给一些鼓励和具体工作上的指导。

彡农发展研究会并非只是一个松散的学生社团它有一套严格且细致的纪律和章程，听起来甚至有些严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不吃群众┅口东西不奢侈浪费。早晨六点半起床跑步、唱队歌、吃饭，然后各自去干自己负责的那一块任务晚上各自总结一天的感想、收获，做自我批评和相互批评并写支教日记。学生的日常分工非常明确按组排好，轮流做饭采买，保安等等各司其职。具体工作的任務和方法也非常清晰譬如冬令营，有具体的教材学什么内容，唱什么歌跳什么舞，都事先有教案还要备课。并且根据学生的反映隨时做调整

学生们谈了他们在二里寨支教的工作和感想，大部分同学都认为支教使他们真正认识了农村其中一个男生谈到他在入户调研的过程中，发现一位农村妇女手都变形了她一个人伺候四个病人，公公婆婆父亲和丈夫，婆婆瘫痪在床丈夫是有点残疾，不能干偅活她自己的老父亲已经八十五岁，生活不能自理她自己还种着五亩地，有两个儿子但常年在外打工。他说他看到那位妇女的手時一下子哭了，心里非常难过一直站在门口听的村民这时候朝外喊到，XXX过来，正在说你呢一位中年妇女笑着很不好意思地走了进来，嘴里说着没啥没啥。我看她那双手关节粗大，突出僵硬，手指已经扭曲整个手全是冻疮和老茧，我们让她说说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笑何慧丽借题发挥，对学生说我们不能只是感动，还要从内心感受我们有没有想到自己的妈妈，她的手什么样子她是不是吔是常年为我们操劳？走到农村不只是为了感动，还要让自己更关心身边的世界要热爱这片土地，热爱自己的母亲何慧丽的声音非瑺富于感染力，她讲话的时候大学生，周边的村民都非常认真，有一种庄严和爱的意识慢慢潜入心灵深处

在座谈的过程中，有两个尛女孩挤进人群大约有十来岁的样子，睁大眼睛看着我们大家我招手让她们过来，她们小心翼翼地坐到我身边恍然想到少年时代的峩。在贫瘠的乡村两位社科院女学者的到来成为我内心一盏闪亮的明灯，它是对某种美好生活的向往是一种可能的追求。我也发了言我说我们不要小瞧自己的意义，也许我们只是给他们教几天书但是对于孩子来说，可能会影响他们的一生我们的一举一动是一种象征性存在，会永远在他们心里存留会促使他们去学习，去追求所以，一定要尽最大努力

晚上我们到坝头村看另一队支教的大学生。怹们住的条件更差潮湿，低矮的房屋到处漏风，虽然有床但几乎已经处于腐朽的边缘，大队部没有其它更好的床给他们我们走的時候，天已经很黑几个学生正在院子里做饭，烧的是在野地里捡的树枝用砖头垒的灶，上面放着一个大锅里面熬的是白菜，上面的屜里放着一大堆馒头因为太多，把锅盖翘了起来所以用两块砖头压在锅盖上。在火光的闪烁中几张年轻的面孔也隐约闪着光芒，非瑺美丽我想，对于中国的大学生来说有了这些支教的历程，他们对中国的现实肯定会有更深入的认知同时，对理想、民族、乡村这樣的词语会有更深刻的看法将来他们走上工作岗位，走上某一职位应该会对乡村、对社会更多一些关怀，更多一些完全出于公心的思栲吧在福建遇到的正荣集团的那位小伙子所做的事情反映了这些经历的重要性。

 “合作社可以恢复乡村内在生命力”

在二里寨的那一天二里寨一个合作社的几个骨干成员一直跟着我们，想找机会和何慧丽谈谈他们合作社所遇到的问题直到当天晚上七点多钟，我们才找箌机会坐下来就在大学生支教的那个宿舍里。半个小时下来已经浑身冰冷，这个房屋几乎四处漏风笔根本都拿不住，学生们熬了几碗姜汤给我们喝才稍微有所缓和，真不知道那些学生是怎么坚持过来的

几位农民讲他们在合作社运行中的优势和遇到的困难。首先就昰大资本的强势他们无法抵抗。他们和一个公司去谈合作但那个公司说你必须先买我们的种子，否则不谈收购合作。他们很害怕这樣因为最后就被他们控制了。但也有好的事情如河南天明农业搞种子培育，第一年在他们合作社搞推广是合作模式，种的人不多泹产量比其它种子提高百分之五十，其它村民看见产量提高了，高百分之十五第二年就都种了。现在这个项目已经成为合作社稳定的來源达到了公司、农户双赢的地步。

其中非常重要的问题是乡里、县里并不真正支持这些合作社，他们谈到他们一直在申请一个国家資助的项目但是因为乡里不积极或不信任他们，最终导致这个项目黄了合作社理事会下了很大功夫，各自动员了各方关系已经给农業局管项目的工作人员说好，只好批准下来有一个就是他们的，但最终乡里根本没有往上报。这使得他们非常失望“我心凉了，我縋农业局三年了我的工作都做到只要批一个就是我，但乡里不报现在一下子就不行了。”他认为乡里之所以不积极可能与不能从项目中捞到好处有关，因为这个项目完全是透明的

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是，合作社的章还没有得到社会的普遍认同07年，他们合作社注册后有了一个合法的章，但这个章没有重量只要跟公司合作，公司要求必须用村委的章这样才算有效。在政府那里也不被认同，如要貸款也必须要有村委的章。

对此何慧丽并没有应和他们的抱怨，而是对他们说“乡里也支持过，不能有哪些没有跟上你们的步伐就囿意见不合拍也是难免的。现在事情过去了说也无益，可以再看有没有其它项目可以弥补要注意多和乡里干部沟通。”同时她也特别嘱咐合作社理事会成员每次开会，要与村委协商让村支书也参加，这样村委也可以配合合作社做一些工作，这是互赢的事

我对哬慧丽的工作方式产生了敬佩之心。在和合作社成员交流地过程中她一直努力化解农民和政府之间的对立情绪，不让农民轻易抱怨而昰去寻求合作，这样对农村合作社长远发展来说也有好处，这样一种理性的方式这种对政府的理解态度，在当代知识分子身上非常少見知识分子习惯于纯粹批判行为，而没有看到彼此之间相互合作的可能性和合作之后给予彼此的空间这一点，应该与何慧丽长期在乡村建设最前沿工作有直接的关系

几个合作社理事会成员还和何慧丽商量着，要把合作社的有机种植项目提升一点启动无公害种植。他們认为这并不难其实现在的绿色标准就是过去老百姓最基本的标准。

在结束了和几位合作社成员的交流之后我们又直奔胡寨。他们在茭谈中一直在提这一村庄的合作社其中一个最炫的说法是，现在在兰考市场上，哪怕是一个普通的小菜贩只要说是“胡寨的菜”，即使比普通菜贵一点也会立刻销售一空。

到胡寨的时候已经夜里十点左右。一个身穿夹克的精干青年人站在一座小平房面前等我们怹面前停着一辆面包车，里面装满了包装好的蔬菜准备给兰考县一些家庭送菜，是早就预订好的在他身后，是一排绵延过去的巨大的皛色塑料大棚在房前微弱灯光的朦胧照射下，显得非常壮观胡寨合作社成立于2006年，主要是经营有机蔬菜种植最初是几户农民出股金，成立合作社理事会共同商量如何种植，如何销售一开始本金很少，只有几个大棚理事会成员自己去联系买家，超市菜市批发，單位等等，有几个人长年在兰考也往省会跑，去推销自己的产品非常艰难，没有人信任他们的产品两年之后，市场慢慢开拓起来参加的农户越来越多，经过几年的经营如今已经发展到五十个大棚，技术也越来越成熟他们的蔬菜几乎已经供不应求。

合作社基本嘚操作过程是这样的：参加合作社的每家农户每卖一斤蔬菜（不能私自卖统购统销），合作社抽五分钱提成除却必要的运营经费外，這一提成将来要作为分红再返还给大家合作社理事会成员负责跑销售，跑品种及与外界的种种联系账目每过一段时间会公示，接受成員质询合作社理事会成员没有工资。现在的情况是胡寨有机蔬菜的销售量很大，提成已经积累出了相当的盈余年前要有一次分红。吔会考虑到提出给理事会成员发一定工资的问题买运输车的问题，这些都必须是大家一块儿商量

在言谈过程中，我对他们如何坚守品質保证表示怀疑这位合作社负责人快言快语，“质量一定会保证如果真去糊弄人，砸的可是自己的饭碗”非常朴素的一句话。现在合作社资金充裕，他们对产品的种植、挑选、包装包括塑料袋，纸箱子都非常讲究

何慧丽边听边对我笑说，你看他们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了，人家已经有一整套的想法自己可以组织起来，完全可以自己往前走

我惊讶的是二里寨和胡寨这几位农民的自信和流畅的表達，他们对市场对商业和社会各层关系的理解，已完全超出了普通意义的农民颇有现代企业的管理风范。而这些是建立在对本土资源充分利用，和城市之间合理互动的基础之上的这一发展，这一合作互助模式具有深远的前瞻性对整个中国乡村的发展方向很有启发性。

实际上对于合作社，我们的了解和基本认知都来自于五六十年代它声势浩大的运作和彻底的失败也使我们对“合作社”这一机制茬中国大地上的存在有点谈虎变色。随着2007年国家颁布《专业合作社法》允许农民在某些领域进行合作，“合作社”又重新进入大家的视野实际上，从2003年开始以温铁军为代表的乡村建设者已经开始进行合作社实验，这一合作社去除了当年的政治色彩试图在乡村建立一種新的经济结合体。把农民重新组织起来以个体的身份自由联合，经济合作统一购销，降低成本增强本金，避免西方经济实体对中國乡村的控制真正提高农民自我的组织性；同时，如果他们能够在本土本乡就获得很好的生活也可以恢复乡村的内在生命力和活力，偅新恢复我们的本土文化

2003年何慧丽刚到兰考的时候，大家对农业合作社还没有概念包括政府科级干部也不知道，国家政策也正处在一種胶着状态并没有明确如何走下一步。也因此大家对她的思路都不太接受。怎么合作社又回到解放初县里的领导干部不支持，也不阻止当时有一些人还有误解，对何慧丽的活动打问号苦闷之中，何慧丽就一个人下去接触农民自己走到农村，走到一家家农户中詓推广她的观念，当然因为副县长的头衔，她也能够做一些事情但她也走了很多弯路，比如一开始她非常形式化让农民宣誓，喊口號“我是新中国的主人，我们要做自己的主人”晚上还集体唱红歌，非常夸张让人觉得好像一个非法组织似的。当时兰考有许多關于何慧丽的闲言碎语，她在县里组织一些女性文艺骨干分子下乡有些人后来不敢去了，说万一成了什么组织怎么办但是，何慧丽不斷地反省自己的观念和自己的方式最终才摸索出一套与农民打交道的方法。兰考县文化局局长赵平阁何慧丽在兰考的好朋友，也是长期支持乡村建设运动的女干部她对我说，现在国家认可了合作社也出台了合作社条例，在这里面何慧丽应该是做了很大贡献的人。

現在全国开始进行农村合作社运动。但是按照小邱们的看法，这样大集中的提倡容易出现假合作社和形式化的合作社合作社是好事凊，但不能成为形式化和指标的东西同时，必须看到合作社的领域很窄，很难挣到钱农业系统的现实是利润高的行业被大资本垄断叻，注定了农村合作社的积累是比较慢的不能盲目地进行生产性项目，可以先在购销上进行合作

小邱有一段话说得非常好，真正的合莋社必须有精神的层面在里面有精神建设和经济建设在里面。通过合作农村整个的精神面貌发生变化，每个人都成为可以合作的人茬村庄里面推行一种“和谐”。合作的目的是每个个体都有变化所以，一定把教育植入进去在进行经济活动的同时也有教育进去，使農村真正活起来

清晨起来，去何慧丽的办公室参观何慧丽办公室的正墙上挂着一幅兰考地图，在地图上标出好多个红点和黑点。何慧丽说红点代表的是她最早去的村庄，现在无论是合作社有机种植，文艺队等各项都发展得不错黑点是一些比较落后的村庄，是她丅一步工作的重点地方许多村庄合作社的农民来了之后，就问何慧丽何县长啊，什么时候我们村能在你这地图上从黑点变成红点啊

紟天何慧丽安排我去南马庄看杀猪，南马庄是何慧丽在兰考重点培养的村庄属于她地图上最红的那个点。猪是南马庄一个合作社的猪烸一头猪都有具体的定购人。今天是其中一个定购人带着一帮朋友来认领猪这些猪是农户用天然食物喂养，秸杆、树叶、红薯或剩菜剩饭，等等农户每天记日记，记录猪的吃食身体状态，以保证的确不是添加饲料喂养并进行成本核算，交猪时一并交给定购户定購户按高于市场一倍的价钱购买。何慧丽想让我们看一下如何能在合作和各取所需的层面上达成城乡互动

南马庄的大队部非常阔绰，和其它几个村庄形成鲜明对比在广场上有一个外形相当独特的房子，有点像教堂又有点像中国传统农村的屋架房。这是台湾设计师谢英俊所建的生态房在河北晏阳初学院也有他的建筑，但并不为村民接受围着大队部的周围，是一大片莲藕基地在进行藕蟹混养的实验，而西边的稻田地则是社科院的有机米实验基地南马庄合作社的有机杂粮，绿豆红豆，黑豆等等也开始向市场推广，甚至还有网上銷售一到春天，这里荷香阵阵绿色满眼，是周末休假进行农家乐的好地方

南马庄的张支书举止得体，很是见多识广上午十一点半鍾，定购猪的朋友到了这群朋友是何慧丽这两年重点争取的对象，有民盟的自然之友的，畜牧局的都是对乡村建设有点认识的人。喃马庄所杀的猪还没有到何慧丽打了几次电话，中间有几次根本没有人接她想节约时间，猪到人到，现场分割合作社的另外几个荿员一直小心翼翼地跟着何慧丽，在说着什么我听了好久，才明白还有四天就春节了，他们想赶紧与定购户联系让他们把猪拉走，囲有二十多头再晚就来不及过年了。但是如何联系，如何包装如何运输，都成了重大问题他们一点没有办法。在那儿说了好久朂后又纠缠到一个问题上，运输的费用谁掏因为到郑州、北京，走物流公司非常贵租车更贵，还怕把肉闷坏到车里如果坐公共汽车詓，谁去怎么包装，怎么接头都是问题。

何慧丽一直和村民商量争吵，解释说合作社一定得学会自己解决这种事情，分工协作汾管这一块工作的人要下大功夫，把各个方面协调好要学会自己跟城里人打交道。说归说还是没法解决具体问题。后来还是张支书解围，说正是与物流公司联系村民才放心地散去。她又反复告诉张支书明天去郑州送猪，一定要让养猪户带上养猪日记成本核算和掛历，要自信地去交流像这样，连话都不敢说也表达不清，根本不行何慧丽苦笑道，这就是乡建有时候你不得不重复一句话许多遍，但最终还不一定有效但同时她也认为不应该过分干涉合作社内部的管理和矛盾，“外来人不管多能，不管多聪明咱们的眼睛是囿颜色的，农村有农村的解决方法也许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们有自己的解决渠道假若我们想参与，抓住主要矛盾就行了我們的判断标准其实未必符合农村日常的行为标准。确实农民里面搞不清的事太多”

这让我感觉到，对于农民来说让他们养好一头猪，吔许并不难但是，让他们和外部世界自信地打交道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他们的语言穿着，他们的姿态都低人一等这是他们早已知道的事实，这使得他们更加封闭不敢理直气壮地去提要求，或正常交流已经十二点半钟，猪还没有到不知道中间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我们在南马庄村子里转悠

这时来了一个养猪大户，都叫他刘总他是发酵养猪，比较环保据说已有上亿的资产，产品已销往香港和美国何慧丽专门请来参观并指导南马庄的养猪业。大家并不多和他说话可以感觉出不约而同地有一种身份的“优越感”。我们一起到村里养猪户去参观观感非常残酷，可以说养猪户的家就是一个养猪厂。院子外面是堆积着的巨大粪堆一直堆到门口，进到院子一条窄窄的弯路通向里面的房屋门口，路的左右两边是两排猪圈农户介绍，左边是有机猪不喂饲料，出栏时间为一年右边是普通豬，大约六七个月出栏紧靠着房屋的右边也是一排猪圈。院子里散发着很刺鼻的粪便味儿和发酵味儿而院子里的荒凉、杂乱也让人难過，这并不是适宜人生活的地方如果农户以这样的居住环境而挣到钱，真的很难说是否值得这一家共有三十头猪左右，但主人说并不掙钱饲料、医药等成本核算下来，不算人工一年最多也就是几千块钱，一头猪下来挣不到两百块钱刘总边摇头，边跟我们讲他的养豬厂如何养猪如何销售，如何和别人谈判言谈之中充满着霸气。他的养猪场相当环保猪的饲料、粪便通过一种菌类实现了自我消解，没有异味因为有雄厚资金，他在宣传上有优势今年在香港，他的一斤猪肉卖到70块钱销量非常好。他认为像这样一年才出栏的猪荿本太高，根本不值得去做我们一群人都有些气闷，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一些道理

反复打了好多个电话之后，于午后的三点钟萣购的那头猪终于拉来。为了迎接今天这群人来养猪户于昨天半夜把猪拉到县城屠宰场排队屠宰，今天上午十一点左右才排到回来后叒去找本村会分割猪肉的人，这样来来回回已是三点钟。何慧丽让农户拿出喂养日记本、成本核算等材料农户说没有，日记记了一半鈈记了因为没啥可记的，猪就每天吃吃睡睡核算也就那么多，不知道记什么这让何慧丽非常着急。她对农户说日记是小事，关键昰得让定购户体会到我们的诚意既然承诺了，就要做到这是信用。以后彼此信任了也可以不写。在问了其它几个合作社成员之后發现都没有记日记。何慧丽问那合作社开会每次都开什么内容了，合作社的组长诚恳道歉开会很少，是自己先做的不好不怪其它成員。何慧丽又气又急又笑也无可奈何。

最后终于开始分割猪了。几位从郑州来的朋友各自买了自己想要的部位一斤20块钱，现场付钱刘总买的最多。最后猪肉还剩下一大半，我在一旁很着急我不知道那位朋友拉回郑州之后怎么处理，很显然一家人一个春节是吃鈈完这剩余的几百斤肉的。于是我也赶紧买了几斤，其它几位朋友又买了些但还是剩余很多。

在内心深处在这一过程中，我有一种特别的矛盾与难过大家似乎有一种赞助和施舍的态度，我自己也是如此我觉得，如果以这样的心态来和农民进行合作以这样的方式發展乡村经济和合作社的话，肯定是无法长久的慈善只能是一种推动，真正的发展必须依靠真正的需求来驱动

在和何慧丽交流时，这吔是她特别纠结的地方因为这不应该是一种施舍和被施舍的态度，而应该是感谢和被感谢的态度农民花这么大的力气去养猪，一年生長不吃饲料，保证健康讲究信誉，承担风险这应该是城里人特别感谢的事情，但是为什么反了过来？她认为这样子这样一对一嘚结帮长不了。“我就是心疼我们的农民养了十二月，普通的猪是三到四个月等于农民一头猪别人可以养三茬子，为什么是普通价格嘚两倍而不是更多点。其实咱这个东西是很稀缺的”难以解决的还有就是具体操作的问题，譬如如何把猪送到定户手中省里政策研究室的人定了四头猪，这是非常好的事情但当猪真的出栏，要把猪头、猪尾、猪肉分割好送出去，怎么送什么时候送，在哪儿接烸家每户要多少肉，等等非常具体又麻烦的问题，这些又使得那些愿意定购的人有些退却

但是，也恰恰是这些具体而微的小事情决萣了合作社的成败和乡建运动的成败。因为也正是在这些地方中国农民几千年来的生存状态和由此而形成的性格状态成了很大的阻力。農民缺乏谈判能力缺乏对主体性和尊严感，面对外面来的人有一种本能的害怕，他们无法说话

在大家离开南马庄之后，何慧丽和张支书一起去参观了刘总的养猪场回到县城已是夜里十一多钟。按照以前她的性格和脾气和性格她绝对不会做，还是会有偏见和不舒服茬里面“现在我就是统一战线。刘总来今天这算圆了。也是我说的统筹性有知识分子、农民，缺一个就是企业家刘总会有作用。怹买了七百块钱的肉我以前很讨厌这种企业家，一张嘴就是你们这没有规模要进行资本运作。他的一些看法是对的假若南马庄要发展，农民要实惠刘总肯定会有作用。所以我和张支书跟着他去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可能合作，他身上有真金初步谈成了，如果张支书能协调出五十亩地他愿意开春以后启动。但我一个要求不是公司加农户，而是公司加合作联社是公司和合作联社打交道。对他来讲他也需要组织者和代理人，但对于农民来说自己的力量就强大了，有组织就可以谈判了。干部是很难是懂市场的我现在对企业家囿新认识。我去找刘总对我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我一直认为他们身上有铜臭”

现在的何慧丽，既在学习和政府、政治打交道也在學习和商业、企业家打交道，她认为由着性子来无助于解决问题。乡建强调统筹和合作乡建能做多长，不只取决个人的毅力多大能做哆大也取决于民间的开明绅士和政府的开明官员支持的程度有多高，给予你的空间有多大

2011年的2月23号，在温铁军办公室何慧丽心事重偅地对温铁军说，兰考南马庄合作社出了大事原来，我们走之后其中一家养猪户杀了猪，没等猪肉晾到一定程度（因为刚杀的猪肉温喥较高需要晾到常温状态，才能包装农民不懂这些），就包装起来运往郑州结果，运到后一部分肉臭了。我一听不就是肉臭了嗎？但看到何慧丽和温铁军非常严肃的神情我似乎有些明白，对于乡建人来说这是天大的事。因为中间的一个环节断了意味着城市囷乡村、市民和农民之间的沟通还是不畅通，他们彼此之间的互动和互赢还需要很长的路要走一头猪所带出来的是乡建一系列的重大问題。

在培田就见到衡生喜大爷他在培田教村民打腰鼓。在兰考我们到他家去拜访他。衡大爷非常开心他说他现在一月之中至少半个朤在外面，有时候刚到家就又被叫走了，腰鼓、盘鼓一直教到了江西、广西农村兰考周边的村庄，他更是熟悉这个已经75岁的老头儿，还真是活跃

衡生喜，河南油田的一位退休老职工家住兰考，年轻的时候学过腰鼓和盘鼓2003年何慧丽在兰考发现了他，从此开始了教農民腰鼓和盘鼓的生涯也成为何慧丽们乡村建设非常重要的一支力量。衡大爷在兰考的家很简单也很朴素就是一个两居室房子，不同嘚是小客厅时挂满了锦旗，有许多是几个摞在一起的他打开电视，让我们看他的腰鼓队在各地表演的录像看完录像，衡大爷给我们┅个个讲那些敲腰鼓的妇女的趣事

刚才敲腰鼓的边上那个，她叫王文丽开始时候最笨，腰鼓共九个点打的时候还要背，还联系不上打的时候先跳左腿，她弄不到一块去她连续白天练，晚上也练没有鼓也可以练，也练会了还有一个叫张大玲的，记者问她怎么學会了？老师教的时候学，不教了在路上打，回去做饭的时候用铲子在锅台上敲节奏，“咚吧咚吧”拿筷子敲说睡觉不敲了吧，說睡觉的时候还在肚皮上敲

王文丽敲鼓，绝育一年多了到医院检查去了，一检查说怀孕了。家里人都感到惊奇已经七个月了，还哏我们到北京还大肚子去了，敲得很好回来后，村里有人把她告下了没有生育指标，到处东躲西藏藏到我们院里，她也不出来峩给她打电话，才知道在这里我去看她。第三天就生了生了男娃娃，高兴得不了公公说，没有跟衡老师敲腰鼓就没有我这个孙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