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运气太差如何转运了 做什么都不赚钱 有没有工地上要工人的 我想去搞建筑怎么了

  第一章
为什么要背井离乡  可是家乡有什么不好?朱子湘知道自东汉以降,本县就很睿智地,可歌可泣地拥有了西洞庭湖的万顷良田,是正儿八经,如假包换的正宗鱼米之乡。三国时代的关羽在这里当过亭候,李白在此载酒泛舟并作诗《游西洞庭湖》,朱镕基总理巡视过本县移民建镇。最近还有本县的学者发表文章,论证本县是“屈原故里”。这着实是一方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的地方。    第二章
流水线有多长  康晓被文员带到总仓,他看到偌大一个仓库,成品箱摆放得整整齐齐,都是即将销往欧美国家和地区的玩具产品,他面上带着得意的微笑,似乎很快将要甩掉贫困的帽子,拥抱崭新的生活,拥抱妻子和孩子。    第三章
都是赶货惹的祸  国外的订单蜂拥而来,喜乐玩具厂有点忙昏头了。老板、经理、厂长、客户、洋行的QC等形形色色的人物,各自心怀鬼胎不断进入车间,似乎在这片辽阔的疆土上,每个人都有指点江山的权利,只有员工们像玩具一样沉默着。    第四章
每一种爱都不卑微  陈春芳租的房子在工业区的外来人口居住中心,整个院落残旧得很顺利,就像一个在夜总会里迅速堕落的女孩。在东莞打工的很多老乡夫妻都租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为了节省租金,他们一般两、三对夫妻合租一间不到15平方的小屋,共同摊派每月150元的租金,彼此心照不宣地在其间过着洗漱起居、男欢女爱的群居生活。    第五章
不做有才华的穷人  胡诗鸣觉得饮食业利润高有赚头,特别是这两年湘菜馆在广东势头很好,几乎是开一家火一家。很多广东人也情不自禁爱上了火辣的湘菜,就像情不自禁爱上湖南的美女。尽管吃完之后又慌慌张张跑去杏林春、黄振龙喝上一碗降火的凉茶。    第六章
找个有钱人  江南蜷缩在屋子里,不知如何收拾这个残局。她想去告发刘天丽和周福星,可是目光落在床头的那叠钱上。那一迭迭粉红色的钞票犹如红色的血液,在眼前跳动,刺激着她的神经。鬼使神差地,她改变了主意。    第七章
流水的打工人  员工之间多是老乡、亲戚、夫妻、父子或母女关系,当然,也有的员工依仗自己在厂里亲信众多,势力庞大,常常会干出一些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事情来。这就回应了江湖上的游戏规则,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子,虾子吃泥巴。    第八章
你在他乡还好吗  周美华自从离开喜乐厂,吃一堑长一智,痛定思痛,迅速和一个同县的老乡结了婚。结婚对象是派出所的一名治安员。这年头,很多工厂的保安都是飞扬跋扈,凌驾于员工之上,更别说江湖地位分分钟要比保安高一个档次的治安队员了,所以他带给周美华的光荣感自不必说。    第九章
职场江湖  经理周一早晨从香港过来,照例给办公室的女孩派送了一些胭脂水粉、香皂口红一类的  小礼物。他甩了甩油光可鉴的头发,将礼物十分潇洒地往桌面一砸,便引得女孩子们的一阵尖叫。老板就像一个君王一样,带着满足感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第十章
时光飞逝,我们必须分手  老家有句话是说“离乡离土莫离婚”,但张敏思来想去,还是断然陈小明办理了离婚手续。她就是要在自己最有钱、最风光的时候抛弃他,让他后悔莫及、让他情何以堪。现在,这个目的终于达到了。    第十一章
何去何从  新年快到了,大街小巷弥漫着节日的气息。厂里的生产订单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厂部出了放假通知。朱子湘走在大街上,准备买点礼物回去。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胡诗鸣。他略微胖了些,有了小肚腩。他们兀自站着,似乎找不到话题,生活把这次的偶遇变的无语和沉默。    第一章
为什么背井离乡     1    湘北的春天最像春天。阴郁了一冬的植物们,都争先恐后的开始上演庞大的舞台剧。村后的红花草也开了,铺天盖地,波涛汹涌,像给大地铺上了一床紫色的绒毯。  朱子湘每次走过田塍,都会被这片扑天盖地的花海绊住脚跟。“嗯,真香!”她忍不住伸手拔了一棵放到鼻尖嗅了嗅,不由自主地在心底赞叹。朱子湘自从半年前从县里的一所职业中专毕了业,就一直在家中蹉跎岁月。那个夏天,班里很多男女同学都被长沙华天大酒店、白天鹅宾馆这些单位相中各奔前程去了,有的打算去深圳、中山、佛山、东莞闯天下。朱子湘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外出闯荡一番。那一年,《春天的故事》唱红了祖国的大江南北,村里也有越来越多的年轻妹仔,把家中喂养的年猪卖了,把母亲结婚的手饰当了,攒齐了路费,加入南下打工大军。无奈朱子湘的母亲却希望女儿在如花似玉的年纪挑个好人家嫁了,母亲的观点是年轻才是资本,女儿家“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凭心而论,朱子湘是个清秀斯文,讨人喜爱的女孩子。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和她同班的村支书的儿子就偷偷给她递过情书。刚上初中,就有个帅气的男孩送给她一张明信片,上面用洒脱的钢笔字写着沈从文的一段话:“走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很多次数的云,喝过多少种类的酒,然而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最好年龄的人?朱子湘陷入思索,却不敢近前半步,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将这些美好的感觉偷偷埋藏在心里,将初恋般的烦恼写进日记里。还有,读职中那会,有天晚上她因为弄丢了屉子锁匙,撬了半天也撬不开,郁闷不已地回到教室,嘤嘤地哭泣起来。有个男生以为她为丢了生活费痛哭流涕,就偷偷放了五十块钱在她的书里,还留了张纸条:“这些钱你拿去用吧。”可是朱子湘后来撞见那个男生,却惊慌失措地把目光调开,不敢向对方道声谢谢,也没有勇气面对那双明亮清澈而又写满内容的眼睛。  这就是朱子湘,平时跟人话语不多,却心思细腻,多愁善感,特别是还保留着这个时代女孩少有的矜持。  可是,那显然还不是现实中的爱情。最多只是情窦初开的爱的萌芽。母亲期待的金龟婿在哪里呢?朱子湘觉得这样莫须有的期待实在是滑稽可笑。她觉得眼下最要命的是赶紧找份差事,别整天在村子里招摇过市,让母亲和自己都难受。然而要找工作谈何容易?祖辈都是辛苦种田的农民,并没有可以攀得上关系的人,能够为自己谋份不咸不淡的差使,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开家乡,南下广东。父亲年轻的时候,不是也挑着木匠工具,坐着火车,远赴湖北、广西糊口么?  但是,朱子湘转念一想,为什么要背井离乡?家乡又有什么不好?记得初中时代,每次全县组织的期末考试,历史试卷里都会有五分至八分的试题是考本县历史的。老师们也会严阵以待地教授学生本县的历史掌故。朱子湘也就知道了,本县是同大漠烟冷的汉朝能够扯上关系的。她知道自东汉以降,本县就很睿智地,可歌可泣地拥有了西洞庭湖的万顷良田,是正儿八经,如假包换的正宗鱼米之乡。三国时代的关羽在这里当过亭候,李白在此载酒泛舟并作诗《游西洞庭湖》,朱镕基总理巡视过本县移民建镇。最近还有本县的学者,发表文章论证本县是“屈原故里”。这着实是一方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的地方。  朱子湘正想着心事,她的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她看见母亲正挑着一担新鲜的青草呼哧呼哧朝这边走来,苦板着那张苍白、削瘦的脸。母亲是要往鱼塘里喂鱼食。早几年,市面上芋麻价钱高,村子每家每户都会种上七八亩芋麻,多的甚至十几亩。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六、七的女孩儿俨然已成为各家刮麻的主力。每年夏天,大人们顶着烈日,一根一根地把芋麻从地里扯起来,孩子们就站在大树下,站在比自己还高的刮麻机前,一匹一匹地把麻壳剥掉。这样一站就是一个月,甚至更长。朱子湘也就是这样养成了手脚麻利的好习惯。这两年,村子里又时兴起养鱼、扎珍珠。朱子湘家就把十亩稻田改造成了鱼池,鱼要吃草,眼下不是种苏丹草的季节,母亲只得每天挑了一个箩筐满沟满河的去找草,然后割了给鱼喂食。  老实说,朱子湘是既害怕又可怜母亲的。记得年幼的时候,有个不见星星不见月亮的夜晚,她扶着门槛上茅房。那时农村房子普遍还是木制结构,门槛起得老高,她一不心小就被绊倒在地,痛得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但是却没有人一个人跑过来安慰她。她委屈地起站起身来,拍拍灰尘,抬起头,却惊愕地发现不远处父亲正一言不发地拖住母亲的身体狠命往外扔,那种架式完全是像丢弃家里的小猫小狗。继而听见母亲嘤嘤的抽泣,就像黑暗中无助的轻风。朱子湘顿时害怕极了。长大一点后,每当家中狼烟四起,她就觉得该拿出点自己的主见来,暗想:“如其这样,嗯,不如离婚了吧!”但是父母亲一旦真离婚了又将怎样?她没想过。村里那些年轻的媳妇跟户主吵了架一般都要回娘家示威几天,要等“脾气大、还是蛮疼人”的户主低声下气骑了单车去求她们,才得胜似的班师回朝。朱子湘的母亲一般不敢这样造次。母亲吵架后一般情况下只会在田垄边走一圈就偃旗息鼓地躲回房间,顶多就是一餐、二餐的不吃饭,第三餐饭的时候就红着眼圈走进了厨房。朱子湘的外婆在她母亲几岁时就难产死了。这条软肋像恶梦般纠缠了母亲多年。“倘是你外婆在……”说到痛处,母亲就会黯然泪下,泣不成声。朱子湘听说母亲有一回生产后回娘家坐月子,哥哥不在家,嫂子变着戏法儿撵她。一会说:“你们家男人咋还不来接你呀。”一会又说:“好像来了,刚才俺看到有个挑担的好像是他呢。”但母亲从不在夫家提娘家的冷落,十分注重维护娘家的尊严。她觉得母亲真的有点可怜,要应付丈夫的冷淡,婆媳的不和,妯娌的纷争……种种寒冷,种种悲伤,种种恶俗,就像乡里女人的宿命,挣不断,摆不脱,化不掉。  “湘儿,你又发么子愣。”母亲已经来到跟前。“你去看你晾的衣服,把女儿家的奶罩挂到男人家的衣服一堆,丑不丑!女儿家的衣服莫晾在男人衣服前面,要背时的,”母亲喋喋不休地数落着。朱子湘立刻脸面红耳赤起来,她三步两步跨回家中,迅速对晾在铁丝上的那些飘着水珠藏着古老暗语的衣裳们进行资源重组。  朱子湘家住的是一栋二层的小洋楼。站在二楼的平台可以尽情饱览农村田野的美好景色,也可以观察到隔壁王云家的生活细节。  王云初中毕业后跟镇上的理发师学理发,一年后在丰收村开了一间理发店,像个城里姑娘一样,十指纤纤,彩裙翩翩。  王云此刻正站在禾场同一位青年男子娇滴滴地说话,时而发出咯咯的笑声,仿佛刚下蛋的母鸡。看到王云的时候朱子湘想起泰戈尔的一句话:“造物主创造男人的时候,他是一个校长的身份,他的袋子里装满了戒律和原则,可是,他创造女人的时候,他却辞去了校长的职务变成了一个艺术家,手里只拿着一只画笔和颜料”。王云是丰收村出了名的美女,肤色白里透红,水灵灵的大眼睛总是忽闪忽闪,特别是那眼角的鱼尾纹更让她拥有了一种与生俱来的万种风情,于是有人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太平公主”。  今天的天气看起来还不错,“太平公主”也积极响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踏上了传说中的相亲之路。她的相亲对象据说是镇邮政所的工作人员。农村里有“女儿才子命”的说法,朱子湘也搞不懂这话到底是啥意思,反正女人们都这么说。村民们有的羡慕王云命好,有的酸不拉矶的说王云胆子大,性格热情。王妈妈没听出话里的门道,还煞有其事的总结道:“咱家的女儿都是干干净净嫁出去的。”王妈妈的话惹得左邻右舍偷笑不已:“莫不是谁家的女儿会生了一堆再出嫁不成?”  朱婶婶送完鱼食料、看完热闹回来,竟对小女儿朱子湘挑鼻子挑眼:“我看你这书是白读了,人家云儿只读了初中,都还找了个象模象样的人家。”“姆妈,我怎么能跟她比呢?”朱子湘不屑地道。“你是不能跟人家比?你放着派出所所长的儿子都看不上,都不知道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我当初就说了,女儿家读那么多干啥,横竖学门手艺要比现在强,”朱婶婶不依不饶。“姆妈,你就莫瞎操心了,我很多同学都去广东打工了,我也想去,”朱子湘不耐烦地道,朱婶婶的话戳痛了女儿的伤疤。  朱子湘同样是上帝用画笔和颜料造就的尤物,读书时代曾被班里一位男生戏称作“小孤山”。因为苏轼的《过大孤山小孤山》中有“夫有尤物,足以移人”之佳句。朱子湘在那所名不见正传的职中把自己的实际年龄读到了18岁回来,就遭遇了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相亲。  根据事先策划好的方案,他们相亲的地点设在由镇到村的那条公路上。母亲领着她往镇的方向走,媒人领着那男的朝村方向来,这样他们就在这段路中央接上了头。那男的个头不高,长相一般,看样子比朱子湘年长七、八岁,这显然和朱子湘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相去甚远,不由得流露出爱憎分明的冷漠神情。母亲却对这件事情格外上心,母亲知道男方家长是当地镇派出所所长,在本地算是名门望族。母亲劝她说:“好看不能当饭吃,年纪大了知道疼人。”又说:“找个知根知底的好人家,才算得上一个好归宿。”可是18岁的朱子湘还没这么快想要“一个好归宿”,更没这么快弄懂这些世俗的生活,只是固执地摇头。  “唉,反正我和你爹都不能养你一辈子,”朱婶婶拿女儿没办法,叹了口气,就奔下楼去,家里的猪圈、地里的活儿都等她去侍弄。朱子湘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电话却在此刻警报般地响起。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缭绕:“很久不见十分想念,放一段你最喜欢的诗句,希望它能带给你美丽的心情。”紧接着电话那头就传来席慕容的诗句:“在陌生的城市里醒来,唇间仍留着你的名字……”  胡诗鸣?!朱子湘的脑海里跳出这个名字,胡诗鸣是她的中专同学,  中专毕业的那个夜晚,班里组织毕业晚会。同学们都在闪烁的霓虹灯下唱歌,跳舞,吟诗,道别,她却独自步出教室。胡诗鸣也尾随而至,他们就坐在学校的操场上,望着月亮那么圆那么善解人意,将温暖的清辉洒在身上。后来,他说请她跳舞。于是,长这么大,第一次与一个异性靠得这么近,朱子湘的心,软软的,润润的,像田地里的红花草,它的花朵、叶子、茎、枝干和根都疯狂地长。他们两手空空,却又像是财富的主人。他们明天将各奔东西,却不知道他们的前程又将在哪里?  听说胡诗鸣毕业后去了东莞一家外贸公司。  朱子湘的脸开始微微发烫。春来了,花开了,这家那家的女孩也开了,发尾辨梢,荡漾着青春的气息。    2    朱子湘放下电话,百无聊奈地踱出家门,在村公路上遛达起来。公路两旁都是住户人家,农村人闲不住,虽然不是农忙季节,各家各户也很少有人赋闲在家,只有门上的一把大锁和门前的一块禾场兀自沉默着。朱子湘闭着眼睛都知道各家各户禾场的样儿。她知道陈春芳家的禾场,肌肉松垮,长满老斑,陈春芳一家三口都去了东莞挣钱,家中只留下两老留守阵地,禾场大部分时间跟老人一样冷清。她知道康晓家的禾场,经常沾满鸡屎、堆满树叶,还大老远就闻到一股子腥臊味。康晓也是村里的帅小伙,从部队退伍那年回镇人民政府当了一名司机,后来碰上政府裁员,他就到建筑工地背钢材。康晓当司机那年讨了老婆刘晓红,背钢材这年老婆刘晓红从广东回来,吵着要同他离婚,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康晓眼下正经历着“妻不妻,子不子”的家庭局面,自然无心打理禾场。  朱子湘看到禾场的时候忽然想起吴爱珍,便决定去她家看看。吴爱珍家是村里面现存不多的贫困户,现在住着的三间砖瓦房还是村里人捐钱修的,外墙没有粉刷,地面没有打水泥。吴爱珍的母亲是个哑巴,父亲每天侍弄庄稼回来,就是打牌,下象棋,或者发脾气,把家里的气氛搞得一塌糊涂。  吴爱珍挎着一篮新鲜的猪草回来了,显出闷闷不乐的样子。最近家里的事情让她有点心烦意乱,剁猪草的时候一不留神把手指给砍伤了,回来找点布包扎起来。  朱子湘说:“珍珍,我觉得整天呆在家里,真的闷得慌,我想去东莞打工。”“是的哩,听说陈姐她们上班的工厂都有生意往来,那间厂在大招工,我也想去那里啊。”吴爱不由得珍眉飞色舞起来。“嗯,要得喽,我们叫陈姐介绍我们进去。”朱子湘说。两个人亲亲密密地把脸贴在一起,笑得像两朵玫瑰花。  “子湘,你猜我们俩个到了东莞会咋样?”吴爱珍道。“我又不懂算命,怎么会知道。”朱子湘道。“不用怕,我们一去就能进厂领工资,不像陈姐她们刚出去时睡墓地、捱饥饿,还要躲治安队查暂住证。”吴爱珍憧憬道。  这几年,丰收村的村民到东莞下海淘金的比比皆是。他们有的在车间当主管,有的在工地搞建筑,有的在路边市场摆摊卖水果,回来就接二连三、时不我待地把村里的一片片空地置换成二、三层的楼房,那可是湖南农村的一道靓丽风景。  两个伙伴正叽叽歪歪地说个不停,猛然看见康晓从屋前经过,吴爱珍大声招呼:“康晓,康晓。”康晓却像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该不会又受了什么刺激吧?”朱子雨道。  朱子雨说的不错,康晓是捂着热辣辣的耳光离开刘家湾的刘晓红家的。这是早春二月的一个阳光晴好的中午,村庄里到处洋溢着明媚的气息,公路上不时驶过摩托车、汽车。康晓推着单车在路上走着,走着,走了很长一段路,往回一看,喉咙里突然咳出一声奇怪的声响,一行清泪奔了出来。  他想起刘晓红自嫁给他就没消停过,嫌他没钱跟他闹,嫌房子小同公婆闹,弄得家中整日鸡犬不宁。不但如此,半年前她还带着襁褓中的儿子,给他回敬了一出《回娘家》,之后再没回来。孩子如今三岁了,才刚看到他,怯生生的,恐怕还不知道他这个当爹的呢。  康晓没听到吴爱珍的招呼,径直回到家中。家中空无一人,只有拴在树桩上的牛儿哞哞朝他叫唤。他闷闷不乐地脱掉了西装和皮鞋。皮鞋上沾满了灰尘,就像他此刻灰溜溜的情绪。那件西装,是他最体面的衣服,可是仍然只是带给他嘲笑和奚落。尽管他西装革履的去了,人家依然不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康晓牵起牛就往田野走,牛也眨巴着眼睛望他,好像只有牛才善解人意,人还不如牛呢,康晓的眼圈又红了上来,心想:“牛郎都能讨个织女,俺康晓咋就运气这么背。”  二月的乡村,花朵迅速侵占田野,草籽徐徐地散落风中。二月春风似剪刀,唐晓不知怎的想起这句话。这是康晓唯一记得的一句诗,那还是小学二年级时老师教的。唐晓上二年级时,得了脑膜炎,在家里昏迷了几天几夜。家人都担心他以后会变成傻子。傻子就是那些人家打你骂你还嘿嘿笑的,一个冬天不洗澡的,到处流浪的那些人。后来康晓做起事来倒不像傻子,你看他每天早上放牛,中午锄地,下午龙腾虎跃地去割草,好像拥有很大自信。这一点让康晓的父母相信,儿子的脑膜炎是没留什么后遗症的,特别是儿子居然参军入伍,原来担心儿子讨不着媳妇的母亲,便坚持要给儿子说媳妇了。  康晓放牛回来,母亲已经在灶堂做饭,灶堂里浓烟翻腾。母亲一边眼泪横流,一边长吁短叹:“砍颈子打命颠的,就是想尽办法害我。”母亲像是骂灶烟,又像是在骂人,那件脱在房间的西装和那双垂头丧气的皮鞋,显然已经告诉了她答案。康晓默不出声地走开了。他踱步到堂屋,发现墙角摆着两捆硕果仅存的甘蔗。结实的都被父亲拿去卖掉了,剩下的都是些甘蔗尾、有的还被虫子光顾过。康晓顺势抽出一根,就吭哧吭哧地啃起来。康晓啃完一根甘蔗,父亲回来了,母亲也将饭碗摆上桌子。大家都把整张脸埋在饭碗里,好像恨不得被米饭掩盖。只有嘴巴咀嚼的声音,还有筷子和碗碰撞的声音。  康晓还有个弟弟在外地打工,自打刘晓红回了娘家之后,原本分家出去的康晓只得搬回家住,他的一些生活琐事,吃饭、洗衣、铺床以及洗了棉被再缝起来之类的事情,也要重新麻烦起母亲来。一日,母亲半跪在凉席上给康晓缝被褥,突然,掌控当中的绣花针,竟然恶劣地调转方向直刺指尖而去,暗黑色血珠从手指渗透出来。母亲一边吮吸手指,一边破口大骂:“婊子货,不安好心的。”母亲咬牙切齿的态度,好像那不安好心的婊子货便是这一场疼痛的来源。  良久,母亲说话了:“莫想恁多了,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我就不信你自己的崽以后还能不认你。”康晓喃喃自语地叹道:“这是啥意思呀,又不回家,又没个信,又没个话,去他家大半天水没喝一口,还挨了一巴掌。”父亲也叹气道:“她不回家,也不提离婚,看来是瞅准了让俺屋里先提了,她们好要赔偿。”“还真会打她的如意算盘,做梦。”母亲驳斥道。父亲立刻制止道:“也怪当初看走了眼,就信了这媒婆的花言巧语。”大家不再作声。  吃完午饭,母亲到园里喂鸡食去了,父亲仍然挑起箩筐外出收荒。康晓挨不挨打,这跟日常生活和劳动没什么关系,情绪是生活以外的东西,有了情绪自己消化掉,说出来好像很别扭的事情。父亲出门前,想了想,又回头对康晓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我看你还是去东莞打工,反正在家里也挣不了钱。”康晓点点头,走出门外,隐隐听到隔壁传来唱歌声:“有心恋郎不怕穷,冷水泡茶慢慢喝。”  朱子湘下定了决心,回到家就翻箱倒柜,把身份证、毕业证、健康证明以及读书时的各种奖励证书找了出来。根据先行者们的经验,这些证件都可能成为日后找工作的通行证。  王云相亲的最后结果出乎大家的意料,满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却因为对方家长打听到,王云曾经去过广东并且在发廊做过而黄了。对方家长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自从丰收村的村民们披荆斩刺开辟了这条“广东淘金”线路,村里颇有姿色又胆大的妇女们开始往外跑,先是跃跃欲的小跑,后来成群结队往外跑。在广东,女人赚钱似乎要比男人来得容易。“湖南的丑女人到了广东也是美女一个。”有人这样宣称。以前找丈夫要钱买草纸都羞怯不安的妇女们,家庭地位直线提升。当然也有看多了花花世界,回家就一脚把丈夫踹开了。有一段时间,丰收村的后生中间还流传着“讨媳妇,到过广东的、做过发廊的不要”的话。村里的小学生互相谩骂,最解恨最恶毒的话就是骂对方的娘是“鸡”。有一回,隔壁村的一个后生是将刚从广东回来的老婆打得头破血流,还在公路上破口大骂,说她在外面被人如何如何了,还挣不到一分钱,丢死人哩。当然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人们从邮局拿汇款时的热血沸腾的表情足以说明,广东是一个令人神往的地方。是一个弯下腰就能捡到钞票的地方。“你看村里的谁谁谁,头发少了说话多了,肚子圆了派头大了,存折至少30万了吧。”大伙打趣说。  通过婚姻来改变命运的理想遭到挫折之后,王云决心同朱子湘、吴爱珍、康晓一道,再下广东。对她来说,再下广东已无任何悬念,说大了是为了生活,说小了是没有选择,失去最初的幻想和向往,剩下的只有面对现实。    3    朱婶婶今天鸡叫头遍就起床了。她惦记着要给女儿煎两个喷香的荷包蛋。油花在锅里调皮的飞溅着,做母亲的心就针扎般疼痛起来。“子湘,到了广东就马上打电话回家,省得姆妈担心。”在家是冤家,出门又不舍。“姆妈,你就莫操心,别个都去得,未必我就去不得?”朱子湘害怕看见母亲掉泪的样子,故作轻松的转身来整理行囊。背包里除了几套衣服,还有母亲昨晚煮好的20只鸡蛋、平素爱吃的糌辣椒。糌辣椒很吃油,母亲破天荒放了满满几大勺菜油,糌辣椒就颗是颗,粒是粒,香味袅袅了。  丰收村的那棵大杨树下,大清早就已经挤满了即将外出的和前来送行的人们。  朱子湘的父亲也夹在送行的人群中,他不发一言帮女儿担着行李。吴爱珍、王云、康晓也都背着笨重的行李,夹杂在人群当中。  吴爱珍的心情很激动,她暗暗发誓,三年后再回家,我一定要把家里的房子盖起来,让所有看不起我家的人,看不起我的人,看不起女孩的人看看,女孩不比男孩弱。  这是春天。红花草尽情的舒展着,用千簇万拥的小花点缀着村庄的艳丽。它的身后,  紧跟着无数个花汛。杏花、槐花、蚕豆花、豌豆花……但,多愁善感的朱子湘却即将远远的舍它离去。  行李很简单,它会把你安身在城市的某个地方。时间很漫长,它能让你在去东莞的火车上回顾她的爱情。  咣当咣当,火车撞击铁轨的声音响在耳畔,一定很有节奏,车窗外面是快要落山的太阳,铁路桥的支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根一根的闪过车窗,将夕阳的余辉分成一块一块的投射到脸上,很耀眼,也很温暖。  朱子湘回望着那个古老、温情而又充满宿命的小村庄,莞尔一笑。                    第二章
流水线有多长  
  1    从东莞火车东站下车,再坐上一个小时的公共汽车,朱子湘一行顺利抵达了东莞市某镇。某镇地方不大,是名副其实的小镇。就像朱子湘这种乡下来的美眉,平常的日子或是挥舞着木槌在河边锤炼衣裳,或是坐在门槛上低头想心事。眼下却是个炙手可热的地方,20世纪的流金岁月,让小镇褪下静女般的外壳,迅速地站在城市的路口向世人微笑了。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喜乐玩具厂。在东莞这个号称世界加工厂的地方,如果你既没有较高的学历,又没有一技之长,更没有做生意所需要的资本。除了进厂打工,做一名流水线工人,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东莞也是玩具的天堂,根据媒体上得来的消息说,整个东莞市当前有玩具制造厂及其配套行业厂家近5000家,从业人员30多万。这个叫喜乐玩具厂的地方,数年前就已经有多个老乡在此打工挣钱,然后将钱寄回家。  总而言之,东莞就是极小部分人在酒楼茶肆里一掷千金,大部分人在工厂里为每个月几百块钱加班加点的地方。  喜乐玩具厂是一间拥有上千名员工的中型企业。一进大门,目光所及的就是三层的厂房,后面依次是饭堂和宿舍,宿舍对面还有个小公园、篮球场和员工康乐室。  进入生产旺季的喜乐玩具厂,像一头发情的母兽,沉缅于机器的轰鸣和制造的激情里。员工们配合着母兽高度的兴奋,加班加点,没日没夜。工厂的告示栏内新贴着一张安抚告示,说是赶货的近三个月员工享受高温补助。那告示乍看有点像凤姐的柳叶吊梢眉,笑吟吟里隐藏着杀机。另一张是说介绍新人入厂的介绍费问题,所有一切都证据确凿的说明,眼下厂里正是一片热火朝天、繁荣昌盛的大好局面。  陈春芳手里攫着一张准允放行15分钟的批条,来到厂门口接应丰收村的四个年轻人。这是喜乐玩具厂的厂规,员工上班时间外出必须凭人事部开具的放行条。“芳姐,一年不见,你的皮肤白了好多哦。”王燕燕道。朱子湘也注意到陈春芳以往黑不溜秋的皮肤变得细腻光滑了许多,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脱皮霜的功效?“在这里上班,不比在家里插田种土的,太阳晒不着,当然就白了些。”陈春芳笑容满面地解释道。陈春芳十年前就出来打工,可谓丰收村打工族的拓荒者,只是岁月不饶人,一不留神就从打工妹挤升到了打工嫂的行列。  说话间,他们就来到了写字楼。在人事部填完入厂登记表、交了50元押金,这四个新员工攥着饭卡和宿舍通知单浩浩荡荡来到员工宿舍,他们都在为即将开始的生活而兴奋。  厂里的员工分成普通员工、中级干部和高级职员三个级别,同时径渭分明、等级森严的享受三种不同的食宿待遇。朱子雨、王云和吴爱珍三人像穿梭贾府的大观园似的,气喘吁吁的绕过富丽堂皇的职员宿舍、种花种草的中级宿舍,大汗淋漓找到类似丫环的住处。  D305房内陈设十分简单,6张上下铺的铁床,墙上摇晃着一把满是尘灰的破风扇,中间的铁丝上高挂着女人的长裤和内衣,床底下塞满杂物,显得十分狭窄和拥挤。一个瘦女人在猫腰收拾行李,她的床边搁着一条旧水桶,里面堆着饭盆衣架和席卷的凉席。  “你们是今天进来的?”瘦女人友善地问道。“是的,你呢?”王燕燕兴高采烈地道。“我已经辞工了,今天的火车票呢,”女人舒心地笑着,眉宇间难掩如释重负的神情。“这个厂还算好辞工。”末了,她又补充了这一句。  攀谈间,三人已经迅速找准自己的床号铺位,将适才在工厂旁边的小卖部买的10元一张的凉席、20块一床的棉被、3块一个的枕头一一铺垫工整。枕头硬如石块,棉被却轻如薄纸。“这样劣质得令人发汗的商品,是何家厂子,竟有脸拿来卖钱。”三人嘻嘻哈哈,议论一番。“水桶碗勺搁到床底,换洗的衣物咋办?”她们犯难了。“你们上了班到车间找几个不要的纸箱装着,”女人传授经验。她们这才发现,每张床上都躺着一只矮矮的小纸箱,乍看就像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女孩。  下班时分,小小的宿舍立时就热闹起来。最先进门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工,她一手端着饭盆,一手提着水桶,神情淡漠,对加盟的新人视若无物。朱子湘看见她的厂证上写着装配部,姓名是周小娟。周小娟一把扯开床帘,把身体放了进去,就像一颗石子跌进水里,扑通一下,便再无声息。  宿舍的每张床上都挂着布帘,帘子遮住了自己和一切尴尬。帘子之外,井水不犯河水。第二个进宿舍的是装配部的江南,她看起来年纪不大,个子也不高,穿着性感的吊带长裙,嘴唇涂抹着很艳丽的口红,眼睛水汪汪的顾盼生辉,活像个“老江湖”。江南显然友好许多,一边哼着时下流行的歌曲“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风一般刮进门,一边朝她们咪咪的笑。  丰收村的村民们在喜乐玩具厂打工的很多,七零八落地分散在工厂的各个车间。听说来了老乡,几个女老乡都陆续过来D305宿舍探望。老乡见面,免不了一番问长问短。今天是厂里发工资的日子,晚上车间照便不加班,大伙早按捺不住要去逛逛超市。“路上很乱,你们要小心一点,莫被抢了,宿舍也是经常发生丢失钱财、衣物的事情,都要格外小心”陈春芳说。  上个世纪末的工业村,周边全是建设中的厂房,还有杂乱无章的小摊点,横冲直闯的摩托车,震天响的汽车喇叭和商家的音乐。路上人来人往,很少见戴耳环和项链的,每个人的随身小包都背在视线照顾得到的地方。出得工厂大门,步行穿越20分钟的待建厂房才能到公路上,再步行约30分钟才进入镇中心。  镇中心的夜景一片繁华,星级酒店、大型超市、电脑城、家私广场、餐馆酒店、肯德基、麦当劳,鳞次栉比。服装市场人山人海,那些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像一个个美丽的果实,看得人眼花缭乱。王云大汗淋漓地试完一件背带连衣裙,这才想起口袋乏善可陈,仅有的50元钱恐怕还要对付一个月呢,便红着脸说不要了。“笑话,你不买试什么,”摊主凶相毕露,王燕燕胆怯地后退了一步。  “老板娘,莫这样啦,小孩子不懂事,”陈春芳笑意融融地劝解道。  “关你屁事,”被叫老板的女人哼哼道,那张黝黑的脸色愈发难看,“问了就要买,不买就不准走。”  “问了就要买?这不是强盗吗?”朱子湘愤然道。  “死捞妹,你敢说我是强盗?你想找死了是不是?”老板娘骂骂咧咧地朝朱子湘走过来。老乡们连忙将朱子湘护住,阻挡住了女人老鹰般的袭击。  “老板娘,您宽洪大量,犯不着跟她计较的啦,”陈春芳一派委曲求全之态。  被称作老板娘的女人哼了哼,三下五除二就将那条惹祸的长裙用胶袋包好,硬是塞给王燕燕。王云何曾见过这种阵势,吓得几乎要哭起来。陈春芳却朝她递眼色,示意她花钱了事。无奈之下,这硕果仅存的50元钞票转瞬就成了别人的胜利果实。那老板娘却仍不满足,嘴里不断的骂骂咧咧。  “老板娘,你做生意肯定是讲规矩的,不然就乱了套嘛,”陈春芳的讨好起了作用。老板娘在东莞显然是个很光荣的称号。老板娘就高兴地道:“假如衣服不合穿的三天之内还可以来换,不过你不要早上来。“  “我知道,我会晚上来,”陈春芳巧笑道。  “算你聪明!”又是一声刺耳的训斥,老乡们却都集体沉默了。  “打工在外,凡事都要忍,”陈春芳谆谆教导打工的新人们。  南方的夜空看起来有点灰暗,喜乐玩具厂旁边的那几棵木棉树还未吐出新芽。回来的路上,大家都不说话。朱子湘木木地跟着陈春芳走,心里充满了恐惧,她想,这就是东莞送给她们的礼物?    2    喜乐玩具厂是一家“三来一补”的港资企业,工厂分为制衣、装配、包装、注塑、车梳、喷油、制模、搪胶、仓库等十多个车间和部门。人事部每天招收的员工都按照生产计划分配到各个需要的车间。喜乐玩具厂将“为客户提供及时的交货期”作为品质政策的重要内容,所以通常是为了赶做某一单货,大批量招收新人,直到那单货品完成,如果没有接到新的订单,就给员工放长假或者批准员工及时出厂。  清晨八点半,昨天办理了入厂手续的新员工们精神矍铄地团结在以人事部助理苏小姐为中心的人事部周围。苏小姐举重若轻地在演说着什么,好像是在训说厂规、打咭和食宿的事情。朱子湘只觉分外滑稽,没有深刻领会相关精神。好不容易等那位美女演说完毕,她和王云立即被文员带往装配部。吴爱珍、康晓则被派往另外战线。  装配部共有12条拉,所谓“拉”就是指一条长长的流水线。每条拉上都摆放着不尽相同的半成品或原材料,公仔身、头发、天那水,就像车间的工作人员一定是区分为主管、助理、组长、拉长、质检、仓管、员工一样。每一个员工都会被有目的地安排在拉的两旁,员工各司其职,各负责玩具某部位的组装或加工的任务。只有道道工序的有机组合,才能完成每个玩具的生产。生产流水线旁绝大部分都是女工,她们面无表情,动作娴熟,十分年轻。   是的,在流水线上的女孩不需要太高超的技艺,也不需要很高深的文化,但是绝对需要年轻。17岁以上、25岁以下,这是一个女孩子一生中最灿烂的岁月。  朱子湘被分配到11拉,她的直接领导是拉长周美华。拉长主要负责生产时员工的岗位安排及合理调配,巡拉,跟进生产进度和解决生产时发生的质量问题。拉长的级别大概相当于生产队长吧,朱子湘想。不可否认的是我们每个人的成长经历中都需要这样那样的领导,领导别人或被别人领导。朱子湘是后者。领导漫不经心的一挥手,朱子湘就坐在一条半旧的木板凳上,这便是她在装配部所拥有的位置。  11拉眼下做的这单货品叫“行路公仔”,和前期生产的说话公仔、跳舞公仔同属一个系列。这单货是美国迪士尼公司向某洋行下的订单,某洋行再将生产任务下给了喜乐玩具厂,  所以,“东莞制造”的玩具绝大部分都只是贴着别人的商标飘洋过海,玩具厂只是赚取在整体商品售价中占极小比例的加工费。  其实玩具装配的工序一点也不复杂,就是打螺钉,焊接,QC一些,前提就是要做细罢了。  朱子湘的工作任务就是打螺钉。“我示范一遍给你看。”周美华拿起一只脚套在公仔身上,然后将一颗垫片扣在腿部的洞眼里,用电批按下去,呜呜,一只脚就算打紧了。“你打左脚,装好后给胡彩婵打右脚。”胡美华吩咐道。  这个任务很简单,任何只要不是白痴的人经过一下指点就可独立完成,但做起来得需要很大的耐心,一旦疏忽了,被QC检测出不合格的产品,轻则嗅到拉长嘴里飘出的可以杀人的口臭,吃一顿堪称丰盛的口水大餐,重则会在员工微薄的工资中抽丝剥茧般一点一点地削掉。  胡彩婵是从广东惠州来的,刚刚进厂二个月,她长着瓜子脸,短头发,身材高挑,脸蛋俊俏。胡彩婵胸无城府地向朱子湘重申打螺钉的注意事项:“先放螺丝,再放脚,然后用电批打,不要打偏位……”朱子湘心领神会,几分钟后就俨然成为熟手工人。  朱子湘很快知道,这条拉上的20个员工,有湖南人、湖北人,广西人,四川人,最小的女孩是湖南道县的,叫谭花,她是借身份证进的厂,真名叫什么大家都不知道。大家都叫她谭花,她妈妈在厂里当清洁工。  “我爸是卖鱼的,家里还有弟弟,没钱读书,就出来打工了,不过我也不喜欢读书,不是那块料。”胡彩婵翘着小嘴巴道,她的嘴唇很薄,属于典型的“樱桃小嘴”。谁说广东的女孩不漂亮,眼前不就是一位标准的广东美女?朱子湘心想。  “那你是一个人出来的吗?”朱子湘问。  “还有两个老乡,她们在制衣部,那里是技术工,比装配部要难做。我老乡刚开始进去前三天,每天都在那里学踩空车,第四天组长才拿出一些碎布给她们踩,第五天才踩些简单的是直线的货,现在她们经常做的货是踩海绵,不过那个货多灰尘,她们每天下班脸上、衣服上都铺满了厚厚的灰尘,满身都是白色的。”顿了顿,胡彩婵又说:“你的皮肤好白,真有点像海绵,你们北方女孩皮肤都这么白吗?”  “什么北方人?我是南方人。”朱子湘纠正道。朱子湘不知道,广东人对广东以外的地区统称为北方人。做流水线的广东妹子,大多来自贫穷的农村,家里孩子一大堆,女儿不受重视,十六七岁就给父母送出来做工,做最底层的流水线。  “那,你会说白话吗?”胡彩婵顿了顿,又问道。  “白话?是什么话?”朱子湘一脸狐疑。“就是广东话呀。”胡彩婵笑着解释道。  “不会呀,”朱子湘摇头说:“不过我会唱一首白话歌,莫说千山多障碍,风也劲风也劲……”  10多年前,这首《万山千山总是情》由中国香港传入内地,传唱程度几乎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朱子湘那时正念小学五年级,这首歌虽说不太适宜孩子们唱,但班里的同学依然以能够模仿白话演唱这首歌为荣。  “那我教你讲白话吧,现在很多厂招工都要求会讲白话的,”胡彩婵自告奋勇。  “那好啊。”朱子湘高兴极了,短短的一个上午,她已经对这个广东女孩产生了好感。  “太不像话了,你们是做事还是聊天,”周美华气冲冲地跑过来,对朱子湘道:“我们这条拉一天要做2000个公仔,每人每天要赚30多块钱,你要快点学会,不能拖大家的后腿。”朱子湘不做声了,大家也都不做声了。  11拉总共18个人,年纪大小不一,大伙都专注地工作着,拉上很快堆起一座小山。周美华紧绷的脸上此刻绽放成一朵灿烂的小花。她认真的清点数目,填写记工表。之后这些半成品被包装部的油压车拖走。  谭花怯生生地来找周美华请假,说是头痛不舒服。“不行,病假必须医院的证明。”周美华断然回绝道。“那就半天吧,要不二小时也行。”谭花嗫嚅道。“一小时都不行,现在赶货,你懂吗!”周美华年轻却被雀斑围困的脸上,流露出冷漠和不容置疑。谭花无奈地站着不愿离去。周美华“啪”地一甩记工表,道:“还不去做事就打你旷工。”面目狰狞,活像武侠小说里的女魔头,大伙都大气不敢出。  谭花忽然站在旁边抽泣起来,原来昨晚她妈妈捡了厂里不要的废品,被保安查出,诬蔑她妈妈偷东西,她妈妈不服,就同保安理论,被牛高马大的男保安当场一拳打下去,加上又推搡了几下,牙齿断了,头发掉了,嘴角污血一片。谭花要陪妈妈去医院看病。  流水线上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虽然也号称承上启下,但一点儿也没承上启下的风范。如果有人请假,只有在一旁“监工”的拉长补上来顶位。所以,周美华绝不随便批准一个人请假。  朱子湘隐约发觉,流水线着实是一条没有人情味的路线,机械、死板、单调、枯燥。在10多个小时的工作中,你就是一个螺丝钉,拧死在岗位上,接上一道工序,传下一个工种。  “远看东莞像天堂,近看东莞像银行;到了东莞像牢房,不如回家放牛羊;个个都说东莞好,个个都往东莞跑;东莞挣钱东莞花,哪有钞票寄回家;都说这里工资高,害我没钱买牙膏;都说这里伙食好,青菜里面加青草;都说这里领班帅,个个平头像锅盖……”胡彩婵趁周美华不在的当儿,偷偷地背诵这段打油诗给朱子湘听。朱子湘抿嘴一笑。  一轮朝阳冉冉升起,将万丈光芒透过玻璃倾洒在车间的桌面上,朱子湘蓦然想起中专时代的校园,老师在口干舌燥地重复那些枯燥的定理公式,她的思维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远方。而今,她终于来到了期待的远方,可远方还是她所期待的吗?  流水线上有很多严格的规定,不得随便离开拉位,不得讲话吵闹,上厕所不得超过10分钟,等等。很多员工进厂第一天,担心的却是将来怎么出厂。很多挣钱不多的员工,经常只能将个把月的辛劳扔掉了水里,奉献给未曾谋面的老板,然后带着遗憾、不满,投奔另外一道流水线。  下班的时候,周美华领来了新入厂员工的厂证。厂证是由人事部签发的,它的主要作用是进出厂门佩戴以资识别和更换宿舍琐匙。朱子湘激动万分地把厂证捧在手里,仔细地端详起来。厂证上用歪歪斜斜的签字笔写着:“姓名:朱子湘。职务:员工。进厂日期:日。宿舍:D305。”  “现在,我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由于我们玩具厂的生产效益好,产品的质量高,我们玩具厂生产的玩具因此也行销世界各地啊。最近,我们生产的这批行路公仔,客户又追加了订单,而时间呢,也是非常有限的,所以,为了能更好地完成任务,”她故作姿态地顿了顿,“从今天起,我们原本每天上13个小时的班延长到15个小时!”这就是周美华所宣布的“好消息”。  15个小时!这意味着,除了白天正常的8个半小时外,晚上加班时间从晚7:30持续到凌晨30分!员工的休息时间和吃喝拉撒加起来只能是8个小时。  大伙都不吭声,整理好拉上的杂物,把作业指导书扶正,把电源关掉,就迅速解散了,因为中午的抢饭时间到了。  王云被安排到12拉擦马仔。那一批从注塑机的嘴里吐出的马仔,全身上下还会残留着种种斑点和污秽,必须用高浓度的天那水蘸着棉布擦拭干净。如此这般才给南下的外来工们带来各种挣钱的机会。那些作为塑胶产品的骏马高矮不一,形态栩栩如生,如若摆放在家中客厅,一定是件品位不俗的工艺品,王云想,但那种浓烈的天那水味道却令她感到难受和作呕。做行路公仔是整条拉计件,擦马仔却是单独计件,所以12拉的员工以能吃苦耐劳的中年妇女居多,很多妇女员工的手长期被药水侵蚀,脱皮严重,触目惊心。  康晓被文员带到总仓,他看到偌大一个仓库,成品箱摆放得整整齐齐,都是即将销往欧美国家和地区的玩具产品,他面上带着得意的微笑,似乎很快将要甩掉贫困的帽子,拥抱崭新的生活,拥抱妻子和孩子。  很快,仓库助理拿着一张出货单过来,道:“马上出货,45柜车,400箱。”康晓知道自己的工作就是出货,出货就是装车,装车就是将成品货搬到货柜车上。这跟他在老家背钢材算是同一个工种,总仓的几个员工立即一拥而上,抓住货物就往肩上扛。一箱一箱,来来去去,一车下来,忙的是满头大汗,疲劳不堪。装车的间隙,康晓小心翼翼地问一个工友说:“像这样装车一个月能拿多少工资?”“像你这样刚进来的12块钱一天,三个月后就提到15块一天,加班费另计,扣除房租水电费,一个月撑死了也就四五百块钱。”工友道。  “是啊,同人不同命,咱们比不得那些做技术活的人,人家制模部的师傅一个月五六千块,搪胶、车梳部的技术活有货一个月二三千不在话下。”有个工友羡慕地道。  “咱们就是打工的,小名叫打工仔,别名叫进城务工者,曾用名是盲流,尊称为城市建设者,昵称是农民兄弟,俗称是乡巴佬……”另一个工友调侃道。  “当然喽,如果找到一个赏识自己的老板就好了,有个漂亮的独生女就更好了。”又一个工友油嘴滑舌地道。  “每回来东莞都坐卧铺车,也许那一次就有了艳遇,梦想的机会一次都没有机会过,运气欠佳。”有人说。那时候的卧铺车还是两个铺位连着的,能给不同异性以同床机会。  “天地良心,我是抱着泡MM聊QQ才去学电脑的。”又一个人说。  哈哈哈……  只有一个人沉默着。张抒在外打工已有数年,一直都惨淡经营。起先在惠州一间小五金厂作计时工,每月才拿三四佰块,后来被老乡骗去搞传销,折腾了大半年,不仅投资进去的五仟块现金血本无归,还差点弄得跟妻子大打出手闹离婚。那一次的受骗经历,对他的打击特别大,差不多有半年时间他都提不起劲头来。直到后来,他又委托在东莞一间鞋厂做事的表弟,介绍他做车位学徒。起初那车间主管嫌他年纪大,粗手笨脚。亏得表弟在厂里一直做事勤快,主管对他的印象还不赖,这才好说歹说让他挤了进来。这回可谓时来运转,吉星高照,在这间鞋厂呆了近二年,赶货期间最高工资可拿到千多块。一年下来,收入也将近万元。如果不出意外,他打算在此长期做下去的。  张抒有个女儿从一岁开始就委托给大人哺养,他则每月按时寄钱回去。但不知为什么,小孩两岁多了,还不太会学说话。每次打电话回家,大人们也总推说家里的田地荒着没人料理,催陈澜回家自己带小孩。对于这些抱怨,张抒只能保持沉默。他的目标是争取赚更多的钱,为小孩创造一个金色未来。  下班时分,大门口的打咭机前迅速站成了一条长龙。这样我首君尾的长龙队伍,在这间实际人数超过二千的“三来一补”企业,已然司空见惯。厂里打咭,吃饭、洗澡,甚至上厕所都要排队。朱子湘在队伍里不断朝后张望着,她在人群中寻找着吴爱珍。王云也娇喘微微混迹在队伍里面,一抬眼却发现看打咭的男保安,正色迷迷的盯住自己看,就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是哪个部门的?叫什么名字?”保安边说边以权谋私地一把扯过王燕燕胸前的厂证,背后立刻涌起一阵叽喳的声音。  吃饭的时候,奋斗在不同战线的三个丰收村的女孩,终于突破重围,艰难地集拢到一起。饭桌是坚不可摧的铁制长条凳椅,此生足够接待几千万次的员工重荷。前批吃饭的员工将剩饭剩菜倒在桌上,桌面已然污浊不堪。后继的员工们俨然熟视无睹,钻进老乡堆里纵情饕餮。菜肴像一群群放牧的鸭子被赶进火锅,热气蒸腾中,无数双筷子上下舞动。  “这该死的厨工,把手抖了抖,几片肉全部掉下去了,”吴爱珍骂道。“我的饭卡不知放哪去了,听说补一张饭卡要再扣钱,太不划算了,” 王云为自己的过失沮丧不已。“那姓周的真可恶,人家请二个小时假都不批,”朱子湘打抱不平地道。“她是仗着跟主管是老乡,才这么放肆,”王云显然已经从其他员工嘴里打听到了姓周的来历。  “哇哟,这是什么饭菜!俺家的猪食都比这强!”王云嚷道。  “嗬,你家锦衣玉食,那你这么大老远跑来这里做什么?”朱子湘讽刺道。  “你没看到饭堂炒菜的,都是些光着膀子,举着铁锹的大男人,能炒出什么好菜?”吴爱珍道。  “唉,不出来的时候恁要出来,出来了又想回家,”王云声音忽然低了起来。“习惯就好了吧,”朱子湘安慰着别人,也安慰着自己。“打工再苦,也比回家好,”这是三个女孩的共识。她们不再做声,没出门时,心就像口大井,装满了清水,想借风的力量激荡一下。出来了,不知怎么的,像是有台机子不停地抽啊抽啊,水就慢慢地全干了。现在,成了一只干涩无神的眼,呆望着天空。  各自茸拉着脑袋,迅速解决掉了碗里的汤汤水水。饭后还得把个人卫生问题解决掉,晚上下了班冲凉房更加紧张。  “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吃的比猪差,干的比驴多”,这是胡彩婵对连日来打工生活的总结。。  3    朱子湘所在装配部的流水线上基本都是女工,女人越多的地方,心灵的宽容越小,事非也就越多。早上刚上班,周美华就气急败坏地由车间办公室的格子间直奔11拉而来。员工们一看这情形就知道这是拉上又出了次品货,都在扮作积极地埋头做事,不敢看拉长愠怒的脸色,或者说不想惹火上身。  “朱子湘,你怎么搞的,你装脚的公仔,走两步路就倒下来,”周美华这回把苗头对准了朱子湘。朱子湘虽是新手上路,却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愣了一秒钟,就生硬地反驳道:“我只负责打螺丝,螺丝打进去我就任务完成,其他责任概不能承担。”车间里每天都会生产次品,生产次品后的责任通常是一级级往下推卸,主管推给副主管,副主管推给组长,组长推给拉长,拉长推给员工。  “你做得不好就不要在我拉上做,”自荣任拉长起,还没人敢这么藐视她,周美华气急得几乎要抓狂。员工们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盯着的两位巾帼英雄,有的兴灾乐祸,有的兴致勃勃,当然,最一致的目标就是都在静待一场如弦在剑、一触即发的恶劣战争。因为车间里实在是太缺乏这样令人亢奋的故事了。  周美华“搞不掂”朱子湘,立刻跑去办公室找组长庄佳涌撑腰。据说庄佳勇是厂部副经理的拐弯亲戚。他一接到周美华的投诉,立刻提着矮墩肥厚的身材,一摇一晃地直奔11拉而来。  “朱子湘,在厂里做任何工作都必须服从上级的安排,”庄勇这个“上级”摆出和颜悦色的面孔批评朱子湘道。  “我没有不服从安排呀,”朱子湘头也不抬地道。“那你为什么要跟拉长吵架?”庄勇立刻拉长了脸质问道。  “我没有同她吵架,是她自己要找我吵的。”朱子湘分辩道。  “那你为什么不承认错误,”庄勇没想到有人敢顶他,有点恼羞成怒了。  “不是我的错,我什么要承认,”朱子湘索性将斗争进行到底了。庄勇黔驴技穷,拂袖而去。  “真是倒霉,每天辛苦不说,还要被人栽赃陷害,”朱子湘望着庄佳涌的背影,满腹牢骚地道。  “请注意,豺狼来了,”胡彩婵朝朱子湘使眼色。  “豺狼”就是装配部主管刘远明,也就是部门最高上级领导。据说豺狼的女友人事部苏小姐因为人泼辣,处事强硬,素有“豺女”之称。主管外表跟内心往往不能达成和谐统一,得川剧“变脸”奥妙,与“豺女”遥相呼应,故得“豺狼”之美誉。  女员工们一边埋头做事,一边偷偷打量豺狼镜片后面那双令人不寒而粟的小眼睛。豺狼用小眼睛寒光四射地朝四周扫视了一番,最终将目光确定地落在朱子湘身上。  “你过来一下,”豺狼摆出主管的风范向她示意道。朱子湘响应号召离开拉位。  “你怎么能够不服从拉长的工作安排呢?”豺狼在办公室跷起了二朗腿,坐在了能够体现自己权威的办公椅上。朱子湘像个小学生般肃然站着,她有点不知道是自己弱智,还是这里的人全部弱智,这样的对白可真没有新意。  “她是不分清红皂白,错怪好人,”朱子湘沉思良久,终于找出这样一句比较有份量的话。  “公仔走路的问题工程部会搞清楚的,厂里是不会错怪一个好员工的,”豺狼这时候看起来最像主管。  “那就谢谢主管,”朱子湘在这个时候也不忘记文明礼貌。“你就好好工作吧,在我这里会大有前途的,”豺狼说着说着,不经意将手勾搭在了朱子湘的肩膀。  吃饭的时候,大伙团团围住朱子湘,像是对待一个从天而降的女英雄。周美华没有达到目的,嘴巴翘起老高。  塑胶部车间,风扇呼呼的转着,热浪犹如六月的稻田。吴爱珍飞快地拿起刀片批水口,批水口就是将塑胶产品上多余的胶料削掉,也是计时的,12块钱一天,所以也是全厂最没前途的工种之一。很多靠计时的员工都是在懒懒散散、吞吞吐吐地打发时间,手里的货常常一天过去也没完成多少,所以也没少挨领班的骂。但吴爱珍不同,她正式的身份是个啤工学徒,她只有在没有安排上机的时间,才走下机台批水口。吴爱珍一声不吭地飞快劳动着,就像在老家的田里割稻一样,很快就有一堆做好的货品呈现在她面前。忽然,一不小心,她的手指被刀片蹭了一下,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她吮了吮手根,面不改色地继续做事。吴爱珍的岗位是技术工种,她很珍惜这个待遇。  不知过了多久,吴爱珍觉得有点口渴,便拿起口杯去打开水。车间门口有一个大铁桶就是员工的饮水器。每天,那些五大三粗的饭堂厨工们推着三轮车走过来,把盛在器皿里的水往大铁桶里倒,员工们就一拥而上了。天气实在热得让人心慌,汗珠子不住地往下掉,水是什么味儿也顾不得了,只知道扬起脖子,“咕噜咕噜”,一古脑儿让水往嘴巴里灌着,倒着。吴爱珍喝完水回来,觉得有点头晕目眩,“难道中暑了?不会的,不会的。”她想。    4    一晃离家五十多天了,朱子湘已是弹尽粮绝,无米开锅了,终于熬到了发工资的日子。早上走进车间,发现员工们个个屏息凝神,气氛显得同往常大为不同。  “今天发工资喽。”胡彩婵兴高采烈地告诉朱子湘这个好消息。她一边打螺丝,一边仰起脖子向车间大站处张望,还不时拿起口杯佯装去打开水刺探敌情。大约九点半的时候,她告诉朱子湘说:“财务部的人来了。”  果然,财务部的主管和两个文员模样的女孩背着两个大帆布袋往车间走来。  “喂,喂,”装配部的喇叭响了:“现在发工资了,请注意,念到名字的一个一个排好队到前面来领。  发工资是全体员工集体拥有的欢乐,而发工资的场面则是惊喜的、浩大的,犹如一场令人欢欣鼓舞的膜拜典礼。车间里好像因为下雨而河水急剧暴涨的堤坝,几乎阻挡不住奔涌而出的急流了,整个车间沸腾了,豺狼,周美华那些平日凶神恶煞的嘴脸也变得不那么可憎了。  朱子湘支起耳朵听着财务部职员举着话筒,一个个的把名字念过去。周小雅、胡彩婵……有人捏着粉红色的工资袋回到岗位。领了工资的人手里抓着工资袋,脸上荡漾着微笑。  终于,朱子湘……传来熟悉的称呼。朱子湘赶紧跑过去,在一张工资表上找到自己的名字,认真地签上。财务部的一个职员递了一个工资袋给她,温和地笑道:“你仔细点一下,看有没有错。”  570元,这是朱子湘上个月上班20天,扣除水费房租和伙食后的所得工资。朱子湘小心地将它揣进衣袋里。  工友们回到拉上,开始比较各人的所得收入。  “我发了895块,你呢。”有个工友说。  “我890,你比我多一块。”  “我也是890块。”胡彩婵喜滋滋地道,刚才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已经换成了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  “我才850块,那天天头痛请了一天假。”拉上最小的员工谭花怯生生地道。大家都在评论着,欣喜万分,一个月辛辛苦苦地干活,总算有了酬劳。  “好了好了,你们都一条拉计件的,工资都是差不多,只是一点点的末尾不同。”周美华说道,今天她的声音也一反常态地柔和极了。  “拉长,你的工资应该最高吧。”广西妹试探地道。  “没什么,也才1100块。”周美华故作轻描淡写地道。  “哇!”全拉的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叫起来。拉长的工资日按全拉平均工资,再增加15%来计算,也无怪乎她能拿这么多钱,也无怪乎她每天都凶神恶煞地催促大家快点,再快点了。  回到宿舍,大家迫不及待的展示自己的成果。王云领了560元,和朱子湘不相上下,她盘算着下个月发了工资,就可以买一部手机了了。吴爱珍因为是学徒工,只领了300多块,不过她并不气馁,准备在下个月迎头赶上,她心里惦记着弟弟的学费,一定要让弟弟读高中,她想。  发工资当晚,厂里不加班。员工们仿佛被赦免的囚徒,倾巢而出,狂热地奔向各大商场、超市。厂里的员工们一有空都很喜欢去逛街,他们对待这个城市态度并不像土著们对他们的态度,一厢情愿地有着无穷的热情。晚上回来,他们总是带着大大小小的胶袋,衣物、食品、日用品,满载而归。一夜之间,厂区的地面凭空多了许多被遗弃的胶袋、果皮、瓜子壳。在冷冷的夜风里,抖动着,翻阅起种种鲜活的往事和心事。  这个晚上,吴爱珍很快进入梦乡。她依稀看到母亲冲进一场大火里,在火堆里奋力地找啊,翻啊,最后终于找到了藏在枕头套里的五百块钱,母亲冲她笑着,乐呵呵地打着手式。   康晓坐在宿舍的床上,墙上的破风扇呼呼地叫着,他手里捏着那张粉红色的工资袋,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遍,工资袋正面打印的那些数字早就烂熟于胸了。工资收入360元,扣取水电房租费15元,伙食费165元,实际工资180元。“这么点工资,到年底哪有钱寄回家?”康晓陷入苦恼。    第三章
都是赶货惹的祸    1    在离家千里之外的东莞,春天的离去和来临一样不可预测。老家的红花草开过后,门前的月季花已经在次第盛开,这是朱子湘在电话里问过母亲的。过些时候,栀子花也该绽放了吧,她想,春天一定是渐行渐远了。每年的四月至九月是玩具厂需要严阵以待的生产旺季,因为要面对暑假和圣诞节两个销售旺季。这时候,欧美一些国家都要从中国进口大量的玩具产品。业界不是流传着一句“世界玩具八成中国造,中国玩具七成广东造,广东玩具六成东莞造”的话么?这正是东莞制造业大显身手的时候。  国外的订单蜂拥而来,喜乐玩具厂有点忙昏头了。老板、经理、厂长、客户、洋行的QC等形形色色的人物,各自心怀鬼胎不断进入车间,似乎在这片辽阔的疆土上,每个人都有指点江山的权利,只有员工们像玩具一样沉默着。人事部把横幅的招工广告高挂到了厂房楼顶,让人们有足够的信心确定这间工厂的繁荣昌盛,江花胜火。厂里依然每天都有人进,每天都有人出,像一条隐形的流水线。谁能体会得到带给人快乐的玩具背后,却是万分痛苦的生产制造。就在大多数人像机器般卯足了劲,昼夜不停地赶货的当儿,流水线上也不时出现机器坏掉,马达失灵这些小故障,虽说有人怀疑人为因素,到底没有证据,也都不了了之。何况问题不大,不能阻碍制造业发展的前程。有一天,仓库却失窃了。  一天清早,朱子湘刚坐到工位上,就听见大伙在窃窃私语:“昨晚装配部仓库的电池被盗了。”  “听说有好几万付呢,全部不见了,”有人说。  “那批安装公仔的电池原材料,是客户指定的厂家产品,全部都从国外进口来的,外面店子根本买不到。”又一个声音在说。  “听说这批电池很值钱,哇塞,这个人可发了哟。”另外一个声音在悄声嚷嚷道。  “晚上不是有保安在巡逻吗,”朱子湘有点不解地问道。  “谁知道,听说是内鬼作案,”胡彩婵小声地说。  “那会是谁。”朱子湘陷入沉思。  “总之不是普通员工啦。”胡彩婵说。  各种声音像稻田里捣蛋的小虫子,翻来覆去,此起彼伏地传播着。但这个消息很快得到证实。苏小姐拿着一大堆试卷过来,用凌厉的领导的眼神扫视了车间一眼,道:“大家已经知道,昨晚装配部仓库的电池失窃,据可靠消息是内部作案,现在请大家每个拿一张试卷,写出自己昨晚谁在一起,都干了些什么,什么人可以证明。当然,欢迎举报可疑的人员,厂部也将有奖励。”  大家每人都领到了一张卷纸,嘻嘻哈哈地开始回忆昨晚的事情。其间朱子湘上了趟厕所,她看到厂里的公告栏已贴出了悬赏公告,说是举报成功的话,可得1万元奖励。1万元,朱子湘咂了咂嘴。厂里的动作还在继续,因为装配部的每位员工都有机会接触这批电池,了解它的性能,懂得它的价值,似乎每个人都难逃干系,所以每个人都陆续的被叫去写字楼问话。  从落地的玻璃门望去,写字楼显得一片忙碌。坐在格子间的职员们,有的敲键盘、有的看资料,有的在谈笑,苏小姐歪着菜瓜般细长的小脑袋,犹如摘菜般麻利的在接听着一个又一个电话。胡彩婵拖住朱子湘的手,在走廊上逡巡着,不断有人擦身而过,她赶紧慌忙地把头勾到胸部,像一个伸展的问号。玻璃门清晰的映出两人的身影。一个瘦高的身材,剪着男仔短发,一个中等个儿,脑后用发夹束成一个马尾。她们穿着淡蓝色的厂服,一副半天真半成熟的样子。  胡彩婵不敢像别人那样旁若无人地推门而入。流水线上的员工,对城市的上层建筑总怀着一份特殊的敬畏。拉上的那个广西妹提及写字楼就是一脸崇拜,仿佛在谈论一个海市蜃楼般的传说。擦马仔的王燕燕就是想象写字楼里一定拥有为数众多的美丽女人。但这个遥远的话题却因为这桩倒霉的公案变得触手可及、近在眼前了。  “你们说写字楼的女孩个个长得漂亮?我看也一般,”王云去了两趟写字楼回来,有了种昨日入蚕市的失落。“人家都是有文化知识,又不是花瓶,”朱子湘不以为然的道。“听说写字楼的男人都是很殷勤大方、体贴入微的,”王云浮想联翩。    2    日子在猜疑和吵闹中,结结巴巴的又过去了多半月,电池案件依然是无头公案。保安部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地毯式宿舍清查行动。把每间宿舍的每个角落都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找到电池,却将从个别员工床底下、行李箱里翻出的小手表、小铃铛、小动物等公仔饰物,作为赃物一一登记在册,并在厂部公告栏里作了罚款通告。看来这件事情厂里要稳赔了。不过大家并不关心这个,老板家大业大,这点钱可是小意思。  这一天,装配部却又贴出了一个告示,说是由于受到国际金融市场的影响,厂部决定对公仔的工价进行调整。说是调整,其实就是降低单价,何况厂里从来没有调高单价的先例。车间顿时像烧开水了的锅,沸沸扬扬冒着不满的热气和水花。  “天哪,这太不公平了,我们每天加班这么晚,钱还这么少。”周小娟妹不满地道。胡彩婵凑过来对朱子湘道:“周小娟说今晚上罢工,叫我们都不要来加班。”“你也不来吗?”朱子湘满腹狐疑地问。“我不知道哦,她们都说不来,如果我来的话,”胡彩婵有点举棋未定。“阿湘,你知道全厂现在就数我们做的这批公仔最赶,最赚钱,老板急着要出货,只要我们不帮他卖力,他就没办法,必须把工价抬上去,”周小娟妹打准了如意算盘。朱子湘没吭声,她对周小娟从头到尾就没有好印象,也不想听别人的摆布。  胡彩婵却有点懵里懵懂,虽然不太喜欢周小娟,但为了眼前的利益,二人似乎马上可以尽弃前嫌,结成同盟。她告诉朱子湘,制衣部的主管是四川人,里面有一半的人都是她的老乡,有什么好货,不用说也是老乡优先,她那两个在制衣部的二个老乡现在做的是PP带,那种货很让人头疼,只有几厘米宽却要不断的倒针,有一个老乡不熟练就经常断针,第一天踩断了五根针,换针人很不耐烦,还骂她。最后倒霉的是有一个针断了六节,但是有一节怎么也找不到,只好拿那些货去过机,这样终于换到针,但是那天的工资也就只有五元了。拿工资的时候主管的老乡个个拿一千七八,她们却只有六七百,相差太遥远,所以她们都不是很想做了,想转厂。  11拉的广西籍员工多半是通过广西钦州市劳动局招工过来的,他们在车间人多力量大,一呼百应。晚上,这批广西女工们果然没来上班。负责生产行路公仔的两条拉上像缺了苗的庄稼,只是稀稀拉拉的坐着二三个人。厂部的几个领导闻讯直奔事发现场,他们在车间站一会,又同豺狼在说着什么,额上冒着绿烟。豺狼点头哈腰,一副奴才嘴脸。  这个晚上的凌晨二点,写字楼的灯还恼火地亮着,看来领导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豺狼已经连夜拿出了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方案,他的总体思路就是杀一儆百,迅速扑灭。  第二天,豺狼在车间宣布了一项重大决定:“昨晚旷工的员工,这一星期你们都不用上班,停工、罚款、通告全厂。”满以为革命成功刚刚回到工作岗位的广西妹们顿时傻了眼,胡彩婵也像是霜打的茄子,提不起精神来。周美华立刻冷嘲热讽,恶语相向:“别以为自己很了不清,还学人家罢工呢。”  被罚停工的员工形同孤魂野鬼,车间呆不了,宿舍不给进,只能在厂外游荡。好像这也同厂规有关。“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朱子湘不禁替胡彩婵担心起来。不知道这么漫长的时光,她要躲到哪里打发。  朱子湘的担心是完全多余的。自从厂外开了家“不见不散”网吧,很多员工都迷恋起了上网。“一世情缘”网吧俨然成了广东少女胡彩婵消遣的好地方。她在聊天室里给自己取了个网名叫“小雪妹妹”,当她打进这个名字,立刻就有一大批心怀鬼胎的猎艳男人猛扑过来。“妹妹,让哥抱抱你。”“有今晚愿意出来泡吧的MM吗,非诚意者请勿扰。”有个叫“东莞哥哥”的人向她招呼道:“你是在哪里的啊。”“你不知道我在哪里吗。”胡彩婵说。“我以前的那女朋友的昵称和你的有点相似。”对方说。“看来我是沾了名字的光,”胡彩婵道。“你是做什么的,”对方问。“我在一间企业工作,你是做什么的”胡彩婵答道。“我是江西人,在东莞念大学,我读的是企业管理,”对方道。  “大学生!”胡彩婵不由得有点羡慕起来。“我们可以见面吗?”他问,胡彩婵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就在这种心思纠葛之中,对方说有事要下线,胡彩婵也怅然地离开了“一世情缘”网吧。  胡彩婵下线后到电话亭给家里打了电话,没想到她“老豆”叫她辞工回去,说是老家镇上也开了间厂,计件工资每月一千多,而且横竖是自己的地盘上,没人敢欺负,说不定还可以当管理,比在东莞当普工强。她老家博罗县跟东莞其实也就隔着一座东江大桥,一桥之隔,却贫富悬殊。但她还不想回去,而且她进厂不到三个月,想辞工还很难。    3    喜乐玩具厂开始推行SA8000标准,狼外婆即将披上温情脉脉的责任外衣。尽管如此,可是厂部的公告栏里,依然接二连三地贴出处罚通知。张三不节约用水被罚款50元啦,李四在宿舍接电线罚款100元啦,王五打咭插队被警告啦,它们犹如雨后春笋般地呈现在员工面前,咧着大嘴巴向大家傻笑。偏偏在这种时候,吴爱珍出事了。  严格来说,吴爱珍是个好员工。在伙伴如火如荼开展爱情,或心潮澎湃遐思妙想的时候,吴爱珍在师傅的悉心栽培之下,已经可以独挡一面。这期间,她拿了二回工资一共是1255元。除了小部分零用外,其余全部寄回家。她一想到父母拿着她寄的钱买了种籽和肥料,还逢人就夸奖她的话,就仿佛干成了一件伟业,乐颠得抱着枕头在床上打滚。枕头硬梆梆的质地衬得她嗷嗷喊疼,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这段时间工作强度大,精神高度紧张,加上在车间做工时塑料中毒,她的脸上、脚上都长满了水泡,现在全部红肿了起来。吴爱珍就像是一朵逐渐失去水分的花儿,芬芳忧愁满枝丫。  但是吴爱珍却有一番自我安慰的办法:每次当她在工作中受到挫折和委屈时,总拿那些正在为寻找工作而四处奔波的人相比,起码她暂时不用为没有工作发愁也不用为寻找工作到处奔跑;总拿那些工资比自己低却日日夜夜加班的流水线工作相比,尽管要加班但起码不用天天晚上加班到11、12点,赶货时甚至通宵。  上班时分,啤机的工友还没下机,吴爱珍做起挑线头的活儿。这是车间的规矩,没事的时候也要找点活干,不能闲着。她拽起一把剪刀去挑绑在公仔衣裤头上的扎线。哪知,却没想到手不听使唤,刀尖便明晃晃地直戳向右眼眼珠。胡极婵神情慌乱地跑去水笼头边清洗,眼眶内立时流出一大滩乌黑的液体。“吴爱珍的眼睛可能难保住了”,“年纪这么轻,真是可惜了!”围观的工友嘘唏不已。香港主管气急败坏地赶紧派人将吴爱珍送去了镇人民医院。  厂里为了让员工提前适应悉心布置的看厂状态,在认证的前一天,豺狼带着皇帝赫免天下的神情,隆重的破天荒的宣布今晚全体不加班。王燕燕决定利用这个时间打电话给家里,厂里的收信栏,每天都洁白的雪花飞满天的幸福倒一大片。热恋中的女工把胸前的厂证往保安跟前一放,才能得到署有自己名字的信封。保安摸娑着别人的喜怒哀乐,免不了兴风作浪调戏一番:“哟,男朋友来信啦!说什么呢,给我看看。”女工们不敢得罪这些“禽兽”,只得曲意承欢。幸福姿态比合理的工价更来之不易。王燕燕每天都睁大眼睛在密密麻麻的字迹当中寻找幸福,大部分时间都受到失望的礼遇。  但朱子湘却很意外地收到了一个中专同学的来信。在她南下打工,为了实现自身的价值奋战在流水上时,同学已经找到长期饭票,嫁给了镇上一个开包子店的老板,生了一个胖乎乎的女儿,过起了衣食无忧的少奶奶生活。在给朱子湘的信里,她掩饰不住喜悦地说:“你也多长一个心眼,身边要是有有钱的,就主动点。”可是哪里个个都有这样好的运气,事事一帆风顺呢?  工厂旁边有一个邮电所,平日总是门庭若市,业务繁忙,寄包裹、打电话的人总是络绎不绝,大小工厂的员工都汇聚到这里,南腔北调此起彼伏。交钱,交钱,一个五短身材的男子狠命地敲打着窗玻璃。这里打电话要交10块的押金。王云隐约回忆起相亲男友上班的样子,也是可以这样睥睨众生,吆三喝四么?王燕燕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一切都好,而且也领了工资,王家妈妈就宽慰了许多了。打完电话的王燕燕,明显的不快起来。全部的新鲜感消失以后,生活俨然蜕化成流水线上的一道工序,没有激情,没有滋润,平淡寡味。  从邮电所到工厂,是一条宽敞的水泥路。路上飘过一对对的情侣,旁若无人的亲密姿式,给熙熙攘攘的工业区增添一道风景。“打工真是没劲,”王云有点泄气地道。“别生气,面包会有的,爱情会有的,”朱子湘安慰道,她内心深处的那一种隐秘的失落感却像飞鸟般穿越厂房,穿越苍穹。  忽然,不远处的公用厕所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声:“啊哟,啊哟。”好像出事了,二人赶紧跑过去,吓呆了。康晓被两名男工打倒在地,一个男工把他按在地上拼命往背上猛踹,一个男工用脚踩他。喜乐玩具厂各车间部门的上班时间不尽相同,进厂一个多月,朱子湘都没有见着康晓了。  朱子湘赶紧跑上前,叫道:“你们不要打架,不要打架,快打110报警。”那两个男的一听要报警,吓得赶紧住了手。  原来,康晓经过广场时忽然尿急迫切需要上厕所。广场上的公用厕所是承包给私人的,进去就要收费5角钱。康晓也顾不得许多,拿了5角钱给管厕所的老板后就往厕所冲,没想到出来的时候那老板又问收钱。康晓说明明给了,那人却一口咬定没给,还死死的抓住康晓的衣袖不放。康晓急了,道:“你放不放,你再不放,我就找人砸了你的桌球室。”那老板在厕所旁边摆了几张桌球,还摆放一些香烟零食,看起来像是有些来路,不然怎么敢在外边混。他听了康晓的话,立即打电话叫了二个老乡过来惩治这个“不知死活”的打工仔了。  康晓摸着从鼻孔流出的鲜血,骂了一句:“狗娘养的!”“江湖险恶,人善人欺。”吴爱珍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赶紧回厂吧。”朱子湘道。他们到车间要了两张创口贴,止住了血。  康晓嘴里嗫嚅地道:“你们出去逛街了哦,我,我想麻烦你们点事儿。”  “什么事?”王云问。  “我,我想问你们手头不紧的话,想借200块钱,是这样的,我那个部门工资太低,呆下去的话养人不活,所以我想请人吃饭,调换一个部门,我不会借很久的,最多二三个月就还上了。”康晓满脸通红,说话声音越说越小。  “我的钱寄回去了,手头没有。”王云不假思索地立即推掉了。康晓失望地“哦”了一声,只好对朱子湘道:“子湘,你手头有吗?”朱子湘说:“我有,不过不在身上,我等下回宿舍拿给你吧,可是我听说转部门要两个主管同意,一个同意放人,一个同意接收,挺麻烦的。”“所以还在想办法。”康晓叹了一口气道。  “你可真傻,好不容易赚了几百块钱,自己没花着却要借给别人花,就他那样,几时可以还你?”王云说。“咱们是老乡,他有难处,能帮就尽量帮一下吧。”朱子湘道。  工厂不亚于一个江湖,在工厂有些员工为了当QC,QC为了当拉长,拉长为了当文员,文员为了加工资,往往要做出种种牺牲。男人送烟、送酒、送红包,女人送笑容、送身体、送自尊。康晓通过仓库一个男工的介绍,邀请到了装配部的王佳勇在艳阳天湘菜馆共进晚餐。席间觥筹交错,康晓殷勤劝酒:“多喝点,多喝点。”“这菜不错啊。”王佳勇望着一盆炒田鸡,嘴巴油腻腻地赞叹道。康晓当过兵,显然要比正儿八经的农民工要活络些。“工作的事情就麻烦你多费心了。”康晓适时地说道。  “放心,迟一点,我向经理申请招一个员工,到时候你就名正言顺的进去了。”王佳勇说出这句话,康晓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4    二人说话间就来到宿舍保安室,员工宿舍的钥匙由宿舍保安统一管理,员工进宿舍必须将工作证押在保安处。女保安说D305房的钥匙已经有人换走了。回到宿舍,却发现门户紧闭。敲门,良久,周小娟开门,一脸潮红,云鬓半偏新睡觉,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夺门而出。  朱子湘埋头脑袋侧身进了门,好像被撞见的人不是周小娟而是她。厂规是明令禁止男女员工互串宿舍,朱小娟却亵渎了神圣的厂规,经常带老公在这过夜。他一来大家就显得极不自在,进出时穿得整整齐齐,说话也尽量压低声音。几个工友敢怒不敢言,胡彩婵更是看不惯,但眼下胡彩婵并不在现场,在现场的江兰正若无其事地对镜贴花黄。这个在喜乐厂已经工作了两年的江西妹,每天都要不遗余力地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香气扑鼻,她工作不求上进,业余生活却丰富多彩。回首这两年,她最大的收获就是谈了五任男友,以每半年一个的速度更换,比春夏秋冬轮回得还要快。在她看来,反正都是一个玩字,没什么感情不感情,只要有个异性,自己就不会寂寞,吃宵夜也不用自己掏腰包,何乐而来为呢?如果你没有谈朋友的话,会被人说你有问题?  江南的床头放着一部诺基亚手机,“哇塞,这部手机要两千块吧,”王云立刻眼热起来。  “嗯,一个香港朋友送的,不贵。”江南轻描淡写地道。喜乐玩具厂的很多高层主管都是香港人,无论在生活待遇和习惯方面,与这些女工都完全不同,形成一个两阶层的小都市。这些高层领导并不像电视剧中的主人公那样运筹帷幄,但某些人的贪婪、好色却又跟电视中的那些有钱人毫无二致。  “还真是很大方呀!”王云的眼角狠狠地滑过一道失落。因为厂里除了高级职员的中层干部手机,普通员工有手机的几乎是凤毛鳞角,而眼下同一个宿舍,同一个部门,却不见得比她漂亮的江南却有了。王云开始奋力揣测,江南说的那位“香港朋友”,是财务部的总监?还是车梳部的主管?  江南换上一件紫色的连衣裙,涂上紫色的眼影,拉起朱子湘的手,道:“亲爱的,走,我们出去鬼混去。”  喜乐玩具厂几步路远的商业街,最近新开张了一家蓝月亮歌舞厅。男士五块钱一张的门票,女士不收费。里面的消费也很便宜,一扎啤酒十五元,瓜子四元一碟,不过进去之后也可以不消费。江南喋喋不休,如数家珍地道。  在人海茫茫的打工岁月,跳舞更多时候只是一个借口,就像醉翁之意并不在酒,在乎这个那个的故事。  “唉哟,”江南正专心致志向两位工友授业解惑,没想到迎面撞到一辆自行车上。抬头间,那自行车就歪歪斜斜地倒在跟前,车后洒落一地残羹冷饭。一个戴凉帽的本地女人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江南怒骂道:“死捞妹,你没长眼睛啊,你没看到我骑车过来吗。”江南一看闯了祸,吓得赶紧去扶住绑在自行车后的潲水桶。那女人不依不饶地道:“你倒掉我的东西,你要赔。”江南一听傻了眼,小声地说:“大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帮你扶起来。”江南说罢。  朱子湘一看倒在地上的南瓜、空心菜叶子,觉得很上眼熟,便小声对江北北道:“这好像是从我们厂拖出来的。”  “那我明天赔给你行吗。”江南道。  “不行,你现在要赔,赔钱。”女人斩钉截铁地道。  “赔钱!”江南吸了一口冷声。她从厂里白拿这些东西,眼下还要赔钱给她,这简直太不划算了吧,她想。“快跑。”江南猛地一把拉起朱子湘、王云,觉得跑为上策。  那女人又老又丑,长着一张典型的东莞女人的脸,正骂骂咧咧,没想到那三个女孩一下子跑了。“不要跑,死捞妹。”在后面拼命地骂。  “这么难看。还这么凶,好像抢了她老公似的。”王云道。  “这种女人,活该要抢她老公。”江南忿忿地道。  虽然遭遇了这个意外的小插曲,但并没有打消三人跳舞的兴致。三个年轻的女孩手挽手,走过3元的精品店、13元的火锅店、18元的皮鞋店,绕过喧闹的台球桌和电话亭,就来到目的地。蓝月亮歌舞厅内,音乐疯狂地振动着大楼,彩灯迷幻般不断的闪烁。江南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他很快受到一位男士的邀请,扭着腰肢旋转进了舞池。  朱子湘没有说话,专心地听起音乐来。舞厅的音响里传出的是一首哀怨的歌:  郎君啊,你是不是饿得慌,如果你饿得慌对我十娘讲,十娘我给你做面汤,  郎君啊,你是不是冻得慌,如果你冻得慌对我十娘讲,十娘我给你做衣裳,  郎君啊,你是不是闷得慌,如果你闷得慌对我十娘讲,十娘我给你解忧伤,  郎君啊,你是不是想爹娘,如果你想爹娘对我十娘讲,十娘我跟你回家乡  ……  江南跳完一曲回来,显得非常兴奋:“王云、朱子湘,一会就是的士高了,我们一起去蹦的吧,在这里干坐着也没什么意思。”  朱子湘注视着这群陌生的拥挤的人群,忽然深深地寂寞起来,她说:“那你们去吧,我想先走了。”  江南有些不高兴:“这不是还早吗,还不到九点,怎么就想走了。”  这时震天动地节奏强烈的音乐响了起来,是刘德华的《开心马溜》。所有的人都拥向舞池,疯狂地扭动着身体,江南、王云不由分说,把朱子湘也扯到舞池,两人开始扭起来。朱子湘站在舞池里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周围所有的人身上的关节仿佛都脱掉了似的,剧烈地摇摆着,每一个男女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开心,那么精力充沛。    5    由于镇人民医院的技术力量不够,吴爱珍在事故发生的几个小时后,又被马不停蹄地送往广州中山眼科医院治疗。由于事关重大,人事部最高领导苏小姐也随去了广州,乐得豺狼借机开起了小差。豺狼在下班的当儿,邀请朱子湘共进晚餐,朱子湘还没掌握推辞技巧,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就餐地点在远离工业区的一家海鲜酒楼,豺狼屁股刚落座,就直抒胸臆起来:“阿湘,你是一个很清纯的女孩子。”朱子湘木讷地“哦”了两声,拿眼睛直盯着那餐桌,餐桌已经垂垂老矣,面上已经脱掉很多油漆,黑黑地发着油光。“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吗?”豺狼问道。  “苏小姐不是你的女朋友吗?”朱子湘奇怪地反问道。“那个女人,又丑又凶,”豺狼不以然。“不会吧,苏小姐是个才女,很受老板器重的呀。”朱子湘说。“不受器重就什么价值都没有,”一杯酒下肚,豺狼就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朱子湘望着白茫茫的墙壁,又看一看豺狼削尖干瘦的脸,黑得一塌糊涂的样子,皱了皱眉头,她比较喜欢皮肤白皙的男性。她认为皮肤白的男人与生俱来便是干净的,即使不小心弄脏了,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找出污点,加以洗涤,不比黑皮肤的男人,脏与不脏都不在掌控之中。  吃完饭,意犹未尽的豺狼约她去公园散步。公园离工厂较远,但看得出豺狼是熟门熟路的,好像经常驾幸此地。下坡的时候,豺狼两步一个台阶的走着,这一点让朱子湘的肚里像吞进了一只黑色的小苍蝇,有点不愉快来。上帝取掉了男人的一块肋骨来造就女人,怪不得许多男人直不起腰杆。  公园是暧昧的温床,假山草坪、亭台楼阁,以及稍微隐蔽的树木底下,都不时可见抱作一团的情侣。朱子湘的眼光有点不好使了,非礼勿视,干脆将眼睛放在了一丛低矮的灌木上。但她却呆住了。在离她几米远处的灌木丛边,她看见周小娟跟一个男子很近地贴得,那男子像一片叶子粘在她身上。微风吹来,那叶子还悉索的抖动着。一叶障目。朱子湘看得分明那个男子就是那天撞见的那一个。    6    吴爱珍走后的几天,朱子湘、王云她们几个,依然咬牙切齿的对付着没完没了的加班和劳累,容忍着车间里的以大欺小、以次充好。往日的“女魔头”周美华这二天却显得格外沉默,心事重重,魂不守舍,这实在有些太正常。但是,有经验的女工还是从周美华绷得紧紧的牛仔裤上面发现了蛛丝马迹。  大家的猜测很快得到印证。一天晚上,朱子湘、胡彩婵还厂外游逛。经过那些高楼大厦和灯红酒绿时,看到掩映的草丛里有个熟悉的身影,她俩躲在草丛里,听见有人在在话:“我怀孕了。”一个女孩的声音,好像是周美华。“怀孕?这真不是时候呀,我们现在经济条件不允许。”那个男的说。“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再流产了,医生说我的身体太虚弱了。”周美华带着哭腔说。“那你打算怎么办?”那男人说。“我想辞工,我们结婚,我把孩子生下了。”周美华说。然后就是黑夜一样寂静的沉默。朱子湘、胡彩婵面面相觑,生怕被周美华发现,赶紧溜之大吉。  周美华拿着工咭找豺狼请假,豺狼却一脸无奈地告诉周美华,最近生产部主管总是来投诉,说是流水线作业,一个人请假,整个流水线都会受到影响。要求将这种情况杜绝,出通告,未婚女孩怀孕请假打胎的不批,实在要请就辞工。  说得周美华满面通红,惭愧地走了。周美华知道生产部主管是个老处女,自己没人要了,就忌恨别人成双成对。  对眼下的周美华而言,无论是挨日子还是熬日子,没有出路不过也得过,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啊。但最重要的是她的肚子似乎已经无法隐藏更多的秘密。下午,周美华就没来上班,从人间蒸发了。大伙满腹狐疑地猜测:“这个狐狸精是不是去打胎了?”打胎,这个词语在工厂女孩中并不鲜见。因为只要有同居,就会有爱的果实。不论这果实是苦涩的,还是甜美的。  大伙认定周美华打胎去了,一时半会回不了,便有恃无恐地窃窃私语起来。有的说,周美华一进厂就跟一个湖北的QC好上了,同居了四年。这也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吧,何况喜乐厂是天天加班加点,哪有时间相对象啊,所以就在本厂找了。听说周美华提了很多次要结婚,可是那个QC说现在经济条件不允许,还说结婚不过是一张纸嘛,可能周美华觉得,只要他对自己好,也就没必要苛求了呀。他们俩个工资收入都不高,也是可以理解。有的说她跟那QC早就黄了,去年那人就辞工后没有了音讯,他进厂用的是假名,周美华也找不着她。  “听说她是哑巴吃了黄莲,跑上楼顶想自杀,亏得豺狼安慰她呢”?有个老员工说。  “豺狼?”大伙流露出怪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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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Z是写好了再贴上来的么?太好了!这次看得过瘾了!!
  好文,大家读,大家顶。  有生活,有阅历,一定会写得很精彩!
  支持同城的维维,很有制造业气息,打工岁月应是无奈的人生岁月,能够坚持下来的人,是一种生存财富的积累,尽管是被迫得到的!
  谢谢雨林的支持,谢谢汪洋,谢谢众生之门。
  支持同城的MM,祝以后的路更遥远,更坚实。
  呼~~总算看完咯,写得8错~蹲坑等下文。
  写打工的,有群众基础。
  第四章
每一种爱都不卑微    1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车间里每天都是四十度的高温,就像是在蒸笼里作业一般。宿舍里也只有一把破风扇充当降温设施,风扇吹到的地方毕竟有限,大部分员工都叫苦不迭。江南的脸上热起了红疹,她躺在只铺了一块凉席硬邦邦的床上睡意全无,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胡彩婵聊着天。  辛苦一天之后,一桶冲凉水洗去身上的疲劳,似乎坦诚、舒心的聊天才是她们最好的打发。聊家乡,亲人,聊男友,聊未来。你别看江南外表大大咧咧,对什么事情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内心却比天高。她一直以为,那种气质儒雅、外表华丽的男人,才会是能够一箭命中她的爱情的真命天子。16岁的时候,江南遇上了一位举止优雅、事业成功的中年男人。但因为使君有妇,便只能作远距离的观赏。就像徐小凤的歌词,假装欣赏一副画。那一段时间她都生活在真空里,将那个男人当成了一种理想。18岁的时候,又有一位类似的儒雅的男人说爱她,并且跟她心有灵犀。美中不足的是,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于是只好从春到秋地进行着一场旷日持久的柏拉图之精神恋爱,到底还是逃不过时光的凋零,一朝春残花落,换了人间。  胡彩婵最近也有点烦,因为厂里有个叫李飞的保安缠上了她。虽然李飞其貌不扬,但他追求胡彩婵的方式却在短暂的一个月内经历了三部曲。  第一部叫暗恋。有天上晚班,李飞闲来无事,就在一张值勤表上写满胡彩婵的名字,被保安队长发现,给了他一个警告处分。  第二部叫暖昧。打那以后,李飞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胡彩婵。比如说他只要看到胡彩婵提着袋子从厂门口经过,立刻争抢着过来帮忙。  第三部叫表白。有一天,李飞谎称有事,把胡彩婵约了出来。在离厂100米远的亚洲商场门口,李飞把事先买好的一束玫瑰送给了她。不过正当他准备表白时,聪明的胡彩婵说自己还有事,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不出,那姓李的还蛤蟆想吃天鹅肉,凭他能追上阿婵吗?做白日梦吧!”江南悻悻地道。  自从玫瑰事件以后,李飞不敢再对胡彩婵表白,却并没有停止追求她的步伐,甚至越来越喜欢她了。他只要看到胡彩婵有什么困难,便主动上前帮忙。胡彩婵却以为李保安对自己死了心,虽然对李飞没什么好感,也讨厌厂里那些仗势欺人的保安,但又不敢得罪这些人,便一直和他保持着比普通同事稍好的关系。胡彩婵怕江南看出自己的心事,就转移话题道:“这姓周的也没来多久,就当拉长,真是命好。”   “小姐们,请注意不要打扰别人的休息。”对床的周小娟早就听得不耐烦了,便很凶地朝她俩叫嚷道。  女工宿舍的12个人,有老有小,有上至40多岁的清洁工,下至15、16岁的小妹仔。D305宿舍,周小娟那些老女人总是特别凶,晚上10点之后就不准别人说话,早上起来早的话也不能有一点响声,否则你出去洗漱的时候她就会反锁门,当然她自己是不在规定之内的。当然,江南也不是省油的灯。  “一天到晚加班,真是累坏了呀,我身子骨弱,可经不起这般折腾呀。”江南好像没听见一样,仍旧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  “你她妈的,是聋耳了还是怎么地。”周小娟气极败坏地开骂了。  “你她妈的才聋耳了!”江南毫不示弱地回敬道。江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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