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栋看见李玉凤走过来, 为了防止她发现自己, 特意蹲下了身子, 躲在最密的那几颗玉米秆下面。可这玉米杆再密, 那也比不过那水, 无缝不钻的,一下子把他淋了个劈头盖脸的。
晒谷场经历了片刻的沉寂, 又响起了隆隆的脱粒机的声音。社员们吃完了晚饭, 开始投入到晚间的劳动中来。
柳依依本来就病着, 身上没什么力气,也不想费神思考, 见马秀珍这么说, 一时间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李玉凤昨晚睡的迟, 早上醒来的时候太阳都晒屁股了。她一拍脑门从床上坐起来,家里已经连个人影都没了。
陈招娣刚才一直躲在灶膛后面烧火,看见这杨进步提着东西又走了, 这才从里面钻了出来, 看着那人的背影, 皱着眉心道:“这啥人啊?嘴上说的好听, 东西就这么拎走了?”
陈阿呆已经看呆了,这么漂亮的小姐姐,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好不好?他的内心甚至有那么一丝向往, 将来等他长大能娶媳妇了, 一定也要娶这么好看的媳妇儿!
落日的余晖从天边洒过来,给茂密的玉米地添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 赵国栋看着李玉凤慢慢远去的背影, 她那淡紫色的裙摆仿佛还在自己的眼前飘动。
住院部出来后, 叶筠过来门诊, 先去医生办公室拿材料,正好碰到大家在讨论, 原来这个月要提交申报职称的材料,截止到这个月底。
在医院里, 住院部医师是最初级的职称,叶筠的主治大夫是中级职称, 再往上副主任医师和主任医师就是高级职称了。
叶筠从医学院毕业后去的是B市郊区县的一家小医院,大医院和小医院升职难易程度差别很大,在那家小医院她很容易就拿到了主治医师的资格证书,之后才被聘任到了B市的第一医院产科, 在这里工作了约莫五年。
她再往上升级是副主任医师,可是副主任医师的申报需要许多条件, 其他的比如外语合格证书,计算机合格证书, ISSN、CN专业期刊论文,她都已经达到条件,唯一不符合要求的是她主治医师的聘任不足五年。
谁知道今天走进办公室的时候, 大家都纷纷看向她,胡晓静更是用惊喜的眼光望着她:“叶姐,你主治证书拿到几年了?够五年了吗?”
叶筠有些不明白, 点头:“证书倒是够了, 不过聘任不够。”
聘任不够, 报到人社局到时候也会被打回来。
谁知道胡晓静兴奋地拉着她的手说:“叶姐, 好消息啊,大好消息,今年的晋升年限不是按照聘任算,是按照发证日期算,只要拿到证书够五年就能报名,恭喜恭喜,你也可以申报副主任医师了!”
其他人也都纷纷讨论起这个事儿来,有的人就是卡那么一点时间,现在突然够时间了,大家考虑提前参考晋升考试了。
叶筠听着大家讨论,倒是也动了心思。
她也想申报副主任医师的职称了。
如果当了副主任医师,就可以接专家号了,相对来说遇到疑难杂症的几率就会更高,增加经验打怪升级写论文就容易多了。
要不然普通号大夫,你想遇到个疑难杂症都难,人家有点麻烦问题都去专家号了。
大家看叶筠也有兴趣,都纷纷拉着她一起讨论起来,特别是何丽娜,她也是主治大夫,今年也要参加晋升考试,大家开始说起准备资料的事。
这准备资料可不是那么容易,毕竟需要考试还需要相关文件的准备,以及找各级领导签字等,到时候大家白天在医院当医生忙病人,晚上值夜班,抽出时间写论文参加考试等等,同时各种材料还要上级审核,哪那么容易。
大家在讨论间,何丽娜就拉着叶筠问,问你打算怎么弄,准备得怎么样了,你论文够了吧。
叶筠开始没多想,后来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何丽娜也是主治医师,如果两个人都通过这个晋升考试,就算两个人条件都符合且都通过考试,没有医院的副主任医师聘任也白搭,到时候两个人恐怕是要竞争了。
胡晓静和叶筠一向关系好,看出这苗头,找了个话茬,拉着叶筠出来了。
胡晓静小声说:“叶姐,你可小心着点吧,我听说何丽娜和咱主任关系不一般,人家好着呢,到时候真要竞争副主任医师,人家肯定优先。”
叶筠倒是没太在意:“这个还是凭实力说话吧,如果她足够优秀,那她当副主任医师也可以,如果说走后门靠关系,那科室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其实何丽娜和孙乾关系不错,至少比她好很多,这她明白。
她是会积极努力,会凭着实力上进,可是却不会为了职称而去刻意讨好,
比起科室里大部分人,她是无欲无求的,不爱出国旅游不爱买包包买衣服买护肤品,甚至不打算结婚养孩子,也不必苦哈哈攒钱付首付,对于她来说,做大夫是为了能够帮助更多的产妇,能够看着纯洁的小婴儿来到这个美好的人世间。
虽然她偶尔也会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会为了职称而变得更具有目的性,会因为疲惫和倦怠而冷漠疏离地面对前来问诊者。
可是大部分时候,她还是明白自己要做什么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反思自己。
这样的叶筠,不会为了职称晋升而去巴结领导,这不属于她能力范围内的事。
“哎,叶姐,你啊,就是太清高了!”胡晓静无奈,不过之后想想,又说:“也是,你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房子也有,真是没压力。”
而且叶筠吃东西还挺节省,交通主要靠公交,除了还房贷,基本没什么支出,一年还是能攒下一些钱的,前一段科室里的那谁谁,为了买房要找叶筠借钱嘛。
两个人说话间,来到了电梯前,恰好看到顾晶晶拿着个B超单子往楼上走。顾晶晶见了叶筠,连忙打招呼。
她现在胎儿发育状况不错,之前落后的数据竟然都追了上来,算是彻底放心了。
“叶姐,你和这个孕妇挺熟的啊,我也有点印象,之前我也给她看过几次,那时候她天天来医院测HCG,可够折腾的。”
“嗯,认识,一位朋友的朋友。”
“是吗,你还认识这种朋友,她好像挺有钱的。”胡晓静是话唠,忍不住说起来:“她老公对她挺体贴,经常送她来产检,而且车就停外面等着她,而且开的的迈巴赫啊,几百万呢!这绝对是有钱人啊!”
她自己正和男朋友苦哈哈地存钱攒首付,别说迈巴赫汽车,就连迈巴赫的油钱都舍不得。
叶筠听这话,心里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见过啊,前几天还看到在我们医院外头转悠呢,穿着个西装,鼻子挺挺的,喏喏喏,你瞧,那边!”
两个人走出产科大楼,恰好看到对面刚停车的萧彦成。
“这就是啊,长得不错吧,又帅又有钱,这年头好男朋友都被别的女人占坑了,我们还是觉悟太晚。”
告别了胡晓静后,叶筠干脆没回住院部,直接去院门口处。
走近的时候,萧彦成恰好在打电话。
“行,我就在医院对面,你拿到结果就下来,我送你回家。不用,你别坐公交车了,路上我怕打车不安全,我先送你回家吧。”
叶筠本来是打算过去和他打个招呼的,听到这话,也就没去,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
果然见顾晶晶下来了,萧彦成赶紧帮她打开门,让她坐在了驾驶座位后面的那个座位,然后好像还很关心地问了问什么。
顾晶晶满脸光彩,和他说起自己的产检。
其实叶筠当然不信顾晶晶的孩子是萧彦成的,她知道萧彦成,萧彦成还没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
她和萧彦成现在算是什么,男女朋友,好像不算是,两个人之间恪守着一切不属于男女朋友的家里。虽然他会在晚上陪她,偶尔还会留宿在她这里,可是两个人甚至连牵手都没有。
他给自己做饭,帮自己洗碗,帮自己打扫卫生,却谨守本分,不越雷池一步。
她可以感觉到,萧彦成在等,等机会。
其实自己何尝不是,也在等,等着自己能够接受,或者能够舍弃。
在过去和未来的交叉路口,有时候心不过是一念之间。
叶筠回去值班,开会,又请教高艺荣自己目前在写的一篇论文,忙完了这些,已经下午七点多了。做好了晚交班,走出医院,下意识地往马路附近看去,并没有看到萧彦成。
心里明白他应该是在忙工作,可是想起下午的那一幕,还是觉得不太舒坦。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理智上知道完全没什么,可是心理上还是会在意。
作为大夫的叶筠冷静地面对着产检指标和数据,作为同事的叶筠寡言少语淡泊名利又无欲无求,作为女儿的叶筠乖巧到像个木头娃娃,可是作为女人的叶筠,她想撒娇,想任性。
叶筠深吸口气,把这些念头抛到九霄云外,从背包里拿出来公交卡,她还是想办法先挤上公交车吧。
回到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叶筠埋头爬楼,每爬一步,都觉得浑身前所未有的累。
由奢入俭难,她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公交车那么挤,公交车上那么味儿,一个人走回家是如此地疲惫。
特别是想到推开门后,一室的冷清,凉冰冰的锅碗,她更是连开锁的力气都没有了。
胡晓静和男朋友穷得只能和人合租房子,不过两口子下班一起做饭打打闹闹的,烟火味十足。
正呆呆地站在门前,捏着钥匙犯傻,就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
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叶筠心中的惊喜仿佛潮水涌来,冲洗着浑身的每一个细胞,让细胞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期待。
看得出,他走得匆忙,所以气息竟然有些急。
他左手拎着各种保鲜袋和纸盒子林林总总一堆,右手还拎着一个——生日蛋糕??
萧彦成仰起脸,看到叶筠,笑了。
“你也刚回来,我还以为来晚了。”
这一刻,他如冬日暖阳,照亮了老破小昏暗的楼道,照进了叶筠心里最荒芜的地方。
萧彦成把两只手的东西放在客厅的小饭桌上, 然后把那些吃的分门别类,放冰箱的放冰箱, 放厨房的放厨房,等下要用的放小饭桌上。
忙完这些, 他从刚才的大纸袋子里取出来一个生日帽,直接给叶筠按在脑袋上。
“叶叶寿星,今天是你的生日, 乖乖地去那边玩电脑吧, 我来做饭, 等着, 给你一顿大餐。”
男人声音温柔,又帮她端正了头上的生日帽,然后指了指主卧那里。
其实这时候看考试的专业书也不太能看得进去, 叶筠就听话地在那里玩电脑。她不会玩游戏,平时也没什么追剧的爱好,就打开了连连看,在那里玩。
玩了几局,觉得无聊,又去玩飞行棋,虽知道战况正激烈的时候, 突然, 灯灭了。
周围一片黑暗, 只有笔记本电脑散发出淡淡的莹蓝色光芒。
“好像停电了。”小饭厅里,萧彦成的声音传来。
“可能是短路了,也可能是跳闸了。”住了五年老破小,叶筠对于这房子的性能和秉性可算是了如指掌。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客厅,准备用手机照着去找外面找电闸。
可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臂膀握住了她的。
他的手力道十足,是男人的那种有力。
叶筠一下子动弹不得了,她仰脸,望向这男人。
她正疑惑,就听到耳边传来低哑温柔的声音:“叶叶,生日快乐。”
而随着这个声音,在那一片黑暗中,她听到“噗”的一声,蜡烛被点燃了。
并不大但是却精致的生日蛋糕上,七根颜色不同的蜡烛点燃,七簇烛苗轻轻摇曳。
虽然多少已经料到了,可是这依然给了她惊喜。
大晚上的,拎着那么多东西爬上四楼。
以及现在现在为了停电和点燃蜡烛动的小心思。
在她前一刻还因为不想面对满室的冷清而疲惫的时候,他就仿佛圆梦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宠爱包容,用所有的心思来满足她心底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渴望,小心捧在手里,恣意呵护。
好像在大冷天喝了一碗炝汤面,熨帖的温暖从喉头一直蔓延到心底,酸楚又甜蜜的滋味牵扯着四肢百骸的每一处神经末端,让她的手心微麻。
轻轻攥起手心,微微别过脸去,忍下鼻间的酸,她咬唇说:“我都二十八了,怎么才七根蜡烛。”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七彩玛丽苏呢!
萧彦成拉着她的手,低头凑近了她,轻笑出声。
“一根蜡烛代表四岁,七根蜡烛正好代表你的二十八岁。你看——”说着,他特意指了指那蜡烛:“每个蜡烛上都带着一个四。”
叶筠低头一看,果然是的,每个蜡烛像举小旗子一样带着一个“4”,不细看还这是看不到。
烛光摇曳,晃动的橙红色烛光散落在他的脸上,在那坚毅挺拔的鼻子之间徘徊,梦幻而立体,刚毅而俊美。
仰起脸,她目光落入他的眼眸之中。
他眼神如火,深情专注,如同燃烧的火山熔岩,万年沉睡,在这一刻被唤醒。
“这蜡烛就是偷工减料。”虽然知道那么小的小蛋糕上是不可能挤满二十八根蜡烛的,不过叶筠还是忍不住小声这么笑着埋怨。
“蜡烛偷工减料,我的心意可没偷工减料。”男人目光锁住她粉润清澈的笑颜,低哑模糊地这么道。
“我不信!”她想起了白天顾晶晶的事,心里其实并不在意的,可是她依然想他能说清楚。
他一个男人,为什么这么热衷于带着朋友的老婆来产检?
“乖,我让你信。”男人的手落在了她窄瘦的肩膀上,扶住,然后低头下来。
仿佛蜻蜓点水一般,滑过她的唇际。
那种缓慢的唇部摩擦,带来久违的触感,细密的火星在唇部肌肤的每一处游走,引燃了全身,沸腾了血液,她在这一瞬间仿佛置身于火盆之中。
小小的客厅中温度骤然上升,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无声,视线所及,是那摇曳烛光中的他,耳边所听,是他稳定而粗重的呼吸声。
男人陡然伸出胳膊,将她攥紧在怀中。
她身子无力,仿若从天飘落的曼妙轻纱,就那么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揽着她,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话语说:“宝宝,生日快乐。”
声音那么低,好像生怕别人听到。
叶筠心尖颤动,手紧紧嵌入了他的肩膀。
宝宝……那是两个人在暗夜时的称呼,密称,只在那个时候用过的密称。
萧彦成在唤出那一声后,也是一愣,之后洪水来袭,铺天盖地,这是谁也无法控制的力道和渴望。
唇齿交融,呼吸萦绕,烛火无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切平息,男人低声说:“宝宝,吹熄蜡烛,许个愿望吧。”
声音温柔,充满诱哄,好像在对着一个需要呵护的小宝宝说话。
这个时候的叶筠是最听话的,她偎依在男人怀里,闭上眼睛,许下一个愿望。
之后对着桌上的蜡烛,轻轻一吹。
一览无余的明亮让人恢复了白天的冷静,之前所有的旖旎散去,叶筠从萧彦成怀中坐直了身子。
搂在怀里的温腻离开,萧彦成怅然若失,有些遗憾,不过他并没有阻止。
“刚才——”他坐在她旁边,当做若无其事地问:“许了一个什么愿?”
“不是说许愿不能让别人知道吗?”
因为刚才黑暗中的那点纵情,现在的叶筠格外的严肃,一脸的正经,好像这样一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和她没关系了。
萧彦成微低头,看她格外认真的眼神,用那种仿佛探讨学问论文一样的表情和自己说这个许愿的事。
想笑,不过还是努力忍住,伸出手来,轻轻揉了下她的长发。
长发细腻顺滑,带着淡淡的桃子香味儿,是她惯用的,也是他曾经熟悉的。
七年后的叶筠,会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关于未来的,关于这辈子的,会不会有他的参与?
两个人目前的状况很好,自然舒畅,默契十足,可是他明白,其实自己只是一个还没有过河的卒,游走在楚河汉界上,不敢越雷池一步。
踏前一步,或者是永生,或者是死亡,他并不敢知道结局。
叶筠用刀子把蛋糕切成小块,放在蛋糕盘上,自己一块,萧彦成一块。
萧彦成看到她的刀子在游移过蛋糕时,停顿了一下。
他笑着说:“把那块巧克力的字给我。”
她不爱吃巧克力,不过这上面有一部分装饰是带巧克力的。
叶筠没想到自己一点不着痕迹的小心思被他看个正着,当下也不犹豫了,直接不客气地把所有的巧克力都给萧彦成剜过去。
蛋糕是萧彦成特意挑的动物奶油蛋糕,口感细腻味道纯正,香美滋味滑在舌尖,激起细胞中的愉悦因子,整个人都变得欢喜起来。
据说女人都是爱吃甜食的,又据说吃甜食可以让人心情放松。
叶筠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也不例外,几口甜美的蛋糕下肚,她不由露出笑来,再看萧彦成,眼神也不自觉柔软起来。
“吃一小块,等会看我给你变大餐。”
叶筠别过脸去,给他一个不高兴的姿势。
他喜欢这样的叶筠,会对着他撒娇的叶筠。
只要她说一句话,他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的东西都捧到她身边,只是需要她对说一句话而已。
“嗯……”叶筠睁开眼,然后看到了萧彦成手里一只淡绿色的小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