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带会金 带金手镯的正确方法,手也烫了一点。红起来了有没关系

今天我是升旗手(二)
10& 森林公园的奇遇
说服林茜茜的妈妈接受这笔钱、并且将它用于林茜茜的治疗上,可真是费了老鼻子的劲。林茜茜的妈妈是那种虽然清贫却又心高气傲的人,一向把别人的同情和怜悯视为自己的耻辱。那天肖晓和马驭代表全班去医院送钱的时候,林茜茜妈妈的表情十分冷淡,看也不看就把那只装钱的信封推到一边去了。林茜茜妈妈还说:“多谢你们的好心。只不过茜茜现在还不是孤儿,我这个当妈的还能按月领一份工资,我们不需要用别人的钱。”
肖晓在这样的时刻总是有点笨嘴拙舌.就拼命地用胳膊捅马驭,要他说话。马驭不辱使命,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开始对林茜茜妈妈展开甜蜜的攻势。马驭说:“阿姨,这是我们全班同学的一点心意。阿姨我跟你说,这钱不是我们跟家长要的,是我们自己劳动得来的。阿姨你一定要收下,我们……”
林茜茜妈妈打断他的话:“不管这钱怎么来的,都请你们带回去,用作班费也好;买书看也好,总之林茜茜不能用。林茜茜要是将来有出息,她就该自己挣钱。用自己的钱才能心安理得。”
没辙了。马驭嘴巴再能说,碰到林茜茜妈妈这种刀枪不入的“冷面人”,也要乖乖地败下阵来。
但是肖晓不服输。林茜茜妈妈碰上肖晓这样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才算真正碰上了克星。
肖晓也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招儿,无非是恳请奶奶再次出面呗。奶奶为孙子做事,那可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她又一次跑到医院,找到林茜茜那个病区的护士长,两个人坐到一起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商量了些什么。奶奶走了之后,护士长又叫来两个护士,如此这般布置一番。到十点钟医生查过房之后,护士长笑眯眯地走到林茜茜病床前,先是问长问短,而后故作惊讶地问:“听说林茜茜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在省里的数学比赛上还拿过奖?”
林茜茜妈妈略带矜持地回答:“何止一次数学比赛?她拿过的奖多了,作文也有,外语也有。”
护士长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啊,怪不得学校那么关心她,特地派人来打了招呼,要求医院尽可能给她提供好的条件。”
“真的这么说了吗?”林茜茜妈妈眼睛发亮,脸颊上也有了点红晕。
护士长爽朗地说:“这种事我还能骗你?医院领导今天要求我们给茜茜调个安静一点的病房,她这种贫血头晕的病需要静养。”
林茜茜妈妈的眼睛又开始黯淡下来:“谢谢你们的好心。可是我们单位效益不好,住院费……”
“住院费用不着再增加,医院对林茜茜这样的好孩子特殊优待。”
“不行不行,我不能……”
“行的行的,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你这张病床已经有另外的病人等着了。”
护士长才说完这话,从门外就咕咚咕咚地推进来一张活动病床,一个从农村来的病人呻吟着躺在床上。病人后面跟着拥进来一群家属,眨眼间把一间病房里弄得人满为患。
林茜茜妈妈一看眼前的形势,知道已经由不得她再推辞,于是又幸福又惶惑地由护士长亲自动手,把林茜茜扶到隔壁的一间双人病房,在靠窗的一张病床上安置下来。她还连声说:“谢谢你噢!谢谢医院领导噢!”
其实这一笔超支的病床费哪里是医院出的呢?明明是肖晓通过他奶奶交到护士长手上的嘛。事情拐了这么一个弯,问题全解决了,从梅放老师到班上的同学皆大欢喜。只是去医院探病的人从此要多个心眼,不能提起钱的问题,哪怕接近这个字的发音都不能提,不给林茜茜的妈妈疑神疑鬼的机会。
跟肖晓在医院里两次打交道的那位医生姓李。一天,李医生在走廊里又碰到肖晓,对他说:“你那位同学是不是一直学习都这么辛苦?她妈妈怎么一时一刻都不肯放松?弦绷得这么紧,不合适。她应该多做户外活动,亲近大自然,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新鲜的空气能使血液含氧量增加,对她的贫血症有好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医生对肖晓随意间说的一番话,无形中使他肩上又多了一份责任,好像李医生已经把任务交给了他似的。他召集几个同学紧急商量,决定在星期天把林茜茜带到东山森林公园游玩一天。具体分工如下:马驭负责借一张轮椅;大杨阳负责从医院到公园的交通工具;祝小娜和包郝、小杨阳带足饮料和干粮;肖晓只管把林茜茜从她妈妈的手里“借”出来。
马驭借轮椅没有费吹灰之力,因为他家里就有,是他爷爷去世前用过的。为难之处是他妈妈太“抠”,一昕要借出去给班上同学用,马上絮絮叨叨:太重啦,容易坏啦,是爷爷留下的纪念品啦……什么什么的。马驭生气了,大笔一挥给他妈妈写下一张“借据”,以全班同学的名义,言明损坏必赔。他妈妈这才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分,连连表态让他尽管拿去用。
大杨阳的事情比较麻烦。首先是使用什么交通工具为好?坐公共汽车吧,钱是省了,可是车上的众多乘客挤来挤去,林茜茜会不会头晕犯病?“打的”过去呢?对小学生来说稍稍奢侈了一点,主要是轮椅没地方放,这是个大问题。大杨阳权衡许久,反复比较,决定还是借用一辆三轮车。
三轮车好借,大杨阳家对面就是个修车铺,车铺老板总是喜欢把那些修过的没修过的车子存放在大杨阳家门口,跟老板说一声,借一部用用,绝对没问题。扫兴就扫兴在大杨阳不会骑三轮车。记得上次肖晓用三轮车送林茜茜去医院吗?上车就把个车子蹬“死”了,一步也动不了,最后不得不下车推着。大杨阳也就是这个水平。
大杨阳这人,遇事倒有股子认死理的劲儿,既然用三轮车最合适,他就决定学会它。先是骑上去歪歪扭扭跳秧歌似的,车轮总走“之”字形,车龙头还爱耍脾气,动不动翻脸,转成九十度的角,车身就卡死了不能动。他只能跳下来,耐着性子把龙头扶正,抚慰它一番,接着再骑。还没到两分钟,龙头不知道怎么又不高兴了,又扭着脑袋朝他摆脸了。于是他又下车,扶正,再骑。没骑出去三十米,他上上下下忙得像小猴子似的,逗得车铺老板和几个伙计哈哈大笑。
车铺老板在后面大声喊:“悠着点儿哎,小子!骑出毛病来,我可没法儿对你爸交待!”
大杨阳一头大汗,涨红了脸孔,回头朝老板恨恨地叫:“想看我的笑话,没门儿!”叫完了又上车,越发下狠劲地练。
功夫不负苦心人,这话自然是不错的,况且骑三轮车毕竟不是要掌握什么尖端技术,折腾几回,摸熟了车的脾气,剩下来也就是谁有力气准蹬得快。
只是大杨阳第一次上街也蹬得太快了点,前面有个老太太冷不丁地从人行道拐下来过马路,大杨阳猝不及防,心慌意乱间一下子忘了刹把在哪儿,眼看车子直愣愣地冲着老太太就过去了。大杨阳吓得一颗心都要从嘴巴里蹦出来,急中生智扭过龙头往人行道上冲,结果撞在一棵很粗的行道树上。车和树都没受伤,只是他的半边脸蹭出血痕来了,而且很快肿出一块,又青又紫的,很有些吓人。
回家吃晚饭,大杨阳侧身坐在桌边,尽量避免让他半张肿脸暴露在父母面前。结果他爸爸还是看到了,马上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跟同学打架了。大杨阳无奈,把他学骑三轮车的事说了出来。他爸爸又是心疼又是责怪地说:“怎么早不告诉我呢?用我的车把你那位同学送过去不就行了吗?你个小莽撞鬼,撞伤了自己还好说,撞伤人家可怎么得了?”
看看!因祸得福吧?蹭肿了半边脸,赚来一部客货两用的轻便卡车啊!这车是他爸爸承包下来做生意用的,爸爸还从来没舍得花时间用车带家里人出去玩过呢。
准备饮料和食品的事情最简单,超市里商品琳琅满目,只要手里抓着钱,买就是了。
说起来,还是把林茜茜从她妈妈手里“借”出来的事最麻烦,不单单要用智慧,还得多少有点勇气,因为她妈妈那人不是个好说话的角色。好在这些日子林茜茜对班上同学的态度有所变化,一改从前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开始喜欢有同学来看她,跟她说说班上的情况,聊聊老师同学间的趣事什么的。肖晓把他们去森林公园的打算先跟林茜茜说了,林茜茜倒还喜欢,但是她也认为她妈妈不会同意。肖晓说这你别管,你先不要告诉你妈妈就行。
肖晓因为认识了李医生,凡事再不必通过奶奶拐上几个弯儿,他直接找李医生谈。散心的建议是李医生提出来的,找李医生帮忙是天经地义。谈判的结果,李医生答应参加一个善意的骗局。
星期天早上,林茜茜的妈妈刚拎着一架老式的录音机走进病房,准备让林茜茜听英语磁带,李医生跟着就来了。他带来一只轮椅,告诉林茜茜妈妈说,今天一整天林茜茜要待在特殊的吸氧室里,这对改善她的身体状况有好处。林茜茜的妈妈一点儿也没有怀疑,张罗着要陪女儿去。李医生笑眯眯地说:“非病人不能入内。”他把林茜茜的妈妈阻拦在病房里,自己亲自用轮椅推林茜茜下楼。
一出医院大门,接应的人就从大杨阳爸爸的卡车上跳下来了,七手八脚搀着林茜茜上车,又把轮椅在车后厢安置妥当。李医生一再叮嘱他们小心,说他对林茜茜要负全部责任。同去的几个人就再三地保证没事。大杨阳的爸爸也说没事,说他到下午还会去接孩子们回来。
一阵忙乱后,卡车“嘟”地响一声喇叭,轻快地掉个头,往森林公园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都是欢声笑语。先是唱歌。祝小娜自然不肯放过这个表现自己的机会,把她所有会唱的流行歌曲统统哼了一遍,从《心太软》到刚学会的《泰坦尼克号》主题歌。有的还能哼全,有的只会一两句,有的这个岔到那个,胡子连着辫子的,招来男孩子们的齐声攻击。说好的只有大杨阳的爸爸,他一点儿也不吝啬地使用赞美话,把祝小娜的歌喉和表演才能夸到了天上。其实他根本不是认为祝小娜唱得多么好,仅仅觉得她是个女孩子就好。他喜欢女孩子,不小心生了个男孩子。
祝小娜有了大杨阳爸爸的鼓励,越发得意扬扬,娇声娇气说:“我妈妈说了,不是所有的人都懂欣赏艺术的,高雅的艺术小孩子就不会懂。”
包郝第一个反对:“妈呀,你那也叫艺术?”他扼着脖子,翻着白眼,做出一副快要呕吐的样子:“再唱一句,我都要吐了。”
“我偏唱,看你吐不吐。”
包郝喉咙里咕咕直响,还故意往祝小娜那边探过头去,像是马上要吐出什么来,逗得一车人哈哈直笑。
林茜茜也跟着笑,情绪是从未有过的好。她不愿意让祝小娜感觉到难堪,又生怕男孩子们真的不耐烦听歌,就主动提议说:“我们讲笑话吧,每人一个,不许耍赖。”
肖晓第一个赞同,并且马上讲了一个:“有一个退伍老兵,喜欢对他的孙子讲自己过去的战争经历。他说有一次他单独执行任务,遇上了敌人一个连,他只身奋战,结果把敌人全部消灭了。他的孙子听了以后问,去年你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只说消灭了一个排,今年怎么变成一个连了呢?退休老兵就说,傻小子,去年你还小,我怕吓着你。”
马驭认为这笑话不够精彩,抢着讲第二个:“部队里要成立一个敢死队,主考官让报名参加的人表演各人的拿手绝活。士兵们排队表演了拳击、空手道、少林寺武功,还有剑术。轮到最后一个人,他站着一动不动。主考官骂他:‘笨蛋,你还等什么?’那人说:‘对不起,我是操纵原子弹的。’”
包郝还没等大家笑出声,便迫不及待地说:“该我了该我了!一位叫西姆的将军住在医院里,他儿子很孝顺,常常寄吃的东西给他。有一天护士苏姗娜去打扫病房,将军让她把桌上的一碟杏仁倒掉,护士心想这太浪费了,多可惜啊,就悄悄把这碟杏仁吃了。然后她送回碟子,对将军说:‘你儿子孝顺是孝顺,就是不懂事,明知你牙不好,还送这种硬东西。’将军回答说:‘你误会他了,他知道我最爱吃杏仁上的那一层巧克力。’护士一听,哇,差点没把吃下去的杏仁吐出来。”
祝小娜大声叫起来:“包郝你太坏了,讲这种很恶心的事。”
小杨阳也说:“包郝总是惦记吃,天下第一号大馋鬼。”
包郝摇头晃脑说:“民以食为天啊!要是有人送给你巧克力,你会说不要?”
小杨阳说:“那要看什么人给。要是让你吃了巧克力做坏事,你也要吗?”
包郝不在乎地挥一下手:“嗨,吃了再说!”
大家于是转而对包郝发起攻击,认为他这样的人打起仗来肯定要当叛徒。包郝辩解说当叛徒也没关系啊,只要不杀自己人就行啦。肖晓说那也不行,叛徒就是不能当,宁可自杀也不能当。大杨阳认为自杀不好,太可惜,还是先当假叛徒,然后再逃走。
几个人七嘴八舌争论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统一意见,车已经到了东山森林公园门口。大杨阳的爸爸帮他们把轮椅搬下车,又再三嘱咐说,千万不要自己走回去,下午他会开车来接他们,然后才调转车头忙他的活儿去。
这个森林公园是城市边上新近开发出来的一个旅游景点,没什么山,也没什么水,树木更是普普通通的树木,但是有关单位突发奇想,把城市中心的一个动物园挪到这个公园里来了,而且还将其中的一部分动物改为自由放养,让孩子们可以喂食,可以抱抚,可以亲近,甚至还可以认养。如此一来,东山森林公园就成了孩子们心中的圣地,也成了他们周末游玩的首选之地。
肖晓他们进了大门,不从中心大路上走,而是推着轮椅拐上了右边的一条小路,想尽快走到动物放养区。走了不到五十米,一群鸽子呼啦啦地飞来了,悠闲地停在附近的空地上,咕咕地叫着,其中的一个还偏着脑袋看他们,仿佛要猜测来人的身份。
祝小娜叫起来:“看哪看哪,这鸽子长了一双红眼睛!像红宝石!真漂亮啊。”
马驭自作聪明说:“红眼睛的是信鸽。”
小杨阳反驳他:“才不是呢,信鸽是从普通的鸽子里选出来,经过训练的。”
&林茜茜坐在轮椅上问:“是不是所有的鸽子经过训练,都有可能成为信鸽呢?”
马驭回答:“那么我问你,是不是每一个孩子通过刻苦学习,都能够成为天才呢?”
一时间争论又起。大杨阳和小杨阳意见一致,认为是;肖晓和祝小娜认为不是。包郝附和肖晓,肖晓说不是,他就也说不是。林茜茜今天心情格外好,她总想做和事佬,很及时地打断他们的话说:“我们给鸽子喂点儿什么吧。”祝小娜连连拍着脑袋:“哎呀哎呀,怎么忘了喂给它们吃的呢?”又抱怨大家:“都是被你们吵昏头了。”
祝小娜赶快从挂在轮椅上的书包里掏东西,她掏出一包葵花子说:“也不知道它们喜欢不喜欢。”拆了封口,抓一大把用力撒过去。
原来鸽子也挺馋,看见有吃的,连飞带跳地扑过来了,霎时间只听到鸽子嘴巴啄食葵花子的噼啪声。包郝眼尖,很快发现鸽子吃东西还会吐壳,嘴尖把葵花子啄进去,薄薄的两片皮壳很快从嘴角吐出来,完完整整,干干净净,比包郝自己吃葵花子还利索。包郝有点忌妒地说:“它可真会吃!”祝小娜替鸽子辩解:“壳子不吐出来不消化。”包郝说:“有什么不消化的?鸽子的胃跟鸡的胃一样,必须吃坚硬的东西才能帮助消化食物,现在它不肯吃了,是因为被人喂得太多了,娇惯坏了。”
祝小娜听包郝这么一说,觉得也有道理,手里抓着的一把葵花子就不知道是撒出去好,还是不撒出去好。包郝手一伸说:“干脆让我替它们吃了吧。”祝小娜才醒悟过来,娇声叫着:“真坏呀!跟人家鸽子抢吃的!”
再往前走,看到了一群踱步的孔雀。孔雀头高昂着,拖着长长的尾巴,活像一群自命不凡的盛装绅士。大家使劲拍着手,吆喝着,要它们开屏。孔雀看都不看这群兴奋的孩子,扭头就走开了。于是大家又一齐骂它们太高傲,目中无人,结论性的评断是:骄傲使人落后,将来它们肯定会吃苦头。
离开孔雀园,还没拐弯,包郝已经开始兴奋,因为他即将要看到自己最喜欢的猴子。包郝昨天中午愁眉苦脸对他妈妈说,他三天没有大便了,得吃点儿什么润润肠子才行。他妈妈二话没说,马上跑到街上买来一大把金黄金黄的厄瓜多尔香蕉。今天早上包郝把香蕉全部塞到书包里带来了,他要香蕉的目的只是为了讨好猴子。另外他还在街头小店里买了一袋炒花生。猴子吃花生最有意思,简直就跟人没有两样,也是两手拿着花生在嘴边轻轻一咬,咬破了外壳,而后在手里剥去壳,把花生仁托在手心,两只手掌并拢了搓一搓,搓去那层红色的仁衣,再举到嘴边呼地一吹。仁衣吹走了,白白胖胖的花生仁留在手心。哈哈,你说绝不绝?真不知道它们跟谁学来的。
包郝嫌大家推着轮椅走得太慢,对肖晓说:“你们慢慢走吧,我先去侦察侦察,看看猴子在不在。”说着一溜烟蹿进树林子里。
只片刻工夫,包郝又慌慌张张地溜回来,紧张地告诉肖晓:“有三个人站在那里盯着猴子看,那样子像是不怀好意。”
大杨阳本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人,一听这话就兴奋起来:“真的?”
马驭说:“别听包郝瞎说,什么叫不怀好意呀?人家如果是跟你一样喜欢猴子呢?”
包郝着急地说:“肯定是不怀好意!喜欢猴子的人不会有那种眼神,那种……那种……反正我能看出来!”
肖晓一挥手:“走,去看看再说。”
他们不约而同地摆出了侦察小分队的架势,所有的人都把头低着,腰哈着,蹑手蹑脚,像是要穿过炮火封锁的危险地带,仿佛时不时会有冷枪从附近的地堡里射出来似的。连坐在轮椅上的林茜茜都跟着矮下了身子,紧张兮兮地瞪大眼睛。
猴子的聚居地是在一片自然形成的小土包上。依着猴子们爱玩爱闹的习性,公园管理者修筑了一些铁索、秋千、洞穴、爬杆什么的,再加小土包上原有的树林和灌木丛,猴子们尽可以攀高爬低,穿洞过桥,呼啸而来又跳跃而去的,整日快乐无比。当然逢到老猴王去世,年轻的猴子争当霸主的时候,也会发生流血大战,死伤还相当惨重。报纸上就不止一次地作过这种报道。但是不管怎么说吧,它们是一个热闹而又快乐的群体,相亲相爱,尊老抚幼,吃饱了就玩,玩累了再吃。包郝很羡慕猴子们的生活,跟他本人痛苦的学习经历相比,当一只猴子实在是太幸运不过的事情。所以每年吹生日蜡烛的时候他许的都是同一个愿望:下辈子一定要当猴子。当然他也从来不把他的愿望用嘴巴说出来,说出来他妈妈准会当场气歪了脸:难道她辛辛苦苦就为了培养一只“来世”的猴子吗?
大家在肖晓手势加眼神的指挥下,无声地逼近猴山,隐藏在一片灌木丛中。因为地势的复杂,轮椅已经弃之不用了,林茜茜被祝小娜搀扶着跟在队伍后面。灌木丛比较低矮,好在他们中间没有太高太胖的,勉强哈了腰进去,或蹲或跪,空间还不算过分狭小。外人如果不留意,绝对不会发现树丛里还藏着这么一批“侦察英雄”。
前面不到三十米的地方,果然有三个探头探脑的年轻人:一个皮肤很黑,又胖,长了一脸的青春痘,青春痘一粒粒又红又亮,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另一个头上有个铜钱大的疤瘌,光溜溜一根头发不长,阳光照上去,就好像对面有人拿着小镜子在他头上“对焦”似的,头一动,光点就亮亮地一闪,好笑得要命;第三个戴墨镜,弄不懂是不是眼睛有问题。包郝在肖晓耳边说,他敢打赌这人是个“斗鸡眼”,至少也是“疤瘌眼”。肖晓说他不敢肯定,要等人家摘了眼镜才能看得清楚。
三个人围着猴山转过来,转过去,一会儿对着猴子们指指点点,一会儿又四散开去朝各个路口张望。其中那个长青春痘的肩上还背了个挺大的牛仔包。现在基本可以断定这几个家伙不是什么好人了,起码不是像包郝这样正经喜欢猴子、专门为了体验猴子的快乐而流连忘返的。
肯定了这一点之后包郝很高兴,因为他没有“谎报军情”。他转身朝马驭得意地竖了竖大拇指,意思当然是夸耀自己长了一双非凡的眼睛。马驭偏过头,假装没看见。包郝这样的人,你要是应答他一句,他能兴致勃勃缠着你再说十句,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不理。
那三个人慢慢地向猴子们接近,并且对其中的几只形成包抄队形。戴墨镜的那个手一扬,不知道从哪儿变出几根瘦精精的、颜色已经发黑的香蕉。好家伙,他们居然也带着香蕉!原来都知道猴子爱吃香蕉啊!被包围的猴子见到香蕉便开始吱哇乱叫,这帮馋家伙们!它们一点儿都不懂得应该适当隐藏一下自己对于食物的欲望,起码也应该装出不那么太馋的样子。有两个毛色最漂亮、体形俊美的猴子,跳起来就从戴墨镜的人手上抢那香蕉。其中的一个猴子胆大包天,蹿到那人的肩膀上去了。还有一个便抱住了那人的大腿,头仰着,眼巴巴地看着,活像个企望大人分发食物的孩子。戴墨镜的那人看上去又兴奋又得意,指着这两只猴子说了句什么,长青春痘的那个立刻从牛仔包里掏出两块手绢模样的东西,一手一个,冷不丁地捂在了那两只猴子的脸上。
包郝“啊”的一声,身子猛然朝前一耸,好像马上就要冲出去。肖晓赶快将他一拉,小声命令:“别动!看他们要干什么!”
肖晓才说完这句话,两只被捂住脸的猴子已经慢慢地瘫软下去,那个戴墨镜的一手一个抱在怀里。猴子尾巴耷拉着,脑袋软绵绵的,看上去跟死了没有两样。也不知道它们是不是真的死了。这时候“青春痘”拉开牛仔包的袋口,戴墨镜的就将两只毫无知觉的猴子装了进去。“青春痘”将包口重新拉上,往肩头一背。几个人向四处看看,嘴里吹一声口哨,满脸轻松、若无其事地离开了猴山。
“我的天!”包郝迫不及待地叫起来,“知道那手绢上沾了什么吗?麻醉剂!我在电视里看见过,歹徒绑架人的时候,就是这样:一捂!人马上就昏过去了。”
“是不是他们要把猴子偷回去做菜?”小杨阳万分紧张地说,“我知道广东有一道菜,叫‘活吃猴脑’,把猴子关在饭桌下面,桌子中间有一个洞,猴子的头顶刚好从洞口露出来,吃的时候用榔头用劲一敲,猴脑袋就被敲碎了。那些人就用小勺子从洞里舀猴脑吃,沾上点儿酱油什么的。”
林茜茜和祝小娜听得面色发自,满脸惊恐的神情。林茜茜甚至还打了个大大的寒战。
肖晓知道女孩子们害怕,赶快止住小杨阳的话头:“别瞎猜了,会吓死人的。也说不定他们是公园里派来抓猴子的,抓回去做什么试验呢?”
“可他们干吗鬼鬼祟祟?”大杨阳瓮声瓮气发问。
“鬼鬼祟祟只是我们的看法呀!我们一开始就认为他们是坏人,所以才觉得他们鬼鬼祟祟。说不定人家根本就是光明正大的呢?”肖晓从另一个角度考虑问题。
包郝很沮丧,说:“白当了一回侦察兵。”
肖晓安慰他:“不白当,我们还没有确定他们不是坏人呢。”
“你说怎么确定?”包郝又来了劲。
肖晓想了想,拿出副班长的气派,开始布置任务:林茜茜有病,走不了路,由祝小娜留在原地陪伴,同时还可以做大家的联络员;大小杨阳、马驭分别跟踪三个形迹可疑者,看他们下一步往哪儿去;包郝和他立刻赶往公园管理处,查清那三个人是不是被派去抓猴子做试验的。
说干就干,大家猫腰钻出灌木丛,迅速开始各自的行动。
肖晓和包郝一路打听了两个拿着扫帚和垃圾袋的清洁工、一个正爬在梯子上剪修树枝的花木工、一个挑着盛满食物的木桶去给动物喂食的饲养员,才弄清了公园管理处的具体位置:原来就在大门边。
进了管理处,两个人也不知道应该找谁,就没头没脑地往里闯。肖晓希望有个人出来拦住他们:“哎哎,小孩,你们找谁?干什么的?”这时他就可以把猴山上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一遍,可是偏偏没有这样的人出现。整个管理处寂静无声,仿佛这里从来没住过人,以后也不会再住人。
在里面一间带着铁栅门的办公室里,他们看见一个穿白色毛衣和花格子长裙的阿姨。阿姨正用一只手娴熟地拨打着算盘,看样子是个会计。她闲着的另一只手却在不断地从旁边的纸袋里掏瓜子,掏一颗就扔进涂着玫瑰红唇膏的嘴巴里,嘴唇紧闭着,牙齿间“嘎”的一声轻响,然后下巴一动,两片瓜子壳像出土的笋尖一样从嘴角两边冒出来,无声地滑落下去,跟鸽子吃瓜子的程序一模一样。
包郝碰一碰肖晓的胳膊,小声催促他:“你说呀!”
肖晓就咳嗽一下,轻轻喊了声:“阿姨!”
阿姨回过头。她的眼圈涂得太圆了,看上去跟鸽子的眼睛也有点相似。“干什么?”她的声音有一点不耐烦,“没看见我在算账吗?”
肖晓说:“我就想问一问,你们有没有派人去抓猴子?”
“抓什么猴子?抓猴子干什么?”她又往嘴巴里扔进一颗瓜子,所以齿间发出的声音含含糊糊。
肖晓兴奋起来:“那么,阿姨,如果你们没有派人去抓猴子,那就是有人偷猴子啦!”
包郝紧靠在肖晓身边说:“对啦,有人偷猴子啦,还用了迷魂药!他们先把猴子……”
阿姨打断他们的话:“去去去。什么迷魂药?现在的小孩子怎么这么喜欢编故事说谎?”
肖晓郑重声明:“我们没编,我们说的都是真事!阿姨你再不相信,猴子就让人带走了!”
“他们偷猴子是为了活吃猴脑!他们就这样——用榔头一敲……”包郝认真地在自己头上比画了一下。
阿姨“扑哧”一声笑出来:“我看你自己倒像只猴子。”又说,“走吧走吧。你们骗骗别人还行,骗我可没门儿。前几天我们一个副经理就让你们给骗了,说是老虎发脾气咬了一个小孩的手,吓得他鞋带都没系就往外奔,结果根本没那事!你们骗人有瘾还是怎么的?”
肖晓急得要哭:“阿姨,我们真没骗你!”
“没骗就走吧,接着看猴子去,别耽误我工作。”她说完又转回头,继续打算盘,嘴巴里还念念有词。
包郝沮丧万分地看着肖晓:“怎么办?你说我们该找谁?”
肖晓想了想说:“先跟马驭他们会合吧。”
他们怏怏不乐地离开管理处,撒腿又往猴山奔。祝小娜和林茜茜坐在一块石头上,正等得着急呢。祝小娜蹦了起来,连珠炮似的说:“哎呀你们怎么去这么长时间?大杨阳到处找你们,他们都急死了。那三个人带着猴子已经出了公园大门,搞不清他们是干什么的,又不好喊人抓他们。马驭决定先盯着再说,让大杨阳跑回来打了个招呼。肖晓你快拿主意呀,下面怎么办呢?”
肖晓说:“我们也是白跑一趟,什么都没问着。”
包郝稍稍作了点夸张:“好惊险!人家当我们是骗子,差点打我们一顿呢。”
林茜茜紧张起来:“没打着吧?”
包郝连连摇手:“没打着没打着。”他接着吹牛,“我们是什么人?会让她打?”
肖晓这个人,关键时刻还是能沉得住气,稍作思考便作了决定:“三个小孩盯三个大人,要真是有事,肯定会吃亏,所以我和包郝必须赶去帮他们一把。林茜茜就交给祝小娜负责。”
祝小娜赶快承诺:“没问题,小事一桩。”
肖晓叮嘱她:“你把林茜茜推到公园门口,然后就在那里等大杨阳的爸爸来接。不见不散,记住。”
林茜茜反过来催促他:“你快走吧,别为我担心。”
肖晓和包郝连奔带跑,一口气从猴山跑到公园门口。举目四顾,哪里有马驭他们的影子?倒是有几个卖冷饮的,卖胶卷、墨镜和小孩玩具的。肖晓跑过去问:“叔叔,看到三个大人和三个小孩了吗?小孩跟我们一般大,大人……”
卖冷饮的说:“你问谁呢?问我还是问他?要是问我,你得先买我的冷饮。”
包郝救猴子心切,马上伸手就要到口袋里掏钱。肖晓拦住他:“偏不买!凭什么?问一句话还要付钱,这人心太坏了,就是不能让这种人占便宜。”
&&卖冷饮的怪笑起来:“啊呀呀,哪儿来的小雷锋啊?思想这么高尚?那好那好,你找你的人吧,什么也别问我,我什么都没看见!”说完他还朝周围的小贩眨眨眼。那些小商贩就商量好了似的怪模怪样地笑。
包郝扯扯肖晓的袖子:“买吧,要是他们都不肯说,我们上哪儿找人?”
肖晓咬紧嘴唇,脸涨得通红,怎么也不能接受这样的屈辱。“不,”他说,“我不买,就是不买!梅老师说过,对坏人坏事不能姑息忍让!”
包郝在一旁小声嘀咕:“可是那些人就要把猴子带走了!也说不定杨阳他们已经挨那些人打了!”
肖晓没有答话,他的眼睛被不远处树干上一个特别的记号吸引住了。那是一大块口香糖嚼过后剩下的胶,肖晓估计起码要有五块口香糖同时放在嘴巴里嚼,才能嚼出这么大的一团。此刻这团胶紧紧地粘在树干上,并且被人为地拉扯出一个“7”字的形状。
肖晓把那个“7”字指给包郝看,包郝马上就肯定是大杨阳粘上去的。大杨阳一向喜欢嚼口香糖,而且每次都嚼五块,嚼得腮帮子鼓鼓囊囊,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里都冒出薄荷味。有一回班里刚考完试,老师批改完卷子发下来,要大家对照考卷听他讲评。大杨阳边听讲边嚼口香糖,一不留神糖胶从嘴巴里滑落出来,不偏不倚刚好掉在那个可恶的“68”分上。大杨阳很心虚,怕回家后他爸爸以为是他故意粘上去的,赶快用手抠。哪里还抠得掉呢?糖胶那么黏,试卷又那么薄。大杨阳对着考卷思索了半天,最后决定不抠了,央求字迹老练的马驭用红笔替他在糖胶旁边重新打了个分数。当然不是“68”了,顺便改成了“88”。只加20分,也不能算是太贪心。晚上把考卷拿出来让爸爸签字,爸爸很自然地对那团糖胶发生了怀疑,也想用手抠掉胶看个究竟。此时胶已经干透了,抠得轻,不动;抠得重,试卷马上就破,誓死与干胶共存亡似的。爸爸虽然怀疑,终究是没有抓到儿子改分的任何把柄。后来,大杨阳万分得意地把这个秘密传授给了班上好多人。所以,此时肖晓和包郝看见口香糖的胶,立刻就会想到大杨阳。
可是标在树上的“7”是什么意思呢?七点钟?七个人?七块钱?七路车?
对对,一定是“七路车”!七路车的车站就在那棵树下,而且是直通长途汽车站的,那些人偷了猴子,不往长途汽车站还能往哪儿去呢?我的天,大杨阳太聪明了,他用糖胶为我们标明了方向和地点!肖晓想明白这个奥妙后,霎时间对大杨阳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没说的,上七路车,跟踪追击!
一路心急如焚,只恨公共汽车开得太慢了,干吗要每站都停下来上人?不知道我们有大事要办吗?猴子是国家财产,那些人就要把它们偷去杀了,要吃它们的脑子啊!如果你家里养了宠物,有人把你的宠物偷走,活生生地敲脑壳喝脑汁,你气愤不气愤?着急不着急?你还不把公共汽车开得比飞机快啊!肖晓一路就这么在心里火着,嘀咕着,着急着,一边尽量地将身体往前倾,好像这样就能拉着汽车走得更快点一样。
在长途汽车站门口,肖晓一眼看见了踮着脚尖、伸着脖子四处张望的大杨阳。
“嗨!”肖晓没命地跑过去,“是在等我们吗?我们来啦!”
大杨阳矮下身子,吐出一口长气,随即招呼肖晓和包郝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他们已经买好了到山东的长途汽车票,那班车还有十分钟就开。快!”
肖晓跟他跑了几步,忽然停下,说:“不行,我们没法儿拦住他们。”
“可是他们真的是偷猴子的贼!猴子就在他们的包里,我们有证据。”
“要是他们不肯打开包呢?要是他们非上车不可呢?要是检票员相信他们不相信我们呢?”
大杨阳气馁了:“哎呀呀,那我们就白跟踪一回啦。”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在盘算着如何是好。这时候包郝忽然看见在候车大厅里转悠着的一个戴红袖章的联防队员,用手一指说:“找他!”
三个人如获至宝地奔过去,把情况大概一说。正巧联防队员是个五十多岁的挺负责任的老头,马上相信了他们,颠颠地跟着他们往检票口奔。
那边坚守岗位的小杨阳和马驭也急出一头汗,因为眼看着三个偷猴贼就要检票上车了。马驭甚至已经作了决定:如果检票员放偷猴贼上车,他就冲过去躺在汽车轮子下,在肖晓他们没有赶到之前,看谁敢把汽车开动一步!
小杨阳远远看见肖晓他们,纵身跳到了候车椅上,一边亮开嗓子尖声喊:“在这儿呢!在这儿呢!”一边动作很大地招手、点头,弄得满大厅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朝他看。三个偷猴贼并不知道这孩子的举动跟他们有关,也跟着傻傻地看小杨阳,还咧着嘴巴乐。
肖晓带着联防队员奔过来,朝三个人一指说:“就是他们!”
长青春痘的那个见肖晓指着自己,本能地将手伸到背后摸一摸装猴子的那只包,故作惊讶道:“什么呀?我们怎么啦?咱们谁也不认识谁呀!”
包郝冲上来,尖声尖气说:“我们认识你!你是个贼,你偷了森林公园的猴子!两只!在你的背包里装着呢!”
戴墨镜的那个走上来,一把抓住包郝的衣襟,气势汹汹地说:“小孩,你要再敢瞎说一句,我撕了你!谁偷猴子了,?嗯?你看见了?你拿到证据了?”
肖晓不说话,一下子绕到“青春痘”身后,伸手就想扯那只背包的拉链。旁边的“疤瘌头”眼疾手快,拎着肖晓的衣领狠狠摔到旁边,还凶神恶煞地冲上去踢了肖晓一脚。这时候四周的旅客看不下去了,齐声指责“疤瘌头”不该对孩子动武。肖晓坐在地上忍痛大喊:“他们真的偷了猴子!”
联防队员亮一亮袖章,对三个年轻人说:“偷还是没偷,我得查一查你们的行李再说。”
戴墨镜的大声抗议:“你没有这个权利!你有没有公安局的搜查证?要是没有,你就是非法搜查,是侵犯人权!”
联防队员大概是刚刚上岗不久,一时还弄不清自己的职责范围,倒有点被“墨镜”的两句狠话吓住了,一时就犹豫起来,不知道动手好还是不动手好。
也就在这时,站在“青春痘”身后的一个看热闹的小孩忽然大叫:“水!水!”
众人抬头看去,“青春痘”肩后的牛仔背包里像淌眼泪似的流下了一股细细的水,断断续续,还隐约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骚味。水流浸湿“青春痘”衣服的时候,他忽地跳起来,很狼狈地连连扯动后背的衣服,鼻翼翕动着,嘴里还不住声地咒骂。
跟着又出现了另一桩怪事:“青春痘”正跳着双脚狼狈不堪地扯动衣服,他背上的那只牛仔包却不知怎么自己就动起来了,先是左边鼓出个包,跟着右边又鼓出个包,再然后那包就开始在他背上摇摆和跳舞,发出吱吱的叫声,荡秋千一样拍打他的背,活像突然间被巫婆施了魔法,成了一个爱玩爱闹的精灵。众人都看呆了,眼睛瞪成了铃铛的也有,张大嘴巴说不出话的也有,皱着眉毛缩着脸颊一脸痛苦状的也有,对眼前的事情感觉到不可思议。
“墨镜”第一个作出反应。他愣了一秒钟后,忽然“啊”的一声,快步冲上去,伸手要去摘“青春痘”肩上的包。没等他的手碰到包带,那包的拉链却神奇地自动拉开了,缝隙中猛地伸出来一颗小小的、毛茸茸的脑袋。脑袋上的两颗小眼睛滴溜溜一转,发现了伸过去的“墨镜”的那只手,毫不犹豫地张嘴就朝那手上咬了一口。小东西的嘴巴不大,牙齿却十分的锋利,“墨镜”猝不及防间被它一咬,痛得原地跳了起来,嘴巴里咝咝地吸气,另一只手紧捏住被咬的手,连连地甩动,像是要把疼痛甩掉似的。
联防队员原本是僵立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的,这时候如获至宝地叫起来:“猴子猴子!”他上去拉住了“青春痘”的包:“好好好,这回你们是蒙不了我了,人赃俱在,看你们还想往哪儿逃!”
“墨镜”见势不妙,朝他的同伴使个眼色,那两个人心领神会。三个人如同商量好了似的,忽地转身准备朝三个方向突围而去。
孩子们的眼睛紧紧盯着呢,一时一刻也没有敢走神呢,那三个人腿脚刚刚一动,孩子们忽地站成一排,在两行候车的座椅间形成一道屏障。“墨镜”见势不对,仗着身体灵活,返身跳上座椅,试图跨越椅背而去。肖晓眼疾手快,扑上去扯住他的一只脚,用劲地一拉。“墨镜”失去平衡,“咕咚”一下从椅背上滚落下来,也不知道是一只脚扭伤了还是怎么的,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半天都爬不起来。
几个旅客站出来帮忙,你扯胳膊,他揪衣服,把那三个偷猴贼扭送到了车站治安联防所。一审问,原来这三个人是山东某地农民,闲着没事干,想弄两只猴子训练一番,牵到街上表演杂耍,又好玩又挣钱。猴子在南方可以买到,可是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听说动物园的猴子比较聪明,教什么会什么,这才把主意打到南京,准备在东山森林公园偷两只回去。
民警对这三个农民哭笑不得,看看他们也真不像是惯偷,就罚了他们笔款,把猴留下,把人放掉了。
民警带肖晓他们坐上派出所的警车,把两只调皮的小猴送回公园。那个爱嗑瓜子的会计阿姨惊讶地对肖晓说:“还真是有人偷了猴子啊!”又轻轻松松为自己推卸责任,“其实偷也是白偷,我们这儿的猴子,谁偷回去都养不住。”
包郝瞅个空子责备小杨阳:“你可把我吓坏了,还说人家偷猴子回去要敲脑壳喝脑汁呢!”
小杨阳赌咒发誓:“真有这种事!我从报纸上看到的。你要是不相信,到广东看看去!”
包郝心里想,我哪儿有这个福气到广东去啊。又想,将来我工作了,一定要去一趟广东,看是不是真有人吃猴脑。要是真有人吃,我就用手铐铐他。
东山森林公园和车站治安联防所联名写了信到光明小学,指名道姓地对肖晓他们几个人提出表扬。校长特意把红纸写成的表扬信贴在学校大门口,上前几步看看,退后几步再看看。欣赏一件杰作似的。
梅放老师趁机对校长提出要求:“应该鼓励这种见义勇为的精神。物质的鼓励就算了,给我们班加一次升旗机会就行。”
校长说:“好,没问题。”
梅老师其实是有心把这个升旗机会留给肖晓的,可是当她告诉肖晓这个好消息时,肖晓却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肖晓说:“旗手只能有一个人,可是我们那天去了五个人,如果加上林茜茜和祝小娜,就是七个。如果七个人不能同时当旗手,那就干脆谁也不当。”
梅老师说:“你可要想清楚,别吃后悔药。其实你是副班长,你可以代表他们的。”
肖晓还是不干。他甚至连一丁点儿惋惜的神情都没有显示。梅老师不知道他是心里真的对升旗这件事看淡了,还是出于义气不愿意独领这份荣誉。
11& 你们都想去北京吗
寒假开始前,照例进行了期末考试。考试的情况没有什么特别可说的:好学生还是好,差学生仍然差。林茜茜刚出院回学校就赶上了考试,结果考分依旧高居全班之首,不能不让人服气。尤其值得提一提的是她在考场上写的那篇作文。作文的题目是《我喜欢……》,属于半命题作文,省略号里的内容由自己补充。题目后的括号里加了注释:“喜欢”的对象可以是人,可以是物,也可以是事。林茜茜写的是:《我喜欢我的班级》。开头就用了一个比拟句:“我的班级像一条喧闹的小河,整天都唱着欢乐的歌,鱼儿们在河水中相亲相爱,生活得幸福而快乐。”下面着重写了她生病的日子里老师和同学们如何关心和帮助她的事,尤其提到了肖晓、包郝、马驭、大小杨阳、祝小娜他们几个,她说坐着轮椅游森林公园的一天,是有趣和有意义的一天,也是她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一天,过完了这一天之后,她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美好的人生”。她的作文很动情,用了很多的比喻和感叹,表达了她对班集体的真挚的谢意。梅放老师在班上朗读了这篇作文后,大家都挺感动,因为林茜茜从前是一个不懂得使用“谢”字的人。
考试一过,全班人都开始绞尽脑汁设想出种种玩的花样,目的无非是要让这个寒假过得开心。
祝小娜对自己应聘做巧克力推销小姐被拒绝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寒假里她决定帮表姐挨家挨户上门推销洗发液,以证实自己有这个能力。为了练出真正的“三分微笑”,她带了一面小镜子到学校来,一下课就对着它照呀照的,还追着同桌的肖晓问:“我这样有‘三分’了吗?我是不是显得很亲切很可爱啊?”肖晓回答她说:“你是皮笑肉不笑啊,很吓人的!你要是干脆不笑,恐怕还好一点。”祝小娜就不屑地撇着嘴,认为肖晓是一个根本不懂得欣赏艺术的人。于是她僵着一副挺吓人的笑,幽灵一样在教室里转来转去,见人就问:“行吗?有‘三分’了吗?”如果碰巧有人答一声:“行,有了。”她赶快回座位,拿尺子量出此刻嘴巴的宽度和长度,下一次练习就照着这个尺度来。
大杨阳这回考试挺争气,总分排名跳出了全班“后十名”的行列。梅老师在他的成绩册上写着“学习成绩有进步,希继续努力”。他回家就把成绩册贴在他爸的床头,自然是炫耀一番的意思。他爸一看大喜,逢人就说儿子这回开窍了,并且慷慨地赏给儿子一张百元大钞。大杨阳照收不误,半小时后这张百元大钞变成了三盘游戏卡。他乐滋滋地揣着这三盘卡到学校来,挨着个儿地问全班男生:有谁寒假里愿意到他家来打游戏机?如果谁能打赢了他,三盘游戏卡就归谁。弄得班里好几个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包郝一向是个缺乏主见的人,逢到这种需要自己作出决定的时刻,总是摇摆不定,痛苦万分。起先他想学溜旱冰,区文化馆新建了一个溜冰场,学期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就有好些人拿着溜冰场的月票到学校里来推销,还说对学生有优惠。要不是那天包郝身上碰巧没带钱,他也许头脑一热就把月票买下来了。后来他偶尔看了电视里的一场少年滑板比赛,觉得滑板比溜冰要刺激得多,就四处打听着哪儿有滑板卖。不巧那几天买滑板的孩子特多,各家体育商店的滑板全部脱销,包郝一时没有买成。买不成滑板,包郝的热度跟着也退了,这几天他又琢磨着要报名参加电脑绘画班,只是爸爸还没有答应。爸爸说:“你可要想好了,如果我给你交了学费,可是你仅仅能够维持三天的热度,我会不客气地打断你的脚筋。”
包郝于是再一次陷入痛苦之中。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电脑绘画。如果他的热情只能保持到第三天,那么第四天怎么办呢?勉强去上课呢,还是干脆让爸爸打断脚筋,整个寒假里躺在床上吃吃零食、看看电视算了呢?
所以,当肖晓主动找到包郝,跟他商量寒假如何安排的时候,包郝不禁松一口长气,如释重负地想:好了,有人来帮他作决定了。
但是肖晓的决定使包郝吓一大跳。肖晓非常简短地说:“我要去北京,你想不想跟我去?”
包郝一下子变得结巴起来:“北、北、北京啊?”
肖晓严肃地盯住他的眼睛:“是的,北京。如果你想去,我们结伴。如果你不去,请你为我保密。”
包郝越发紧张:“保、保、保密?你不让家里知道?”
肖晓皱皱眉头:“你什么脑子啊?要是家里人知道了,他们肯放心让我们去吗?”
“那你到底要去干什么呢?”包郝不理解地问。
“升旗,”肖晓说,“我要亲眼看一看国旗班的战士在天安门升旗。”
“南京也有啊,”包郝告诉他,“市政府门前,每星期都有。电视里放过。”
“那不是天安门的。我要看天安门的升旗。”肖晓斩钉截铁地说。
包郝挠挠头皮,抓抓耳朵,最后终于一咬牙:“好,我跟你去。”又悲壮无比地补充,“反正我爸要打断一次我的脚筋,我就豁出去让他打了。”
他们互相击掌为誓。随后肖晓去找他计划中的第二个同盟者。
巴顿见到肖晓照例是滔滔不绝,让肖晓好半天都没有说话机会。巴顿说:“哇,你可不知道,今天我们全班都挨了老师的骂!其实全怪那个出英语卷子的人。卷子上最后一道题目是‘阅读短文,回答问题’。那篇短文写得特别有意思,说是有那么一个人,他非常富有,想要的东西都能有钱去买,但是惟独没有朋友,所以生活得十分孤独;另一个人非常贫穷,总是买不起想要的东西,但是他有很多朋友。所以他照样生活得快乐=卷子上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愿意做富有而孤独的人,还是贫穷而快乐的人?结果你猜怎么了?全班人的答案一致相同:愿意做富有而孤独的人。”
“错了吗?”肖晓问。
“没错。从文法上讲,回答哪个都行。但是阅卷的老师把它当笑话告诉了我们班主任,班主任一下子大惊小怪起来,认为我们全班学生的思想意识有问题:你看你看,钱就这么可爱吗?为了做一个有钱人,宁可孤独,不要朋友,可见你们都是一群见利忘义的小人啊!将来为了钱背叛祖国、出卖良心,也都是可能的啊!什么什么的,啰嗦了一大通,还罚我们每人写一篇感想。哇,好悲惨!”
肖晓想一想说:“你们真的愿意只要钱不要别的什么吗?人要是孤独了,不是很难过吗?”
巴顿笑话他:“傻瓜!有钱怎么会孤独呢?钱是能买到一切东西的。如果你没有朋友,你可以去买十只狗、二十只猫陪着你。如果还觉得没意思,你就干脆买只老虎回来。天天牵着老虎上街逛!你还可以买汽车,买游艇,买私人小飞机,想去世界的哪个地方,电话一打,飞机就把你接过去了。美国的拉斯维加斯有现代化大赌场,你知道不知道?如果你在那儿住上一个月,你会觉得孤独?笑话呀!写那篇短文的人根本是老土,要么就是十八世纪的出土文物,想象力有限!”
肖晓不想让他把话题再扯远了,赶紧问他寒假想做些什么。谁料这一问,巴顿的脸色立刻阴沉起来,叹着气说,因为期末考试他的成绩没有能进入班级前十名,老爸大发雷霆,一口气给他请了语文、数学、外语三个寒假家教,他所有的时间都已经排得满满当当,哪还有自己想做什么的自由?
巴顿说着就拿出一张寒假作息时间表给肖晓看,说这是在他老爸的监督下制定出来的。日程表全文如下:
&&& 7:15—7:30
&&& 7:30—8:30
背英语单词
8:30—11:30 家教
&&& 12:OO
&&& 1:00—3:00
学校寒假作业
&&& 3:30—5:30
&&& 5:30—6:00
写毛笔字一张
&&& 7:OO—9:00
用电脑写日记一则
9:00—lO:30看电视
&&& 10:30
肖晓看完这张表,对朋友巴顿深表同情。巴顿却耸耸肩膀说:“我都习惯了。反正,从上了中学起,一直到考上大学止,六年当中你别指望能松口气。话又说回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日程是这么定的,可我爸也不能整天在家里看着我,对付他的办法我有的是。这样吧,有空我会去找你。”
肖晓含含糊糊答应了一声,决定不把去北京的事告诉巴顿了。既然巴顿没有可能参加行动,那就别逗得人家心里痒痒。肖晓是这么想的。
肖晓接下来的任务是筹集去北京的资金。这也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主要是时间急,因为寒假一放,春节就快到了,春节之前的日子是火车运输最繁忙的季节,一天增开多少趟列车都无济于事,这消息他早已经从电视和报纸上摸得清清楚楚。所以他得赶早走,越早越好,早去早回。
肖晓决定当一回“伸手派”。
吃饭的时候,电视里正好在重播美国的一部电视连续剧《成长的烦恼》。肖晓若有所思地对爷爷说:“知道吗?人家美国的男孩子十六岁就能单独开汽车!”
奶奶很不服气地插话:“这有什么了不起?你两岁不到就能骑自行车了。”
肖晓叫起来:“我那是儿童三轮车!”
“可是你九岁那年不就换成了两个轮子了吗?先骑一辆二十二英寸的,今年又换成二十六英寸的,够威风啦!”
肖晓说:“什么威风不威风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说,我已经过了十二岁,很大了,应该有自己花钱的权利了。”
奶奶警惕地盯住他:“你想跟我们分家?”
肖晓哭笑不得:“真是的,一点儿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说……是说……今年的压岁钱……能不能提前给我?”
爷爷奶奶同时将身子往后一仰,松了一口气。奶奶嗔怪他:“早说就行了,绕这么大个圈子。”
肖晓接着补充:“还有爸爸给的压岁钱,你们可不可以先替他付了?”
爷爷说:“你爸爸信上写过,他给的压岁钱要专款专用,让你买个新书包。”
“如果我愿意用旧的呢?如果我自己能够把书包上的破洞补好.把书包带子缝好,那么爸爸的压岁钱可不可以让我自由使用?”
爷爷奶奶对视着。奶奶幽幽地抱怨:“把你养大了,翅膀骨儿硬了,有事情倒对奶奶瞒着藏着的了。你到底要钱干什么呢?买衣服、玩具?还是打游戏机?不说出来我不放心。”
肖晓理直气壮:“《未成年人保护法》你们学没学过?我们老师读给我们听过。那上面说,儿童的隐私也是要受保护的,不可以逼着孩子说他不愿意说的事。”
奶奶又看看爷爷,疑疑惑惑:“是吗?”
爷爷摸摸下巴:“法倒是有那么个法,我听说过。要保护儿童隐私?儿童还有什么隐私?”他摇摇头,“如今的名堂太多,搞不清楚。也许真有那么一条?说不定的。”
两位老人一时间都严肃起来,仿佛面前真的放着那么一部无比神圣的法律。
肖晓不由得感到羞愧。虽然目的并不卑鄙,但是他毕竟糊弄了两位老人,良心上是要受到谴责的。有一瞬间他真想对他们道歉,说明法律上根本没有保护儿童隐私的条例,是他自己编的,是他对于法律的一厢情愿的想法。
他张着口,还没来得及说呢,爷爷已经起身,走进房间,片刻之后拿出两张百元大钞,郑重其事地递给肖晓。
“好吧,我们尊重法律,你应该有自由使用压岁钱的权利。”爷爷说,“这一张是我们给的,这一张是我们替你爸爸垫上的。看,崭新挺括,硬得能割你耳朵。”爷爷动作很夸张地把两张新钞举在肖晓耳边比画了一下。
奶奶赶快补充嘱咐:“可别乱花,买点有用的东西。”
肖晓接钱的时候脸微微有点发红。他本来是应该很高兴的,可是这份高兴令人沮丧地被羞愧盖住了,弄得他连“谢谢”两个字都忘了说。
约定跟包郝碰面的那天,肖晓在空荡荡的书包里塞进一条围巾和一顶帽子~北京气温比南京低,围巾帽子是必不可少的装备。他又在内衣口袋里装好两百块钱,把平时积攒下来的一元两元的小票子和硬币收齐,放在方便拿用的外衣口袋,出了门,早早等在碰头地点&
小区的公共汽车站台。
风很冷,太阳也显得灰蒙蒙的,好像寒流要来了。好在包郝没让他等候太长的时间。包郝迎风跑过来的时候,那件黑色的尼龙外衣被吹得鼓满了空气,头发也高高地竖了起来,细长的脖子努力往前伸着,远远看去活像一只贴着地面飞翔的乌鸦。
包郝奔进站台,刹住脚步,莫名其妙地又结巴起来:“我、我、我……”
肖晓转过去看他的后背:“你怎么什么都没带呀?”
包郝双手插进衣袋,低下头说:“我仔细想了想,要是我爸打断我的脚筋,那我不是就成个瘫子了吗?《射雕英雄传》里有个人,就是被他师傅弄断脚筋的,好惨好惨。我不想做个瘫子。”
肖晓说:“你爸不会真打断你的脚筋。”
“如果真打呢?”
肖晓愤怒地叫起来:“你害怕了,找借口!你是逃兵!”
包郝用哭一样的声音说:“好吧,我就是逃兵。我不敢这么做。北京太远了,我们又太小了……肖晓你能不能不去?我们就在南京看看升旗好不好?我陪你……”
肖晓说:“不,我一定要看天安门的。”
“那我们参加旅行团,跟在大人后面去,好不好?”
“大人会让我们去吗?”肖晓不无轻蔑地盯着包郝,“再说,旅行团都是看故宫看长城的,他们不会去看升旗。”
包郝不说话,满脸羞惭地用脚尖挖着地上的石子。但是他不说话其实也是说了话,他用闭口不语表达了他的态度。
肖晓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再跟他生气。包郝就是这么个人,关键时刻你永远别指望他能奋不顾身往上冲。肖晓很男子气地摆摆手:“算了,你不去就不去,我一个人能行。另外给你个任务吧:晚饭之前一定给我爷爷打个电话,把我去北京的事告诉他。你叫他别担心,我看完了升旗就回来。”
包郝如释重负,赶快抬起头:“我不打电话,晚饭之前我会去你家,当面跟他说。”
肖晓淡淡地回答一句:“随你的便。”
公共汽车远远过来了,包郝迟疑着,欲走不走。忽然他从衣袋里伸出手,握着一个什么东西,迅速地塞到肖晓背后的书包里:“给你用吧。”不等肖晓有所反应,他拔腿就跑,慌慌张张的,头也不回。
肖晓把书包拿下来,伸手在边上一掏,掏出一个硬硬的小纸团,把纸团拿出来一看,居然是一张五十元面值的钱!肖晓丝毫没有想到包郝会有这么一招,因此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后来他醒悟到这是包郝用来表达歉意的一个办法,赶快冲着包郝背影喊:“嗨!回来!拿走你的钱!”
包郝也不知道听到还是没听到,反正就见他两腿跑得飞快,一拐弯不见了踪影。肖晓先还有些生气,感觉受了侮辱似的,转念又一想:留着也好,钱多点总是好事,回来以后再还他不迟。
春节前的火车站果然是一派繁忙的景象啊!候车厅和售票厅,以及车站前原本空旷的停车场,此刻挤满了急于回家的人,他们一个个衣着光鲜却神情疲惫,有人甚至带上了棉被和草席,准备在车站安营扎寨,打上一个持久战似的。肖晓没买过票,也不知道应该怎么买,但是他口袋里放着两百五十多块钱,这笔钱使他此刻的心理状态类似一个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的百万富翁,做任何事都不会胆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不会慌张。
带着这种美妙的自在感,肖晓从容地在售票大厅里挤来挤去,踮了脚尖越过黑压压的人头来来回回看,判断自己应该如何行动才不会出错。他发现售票的窗口很多,有的写着“往南方向”,有的写着“往北方向”,也有的写着“预售票”、“当日票”、“军人售票窗口”……“当日票”的窗口前队伍最短,肖晓心想他要买的正是当日票啊,就毫不迟疑地排进去。不出十分钟,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这支队伍的最前列,还发现自己的眼睛刚好跟窗口上的小洞持平,这就是说,他的个子已经长到了足够的高度,完全有权利站在这里跟大人一样买票。
肖晓的心情彻底放松下来。没有什么比能够自由使用自己的钱币更开心的事了。肖晓提一口气,嗓音亮亮地对着窗口说:“买一张去北京的票!”
窗口里的声音简短而干脆:“没有。”
肖晓傻眼了。他没想到还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他大声重复了一句:“我要买票!去北京!”
窗口里送出来的依旧是那两个字:“没有。”
肖晓呆呆地站着。他忽然想到也许人家不知道他有钱,人家没见到钱怎么能卖给你票呢?他于是急急忙忙扯开羽绒衣的拉链,弓了腰,手伸到内衣袋里慌慌地掏着。
后面有个戴眼镜的叔叔笑着说:“别掏了,不可能买到当日到北京的票,三天之内的都没有。”
“可是我想去北京啊!”
“可是春节前票子太紧张了呀!”叔叔摊着手,学他的口气。
肖晓蔫头耷脑地从人群里挤出来。他现在明白这个窗口前的队伍为什么会比别处的短了。
&可是肖晓毕竟是肖晓,不是包郝,他决定了要做的事,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做到的。
肖晓还比较有智谋,凡事不蛮干,此路不通,那就换条路再走。他在售票大厅里里外外转,试图发现别的旅客们买票的诀窍。他先是碰到了一个票贩子,那人鬼鬼祟祟地把他拉到一边,凑在他的耳朵边吹气般地说:“小孩,你要票吧?我看你转来转去像是要票的样子。”肖晓心中一喜,问他有去哪儿的票,那人就反问肖晓想去哪儿。肖晓回答说去北京。那人说:“北京好办。”当即出示了一张去北京的卧铺票,要价四百元。肖晓失声叫道:“这么贵啊!可我总共只有两百元。”票贩子大失所望,挥挥手让他走了。
肖晓又转到卖站台票的地方。他忽然想到几年前爷爷带着他来接爸爸妈妈,就是买了站台票进站的。他盘算着也许可以先进站,进去了再见机行事。不是有句老话叫“天无绝人之路”吗?
站台票不贵,两块钱一张。肖晓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两个硬币递进窗口,说:“买一张票。”
卖票的是一个阿姨,她看都不看肖晓,手一伸:“电报。”
肖晓赶快声明:“我不发电报,我要买站台票。”
阿姨说:“站台票凭电报买。”
肖晓再一次傻了眼。怎么还会要电报呢?他上哪儿去弄一张电报呢?他退到旁边,眼睁睁看着一个姑娘走近窗口,从包里掏出一张电报,连同零钱递了进去。卖票的阿姨并没有在意地去看电报内容,她只是稍稍地瞄了那么一眼。肖晓看得很清楚,只是瞄一眼。
姑娘买完票离开窗口,肖晓突然追了上去:“阿……”“阿”字才出口,肖晓的脸一下子红了。因为姑娘回过身来的时候,肖晓才发现她实在太年轻,年轻得只能当他的姐姐。他僵在那里,一时不能决定到底喊“阿姨”还是喊“姐姐”。
姑娘仿佛猜到了肖晓的尴尬,善解人意地微笑着,柔声问他:“有事吗?”
肖晓犹豫着:“啊,我……”
&&“没关系,你说吧。”
肖晓鼓足勇气:“我想借你的电报用用。”
姑娘惊讶得高高挑起了眉毛,但是她马上就明白了:“你也来接人?接你爸爸妈妈?”
肖晓咬着嘴唇不说话。
“电报她看过了,”她指指窗口,“你再用。不合适。还是我帮你。”
她快步走向窗口,片刻之后拿着另一张站台票过来,递给肖晓。“车站里人多,当心别走丢了。”她嘱咐他。
肖晓拿着票,突然冒出几个字:“谢谢姐姐!’'而后他把准备好了的零钱冷不防地往她手里一塞,转身就跑开了。
肖晓跟着人流挤进站台的过程充满艰难,他不光光是跟人,还要跟无数的扁担、箩筐、行李卷儿、棱角扎人的纸箱子打交道。他把它们一一拨开,从它们的缝隙里矮着身子上前。他弄不懂这些旅客们出门为什么要带这么多的东西,像他这样多好,只一个书包背着,两只手空空荡荡,可以拿东西吃,可以这里摸摸那里拍拍,可以随时做些好事:搀老太太一把啦,从人腿中拽出一个啼哭不止的小弟弟啦,帮人家把快要翻倒的箩筐扶正啦,真是自由!
站台上停着南来北往的好几列火车,有车皮漆成墨绿色的,也有车皮漆成橘红色的;有往北京的,有往上海的,也有往铜陵、杭州、黄山等等的地方;有的车头喷出白汽,吭吭哧哧地响着,像一匹长途跋涉后的马喘出的声音;还有的正在上下旅客,人们弓腰背着行李,匆忙而又慌张地走着,生怕走慢一步那火车会“呜”一声开走。
肖晓在站台上看见了一支奇怪的队伍,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农民模样的人,他手里郑重其事地挥舞着一面小小的红旗,那旗子上用黄布缝出一个五角星的轮廓,旁边还有一圈火炬的图案。火炬实在画得不像,尖尖细细的,一圈一圈的,不知道的人准会以为画的是颗螺钉。可是肖晓能认得出是火炬,五角星只能和火炬组合在一起,这是少先队的队旗,肖晓对队旗的图案再熟悉不过了。
跟在老农民身后鱼贯而行的是五个跟肖晓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他们一律穿着做工粗糙的深蓝色滑雪衫,脖子上系一条红领巾。红领巾的用料和大小也是五花八门,有大得像披肩的,也有小得刚够在颏下打一个结的,还有一条甚至使用了两种深浅不同的红布,布料的接缝清晰可见。
肖晓当时跟他们一同站在两列橘红色火车的夹档里,左边的一列上钉有标牌:北京——上海,右边火车上的标牌是:南京——北京。走在最后的留平头的孩子像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大着嗓门叫起来:“老师!两边都写着‘北京’,俺们该上哪个车?”
他的胸前紧紧抱着一个扁形的草篮子,篮子上盖了一大团棉絮。他大声叫唤的时候,那团棉絮忽然动了起来,露出一对毛茸茸的耳朵,接着是两只玻璃球儿似的眼睛,再接着是尖尖的、湿漉漉的嘴巴——天哪,一条狗!黄颜色的、对眼前的火车充满恐惧和好奇的狗!
孩子一低头,发现他的小狗探出了脑袋,便毫不留情地将那狗头一把摁下去,又扯过棉絮盖严实,嘴里还呵斥一声:“不许动!”
前面挥着队旗、被孩子称作“老师”的人回过头,紧张地往两边望望,猛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啊呀,可真是的哩!两边儿都是‘北京’,俺们上哪个车好?”
带狗的孩子比较清醒,提醒老师说:“可不敢上错车,上错了要罚票哩!”
老师就越发慌张起来,走几步扒着左边列车的窗口看看,又走几步扒着右边列车的窗口看看。他似乎有心要找个上了车的人问问,可是车窗里那些人正忙乱地找位子、放行李,谁也没有空朝窗外这个一脸憨气的半老头儿看一眼。
小狗又有点不安分了,把草篮子上的棉絮拱得一颤一颤。肖晓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走过去告诉那孩子:“喂,火车上是不可以带狗的。”
那孩子一下子把那草篮抱得紧紧的,目光警惕地盯住肖晓:“俺想让俺的小狗看看北京什么样,不行吗?”
肖晓说:“你们也想去北京?”
孩子就得意起来:“光兴你们城里孩子去?北京也是俺们的首都呢!”
老师看见自己的学生跟一个城里孩子对上了话,赶快跑过来,带点讨好地请教肖晓:“这位小大哥,敢情你也去北京?你说俺们该上哪个车?”
肖晓其实也说不出来,但是他很快想到一个办法:“把你们的车票拿出来看看呀!”
老师一拍脑瓜:“哦天!你看俺这人笨的!”
拿出车票一看,是“南京——北京”的。
上车的时候,肖晓一直紧随在这支奇怪的队伍后面。临跨上车门的刹那,他忽然抱住了那孩子的草篮:“我来帮你拿着,好吗?”
那孩子本能地要拒绝,但是肖晓的目光诚恳而又带点哀求,朴实的他怎么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孩子松了手。肖晓飞快地将草篮抱在怀中,感觉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
所有的人——老师和他的五个学生,一个接一个顺利地上了车。站在车门口的列车员探头看看肖晓怀中的草篮:“你是送客的?”挥挥手让肖晓上去,顺便又说一句:“怎么把这么个破草篮也带上车来了?”
肖晓不敢回答她的话。他甚至都不敢正面看她一眼。他一向认为自己胆大,没想到某些特殊的时刻还是经不住考验。
&&上了车的老师和孩子又一次显露出了山里人初次出门的惶恐,他们不知道如何寻找自己的座位。车厢里乱哄哄的,很多人都还没有来得及安顿下来,往前走的和往后走的在车厢中部形成了对峙,结果堵塞了通道,让更多的人无法落座。火车可不管它的客人坐没坐好,该出发的时候它就要出发。于是在火车猛然一动的当儿,老农模样的老师被甩了一个踉跄,扑在旁边座位上一个穿皮装的青年身上。皮装青年立刻像是被开水烫了一样,吸着冷气弹起来,嫌恶地朝后一退,嘴里骂骂咧咧:“怎么怎么?没长眼睛啊?想趁火打劫啊?”
老师赶快扶着椅把站稳了,赔笑道:“俺不是有意,俺一脚没站住……”
“站不住还坐火车?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啊?想扒几个皮夹子回家过年吧?”
老师听懂了他的话,气得嘴皮子直哆嗉:“你这人咋能这么说话?这是咋说的呢?咋就这么刻薄?文明礼貌总得讲一讲吧?”
带狗的孩子挺胸站了出来:“他是俺们老师!”
皮装青年就嘿嘿地笑起来:“老师?嘻,他还是个老师?哎哟,敢情是个人物,啊?”
肖晓从人背后挤过来,客客气气说:“请你让一让吧,这不是你的座位,是人家老师的。”
“小孩管什么闲事?你知道什么?”皮装青年没好气地剜了肖晓一眼。
肖晓不紧不慢说:“有本事把你的票拿出来看看?你有票我们让你,你没票就请你走人。”
“我要是偏不走呢?”皮装青年似真非真地歪着头。
“我要是把车上的警察叔叔喊过来呢?”肖晓针锋相对。
那人一听“警察”两个字,立刻没了脾气,马上起身,从老师身边用劲挤出去,走了。
带狗的孩子很佩服地望着肖晓:“你怎么就猜到这是俺们老师的座位?”
肖晓说:“刚才你们不是拿票出来看了吗?”
带狗的孩子“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后来肖晓去找列车长补票,座位早就没有了,勉强补到一张站票。肖晓再回到车厢里,老师和几个孩子像见到老朋友一样欢迎他,还挤出一个座位,一定要请他坐下。他们争着告诉肖晓,老师姓曾,带狗的孩子叫怀娃,另外的几个叫建国、东辉、跃明、志远。小狗也有个名字,叫孩孩。怀娃说,小狗一生下来时是这么叫它的,后来就一直叫下去了。“像是唤一个人哩,是吗?”怀娃对肖晓说。
曾老师和他的学生是安徽淮北山里人,是“希望工程”的受助对象,这回是受中央电视台邀请去北京做一个节目,具体做什么还不知道。怀娃他们身上穿的一模一样的滑雪衫,是乡里为他们这次远行而特地添置的。乡长说咋的也不能丢山里人的脸。曾老师和孩子们都没有出过远门,生怕路上走丢一个,曾老师就叫老伴儿替他缝上个队旗,远远地一挥,都能看见。怀娃他们脖子上的红领巾也是他们的妈妈和姐姐拿家里红布缝的,怀娃说他们那儿从来没卖过红领巾,所以大小尺寸都没个准。
肖晓也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告诉了他们。怀娃听得瞪大一双吃惊的眼睛:“天爷爷啊!你们城里人胆子咋这么大?你一个小学生,就敢悄没声地瞒着家里人上北京?”肖晓说他不瞒着不行,不瞒着就去不成了。接着大家就热烈地讨论天安门升旗的细节问题。曾老师和怀娃他们都从电影里看到过升旗的场面。怀娃关心那面国旗是不是红绸子做的,旗上的五颗星星是剪了黄绸子缝上去的呢,还是用黄色丝线绣上去的?又问那国旗是不是每天一换,他认为只有每天一换才会那么新崭崭的,要不然,风吹雨打太阳晒,红颜色架不住折腾。“娇贵着呢,那颜色。”他说。
其余四个孩子,东辉关心那根旗杆有多高;跃明说他最想看升旗兵迈正步的样儿;建国在寻思那根旗杆里有什么机关,怎么能一按揿钮旗子就升上去了;志远怀疑是不是每天升旗的时候也是日头升起的时候,他知道冬天和夏天日出的时间不一样:“难不成升旗手天天半夜就蹲在那旗杆下守着?”
山里孩子的问题,有的肖晓能回答出来,有的他自己也不清楚。越是答不出,那帮孩子的兴趣越大,好奇心越重。后来他们一致要求曾老师带他们去天安门看一回升旗。他们难得上一回北京,说不定这辈子就去这么一同,不看升旗算什么上北京呢?回去要有人问起来,他们拿什么说道呢?曾老师就笑眯眯地答:“好,好,俺们去呀,俺们是‘希望工程’的人哩,不看升国旗看什么哩?”
正说着话,忽听车厢后部有个孩子没命地尖叫一声:“妈呀——”紧跟着一个女人大声地呵斥起来:“谁的狗?啊?怎么有人带狗上车?”
怀娃第一个作出反应,子弹似的从座位上发射出去。肖晓接着醒悟是怎么回事,一个箭步紧跟着追上去。两个人奔过半个车厢,只看见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踮脚站在座位上,惊魂未定地举着一根剥了包装纸的火腿肠,另一只手往下打着,嘴里不住地喊:“去!去!”再看地上,黄毛小狗孩孩一声不响地蹲坐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了孩子的吃食,尖尖的小尾巴还在地上一个劲地晃动,似乞求又似讨好。孩孩一定闻到了火腿肠的香味,它对那根肉红色的棍棍备感好奇。它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香喷喷的怪物,所以它忍不住眼巴巴地看着,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流出了口水。
&&小孩的妈妈手里拿着一卷报纸,想去打孩孩,又不敢真打,虚张声势地跺着脚:“滚!滚远点!哪儿来的馋嘴畜生?打死你……”
怀娃尖叫一声:“别打俺的狗!”蹲下去一把将孩孩抱起来,不住声地埋怨它,“看啥呢?有啥好看的哩?人家的东西再香,那是人家的,俺们不能稀罕!俺带着馒头哩,带着煎饼哩,煎饼里还包着葱花鸡蛋哩,管你够啊!”
肖晓也凑上去说:“孩孩,那不过是火腿肠,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要是想尝尝什么味,我马上去给你买。”
孩孩像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了害羞,蜷缩在怀娃的肘弯里,耷拉着耳朵,垂着眼皮,喉咙里还小声呜呜叫着。
小孩的妈妈不依不饶:“不行。带狗就不能坐车,坐车就不能带狗!你看它蹿来蹿去的,冷不丁咬了小孩怎么办?”
旁边的人附和着:“就是!要弄个狂犬病,车上又没药。更不是玩的。”
还有人说:“卫生也成问题!到处拉屎撒尿.多恶心人。”
怀娃哀求大家:“俺让俺的孩孩趴在窝里不动,行不?俺保征!”
小孩的妈妈一口回绝:“不行!你那保证没用!刚刚它不就出来了吗?我得叫列车员来处理。”她说着就要起身。
恰好列车员拎着水壶从另一节车厢过来了。她的那顶蓝色大檐帽一伸进车厢门,眼尖的肖晓立刻发现了,并且立刻奔过去将她堵在了门口。
“阿姨,求求你,别让怀娃把小狗扔下车!”
列车员说:“怎么回事?老远就听这儿闹嚷嚷的。”
肖晓两手伸直,两腿叉开,做成一个临时的路障,死活不让列车员再走。列车员急了,用劲把他的胳膊拨开:“再闹我就叫乘警!”
肖晓“噢”的一叫,返身追上去:“阿姨!阿姨!”
列车员一看见怀娃肘弯里的狗。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沉下脸说:“谁的?扔出窗外!列车上不准带狗,这是规定。”
怀娃不敢争辩,两手把孩孩抱得紧紧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起了转转。
列车员说:“叫你扔出去,听见没有?你要是不扔,就带着你的狗一块儿下车。”
怀娃颤声道:“俺不扔!”
一旁观战的孩子的妈妈阴阳怪气地挑拨说:“嗬,嗬,态度多坏!哪有坐人家车还不服管的?懂不懂道理?”
肖晓冲上去说:“谁不懂道理?狗扔下去会摔死你懂不懂?要是把你的小孩扔下去,你干不干?”
孩子妈妈秀眉怒竖:“怎么这么说话?孩子能和狗比?”
肖晓说:“为什么不能比?狗不也是活的生命吗?中国有动物保护法,谁虐待动物谁就会被判刑!”
孩子妈妈撇撇嘴,缩回去不再说话,大概觉得真为这事坐牢不值得。
后来列车员还是执意要扔,肖晓就拉着怀娃找列车长评理。肖晓指指怀娃说:“他是安徽一座大山里的希望小学的。”
列车长笑眯眯地说:“啊,欢迎坐我们的车!”
“他们老师带他们去北京,是中央电视台请的!”
“真的?那太了不起了!”
“孩孩也想去,孩孩也没去过北京。”
“去吧,一块儿去,有困难我来解决。”列车长很热心。
肖晓就把怀娃的衣襟一掀:“看!它是孩孩。”
列车长傻了眼:“这个……这个……孩孩怎么是条狗?”
“孩孩是它的名字啊!它从小就叫孩孩啊!”肖晓很为孩孩自豪。
“可是……”列车长说,“狗是不可以乘火车的。”
肖晓声明:“它是希望小学的狗。”
“希望大学也不行。这不好办,旅客会有意见。”
肖晓换个角度说:“孩孩是特殊情况,因为怀娃还是第一次坐火车,他不知道火车上不能带孩孩。怀娃不可能把孩孩从窗口扔了,换了你,你也不会扔的,对不对?”
列车长忍住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因为你一看就是个好人,你的样子很善良。”
列车长下意识地摸摸脸,对肖晓的评价很满意。
“如果一定要让孩孩走,怀娃就会跟着孩孩一块儿走。怀娃这么小,又不认识路,又没带很多钱,他准会碰上人贩子,那些人会绑架了他,把他卖到很远很远的没有小孩的人家做儿子。再说,怀娃是中央电视台请去的呀,电视台要请他做节目的呀,要是怀娃没了,电视台做不成节目,我们大家晚上看什么呢?”
列车长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是啊,这的确是个严重的问题。让我们来想个办法吧。”
他搓了一会儿手,嘴里咝咝哈哈地吸着气,像一个可怜的牙疼病人。最后他说,可以批准对孩孩特殊照顾一次,不强迫它下车,但是它必须呆在乘务室里。他问怀娃说,孩孩愿意不愿意被关禁闭?如果它觉得太孤独太寂寞了,它会不会反抗?比如说,拼命地吠叫?把乘务室里的公物咬坏?想办法把门扒开逃出去?肖晓抢着替怀娃回答:“不会不会.孩孩是世界上最听话的狗!”
列车长带着他们穿过长长的一个又一个车厢,选了一间离开餐车最远的乘务室。列车长解释说,这么做的原因是怕孩孩受不了食物香味的诱惑,一只狗毕竟控制不了自己的本能欲望,它要是老闻着香又吃不着,说不定会精神崩溃。肖晓很同意列车长的这个说法。
他们在狭小的乘务室里铺了三层报纸,以免孩孩的排泄物对室内造成污染。肖晓又特地买来两根“双汇”牌火腿肠,准备请孩孩吃一顿丰盛的晚餐。但是孩孩有点胆小,它对这两根圆溜溜的、细长长的、粉红色的东西既表示出兴奋,又表示出带距离感的敬意。它嗅嗅,用爪子去轻轻地碰碰,小声地打着响鼻,然后就坐在旁边,摇着尾巴,不动声色地开始了对这两根东西的研究。肖晓忿忿不平地对怀娃诉说:“谁说孩孩嘴馋?它一点也不馋!”肖晓就用随身带着的小刀把火腿肠切成一片一片的。怀娃又拿来两张煎饼,用煎饼把火腿肠裹了,孩孩才香香地吃下去。
在火车上的这一夜,几个孩子和曾老师轮流坐着打盹,醒过来之后又轮流到乘务室看望孩孩。曾老师捡到一个乘客扔掉的一次性水杯,用它接了水,喂给孩孩喝。肖晓还想去给孩孩买一包饼干,怀娃死命拦住了,他不让肖晓为孩孩花钱。他说山里的狗就是吃稀粥煎饼长大的,可千万别把它养得娇贵了。
12& 被关了禁闭的“士兵”
他们下了火车走出站台的时候,依旧是曾老师在前面庄严地举着那面手缝的队旗,后面五个穿深蓝色滑雪衫的希望小学学生排了队鱼贯而行。不同的是这回装孩孩的草篮子到了肖晓手中,他将它紧紧地抱着,一步不落地跟在他们后面,心里充满了一种莫名的自豪,仿佛一夜之间他已经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完全有资格进中央电视台做一回节目。
下车之前他们曾经讨论过如何去天安门。肖晓建议在车站门口买一份交通图。曾老师说他识不懂那玩意儿,花花绿绿看得人眼晕。他问肖晓识懂识不懂,肖晓红着脸说他也不懂。曾老师就说,算了,花那钱干啥?鼻子底下长张嘴&
问呗!一路问过去,还怕天安门躲着不见我们咋的?
他们又讨论了看升旗的种种细节。曾老师甚至向旁边的旅客打听了在北京住宿的价钱。一听说怎么着一个人也要花一两百块的,曾老师把一双眼睛瞪成了铜铃,不住声地自语:“咋的这么贵?咋的这么贵?住一宿的钱,够俺们山里一个娃娃念到小学毕业的了。”他试探着问大家:“不睡了行不?就在天安门的门边边上找个地方蹲一夜,天明了还怕耽误看升旗呀!”怀娃他们自然是听老师的话。肖晓身上的钱本来就不多,真要住客店,他也住不起,所以对曾老师的决定更是一百个拥护。
就这样,他们跟着人流走出车站,兴致勃勃地准备着往天安门去。
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在这时候发生了:曾老师和他身后的孩子们同时看见了高高耸立在接站人群中的一块牌子,那牌子上赫然写着:接安徽青山希望小学师生。
曾老师回过头,一张皱巴巴的面皮竟然因为兴奋而涨成紫红:“看见了没?你们大家都看见了没?中央电视台接俺们来了!啊呀,俺们成了座上宾了!俺俺俺……”他实在太兴奋,一连说了几个“俺”,而后就用力挥舞起手中的队旗,领着一帮孩子急不可待地往出站口奔。
接站的同志见到曾老师后格外热情,一个劲地跟他握手,好像要把手腕子甩脱了臼才罢休。接站的同志又依次跟怀娃他们握手,弄得那帮山里孩子手足无措,姿势就被动得很。肖晓一手抱草篮子,另一只手很大方地事先伸出来。接站的同志就有些犹豫。生怕握错了对象。曾老师在旁边说:“没错,他跟俺们一道上车的。”
而后就一个个地介绍名字。而后接站的同志说外面有车等着,张罗着要帮他们提行李,又张罗着在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一条道来.把他们往前请。
都忘记了说好的要先去天安门的事。也难怪,人家中央电视台礼遇有加,是看得起山里孩子,是对曾老师的尊重,大家兴奋都来不及呢,谁这会儿还会再想到别的?
肖晓心里多少有些失落,抱着草篮子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走开好还是不走开好。他不太想沾怀娃他们的光。他从来都是个有自尊心的孩子,厚了脸皮蹭便宜的事打死了他也不会干。
怀娃走两步回了头,看见他的新朋友孤单单地站着,又跑过来拉他:“走哩嘛!说好了要同甘共苦的嘛!”
肖晓把草篮子塞给怀娃,最后一次扒开棉絮看看孩孩,忍住快要掉下来的泪:“孩孩,我们再见了,我要一个人去天安门了。”
曾老师也跟着跑回来,抓住肖晓的胳膊,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地说:“你看你这个娃娃!俺们是一路的嘛,从上了火车就是一路的嘛,俺们可不愿意丢下个孤单单的你。走嘛走嘛!”
肖晓扭过身子,执意地说:“我不去。”
说这话的当儿,肖晓忽然看见了竖在出站口的又一张牌子:寻找南京孩子肖晓。肖晓活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把抓住曾老师的手:“那是找我的!看见没有?也有人来接我了!”
三个人又惊又喜地往那牌子前奔。举牌子的是一个高个子的穿一身警服的人,他从奔过来的三个人当中一眼辨认出肖晓,立刻轻舒长臂,隔着几个人的肩膀抓住了肖晓,又喜又恼地叫着:“好啊好啊,总算把你这个小家伙逮着了!”
肖晓仰头问他:“叔叔,你真是来接我的?”
穿警服的人装出一副凶凶的样子:“接你!人还没根扁担高,就敢瞒了家里人往北京闯?知不知道你爷爷奶奶急成什么样?”
肖晓垂下头,嘴里嘟囔着:“我是留了电话的。”
“还好你留了电话,要不然,天底下的警察可都要为你忙死了。”
跟着过来的曾老师恍然大悟:“啊呀呀,敢情你娃娃是偷着从家里出来的?出来就为着看升国旗?可比山里娃娃胆大多了。”
穿警服的人抓住了肖晓之后,马上掏出对讲机跟伙伴们联络,又说要把肖晓带回车站派出所看管起来,等着往南京开的火车再把他捎回去。这下肖晓就是有心要跟着怀娃他们走也不行了。两个孩子恋恋不舍地道了再见。怀娃还掏出笔,趴在墙上写了张纸条塞给肖晓,纸条上是他们学校的地址和邮编号码。怀娃说:“你要记着给俺们写信。”肖晓就点头,嗓子眼里堵堵地说不出一句话。
肖晓是在一片善意的笑声里被带进车站派出所的。他被安排坐在一个最好的位置:靠近一只火苗儿正旺的烤火炉。肖晓刚一挨着炉子坐下,就觉得脸也化了,手也化了,凡是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有那么点痒酥酥的感觉。他到这时候才感觉到北京的确比南京冷。
派出所的叔叔阿姨轮番着进屋来看他,嘻嘻哈哈地说着一些逗笑的话。但是肖晓不笑。非但不笑,他还憋不住地想哭。他低着头,眼睛只看面前的炉火,执意将嘴唇闭紧,几乎有那么点咬牙切齿的样子。抓他进来的高个儿警察说:“嗬!嗬!性子还挺犟?没看成升旗的景儿,心里面还窝着火是不是?”
一个穿警服的阿姨走过来,软软的手在他脸上摸了摸:“下回可不能一个人偷着出来,多危险啊!要真是碰着个坏人,你说你怎么办啊?”
肖晓心里难过地想:这世界上怕是没有一个人懂得他的愿望了,包郝不懂,爷爷奶奶不懂,派出所的警察们更不懂。
中午,肖晓跟大家一样吃盒饭。开始他还拒绝接受这份优待,高个儿警察板着脸说:“在我们这儿,抓来的犯人才不跟我们一块儿吃饭。”肖晓被他一吓,赶快把盒饭端过去吃了,三口两口,狼吞虎咽,都没来得及品出北京的盒饭跟南京的相比有什么不同。
&饭后那位从南京过来的列车长到派出所接他。列车长一看见肖晓就哈哈地笑:“瞧瞧!瞧瞧!才分了手,又见面了!你那小狗呢?不跟你回去?”
肖晓依旧低着头,不开口。
跟派出所的人交接完毕,列车长牵着肖晓的手往站台里面走,一路絮絮叨叨地说:“要不是你跟个老师在一块儿,火车上我就能把你逮住,信不信?你这样的顽皮孩子我见得多了,年年都会碰上两个,我有经验。”
肖晓还是不说话。
上了车,列车长也不要肖晓买票了,腾出自己的铺位让肖晓睡上去,而后锁了房门,说是晚上再给他送晚饭来。结果肖晓头碰到枕头就睡熟过去,根本不知道火车什么时候开动的,送来的晚饭自然也没吃。一觉足足睡到第二天天大亮,醒来时列车长笑嘻嘻地告诉他:南京到了。
南京到了,北京之行就像一场梦一样地过去了,肖晓心里是一片从未有过的悲凉和哀伤。
悲哀的事情还不仅仅是这些:肖晓被列车长护送着刚出站台门,迎面就看见了穿一身军服笔直挺立的爸爸。肖晓腿一软,差点儿没有跌个跟头。
爸爸比肖晓更沉得住气,在往回走的公共汽车上,他指着仅有的一个座位,用目光命令肖晓坐下去,而后他微微岔开双腿,纹丝不动地“钉”在了肖晓的身边。他根本用不着像别人那样紧抓住吊环,长期的舰艇生活使他在无论多么颠簸的交通工具上都能够状态自如。这是爸爸的本事。爸爸没有跟肖晓说一句话,甚至都没有朝肖晓看一眼,他闭着嘴,望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风景。那模样简直像一尊雕像。
肖晓知道爸爸是真的生气了。爸爸放下军务,被爷爷奶奶紧急召回南京,他准是窝了一肚子的火。他从来从来就不喜欢让家事干扰公事,何况这家事还是肖晓心血来潮惹出来的乱子。这么一想,肖晓心里更加七上八下,一个劲地抬头偷看爸爸脸上的表情。爸爸越是沉默,肖晓就越是忐忑不安。
下了汽车走在巷子里的时候,肖晓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只是离开两天,熟悉的一切好像都变得小了,旧了,灰蒙蒙的了。巷子两边的行道树,以前走来走去的时候没有多看过一眼,现在才注意到那些光秃秃的树杈居然是那么别扭。还有那些在巷子里玩耍的拖鼻涕的孩子,他们干吗大叫大嚷高兴成那样?天上给他们掉下来巧克力了吗?多幼稚啊!
肖晓远远看见了爷爷奶奶从自家阳台上探出来的身子。他们眼巴巴地等着肖晓回来呢。奶奶的花白头发在风中飘来飘去,爷爷的头上戴着一个蘑菇形的帽子。肖晓心里一酸,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对不起爷爷奶奶,他的不辞而别让他们受了多大的惊吓啊!
跨进家门,奶奶没等肖晓开口就把他抱住了。奶奶连声地喊着:“我的乖乖,我的心肝!”又将肖晓拖到窗口朝亮的地方,围着他前前后后转了一圈,还凑上去嗅嗅肖晓脖颈里的气味。
爷爷表示不满:“你干什么呢?眼睛看都不够啊,还用鼻子嗅!”
奶奶擦着眼角的泪,又是哭又是笑的:“我昨晚做了个怕人的梦,梦见我孙子被人换了,心啊、肺啊、脑子啊都被人换走了,末了还给我的是个假人!”
爷爷无奈地对爸爸摊摊手:“看看!女人家就是这个样,尽是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爸爸瞪肖晓一眼:“关你一天禁闭!再给我写一篇检讨!”
奶奶扑上来阻拦:“哎哟,孩子刚到家,你也让他洗个澡,缓缓气……”
“他必须先认识错误。”爸爸板着脸,毫无商量余地。
肖晓不说话,转身就走进自己的小房间去了。他认为关禁闭是应该的,写检讨也是应该的,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不需要奶奶眼泪鼻涕地替他求情。
肖晓翻出纸和笔,咬着笔杆,开始构思检讨书的措辞。他听到外面的电话铃响了几声,又听到爸爸过去接电话,才拿起话筒,说一声“喂”,很快又搁回去,说:“怎么没了声音?”奶奶回答他:“是人家打错了吧?”
肖晓偏着头,在纸上涩涩地写下一行字:亲爱的爷爷、奶奶、爸爸……
后面的冒号还没写上去,门一响,爸爸进来了。爸爸端张凳子,一屁股坐在肖晓旁边,伸头看了看,马上说:“不行,什么‘亲爱的’?这不是写信,是写检讨,检讨书的语气应该沉痛、严肃!”
肖晓就拿橡皮擦了重写:尊敬的爷爷、奶奶、爸爸……
爸爸说:“也不合适。不过算了吧,就这样吧。”
肖晓接着写:我非常沉痛、严肃地向你们承认错误……
爸爸又一次纠正他:“沉痛和严肃是要体现在字里行间的,不是写在纸面上做样子的。”
肖晓怯怯地看着爸爸,一时就有些手足无措。
爸爸说:“首先要看你有没有充分认识错误。”
肖晓灰溜溜地说:“我认识了。”
“那就说说,错误的性质是什么?”
“我不应该偷偷坐火车去北京,让爷爷奶奶着急。”
“这是你所犯错误的内容,不是性质。”爸爸很不满意。
“……我不该对爷爷奶奶说谎。”
“你说了什么谎?”
“他们问我提前要压岁钱干什么用,我说法律规定要保护儿童隐私。”
爸爸差点儿要笑出来。但是他很成功地保持了面容的严肃:“这又是一个错误,但是你仍然没有回答清楚我的问题。”
肖晓挖空心思地想着,猛然一声大叫:“我知道了!我贪污了公款!”
爸爸跟着吓一跳:“你贪污公款?”
“我用爸爸给我买新书包的钱买了火车票。”
爸爸松一口气:“这不是公款,不算贪污,最多算偷梁换柱吧,是认识问题,不是品质问题。”他看肖晓一眼,重新绷紧面皮:“你的错误性质是目无组织目无纪律!懂不懂?”
肖晓当然懂,垂下头,一言不发。
爸爸口气严厉地说:“如果你现在是一个士兵,无组织无纪律就是一个大错误!尤其在打仗时候,最最忌讳的就是你这样的行为!让你待命你偏要开拔,叫你卧倒你反而冲锋,不请示不报告就独自行动,凭这样的错误我都能把你毙了!”爸爸大概觉得话说重了点,缓一口气:“你是个军人的孩子,你爸爸当了二十年兵,早已经把纪律看成了生命,所以才对你的行为这么气愤。我们换个角度说……”
没等爸爸把角度换过来,肖晓忽然听见楼下有人大声地唱歌,唱得怪腔怪调:“有这么一位好朋友,名字叫快乐,嗨!”
肖晓觉得歌声很熟,是他们音乐课上教过的。再细听,差点儿笑出来:唱歌的不就是包郝吗?这家伙是在用歌声引他出去呢!肖晓赶快把一支铅笔头抓在手里,请示爸爸说:“我可以不可以上一次厕所?”
爸爸郑重其事地说:“你可以有这个自由。”
肖晓如遭大赦地起身出门,一溜烟地奔进厕所。刚把厕所的窗户打开,就看见包郝在楼下仰着头,跺着脚,伸长了脖子吼得欢呢!肖晓在窗台上摸了个肥皂头扔下去,正巧打在包郝仰起的额头上。包郝挺机灵,马上意识到是肖晓,不唱了,转身朝厕所的窗户看。肖晓怕爸爸听见,不敢扯了嗓门对他说话,就撕一张卫生纸,用预先带来的铅笔头写上几个字:我回来了,却被爸爸关禁闭了。他把这张卫生纸揉成一团,用劲抛下楼去。
包郝看了纸条,明白了肖晓不能大声说话的原因,就仰了头,挥动两手一个劲地比画.大意是说:知道你回来了,刚刚给你打了电话,是你爸接的,好险!“空中索道”上有我传给你的东西,赶快去取!
肖晓关上窗户,没忘记抽一下厕所的水箱,而后探头看看外面,发现客厅里正好没人,大喜,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又轻得不能再轻地把阳台门打开。果然有一包东西在阳台边上挂着呢!包郝这家伙。
肖晓解下纸包,觉得拿在手里软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举起来闻一闻,好像有一股肉食的香味。疑疑惑惑地把纸包打开,他简直没恶心得吐出来:原来是一根煮得烂熟的、表皮沾着饭粒、皮肉和骨头已经分了家的肥鸡腿!
肖晓拿着纸包赶快奔进厕所,打开窗户——哪里还有包郝的影子!他以为是包郝故意想出来的恶作剧,要在他爸爸面前出他的洋相,气得鼻孔生烟,发誓解除禁闭后的第一分钟就要找到包郝,实实在在地教训包郝一顿!
爸爸在房间里喊:“上厕所怎么用这么长时间?”
肖晓急忙中想把鸡腿扔进便池里冲下去,又怕骨头太大卡住了下水道,只好用原来的纸胡乱包上,藏在一堆杂物下面,然后大声答应着奔回房间去。
爸爸不动声色地敲打他:“你现在是在关禁闭,不是休闲。”
肖晓垂着手,老老实实答:“我再也不去上厕所了。”
爸爸交待说:“继续写。写满一千字,然后我来验收。”
肖晓怀着侥幸问:“标点符号算不算?”
爸爸瞪他一眼:“怎么像个女人家?讨价还价的!”
肖晓心里暗暗叫苦:爸爸不说算,也不说不算,这可太难办了。一千字的检查可不是那么容易写的,记得那次包郝在学校里被数学老师罚写一千字检查,绞尽脑汁也凑不够字数,后来还是小杨阳帮他找了几段名人名言抄上去,才算马虎过关。
午饭肖晓没有出来吃。本来奶奶是要喊他出来的,爸爸不让,奶奶就只好做个盒饭送进去。奶奶在盒饭里格外多放了好几块红烧肉,她大概以为肖晓在外面两天没吃上一口饭呢。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女人带黄金手镯的好处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