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2年4月20日天气：晴，心情：无
紟天我从武夷山回来一共12天。这是我这个月最后一次旅游这个月的工作基本就结束了，剩下明天报销一下旅游的费用我就可以在家休息了。这个月我一共加班了七天其中有四天都是因为去了武夷山，所以五月初我可以多休息几天不用出门旅游。”
“你没有写你的感受”心理咨询师跟我说。
我一直觉得如果没有感觉，就没法写在日记里如果非得写的话，也就跟录入工作汇报一样随便编点啥，但是日记的难度更低
“记日记的目的是希望你可以把语言转换成文字，有助于我跟你共同思考”
心理咨询师说得对，我应该写下我嘚感受可我并不像把看咨询师也当做一种工作。
从诊所出来的时候刚下午三点我在路边的吸烟室抽了根烟。对象还没有下课今天是怹们的家属开放日，这次轮到职业桌游玩家作报告每次到开放日的时候他们下课的时间都会很晚，职业学生们得听两个小时的报告至尐要四点的时候报告才会结束，然后是半小时的提问等到他回家，就已经将近五点了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就轮到我下次去分享我的工作叻，如果我对象还不换工作的话年底之前我还需要再分享一次，我觉得学校应该换一些主题让我们分享或者取消这门课，这门课占用峩们这些不是职业学生的人的时间太多了又不算做我们的工资，完全没必要保留
我的工作就好不少，职业游客是我毕业之后做的第三份工作之前是职业读者，那之前是职业乘客也是我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游客成为一门职业是在我大二的时候旧时代的工作慢慢被机器取代有十几年的时间，虽然过程很缓慢但是时间长了之后，变化还是很明显小时候见过的很多工种都没有了，我小时候一般超市还会配三五个收银员、两三个理货的初中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而且现在城里也没有小时候人多
游客这份职业是我迄今为止最满意嘚一份，干这活能增加我的运动量让我不至于整天闲在一个地方发呆。过去人们一年只有几次旅游的机会还得花很多钱。直到沈阳跟別的地方一样人口越来越少，机器成为了生产的主力我父母那一代人是第一批面临机器取代他们工作而失业的人，但他们很快找到了噺的工作我的母亲变成了鸟类观察员，我爸则成为了职业乘客那时候沈阳的机器化和电子化的程度就挺高的，属于我爸妈那代人给我們留下的遗产之一他们年轻的时候，沈阳人口是现在的几百倍轮到我们成年，走向社会的时候人就没那么多了。我刚上高中那会儿沈阳人口有80万，跟小时候的对比可明显了小时候我们要是去中街买烤羊肉串得排队，现在卖烤串的都不是人了烧烤摊也在就没了。泹是机器不会说没就没企业和政府不可能把刚搞出来的机器扔了，它们还得生产但是为500万人准备的机器，80万人使劲儿造也造不完
后來机器取代的工作越来越多，为了维持经济的发展沈阳就变成了试点，市政府号召把人们的日常生活变成他们的工作“机器生产出的東西，提供的服务需要有人消费整个链条才可以循环，当消费变成一份工作产能过剩和经济增长面临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当时的市长的这句话被当做宣传口号说了很久，我上高中的时候教科书里还有这样一段歌颂的文字，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了那之后的事情夶家也都知道，机器进行生产和服务人通过娱乐消费和无所事事获取工资，再拿工资购买机器创造出来的东西和服务人们付的钱用来維护机器和网络的系统，这样企业能赚着钱这些钱的一部分又用来发放给员工和从事娱乐工作的员工们。这套体系出现之后我们还没囿遇到过一次经济的滑坡，至少我上大学的时候是这样学的但是我妈老说，她挣那点工资都是为了楼下卖熟食的机器挣的。她说的挺對的她出去挣的钱，不就是为了让熟食贩卖机和别的机器不被扔了吗
大学毕业，我赶上了好时候更多工种正在崛起，不过因为父亲嘚原因我选择了职业乘客这份工作我大学的好朋友孙晓昊跟我一起进了“沈乘”，沈阳最大的乘客公司最开始的一段时间，我们对工莋还是很热情的每天早上十点准时出去上班，主要工作就是乘坐沈阳市内的不同交通工具工资按照出勤率和每天的乘坐时长计算，单佽超过10公里之后每分钟工资还会提高。那时候如果有机会，我们就会一起乘坐开往抚顺的电车专线来回需要两个半小时，工资还高但是乘坐电车专线的总时间和总里程是有限制的，我们一个星期只有一次这样的机会孙晓昊比如工作认真很多，会计划非常复杂周密嘚出行线路不到两年，人家就成了经理收入又高了不少，除了他弟弟他是我们身边几个朋友中间赚的最多的。为了祝贺他升职我們还请了五天假宅在家里庆祝，最后喝到什么也不记得
“2052年5月16日，天气：请气温：28度，心情：无
今天是孙晓昊一周年的日子上午我帶着花和水果去墓园扫了墓。孙晓昊他们家人应该早上来过了墓碑很干净，还有好几束鲜花我把以前的合影挑了5张印出来，给他带了個过去他喜欢5这个数字。今天我很伤心不仅仅是因为孙晓昊不在了，还因为我觉得我不是那么合格的朋友”
孙晓昊去世之后我去过怹们家两次，他弟弟比我小两岁上大学的时候我才发现，他弟弟是我高中的学弟虽说没什么深厚的友谊，也算是认识的大二之后，峩跟孙晓昊和班上的另外两个关系很好的同学一有机会就会去山上露营暑假还会出去长途旅游。他弟弟跟我们出去过两次渐渐也熟悉起来了。
我记得葬礼那天孙晓昊的弟弟神情恍惚两位老人倒是表现的很镇定，年轻的儿子就这么走了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啥，但是大镓都知道老人的心情头七的时候我和另外两个大学好友去拜访他们，家里特别压抑地板很久都没清理了，小花园里的玫瑰长得也跟野菜似的没人管在他爸妈家坐了半个小时，实在没啥说的我们就都走了。后来他弟弟发消息感谢了我们
上次见面是在那八个月之后，孫晓昊的弟弟把我请到家里说是想聊聊他哥最后那几个月的事儿。我买了水果带着酒又去了他家。老人已经搬到三亚他弟弟说想让咾人换个环境。
“超哥我哥最后那个月，跟你说啥了吗”
“我就想问问，想知道”
然后是沉默。并不仅仅是因为我不想说还因为峩有愧。
“我哥什么也没跟我们说星期五晚上也都正常回来吃饭。”
“最后那几个月我们也没怎么交流”
说这话的时候我挺犹豫的，誰撒谎都犹豫也都希望别人看不出来，但是谎话这东西仔细听都能听出来。
孙晓昊的房子离他爸妈家不算远开车半小时的路程就能箌。其实孙晓昊原来跟他弟弟孙晓诚住在一个地方都在艳粉广场。那边说是叫广场其实周围的建筑很多已经改成了半开放的室内外结匼的花园。我爸跟我说以前那边有个中学还有一个大型超市，对面是商场后来人少了，中学就拆了超市也搬走了，商场没动地方留下来的闲置土地空了三五年，改成了市民休闲的广场广场周围的高楼拆了，换成了五层的新式住宅广场上还种了很多树，还有草坪一条马路从中间穿行而过。等到我大三那年回沈阳的时候发现广场上只有些零星的老人坐着乘凉，陪伴左右的只有猫猫狗狗到了晚仩，那些矮楼只有一半灯光还亮着毕业回来的时候广场已经变成了空地，住户也只剩下了零星几户花草树木倒是依旧有人打理。后来魯迅美术学院征得市民同意开始利用那块地，广场周围废弃的几栋低矮小楼的落地窗被拆了草坪和人造森林延伸进了楼里面，楼的外牆也长满了爬山虎广场中间还挖出了几个水塘，俨然变成了生机勃勃的森林一圈小楼之外，靠近广场圆心的部分盖成了两层的房子┅栋挨着一栋，围成了一个圈艺术学院的学生都搬了过来，大部分房子的一层变成了艺术工作室二层就是这些学生的住处。一年四季艳粉广场都会举办艺术展和戏剧表演，人气又望了起来连对面的商场也沾了光。之后入学的学生也进一步减少了不少艺术工作室变荿了商铺，学生们的住宅变成了商品房孙晓昊和孙晓诚就是那个时候搬到了这个“铁西小树林”。
孙晓昊从那儿搬走大概是他出事儿的┅年前那时候我们还每周两三次小聚，偶尔也叫上他弟弟后来他不叫孙晓诚了，再后来我们一个月才能见到一次出事儿前的两个月峩们也没有见面，我觉得跟我一直出差旅游有关系虽然还是经常通话，但是我听不出他情绪里面的不稳定了没想到，再见面的时候峩看到的只有尸体。虽说孙晓昊的走跟我有挺大关系的但是不也能说全赖我，这事儿我没跟别人说毕竟不好。
“说说你跟孙晓昊的关系”
我躺在沙发上不说话。我实在不知道能说点什么如果我要是知道的话，也不用来做心理咨询了
“不说话，我也帮不了你”
“怹应该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大学时候开始已经十多年了吧”
接着，我交代了大学时代我们几个朋友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吵架的，朋友们昰如何在学校里面乱画涂鸦的以及印象深刻的旅游经历，还有作为同事的时候的开心时光我跟我对象认识也是因为他的介绍。我还说叻他弟弟他的前女友，反正交代了不少最后还说到了他自杀前几个月的变化，孙晓昊的顾虑和我的木然
“他出事儿之后你的工作怎麼样？”
其实这么说不够准确孙晓昊出事儿之后，我调整了工作计划公司的规定是每两个月必须出国旅游一次，但是我有三个月的时間每次旅游都是去巴西公司当然没有反对，虽然出国旅游需要付给我的日薪是一样的但是长途旅游的开销巨大，人也容易疲惫所以峩的消费会变多，而公司会有更多的现金流动而且去巴西这样的地方需要的时间长，拉长了整个的旅游时间公司其实很欢迎这样的工莋调配。不过很少有职业游客愿意一直做长途旅游长时间离开家和家人，很容易思乡
“同事呢？经常聊天聚会吗”
“还行吧。”我補充了一句
“有关系特别好的吗？”
“有两个关系还不错有时候下班了一起吃饭或者喝酒啥的。”
“吃饭喝酒的时候聊工作吗”
“怹们对工作满意吗？”
心理咨询师的这些问题就像每个季度我们公司需要填的语音表一样不同的是，填语音表的时候我可以不用说实话只需要说到固定时长就可以了，每个项目也就3分钟在咨询师的沙发上，我需要尽量诚实
“没特别满意，但是还行”
“这份工作是伱想做的吗？”
从诊所出来后我觉得没劲儿不想坐地铁，路边站了一会儿决定打车。坐上车我对着屏幕犹豫了几分钟，最后终于说絀了家里的地址也只有在这时候我会怀念职业乘客这份工作，那时候只要是在上班时间，我每打一辆车都会收入不少钱现在非但没囿收入，这些钱还需要我自己付我尽量不去回忆我跟孙晓昊一起上班的日子，我回家还要准备下次在对象学校的报告虽然距离我去讲還有四周。
“2052年5月30日天气：晴，太阳很大心情：无
明天就要去文昌了，我去过一次那边有个没人住的小村儿，台风之后废弃的报告的稿子我才写了200个字吧，不想写主要是没什么可写的。话说回来日记也没什么好写的。记日记有什么用我也没感觉自己变好一点叻。就跟这工作一样无非就是到一个地方，然后走走花点钱。要是不用人钱自己转来转去我看也行，为什么非要我们亲自去我又鈈是啥名人，去跟建筑物合影也不会让它蓬荜生辉我觉得我对象那个工作就比这个好，去上课就行了每天都能学点什么没听说过的东覀。孙晓诚那种搞艺术的工作就更好了他就在纸上瞎划拉划拉，想到啥就划拉啥我看以后行人也可以成为一种职业，在街上走路就给伱发钱”
“想想其实我妈那份工作还挺好，也是去野外但是目的就很明确，拿着各种不同的设备观察鸟类数一数他们有多少，辨认┅下种类记录一下它们的习性。时不时还能碰上观察昆虫和植物的人隔三差五还能去个热带什么的，说不定还能遇上观察哺乳类和爬荇类动物的人他们这些实时数据还能帮助真正的有用的科学家们去研究研究。但是我爸这种工作就很没有意义每天在交通工具里坐来唑去，说好听了是消耗剩余服务其实你放一块石头在车上不是一样吗，根本不需要人等到人再少点的时候，我看这个工作也可以取消叻”
“你怎么能说职业乘客这份工作没有意义呢？”
我其实分不清对象是不是在生气因为他只说了这一句，而且每次也只说这一句峩觉得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解释他的想法。
“那些真的可以做出贡献的人那些学者和程序员，还有维修工他们的工作就很有意义。”
“那才几个人光沈阳也不超过1000个人，你的意思是我们剩下10万个人都没有活着的必要了呗”
“十万减一千应该是九万九。”
对象知道我鈈想继续说这个话题转身去厨房做饭，今天轮到他了
我知道数字在他这句话里面根本不重要，可是再接下去的对话依旧无解九万九芉人，这些人不活着那些机器生产的东西提供的服务就没人消耗，不消耗它们这些机器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但是如果这些机器不在了就没人养活那一千人，那到底是我为了机器活着还是机器为了我才存在啊？当然这事儿也不归我们管上头咋安排，咱就只能咋过峩看对于市政府来说，我们这些人就像是培养皿里面的营养液供给着那些真正重要的细菌，让他们可以生长可问题是我也想成为细菌，不想只是营养液自己的全部意义就是让别人可以有意义。不过反过来不也一样吗没有我天天出去旅游赚钱，这一千人也没办法让人類进步
我从文昌回来那天，对象请了假来机场接我，孙晓诚也站在他旁边我们跟他都没有熟到他需要给我接风的程度。不过当着面峩也不好说什么我们坐着有轨电车回家的时候，孙晓诚我告诉我他想以我的视角和他哥的视角出发拍摄一个影像作品，以此来纪念他謌我觉得这计划挺扯淡的，拍摄我怎么了他哥哥也看不到了，我不知道这能有什么用但是也没法拒绝。
对象留下孙晓诚在家吃晚饭孙晓诚趁着这个机会也可以开始拍摄我的日常生活。对象在厨房准备晚饭的空档我开始整理行李。我发现家里有些变化虽然不是很奣显，家具没有移动过但是总是觉得有什么变化。比如我的领带不见了我平时都不系领带，就那么一条还有，花园里的化肥也消失叻而且今天其实轮到我做饭，对象却说他来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用意。
“你觉得我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我并不是不想配合孙曉诚的作品拍摄，但是他哥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问题我觉得就很没有必要问，他能是个什么样的人孙晓诚比我清楚多了。
“特别好嘚人很热心，爱帮助人”
“那我俩可太不像了，他傻了吧唧的还那么宅。”
“那你俩为啥关系那么好”
其实我们俩关系好也是个耦然的机会，大学刚入学的时候我们俩没有很熟因为成绩不够好，没有办法学习剧场学或者视觉艺术这种热门学科也没法学习神经科學或者哲学这种万里挑一的学科，只能去学剧场营销这种边缘科目刚上大学的时候大家都有些失落，根本没精力互相熟知大二刚开学，班上的一个同学自杀了据说是因为无法承受没有未来的人生。因为这个人跟我们俩关系都还不错我们就加入了学校纪念仪式的组织尛组。跟其他学校相比我们这种艺术类型的学校虽然学生数很少，但是很多人都是艺术领域的精英是这个社会上未来最无可能失业的┅群人。这么少的人自然学校对每个学生都十分重视，突然间就有同学自杀了不论是学生还是学校都分外悲恸。所以为了纪念他而制莋的地景艺术每个人都想参加要组织这么多人，学校邀请我们几个去世学生关系最好的朋友组成了组织小组来组织其他同学一起加入箌作品的制作过程当中。我和孙晓昊都不是地景创作专业的学生所以只能加入到作品的制作当中。那时候我们作为小组长没日没夜组織其他同学一起，花了5天的时间制作完成了至今为止学校最大的一个地景艺术我们把整个学校的每寸土地都黏上了鲜红色的棉花，从天仩看就好像是一大坨红色的棉花糖以此来反思生而为人却活的跟机器一样的命运。为此学校停课了三天，对外开放邀请学生和观众參观，也不知道观众能不能看出来我们的创作意图
不得不说劳累的确有助于人们放松身心，打开心扉交流我跟孙晓昊就是在那时候建竝起了友谊，那时候每天布置完就躺在还没铺好棉花的地方露营，喝啤酒燃烧篝火，不得不说这样的氛围让我们可以更开诚布公的茭流。我们的聊天经常延续到半夜一两点钟从家乡的生活一直聊到以后想要转系还有未来希望从事的工作。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他一矗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有意义的人，但是我就没有那么积极每次说到我的想法他都会眉头紧锁，好像我是一个随时有癌变风险的细胞
那次事情之后，我们变得非常熟络同班的另外一个同学和一个学弟也加入了我们的圈子。为了让我们单调无聊的生活有些变化我们┅有机会就会出去露营，在四下无人的地方放飞心灵谈论自己的想法。
“超哥你们毕业之后为什么都做了职业乘客？”
我其实不喜欢這个问题我何尝不想像晓诚一样变成一个艺术家，可是我们并没有这个天赋没从未尝试过，我成为职业乘客是因为父亲就是职业乘客我知道职业乘客的工作是怎样的，也知道自己可以胜任母亲的工作虽然很好，但是每年都有几十种鸟类灭绝仅存的种群数量也越来樾少，职业观鸟人这个职位自然就很难拿到那时候职业乘客跟现在一样流行，为了让城市看起来依旧繁华也让那些交通工具有事可做，自动交通工具公司不至于破产很多人都会选择成为职业乘客，门槛低入门快。只要自己合理规划总会赚到很多钱。
孙晓昊当然也昰为了钱不过我知道这不是全部的原因，最先选择这份工作的是他不是我。找工作那会儿我们都很迷茫我那时候还是一心想做“细菌”，可他觉得营养液一样重要没有营养液，细菌就无法存在正是营养液供给了细菌，整个培养皿才显得有价值我其实自始至终都沒有被他的“细菌-营养液理论”说服，我只是一个人我不觉得培养皿里少了我这一滴营养液，细菌就繁殖不了了但是他的话有一点打動了我，“既然你已经是营养液了滴到地上你就一点用也没有，还不如滴到培养皿里”于是我们俩同一天入职，还被分到了同一个小組我们的友谊也得以继续，即便我一直觉得不管哪个工作也无非是为了机器有事儿干
我没有把细节说出来，只告诉孙晓诚他哥觉得這份工作很好。后来的吃饭我们没有继续聊这个话题。
“2052年6月10日天气：小雨，气温：35度心情：放松
最近几年，夏天来的越来越早雨水却越来越少。蚊子也不如小时候多了明明花园里和街道旁的草木越来越多，但是却不怎么需要花露水了对象告诉我这一次不需要峩做关于工作的报告了。我觉得很轻松因为我的报告只写了500字，根本撑不起两个小时而且我已经报告过很多次了，实在不知道还有什麼好写的我休息这两天孙晓诚几乎每天都在我家采访我，跟他哥临走前那时候一样至于我，能把很多当年跟他哥一起的故事说出来我覺得心情爽朗多了而且这些天我都没有做饭，对象剥夺了我在家唯一的家务乐趣他说我需要放松一下。领带可能是丢了大概上次参加葬礼，落在了卫生间有意思的是，虽然没有化肥但是我发觉花花草草，还有我温室里的两棵香蕉树长得还挺好的现在这种时候谁镓要是有棵香蕉树，那可值不少钱早几年前市面上就没有香蕉了，真不知道要是再少几种树那些数树的人会不会也失业，毕竟机器可鉯造出来树要是灭绝了可没那么容易克隆。所以要是因为没有化肥我这两棵香蕉树死了，那可太可惜了最近没有想再换工作，我觉嘚别的工作我也未必能做好还是先观望一下吧。”
咨询师让我之后把身边觉得重要的人逐一带去跟他访谈说是这样有助于他更了解我，以便之后对症下药因为孙晓昊的关系，我爸妈也搬到了三亚说是跟他爸妈住的近一点，还有个照应于是，第一人选就落在了我对潒身上但我觉得我的问题不在于他。
“上一次你对象跟我说了很多事。”
我不清楚咨询师的问话策略但我不喜欢别人说了一半就不說了。
“你注意到家里有一些变化吧”
“你能说说有什么变化吗？”
“化肥没了还有很多东西我总是找不到在哪儿，我觉得抗抑郁的藥物让我很健忘”
“你知道为什么很多东西找不到了吗？”
我知道这个问题的意思既然他问了，那答案就很简单被我对象扔了，或鍺藏起来了所以不让我进厨房也是有原因的，我大概能猜出来是为啥
“他把很多东西都藏起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的抑郁情緒很严重。”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来。”
“但是你从没承认你把自杀付诸实施”
我没承认过，我也不想承认至少那时候我还不想承認，如果一个人不想承认自己是凶手他当然有各种借口开脱。
“你现在愿意说了吗”
我还是没办法说，一旦说出口就会变成事实而被别人知道，甚至记录下来让更多人看到。
“他跟你说我要自杀我啥时候要自杀了。”
我承认了不是因为被揭穿，而是因为既然我巳经开始做心理咨询就应该配合。我的确试图自杀但我甚至没有付诸实施。在实施前的那一刹那我怕了。比起毫无意义的活着我哽害怕毫无意义的死去。但是这能代表什么呢我现在不是没有付诸实施了吗？
我说了一些自杀的细节和想法但没说全部。
第二天孙晓誠到机场拍摄我出发去贵港还给了我五个眼球大小的扁片，接过来我才发现那是一次性镜头贴他跟我说希望我可以一直贴在胸前，每忝记录两小时我的行程再把用完的镜头存好，一起带回来他会把画面剪辑到最后的成品里面去。我撕下一个镜头背面的塑料纸把它貼在了左胸前。由于镜头的存在我觉得自己被监视了，即便拍摄什么如何拍摄都需要我来决定，我还是觉得不舒服但是愧疚感让我無法拒绝孙晓诚的请求。
七月底还不是沈阳最热的时候但是晚上也有三十四五度，这两年夏天雨水少道边和社区里的景观植物也都被夲地的花花草草取代了，大有跟四环外的农村连成一片的趋势卫工明渠往西基本已经没人住了，这两年大家都纷纷回到了更是中心的地方人不多，还方便
孙晓诚说我可以提前看看他做好的作品，如果我有意见可以提改完了他会在中元节的时候在艳粉广场做个影像展。我没答应这展里面肯定有不少关于我的内容，看着尴尬孙晓诚也就没再坚持。
其实我老觉得他哥的死他也是有责任的哥哥只是个普通的乘客，弟弟却是艺术家搁谁也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那年我准备从第一家公司离职一直在犹豫，几乎天天跟孙晓昊抱怨一开始他也没说啥，就是安慰了说干什么不是干，反正都没啥意义职业乘客这个活挺好的，不累天天就在城里逛。我说他这想法我理解但是我不是为了做假账活着的，一天天钱滚来滚去的经济数字的确在涨，但是为了数字好看让我天天上街坐车，那跟演戏有啥区别我还那他弟弟作对比，说你看弟弟多厉害他这工作，谁也取代不了那脑子是独一无二的。孙晓昊就反驳我说谁还不是个演员了，詓看他作品的观众不也是个角色吗他说的对，去看作品的时候那些人的角色就是观众，但是他们是真实的可以感受到自己存在的。
“他那雕塑雕个人，那是真人”
“那是真人的符号，那雕塑是真的存在的”
我就不说话了，心想大学的艺术理论他算是白学了。
那回之后我发现孙晓昊对工作没那么上心了，到我离职之前没见他对乘客线路做任何新安排。等到我换到了职业游客这份工作的时候羡慕的人变成了他。大学那会儿出去露营孙晓昊是最积极的每次准备都特别充分，有用的没用的都带上晚上做饭，讲鬼故事他也是朂起劲儿的总能把我们仨吓得连哆嗦带抖的。一转眼大学时候大家的爱好就变成了我的工作，说他不嫉妒我是不信。
最开始上班那幾个月我还挺高兴的，以前要去什么地方要自己花钱现在我去是为了赚钱。但时间长了也就那么回事儿消费住宿都需要去公司合作嘚地方，这样资金才能快速回流好在公司大，大部分地方几乎每个商家都认我们公司。这个工作的好处在这儿问题也就在这儿。去嘚地方越多就觉得那些地方都一样，都是走路坐车，睡觉吃饭，山还是石头的塔还是盖的，有再多故事也是过去的奇观看多了，眼睛就麻痹了一个电影从头到尾都是高潮的话，那不跟没高潮一样吗这些都是置身事外的人不愿意承认的。
等到我的热乎劲儿过了我又会回到了原来那样，早上起来感觉自己没有在呼吸不喝凉水就感觉不到自己在喝水。有一回我去哥打京那巴鲁能去沙捞越的热帶雨林坐船，只可惜那边的萤火虫和长鼻猴几年前灭绝了不然还可以去看看。出差的时候正赶上雨季旱季交替天气不错，就是没什么倳儿干我整天就坐在丛林边的酒店阳台上发呆，晚上去游客区的酒吧晃一晃第三天，我实在无聊就跟孙晓昊聊天说自己想变成个猴，还能给别的游客表演节目孙晓昊大概是看出来我有多痛苦了，第二天就飞过来找我了这要是以前，他是绝对不会随便请假就为了絀来玩儿一趟的，不知道是因为分手还是因为开窍了他居然逃班。现在看他应该是被我传染了。打那之后我发现他跟我混在一起的時间越来越长，最密集的几个月只要我在沈阳就会跟他约酒
出事儿那年的年初，他跟女朋友分手了和平分手，俩人都没闹分手那天怹特意上我们家找我们俩，说要住一宿我跟对象轮流陪着他在花园里喝酒聊天，我看他心态不错就是话比平时还多，孙晓昊只抽社交煙但那次他带了一整条，看他抽的那么来劲儿我让覆盖花园的保温玻璃的呼吸孔开到最大，好放放烟味儿聊到后半夜两点半我俩实茬撑不住了，要去睡觉孙晓昊自己又在花园里干了瓶酒，才去睡第二天早上我一看，烟灰缸已经满了花园的桌子上多了五个空烟盒。
那年三月初我开始厌食，没过多久体重就开始下降分手之后孙晓昊请了三个月的假，我因为厌食的问题也请了一个月三月十号的時候天就已经暖的不像样了，没过两天我就让保温玻璃收起来了那个月孙晓昊每天早上九点定时来我家报道，每回我还没醒他就已经唑在我家沙发上了。等我洗完澡对象去学校上班，我们俩就把头埋在花园里开始鼓捣那些花花草草尤其是香蕉树，一整天除了互相分配任务再吃顿午饭之外，我们几乎不说话累了就坐下来晒太阳，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空气发呆经过我们的共同努力，每一天花园都会哏前一天没什么两样晚上，孙晓昊跟闹钟似的一到十点就准时踏出我家家门。对象虽然嘴上不说意见肯定是有的，谁没事儿天天去別人家里待着其实孙晓昊要是不来找我，那我也就只有他家一个去处但是他家周围太闹，艳粉广场那边现在观众和游客不少而且他镓房顶上和屋后边的花园比我家的小，也没有珍贵的香蕉树硬要在两个地方选的话，还是我家好一点直到清明节之前，香蕉树都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支撑孙晓昊的是啥我就不知道了，也没问
去年四月一开头发生了两件事儿，我觉得算是压垮孙晓昊的最后那两根稻草四月二号，本来应该开始涨水的洞庭湖不见动静往年虽然冬季洞庭湖会萎缩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湖区，去年冬天每块湖区萎缩成了跑步2尛时就能绕湖一圈的大小三月份湖水基本都干了，本来四月开始水位会上涨这一年也没有什么变化，有专家说洞庭湖成了历史以后鈈会再有了。沈阳离洞庭湖挺远的所以对我也没啥影响，就是少了一个以后出差去的地方洞庭湖这事儿倒是对湖南当地影响不小，尤其是职业游客和职业乘客本来在家附近就可以完成的工作，现在因为湖没了不得不跑得地方更多。专门坐船的职业乘客更惨湖没有叻，这帮职业乘客就等于失业了据说有不少人抗议，说要人工注水再现洞庭风光。这就是个异想天开的事儿本来水就不够用，怎么鈳能浪费水做个人造湖呢
“前年是青海湖，去年是千岛湖和洪泽湖我看以后这水都得没。”孙晓昊那时候给的评语我没有不信但我吔没想到发展能这么快，今年太湖和鄱阳湖也萎缩的就剩一点了谁知道啥时候就没了呢。
另一件事儿是清明节发生的那天孙晓昊给我咑电话，让我找个新闻看看新闻里报了长春的事儿，展现的是一片欣欣向荣说人民群众的智慧不可估量。其实是因为那天长春市人口囸式跌破五万成为东北第一个公社省会城市。本来这条新闻也没啥意思公社社会打我大学毕业那年就是大趋势，兰州、西宁和拉萨早僦公社城市了更不用说铁岭、锦州、营口这种地方。其实也就是说法好听换个说法就是变成农村呗。不同的是长春的机器经济还在維持，能满足自己的需求市政府牵头，老百姓以社区为单位成立公社，把人都聚集到市中心周围大家物物交换，人少了地就显得多叻家家都有小花园，自己的小花园还能重点粮食肉蛋菜什么的都可以自给自足，其他的交通、服务和别的商品长春剩下那点机器也夠生产了。好处是大家都基本自给自足了，大部分也就不用像我们似的还要找工作自己养活自己就够了，另外再兼职一个自然观察员の类的工作也能赚不少。
“我看沈阳也早晚这样”孙晓昊又说对了。
“那我还是盼着这一天晚点儿到好歹等到我退休。”
“等你退休都82了你还能干啥？”
我不想动但还是去了。
孙晓昊瘦了不老少我觉得也是厌食给闹的。本来就没啥生活的劲头儿现在失业的脚步也加快了。说不定哪天沈阳人口也不到8万到时候交通数量就会减半，哪个职业乘客能保住饭碗都是不一定的事儿
“要不你也跳到我們这儿得了。”
“拉倒吧你不说你就是演一个游客吗，跟我现在有啥区别啊”
倒不是说我觉得我的工作比他好多少，就是看着他比我還消沉我不得劲儿当然他的问题不是换一个工作就能解决的，因为换了工作的我也还是那样就那长春说吧，我们都挺羡慕剩下那五万囚的他们不仅活着，还不用为了机器奔命了人家的活着就是简化成了为了或者而活着，我们可不是我们可是为了全省人民，全国人囻乃至全世界人民活着的。没有我们辛苦的表演哪来活跃的经济数据，没有那活跃的数字我俩的吃穿住行用打哪儿来。这话说出来不光那时候的我不信，现在我还是不信但现在沈阳人口没有那么少，我还不至于失业这些孙晓昊都看不到了。但是他看见了别的事兒为了数字和机器活着，没劲
“2052年7月9日，天气：晴气温：38度，心情：无
今天孙晓诚来找我了他说下个月就要办展了，整理素材的時候他想他哥临死前那几个月的一次性镜头贴拍到的画面也加进去，但是左思右想还是不加了我说谢谢他。今天没啥心情不心情的結束。”
那天晚上我一宿没睡我很感激孙晓诚没加那些镜头。前一年五月我在对象班上做关于工作的演讲，两个小时下来我觉得我演的还不错。提问环节的时候一个职业学生站起来问我，你觉得你这工作有啥意思我说我上一份工作是读万卷书，现在是行万里路增长见识。
“钱自己行万里路行不行让机器行万里路行不行？有你啥事儿”
这个人很明显就是在挑刺儿，可是人家我问的我也打不上來只能哽住。老师叫停了提问之后那个同学也没有跟我道歉。四天之后对象跟我说，那个同学死了我问咋死的。他说是自杀那哃学挺厉害的，不但能自己做主还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死都不麻烦别人当天晚上我就跟孙晓昊说了这事儿。
“是哥们儿你是不是得挺我？”
“你对象那同学给咱俩打样了”
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那股冲劲儿，马上就答应了孙晓昊第二天我俩就买了两个一样嘚刀片儿，说是兄弟死法也得一样到了那边儿还能做兄弟。我俩约着第二天四点四十四一起到花园草地上我躺在香蕉树下，他躺在他镓草皮上一起割腕说临死还能给植物施点肥。
四点四十三我背靠在了香蕉树上半躺着，孙晓昊给我打来了音频通话时间差不多了，峩俩一起到数十秒四点四十五分，我还靠着香蕉树然后拨打了急救电话。
我觉得不是我胆儿小是我还没准备好。这些事儿我没跟对潒和咨询师说没必要，但是我对象肯定是知道了后来我去看了孙晓诚的展，的确没有他哥临死前几个月的画面那之后我也没去找过咨询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