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老人睡梦大叫凄惨的大叫,却全然不知,是什么病

我姓沈,和身为开国元老的本朝丞相同姓,准确地说,他是我父亲。

众所周知,沈丞相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我是他最大的女儿,即俗称的大小姐。

出身书香门弟,父亲还是给我取了个名字,灿若。

沈灿若,听起来很像个男的,事实上也是留给长男的,只不过,我比二弟早出身半个时辰,长幼有序,沈家的家规最重这个。

我的母亲,是四夫人。沈家人丁稀薄,为了香火父亲就不断纳小,直到把我母亲迎进门,几位夫人都喜报迭传,父亲更是加官进爵。太夫人,也就是我的奶奶说,她有旺夫运。

这句话多次救了母亲的性命,侯门深似海,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弱女子,能在里面安安稳稳地活到三十二岁,也算一个奇迹。

至于我,能够在十六岁披红戴彩风风光光地嫁出门,嫁的还是皇亲国戚,当今世上炙手可热的永康世子,实在是件让天下女子都妒嫉到眼红的事情。

只可惜……我摸着袖中的匕首,寒光逼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是我在这个世上活的最后一天了。

我杀了李鉴,也就是我未来的夫君,我难逃一死。

我不杀他,我也得死,只不过,会死得更惨。

听说永康王爷对于欺骗他的人,都是不吝惜手段的。

我不想骗他,可是我身不由已。

母亲是极力反对这门婚事的,可是她的话没有人会放在心上。

她保了我十六年,没想到还是救不了我的性命。

几房的人在门外虎视眈眈,接生婆在母亲哀求的眼神下说出两个字:“女孩”。

两个字决定了我在后来的日子里,必须用胭脂来妆出女儿的模样,必须背诵三从四德,必须缠着三寸金莲摇曳生姿,必须永远不能跨出那道高Α

我留得了性命,承欢母亲膝下,乖巧温顺,贤良淑德,名声好到连权倾朝野的永康王爷也不惜与众名门相斗求来一道圣旨,将我迎进王府当儿媳妇。

瑞气笼清晓。卷珠帘,次第笙歌,一时齐奏。无限神仙离蓬岛。凤驾鸾车初到。见拥个,仙娥窈窕。玉佩叮当风缥缈,娇姿一似垂杨。天上有,世间少。

刘郎正是当年少。更那堪,天教付与,最多才貌。玉树琼枝相映耀,谁与安排忒好?有多少,风流欢笑。直待来春成名了,马如龙,绿绶欺芳草。同富贵,又偕老。

  ──《贺新郎》辛稼轩

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沈灿若轻吁了一口气。

当看到李鉴时,他以为此计是没办法行得通,那双眼睛好像在说,无论你做什麽也没办法逃脱。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让手发抖,毕竟已经调换了鸳鸯壶,而交杯酒也由陪嫁过来的寒烟斟好交到手中。

寒烟问:“小姐,让奴婢来吧。”

沈灿若摇头,从袖中抽出匕首,抵住了李鉴的胸口。

寒烟扭过头,血溅在脸上的话会觉得很脏。

她是沈府的丫头,有奴才侍候的那一种,自与旁人不同。

李鉴是小王爷,可是与她没干系,她眼中,只有一个小姐,小姐是她的天。

刀刺进衣服里,停下来。

沈灿若似有所想地盯著那张长得与难看一点边也沾不上的脸,说了一句话:“母亲……会哭吧……”

这个新房里,无论消失掉哪个生命,都会令两个家族掀起滔天巨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突然,沈灿若的眼睛慢慢现出弧线的角度,终於弯成了月芽的形状。

算……是笑吧……寒烟抑住著心跳加速的感觉,痴迷地盯著主子。

目光落处,李鉴胸口的衣服已经被划开,露出来的肤色很深。

本朝建立不足二十载,铁蹄踏遍万里江山,天子手下的文武重臣没有没上过战场。李鉴随军南征此讨,战功亦是不小。

寒烟微怔,随即欠身退下,心里忐忑不安却不敢有逾越身份之举。

门甫关上,沈灿若即手如飞电,如点繁星封住李鉴周身大穴,硬是将他欲起的身体逼得跌回床上。

李鉴眨了一下眼,佳人又是仪态万千地立於床前,好似什麽也没有发生过。他甚至还语怀关切地问道:“夫君,你怎麽了?”

他当然一句话也不能回应她,而对方也显然并不要求他的配合就能将这场戏演得天衣无缝,至少,窗外的人听不出其中的玄机。

这只能怪他对亲事至始至终的不合作态度,逼得老父以命相威胁才不情不愿地将这个千金大小姐迎进门。事实证明,他错了,他不该把那老匹夫的性命看得如此之重。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沈灿若使出的点穴手法是“摘星诀”,武林天机门的失传的秘技。

沈灿若并没有留出更多的时间让他思考,手一挥,不远处的烛火瞬间熄灭。

微弱的夜光里,只能见模糊的影子。

沈灿若取下凤冠,长发一泻如华,紧接著,是衣物委地的暧昧声音。

李鉴躺在床上,隐约见著那麽个端庄的人儿在眼前宽衣解带,耳根不由微微发热,这股热气如何也不散,甚有扩大的趋势。

待解了衣,沈灿若在床边坐下,将两旁的帐幔放开,光愈加暗了。

在狭小的空间里,李鉴只觉得热由心底生起,腾腾地往上冒,他的气息不自觉地加重。

“我改变主意,不杀你了。”

李鉴反应慢了些许,过阵子才明白是沈灿若在用传音入密与他交谈。

“可是,如果不付出一点代价,你大概不会乖的。”

声音是温和而平缓的,可是那种口吻,却带著让人皮肤泛起恶寒的猥亵。

与此同时的还有动作,李鉴难以掩饰自己的吃惊,这个女人竟然的剥他的衣服!

李鉴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一个女子怎麽可能有这种气势与胆量──

“我们来谈一个交易如何?”

与这句话一起的,是潜进衣下的手,冰冷而纤细的手指,在皮肤上游移,并有一直向下的趋势。

李鉴有一种想尖叫的冲动,他甚至产生了错觉,自己好像是被非礼的女子……他几要冲动喉咙的惊声为穴道所制堵在胸口,没错,这个人──是男的!

“终於察觉了,我以为你不至於那麽蠢的。”

沈灿若并没有停手,他只是猛地用力,将他剩余的衣物扯了下来。然後语带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对男子的衣服不熟,没有弄疼你吧。”

李鉴感觉到风是凉的,这样赤裸地暴露在一个同性眼里,本该是没什麽的事,但偏偏他就是知道一件事:危险!

沈灿若欺近他,仅著单衣的身体看上去如弱柳扶风,长发垂到他的胸前,搔动著好像在逗弄他一般。

他看到了那双眼睛,闪著幽蓝的光,或许是黑暗的原因。那里面,是他这个年纪绝对会懂的属於兽性的欲望。

不会吧……如果他没记错,沈灿若今年才十六岁,比他小五岁,难道他真的想……

沈灿若俯下身,贴著他的唇说了一句话:“记住今晚,是我要了你。”

谁也不会期望一个十六岁的处男有多麽熟练的技术,所以李鉴被贯穿的刹那,他是想一剑把这个还不停在自己身体里进出

的家夥杀了的。他流的血比以往在战场上流得怕要更多,而那种痛更不是被人砍一刀或是射几箭可以比拟。

在他神智快要陷入昏迷时,沈灿若用更大幅度的动作弄醒了他,然後发泄在他的身体里。

为什麽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冷静得没一点温度……李鉴被敏感部位的冰冷逼得睁开惺忪的眼睛,一道寒光闪过,他清醒了。

沈灿若拿著一把匕首抵著他的分身,还不时左右比划著,看得他快要吓出一身冷汗。

你──你要干什麽?李鉴用眼神询问著。

“我不留一点纪念,用什麽和你谈条件?”

沈灿若举起了刀,李鉴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

有东西飞起来,不过不是他最害怕的那个,因为并没有疼痛感。黑黑的……毛发……

如果沈灿若没有先见之明地先点了他周身大穴,全京城的人大概都要被这接近清晨的惨叫声惊醒。

“我的手艺还不错嘛。”沈灿若收起刀,一掀帐子走到屏风後的温汤里沐浴。

待他穿戴整齐走出来,李鉴已经慢慢恢复了神智。

不愧是永康世子,执掌天下一半兵马的人物。

沈灿若坐在镜前,慢慢梳理著湿漉漉的发丝,“你应该知道我要什麽。”

李鉴感觉哑穴已慢慢松动,稍一运气重冲开了穴道。他盯著那个柔弱的身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被那个人制住了一个晚上。但事实上他不仅毫无还手之力,就算放手一搏,以那人深不可测的内力,他也没把握胜算是多少。

“你要什麽?”他斟酌著问道。

沈灿若停住,静静地说:“我要活著。”

“什麽?”李鉴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灿若道:“我要活下去,不管用什麽办法。如果你要杀我,我就用昨晚的事威胁你。”

他说话的神态是如此认真,以至於李鉴不得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沈灿若侧过脸,“李鉴,对不起。”

李鉴愣在了那里,沈灿若走过来,点开他的穴道。

“你……要不要我帮忙?”

见他半天没反应,沈灿若过来,扶起他的身体。

他低下的双眸,有层旁人无法察觉的忧伤。

李鉴,不管你愿不愿意,属於我们的轮盘,已经开始转动。

你我能逃得开这场命数吗?

被从小带大自己的奶娘用那样暧昧的眼神偷笑著,李鉴不知道,她若清楚昨晚在新房里发生的一切会作何反应。

侯门大户,繁文缛节少不了,即使他与那

位沈家“大小姐”都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奶娘还是准时敲开了房门,恭敬而不容拒绝地“通知”他们:“少爷,少夫人,时辰不早了。”

这个时候,他是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的。

沈灿若问:“要不要推拿一下?”

听到那个声音,他的心情变得很复杂。按理说,他是要恨他的,涉及到男性的尊严和身份,还有……心情也的确很不爽。

可是,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再恨也无济於事。而且,沈灿若没有杀他,而是选择一条困难的路来保住双方的性命。如果他没有那样做,以自己的脾气,知道他的性别後一定是抑制不住的。

这些,是在他被点住穴道扔在望著床顶慢慢想通的。

虽然事有些离奇,但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男人之间,有些默契是不言而喻的。

沈灿若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就自行动起手来。他的手法带著内力的暗劲,沐浴後的身体带著清雅的檀香,让李鉴紧绷了一晚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

他最後的结论是,他不会那麽容易的放过他,还有,不会给他下一次的机会。

与此同时,沈灿若想的是,原来男人的身体……也是很好的……

陷入睡眠的李鉴当然不会知道,沈灿若用怎样的眼神盯著他的身体。

永康王妃满意地点头,同样出身书香门弟,她对沈灿若是一百二十个的放心,温柔得体,恭顺贤良,真是越瞧越顺眼。

永康王爷并未像其它王公贵族一般三妻四妾,他与王妃是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因此,沈灿若少了向侧妃献茶的工序。搂著他的李鉴对王府中的人只向他介绍了两个。

一个是大管家白千鹤,他比李鉴小一岁,是老管家的独子。虽然年纪轻轻,却将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条。他相貌儒雅清俊,上茶的丫头多拿眼悄悄瞟他。

另外一个是王爷的第一护卫,也是李鉴的师父流峰。李鉴说,他是永康王爷打战的时候在关外救回来的,至於他是怎麽受的伤,仇人是谁,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而且这些年来也没见他有向谁报仇的打算。

看著小两口“亲亲密密”地咬耳朵,永康王爷与王妃自然是喜欢上眉梢,他们希望自己的儿子也像他们一样,在生命里有一个倾心相待的爱人。

白千鹤的进退有度,流峰的冷颜少语,沈灿若都留了心,但他更大的精力却放在身边的男子身上。

他配合了他,这正是他心中所想,可是当

事情如愿时,他却没办法松一口气。他知道,李鉴不是吃素的,他的阅历和心思,不是他短短十六年坐井观天的生活可以比拟。他会怎麽对付他,会饶了他吗?

当时说的肯定,事实上并没有底。如果李鉴动用兵马,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逃得掉。

在走出新房时,李鉴说:“我答应你,可是你也要为我做一件事。”

“父王,母妃,我带灿若四处走走。”

李鉴的身形微晃,沈灿若欠身道:“灿若告退。”

他暗撑住李鉴的身体,眼带歉意,悄声问道:“还痛吗?”

李鉴闻言脸色愈加惨白,待到无人处一把推开他,故意大踏步地向前走。

他站定,望著那个背影,不解地自语:“生气了……为什麽?”

王府中的景致较之丞相府,愈显大气和富贵。

有词为证:楼台高峻,庭院清幽;山叠岷峨怪石,花栽阆苑奇葩。水阁遥通竹坞,风轩斜透松寮。回塘曲槛,层层碧浪漾流璃;叠嶂层峦,点点苍苔铺翡翠。

沈灿若走过雕栏玉砌的石桥,和蜿蜒曲折的十八回廊,叹道:“不愧是号称京城第一园。”

“那不过是些无聊人氏安的名号罢了。”李鉴漫不经心地说。

沈灿若道:“实在想不出还会有更好的样子,想那御花园也不过如此吧。”

“皇家的御花园可比天上瑶池,岂是这等俗景可以相提并论的。”

李鉴的语气,让沈灿若凝神一怔,心思转了一转,便明白了。

刚才的话,大概是触到了危险的权势之争。

沈氏所率的文官,与永康王爷为首的武官,本就有些暗地里相互扯後腿的动作。而同样的,他们又在皇家的地上如履薄冰。永康王,恐怕并不如表面的只手遮天。

这厢说得语留半分,景色也不由黯淡下去。就在此时,忽听阵阵萧声,幽幽由水榭间传来,哀怨缠绵。

沈灿若听著,缓缓念出一首词来:“流水落花轻缠,逝漫漫,踌躇晚亭鱼归秋雨拦。欲不泣,离人泪,几回难,又是花开花谢朱颜残。”

李鉴回头看他,眼含惊异。

“去看她吧。”沈灿若道,“女子一生所系,不过得一良人终老,你不该负她。”

沈灿若道:“永康世子为一名妓拒婚,此事京城之中人尽皆知。我虽孤陋寡闻但也略知一二。当时我以为你会成功,还庆幸了好一阵子……可惜。”

他的声音轻缓而柔和,明明该算讽刺的话,在他口中道

李鉴不知为何,面对此人竟有诉说的冲动,“父王囚禁了心怡,如果我不娶你,他就杀了她。我原本布置好救出她一起私奔,没有成功……我才知道,我的部下都是父王安插的人,没有一个值得信任。”

沈灿若低头想一想,问道:“你要我做的事就是救出她吧?”

李鉴凝神注视他:“你很聪明。”

现在王府中,唯一能胜利救出她的人就是沈灿若。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刚进门的少奶奶会帮助“情敌”,即使事败,以他的背景,也不会受到牵连。

李鉴这才认认真真地打量沈灿若。

少年的身体并没有发育完全,他只到他肩膀的高度,一张瓜子脸,两弯柳叶眉,含蓄的气质由冷静而明亮的双瞳散发出来。再过一两年,他该会长得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吧,可是以他现在这般身份,又如何自处呢。

沈灿若垂下眼睑,“我救出她之後,你就会带著她远走高飞吗?”

李鉴一怔,“是,我会走。”他略停顿又道,“到时你只要小心一点就可以平安度过,没有人会拆穿你。”

沈灿若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将身体一倾,软软倚靠过去。

李鉴顺势揽过他的身体,低声问道:“谁?”

这王府之中,处处是闲人,他们的眼睛好像是专门用来看别人不愿意开放的领域。

白千鹤初看安於本份,但事实如何谁也不知道。

侯门里,多此类事,见得多了也就不以为怪。只是觉得人生如戏,到哪都要走个过场,不知是骗人还是骗己。

李鉴带著他走入那柳烟深处,方才放开。

沈灿若看著他头也不回消失的身影,心里自问,情字一事,真能将人困得如此之深吗?

他仰望蓝天,这是在深宅中生活十数载养成的习惯。

天空中有鸟儿飞过,很随意,很恣情,矫健的身影在云端一闪就不见了。

回门的日子,沈灿若比往常早起了一个时辰。寒烟将他的长发盘成发髻,再簪上凤钗及一些素雅而不失身份的饰物。从八岁进沈府起,她就侍候小姐,主子的所有喜好她都知道,她决不会让小姐有一丝不舒服的感觉,这一点,是身为丫环的骄傲。

沈灿若含了唇红,轻轻抿起再松开,“去请世子吧。”

寒烟欠身退下,连呼吸都不敢大喘。在这个人身边数年,可说是心腹,偏偏就是无法在那种贵气天成的光芒下抑制自己的自惭形秽。

鉴没有在书房,也没有在练武场。

寒烟回命时,小心翼翼地等待主子的反应。

洞房之夜後,李鉴就没有回这个屋子。他只在王爷王妃来的前一刻及时出现,与沈灿若唱一出天衣无缝的双簧。

沈灿若站起,脸上没有什麽变化。

寒烟垂首跟在他身後,她想问主子要去哪,但她更知道下人的本份。

她不识字,主子曾要教她,夫人言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一个下人,学那许多做什麽,学多了心就野了,嘴巴也不严实。

所以,站在园门前,她并不知道匾额上出自前朝名书法家的字有多麽精贵,在她看来,主子写得远比那有好看得多。

她悄悄打量主子,看到的是洁白无瑕的侧脸。

寒烟今年快满十八了,比服侍了十年的主人大二岁,但却没有那般如玉树一般修长的体态,不过沈家是从北地移居过来的,北方人的身高本就高一点吧。

园子种植了许多柳树,摇摇曳曳,好像是人在舞动一般。

沈灿若穿著浅红色的回门装,在这景致间现出了水乡的楚楚动人。

人声,似有似无地传来,是李鉴和一女子的说话声。

沈灿若站定,“你去向世子通报一声,就说时候不早了,母妃交待过要早去早回的。”

寒烟领了话,撩起柳条径自去了。

她是个进退有度的下人,侯门待久了,对许多事都练就了面不改色的本领。

即使是见到李鉴搂著一个女子依偎在水榭边笑闹著,她依旧将主子的话一个字不漏地传到了。

那个女子她自是早知道的,柳心怡,京城的公子哥没有一个不想一亲芳泽,可她偏偏只让李鉴做了入幕之宾。这本该是一段才子佳人的W史,可是,却偏偏发生在李沈两家订亲前後。後来闹得沸沸扬扬,两家都弄得灰头土脸,可就是没有打消两位老爷大人的联姻念头。最委屈的就是主子,可沈灿若依旧没事人一般,什麽话也不说。

李鉴的脸色在听完寒烟的话之後,变得有些难看。

寒烟没有回头,尽管她知道主子就站在不远的垂杨荫里。

李鉴扬起的眼神也定在那个方向,焦燥的气息慢慢平稳下来。

柳心怡意外地感受到这一点,她微微偏首,望见这一生中再也难以忘记的一幅画。

那样恬静华美的人,任何语言都不足以形容。

“她”,是新进门的少夫人吗?

那种气质,好像根本不是一个女子可以包含,就像暂憩的鹰,稍潜的龙。

,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人都可以影响到李鉴。或者说,“她”已经影响了所有见到的人。

李鉴低头对身边的人说:“我先去一下,很快就回来陪你。”

柳心怡还未来得及说什麽,就看见李鉴离开她,朝那个身影走过去。

手,暗暗地在袖中攥成拳,连指甲嵌进肉里也没感觉到。

沈灿若静待李鉴走到面前,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音量道:“她很美,我懂你了。”

在离开“惜柳园”时,他再次回头,那个长发的女子还坐在水台旁边,她有一双哀伤的眼睛,一种有欲望的哀伤,很像娘。

“你打算什麽时候走?”

李鉴环著他的肩,经过後院各园,向前堂方向走。一路上无论是工作还是走过的仆人躬身请安,看著世子夫妻恩爱的样子都很高兴。比起出身青楼的柳心怡,大家闺秀的沈灿若更得他们的尊敬和爱戴。

李鉴道:“三天之後。”

沈灿若沈吟道:“王爷那边没有问题吗?”

“都安排妥当了,越早越好,拖久了父王就一点漏洞都不会留给我了。”

两人已走至门前,白千鹤与一众下人已候在马车前,仆人欲上前相扶被李鉴眼色一瞪退下。他横抱起沈灿若,身轻如雁地跃上坐骑。

沈灿若甫觉耳边一热,只听他沈声道:“把她偷出来。”

京城沈家是随帝南征而迁过来的元老,但使其名声在外的却是严谨的家风。两个儿子相继状元及第,为官清正,调任刑部与吏部,成为国之栋梁。

看到李鉴把沈灿若从马上抱下来时,沈重方的眉头皱了一下。但随著之後礼数的周全,他也就不再多说什麽。

在厅里坐的是扶正的二夫人,大夫人前年故去,没来得及享受母凭子贵的荣耀。沈灿若想起娘经常说的一句话:这就是命,谁都料不到……是你的逃不掉,不是你的怎麽争也没用。

行完礼,沈重方将李鉴留下,沈灿若请了安就退了出去。

他的脚步较之平常略快,寒烟跟得有些吃力。

站在熟悉的门前,他停了一下,再推开门:“娘!”

窗前的位置上,没有人。

他微怔,又喊了一声,“娘……”

“咳咳……”微弱的声音从床榻的方向传来。

寒烟只觉眼前一晃,沈灿若就坐在床边了。

他看到的是一张病容,无法形容的憔悴。他握起骨瘦嶙峋的手贴在脸颊上,看到母亲的眼睛里流出泪来。

沈灿若侧头,“寒烟,你先出去。”

屋内只留两个人,他双膝跪地,“儿不孝。”

她笑了,有这样一个儿子,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她伸出手,被握住,“灿若,你要好好活下去。”

“是。”沈灿若咬紧下唇,重重地点头。

“不要想以前,生命是最重要的。至於你琴姨的事,我会到下面向她请罪的。”她突然提高了音调,回握的力量也增大,“灿若,娘会保护你,娘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

她的眼望向空中,好像与不知名的存在表达。

沈灿若的唇边流出血来,他死死地握著娘的手,纵使已失去最後微弱的温度。

葬礼办得很简单,简单到连有事没事都会说几句风凉话的五夫人也懒得雪上加霜。

沈灿若作为唯一的女儿,破例在新婚头个月回到娘家守灵。

“唉,真是没福气,明明都有靠山可以享清福了。”

种种的议论传来,小小的灵堂根本遮盖不下漫漫传开的人言。

沈灿若跪在地上,往燃烧著的火盘中放下纸钱,缟素玄带,好似隔离在另一个世界里。

玄衣停在灵前,李鉴接过香烛,插在案上。

沈灿若俯下头去,李鉴扶住他,“娘子。”

他抬头,茫茫的眼神半天没有对准眼前的事物,李鉴又唤了一声。

“……夫君。”他行错礼了吧……

寒烟上前将他扶起来,身体单薄得好像风一吹就倒。

“世子,你劝一下少夫人吧,她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李鉴的眉头拧起来,“我会的。这里交给我吧,你先把他扶下去。”

寒烟点头,侧头道:“少夫人,我们走吧。”

半天,她没有得到回应,仔细去看发现沈灿若眼睛定定地看著停放灵柩的地方,不知道为何会有那麽大的力气,根本没办法移动分毫。

李鉴没有预兆地走过来,“我来。”

他抬起手,伴随寒烟一声惊呼,一掌击在沈灿若的後颈。他随即横抱起那软倒的身体,“他的房间在哪里?”

寒烟还呆怔著,被他又喝了一声,连忙在前引路。

在光线不是很充足,散发著些许些阴湿气的房间里,李鉴犹豫了一下,这就是沈家大小姐住的地方吗?

寒烟将床铺好,“世子可以把少夫人放下了。”

李鉴俯下身时,察觉到床上有一股隐隐的香味,似花非花,很舒服。

,“世子请坐。我去给少夫人弄点吃的。”

李鉴挥手,寒烟欠身退下,悄悄抹掉眼角的泪。

斑驳的树影洒在窗前,小巧的镂空雕花瓷瓶里,半枝残花枯萎凋零了,掉下的花瓣被风拂起散在桌上与窗边的躺椅上。

李鉴撩起床帐,看到闭著双眼苍白了脸的人。

他伸出手,停在空中,终往下落在那张愈显瘦削的脸颊。

这个少年,有著与他这个年龄不相适应的沈静。他的感情都是内敛的,爆发的时候就会伤到人,也许是他人,也许是自己。

十六岁,自己在那个年纪在做什麽呢?是随著父王在江北征讨前朝余孽,还是与一帐将士商议下一步该如何行兵?那个时候,他热血满怀,一心想干出一番大事业。正所谓乱世出英雄,他生逢其时怎可荒废了好光阴?

“……嗯……”沈灿若睁开眼,接触到他的目光,没有一丝退却地迎上。

等李鉴再看,沈灿若已垂下眼。

寒烟将托盘放下,端起一碗道:“少夫人先喝这碗小米粥吧,厨房每隔半个时辰就做一次,各色点心也都为少夫人备下了。”

沈灿若伸手欲接,李鉴抢在前面,执起汤匙,舀起试一下温度递到他面前。沈灿若微怔,反射性地张开嘴。

寒烟轻轻笑了,她好高兴主子可以有一个好归宿。世人多势利,主子可以妻凭夫贵吧。

她默默地退出去,将一方天地留给主子。

沈灿若喝完了粥,在李鉴转身端别的时候,道:“对不起,耽搁了你的计划。”

李鉴递过一碟芙蓉馅的糕点,素净的颜色散著淡淡的香。

“没关系,等你好了再说。”

沈灿若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咬碎了,一点一点地咽下去。

“我会帮你们逃出去。”

李鉴看他一眼,很平静。

“不过,我有一个请求。”沈灿若抬起头,“带我一起走。”

李鉴一动不动,他凝视著这个外表像个弱女子的少年,他的眼睛里面有一种渴望的情感。

“我不会打扰你们,出了京城我就会离开。”

一时间,李鉴有一种冲动,他希望以後还能再看见他,他说:“你可以不用离开。”

沈灿若摇头,他望向窗外,在与高墙的缝隙间有一片小小的蓝天。

“我想去寻找自己的生活,想当个真正的男子。”

“可以告诉我要做的事情吗?”

李鉴说:“你先吃饱再说。”

沈灿若神情有些无奈地拿起糕点,李鉴看不

过去,“你既然要作男子,就应该大口吃些。你这般秀气任谁也不信。”

他略停,“我已经习惯了。”他面对著李鉴,问道:“男子都该一个样子?我是不是男子,为何要他人判断?”

他放下东西,“我吃完了,你说吧。”

“计划定在後天,到时你就对母妃说要到静慈庵祈福,母妃一定会答应你。我会让心怡混在仆人里。静慈庵有一条秘道通到城外。你们出了城,就直奔郊外的杏花林,我会备好马车接应你们。”

沈灿若点头,“柳姑娘不会被认出来吗?”

李鉴道:“问题就在这里,车马是由白千鹤负责,要瞒过他那双眼睛还真是有点困难。”

沈灿若想了想,“如果把柳姑娘的样子变成别人的模样,白千鹤应该看不出来。”

“你是说易容术?”李鉴眼睛一亮。

沈灿若道:“没错,当初琴姨倒是教过我一些,但从来没有用过,不知道行不行得通。我先试试,如果没问题就告诉你。”他沈吟道:“还有一个问题,每次车马及仆人都是安排好的,你换人的话安不安全?会不会露出马脚?”

沈灿若继续道:“就算杀人灭口的话也难免留下蛛丝马迹,柳姑娘那种气质,就算混在人群中也无法掩饰……这样吧,要是易容的话就把她易容成寒烟,跟在我身边白千鹤也不会仔细检查了──”他抬头,撞上李鉴看他的目光,“怎麽了,我说错了吗?”

“没有。”李鉴偏过头,“谢谢你。”

沈灿若道:“我不也是帮自己吗?”他微侧著脸,“要谢的话,出城再谢我吧。”

李鉴发现自己差点无法移开目光,他有一种炫目的神采,当他说话的时候,那种冷静沈著,那种细致周密,会让人无法直视。

“那样的话,你不把寒烟一起带走吗?”

沈灿若叹息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寒烟不适合跟著我到外面去颠沛流离,她留在这里会有很好的生活的。”他将目光转向他,“倒是你,还是快想想以後怎麽养活柳姑娘吧。”

“这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让她幸福的。”李鉴心头有点闷闷的,他想挽留他一起走,他们应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的。

沈灿若露出迄今为止的第一个微笑,“我相信你。”

静慈庵,迎来一位娇客。她身份显贵,连不问世事许久的庵主都出来迎接。

“贫尼有礼了。”静尘师太双手合什,道了佛号,将

从轿中走出的客人迎进最好的香房,一步也不敢懈怠。

寒烟扶著主子跟进去。身後白千鹤吩咐仆人将各种物件搬下马车,运进庵内。

他看一眼进去的少夫人,总觉得有什麽事情怪怪的,但就是说不上来。他叫过一个下人,“快赶回去看看‘惜柳园’的人还在不在。”

他刚要推门进去,里面传出声音:“佛门净地,都是些女流之辈,白总管就守在门外吧。”

“是。”他躬身喏喏而退,听得隐隐人声,心渐渐安下来。

眼看天色将晚,他不由著急起来,在门口踱来踱去,几次想上前又退回来。

终於,他再也坐不住了,上前道:“少夫人,该起程回府了。”

他暗道“不好”,运力於门,就听轰然一声,门碎成数块。

他冲进屋内,哪里有一个人影,他惊得脸色煞白,忽见人影在窗外一闪,他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侍卫们也冲进来,他一挥手,“追!”

看装扮是个女的,而且,她的轻功不在他之下。

他一气追了数里,却猛然失去人影。他脚下一滞,刚要四下搜寻,竟被人点中要穴无法动弹。

“你是何人,胆敢挟持永康王府的家眷?”

来人不语,幽幽之香顺风飘来,似有熟悉之感。

一封信仿佛被人手托著一般飘在地上,单凭这份内力就叫人汗颜。

等侍卫们赶到时,只看到像木桩一样定在那里的白管家,还有一封会让王爷的怒火烧了半个京城的信。

杏花林中,停著一辆马车。李鉴站在旁边,时不时地望著远处的方向,坐立不安。

“李郎,都过了这麽长时间了,沈姑娘不会出事吧?”柳心怡撩起布帘,颦眉问道。

“不会的。”李鉴斩钉截铁地说。

柳心怡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是她的错觉吗?李鉴对这个名义上的夫人是否太在意了。

这时,李鉴喜呼一声,“他来了!”

但见一个紫色的身影,由远及近,施施然停在李鉴面前,赫然竟是“寒烟”。

不,他只有一张“寒烟”的脸罢了。

他的解释是,唯有装扮成自己,白千鹤才不至於仔细打量,而以寒烟的身份即使败露也可以尽量少地牵连他人。

李鉴激动地拉住他的手,“我正担心你呢。”

“我把白千鹤的人引到数里之外,短时间内他们不可能追过来。这下子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逃得更远。好了,不多说了,快走吧。”

李鉴看他坐上车门旁,“你也累了

“你这张脸让人看见还不一下子就认出来?”他微微一笑,“再说我也不方便和柳姑娘待在一起。”

李鉴笑道:“看你这一身打扮只怕谁都不会多想吧。”

“快了,我就快要脱离这种身份了。”他的眼睛充满光辉,简直让人不敢逼视。

等待许久的马儿终於找到用武之地,撒开蹄子向前奔去。

一路上果然无惊无险,他们一气奔了不知多少里,只见繁华渐少,到处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马车停在一间猎户休息的茅草屋前,李鉴扶柳心怡坐在屋前的草地上,看见沈灿若捧著一个包袱对著南面跪下来。

“娘,我出来了。”他磕了三个头,站起来看见李鉴不知何时在身後。“是时候不要让柳姑娘误会了。”

从茅屋里走出的人白色身影让柳心怡也不由自主地从瞪大眼。

长发放下,些许随意用玉簪束起。

一袭白衣如雪,手执长剑,更衬那脸如冠玉目如晨星,活脱脱一个少年侠客,端的是俊雅无双。

李鉴向前走一步,停住。

沈灿若向柳心怡一抱拳,“隐瞒至今实在情非得已,请柳姑娘见谅。”

柳心怡慌乱地欠了欠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前这个人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压力,仿佛天生的贵气破茧而出,是自己的错觉吗?

李鉴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他是一个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男子。情绪有一丝怅然,奇怪得让心也烦躁起来。

“李鉴,此去前路漫漫,我就不打扰你与柳姑娘了。就此告别,後会有期。”

剑横在他面前,沈灿若侧头,“你?”

李鉴脸色不佳,“我们之间,还有一笔债没有算吧?”

沈灿若垂首,很快地他重新抬起头来,“那好,我自断一臂,算是对你的陪罪。”他举起剑,眼也不眨地向下划去。

李鉴惊吓之余急忙用剑格开,沈灿若望向他。

半晌,他扔下剑,“罢了,算我李鉴前世欠你的吧。”

沈灿若一笑,道:“以後若有所趋用,灿若绝不推辞。”

李鉴问:“你以後去哪里?”

沈灿若略一沈吟,念出一句诗,“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突然,他脸色一变,“你们快走!”眨眼之间,他已在数丈开外。数个人影由四周向中心掩过来,但见他祭起一方宝剑,弹跃如风,将一干人等拦住无法前进。

李鉴往地上一抓,搂起柳心怡奔向马车,一声“驾”,

“灿若!”他大喊一声,声震四野。

趁著众人怔忡之际,沈灿若跳上马车。李鉴手一扬,数颗石子飞出将追起的几个人打落。

就在那些人手忙脚乱地躲避之际,马车已跑得老远。

怎麽办?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可是谁能告诉他们,那个武功高到离谱的男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阴沈的声音让他们回头,慌忙跪下,“见过白总管。”

白千鹤紧锁眉头,凝神沈思著。

“爽,实在是太爽了!好久没这麽高兴了!”

李鉴哈哈大笑,豪放地挥著鞭子。

“你还真敢,居然就那样冲过来了。”

“我怎麽会丢下你一个人走掉?”

“难道我还能被那区区几个人困住?你也太小看我了。”

两人相视一笑,都被刚才无意的默契而得意。

柳心怡退回车内,这一刻那两个人之间,没有她的位置。男人间的友情,是这样吧。她这样想著。

老板娘在这条官道上经营客栈已经快二十年,但近来她也被来来往往的数路官兵闹得有些发怵。据说是搜寻一个江洋大盗,可是就算偷了皇帝老爷的国宝也不用这个阵势吧。而且出动的不类官府,更像军队里面的人。众所周知,天下兵马半数属永康王爷,这个偷儿一定得罪了李门中人才得引起如此大的风浪。

不过,她也只是往窗外多看两眼,生意人家,平安为上。

一声唤,将她的唤醒。她回头不及防地撞到一双眸子,当下愣在那里。

“老板娘。”来人又唤了一声。

好俊的少年郎!她猛地惊醒,“啊,客官,要住店吗?”

来人一笑,从怀中取出一碇银子,“两间客房。”

老板娘这注意到他身後跟著一男一女,男子看打扮像个下人,女子纱巾蒙面,但看身段与风情已是上等的可人儿。

她离开客房前一再叮嘱凡事吩咐即可,少年衣著不凡,但并没有架子,谦和有礼,实在是不可多见的年轻人。唉,若她年轻二十岁……

门关上,少年轻吁了一口气。被女性这样子盯著还真是不太习惯。

“李兄,柳姑娘,赶了一天的路,你们也早点歇著吧。我的房间就在隔壁,就不打扰你们了。”他轻揖一礼,作势欲退。

“灿若,”李鉴出声喊住他。

他侧过头,一双水漾眸子不解地回视他。

李鉴心里泛过一种异样的感觉

,但没等他抓住就消失了。

“谢谢你。”他真心真意地说。这一路上万幸有了沈灿若,他们才会三番两次躲过追兵,拿现在来说,沈灿若的易容术毫无破绽,让他们不会厮杀就能通过一道道关卡。毕竟都是父王的部下,也曾一同浴血疆场,真要打起来怎麽下得去手。

沈灿若闻言眉目弯成圆润的弧度,就像天上的月芽一般。“不是朋友吗?说这些作什麽。”

入夜。客栈响起一阵嘈杂的敲门声,间有兵器相撞。

“是谁啊?半夜三更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老板娘没好气地开门,被冲进来的兵士冲到一边吓得一下子消音。

“老板娘,有没有看过这个人?”为首的头领拿出一幅画像。

老板娘看两眼,“没有。”这个江洋大盗长得好不气派……

“你这店子里都住了些什麽人?”

“都……都是些行走江湖的商贩。”

头领瞧她一眼,一挥手:“搜!”

看到士兵要冲进那个俊俏少年的房间,老板娘连忙上前道:“这里的客官绝对不会是那个江洋大盗,这我可以保证。”

“你?”头领轻蔑地冷笑,“你算什麽能为人作保?走开!”他将老板娘一下子推开,大喊道:“把门撞开。”

“吱呀”门由内打开,沈灿若身著单衣,一言不发地看著门外的人,却让冲上前的兵士不由退回来。

头领终究是见过世面,心忖道:不知此人是何来历?看气质非寻常人物,还是小心为上。

他一拱手,“请问公子贵姓?”

沈……头领心中一咯!,“请问公子与当朝一品沈丞相……”

头领暗吁一口气,“在下只是执行公务,请公子行个方便。”

沈灿若道:“我自不与你为难,只是屋内有家眷,不便惊扰,请长官一人进去可否?”

头领略一思考便同意。沈灿若侧过身子,让他得以进去。

屋内仅点著一盏小油灯,晃得人影绰绰。

床帘微动,头领挑起一角,一双受惊依旧漂亮的眼睛怯怯地望向他。虽然面庞让面纱罩住,但只闻其香已知是个如花美人。

他慌慌张张地放下,走出门外,“走。”

听到客栈重新恢复安静,沈灿若轻声道:“你可以下来了。”

屋梁上跃下一个人,不是李鉴又是哪个。

他丢件外衣给沈灿若,“突然跑过来也不多穿点。”

“哪来得及穿啊。”沈灿若笑笑,打开窗子。

他挥挥手,“我总不能让人看到我把这麽一个大美人让给仆人,自己独守空房吧。”他一个纵身,消失在夜色里。

李鉴笑著摇头,半晌才想起柳心怡还在床上,急忙上前撩起纱帐。

“李郎!”柳心怡扑到了他怀里。

好好地睡了一觉,精神与体力都得到恢复。沈灿若从窗边出现时,正看到柳心怡侍候李鉴洗漱。他暗叹一声,不愧是世子,到哪都改不了被人服侍的习惯。

那厢李鉴正执起柳心怡的手,“辛苦你了。”

柳心怡偎入他怀里,“只要和李郎在一起,永远都不会辛苦。”

明明是一对璧人,却受著命运的捉弄。沈灿若将推窗的手收回去,让他们再多待一会吧。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装作刚来的样子进去,帮李鉴补妆。他曾想过做人皮面具,但做工繁琐,这一路奔波没有机会只好作罢了。

“心怡,你去和老板娘说一声,把饭菜端上来就好。”

柳心怡应了一声,走出去关上门。

“你真有福气。”沈灿若叹了一声,“不知我什麽时候才会有这样一个红颜知己……”

李鉴闻言心中一滞,强笑道:“以灿若的人品,一定会如愿以偿的。”

沈灿若一边往他脸上涂著自制的药物,一边道:“我哪有李兄这种好运气。柳姑娘天姿国色,还能不计辛劳与李兄患难与共,这种深情可遇而不可求。”

李鉴道:“你会有的。”

沈灿若一抬眼,撞到他的目光,一怔,很快地回神。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好了。”

李鉴也醒过来,他刚才在想什麽?

房中的两人一下子相对无言,气氛变得有些沈滞。

就在这时,客栈里不知为何闹了起来,柳心怡的声音夹杂其中,似含惊怒。

李鉴率先摔门冲了出去,一下楼就看到几个无赖围著柳心怡调戏,人围了一堆,但没有一个伸出援手,更有一些还在跟著起哄。

他作势欲动,一双手强行将他按了下去。

“你不能去。”沈灿若沈声道。

李鉴怒问:“你要我忍?”

“你不能泄了行踪,那就前功尽弃了。”

“她不是你的女人你当然不在乎!”

沈灿若的脸色一变,他强压住情绪,下手如电点住李鉴的穴道。

沈灿若跳下楼,出现在几个混混中间。一晃眼的功夫,他就将人撂倒带著柳心怡回来。

怀里,“看好你的人。”

“沈灿若,你给我把穴道解开!”

李鉴赶著马车,与前方独御一骑的沈灿若相隔不远,但两人却没有说话。

柳心怡在车内也感受到沈闷的气息,不由心下难安。

马蹄车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地从旁边经过。是错觉吗?过去的人马似乎太频繁了。

沈灿若勒马回头,李鉴跃下马车,侧耳帖向地面听了一会,沈声道:“人数不会少过八百骑,都是百里挑一的御林军。”

沈灿若皱起眉头,李鉴道:“前方有一片树林,我布置一下,你带心怡去里面避避。”

“恩。”沈灿若点头,来到马车前,“柳姑娘,情况紧急,灿若也顾不得那麽多,请!”

柳心怡伸出手,被他揽在胸前,从林中横掠过去,很快消失在丛丛绿荫里。

李鉴从路边搬了些石头缚在马背上和车上,将马与马车赶到不远的岔路口,拔出匕首往马的臀部上用力一刺,马儿嘶鸣一声,前身跃起,带著车飞也似地往前方奔跑不见。

他又折回原路,将痕迹完全消除,提气往沈灿若消失的方向追去。

“柳姑娘,李兄一会就过来,你不用担心。”

沈灿若放下柳心怡,行了如此长的一段路,他没有流一滴汗。柳心怡退开到一定距离之外,微微欠身,“谢谢沈公子相助,心怡永感大恩。”

“柳姑娘言重了。常言道路见不平亦当拔刀,更何况我亦受李兄帮助方有今日。灿若自当护送两位出关,算是略尽绵力吧。”

柳心怡略抬首,望著眼前的少年。洗尽铅华,他展现的是略带清涩气息的男儿气势。但依旧是那样令人只可仰视的尊贵,令她不敢太过接近。他这种气质,恐怕只有同是永康世子的李鉴方能与之一较长短吧。

两人同时回头,望向追上来的李鉴。

许多年之後,李鉴都忘不了那幅场景。

一个即使白衫素衣,依旧遮掩不住绝色风华;另一个千娇百媚,美丽得让人为之倾城也甘心。那样和谐的一幅画,并没有因为其中一个是自己私奔的情人而产生心情的阻碍。因为他的坦荡如风,沈静如水。

他走上前,道:“这里离关口不是太远,只要等到天黑守卫乏了,我们就可以拼力闯过去。关外我有一些朋友,都是以前打战时认识的,父王并不知晓。我想,待个三五年,等一切平息

了,我们就可以再回中原。”

沈灿若笑道:“是啊,等过个三五年,你与柳姑娘带著儿女一起回来,永康王爷就算不念父子之情也会顾忌李家血脉。你与柳姑娘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王府了。”

柳心怡看一眼李鉴,道:“沈公子,你也随我们一起出关吧。这一路上车马奔波,也让我们好好款待一下你啊。”

“柳姑娘的心意灿若心领了,只是灿若有非待在中原不可的理由,请柳姑娘原谅。”

李鉴闻得此言,脸色阴下来,刚要说话忽听林中响起沙沙的声音。

他拔出剑,挡在两人身前。

但见林中人影绰绰,不知其数。首先出现的是手持兵刃的御林军,他们一步步逼近,在李鉴前方十米处停住。然後向两边散开一条路,从里面走出了负著双手一脸严肃表情的白千鹤。他先向李鉴深鞠一礼,“属下参见世子。”

“白千鹤,你很能干。”李鉴沈声道。

白千鹤毫无得意之态,不卑不亢道:“属下只会用笨办法,王爷给了属下一千人,另有各部兵马等候调用,每逢岔路留下数人,一有信息即飞鸽传信。世子,请随属下回去,王爷在府中已等候多时。”

李鉴道:“白千鹤,你要与本世子动手?”

“属下不敢,但王爷交待过,只要能将世子带回去,可以不计一切代价。世子武艺高超,属下自问不是对手。但若要伤他人──”

“你敢!”李鉴眉目一瞪。

白千鹤道:“请世子见谅。”

李鉴怒气冲天,但是身後的人让他无法像战场上那样全力以赴,他输不起。

“白总管,未知王爷对世子的安危有何交待?”

白千鹤一直注意著李鉴身後的白色身影,听此言便有熟悉之感。因为李鉴所挡,他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李鉴略一沈思,但知沈灿若心中所想。他将手中之剑握紧,横在颈边。柳心怡一见大惊,唤声“李郎”就要上前夺剑,被身旁的沈灿若拉住。

“柳姑娘,这只是权宜之计,你不必担心。”沈灿若低语,“请借柳姑娘丝帕一用。”

柳心怡芳心大乱,拿出方巾交给他。

沈灿若将之系在脑後,然後走上前道:“白总管,不知王爷是要一个生的儿子,还是死的世子?”

白千鹤微怔,李鉴的认真不容怀疑,但王爷的命令也同样不容许违背。

“白总管,不如我们按江湖人的规矩,手底下见真章,谁胜了便听谁的,不知白总管意下如何?”沈灿若说完,

微微一笑,向林中推出一掌,但听“轰隆”一声,树木尽倒,石尘乱飞。

挡在前方的御林军见此情景,个个脸上露出惊异之色。

沈灿若道:“列位都是永康王爷的部下,也都随世子征战沙场。世子不愿与列位兵戎相见,以免让亲者痛仇者快。白总管,你考虑好了吗?”

白千鹤咬牙道:“好,但我有个条件。”

“请讲。”沈灿若一展手。

“若白某侥幸得胜,请少侠不要再插手此事,而世子也要随我回府,不可再生枝节。”

沈灿若与李鉴对视一眼,道:“我答应你。”

御林军退开数丈,白千鹤走到场中。

沈灿若对李鉴悄声道:“待会我牵制住他,你带柳姑娘快走。”

沈灿若微怔,李鉴将剑放在他手中,“快去吧,我相信你。”

他重重地点头,一挽剑花跃到白千鹤面前。

他反问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白千鹤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我终於找到你了!”

两人同著白衫,在绿林之中剑光灼灼,耀人眼目。

白千鹤剑气纵横,但又飘逸出尘,隐隐有道家风范。

沈灿若年纪虽轻,剑招却是大开大阖,端是一副名家风范。

这边富有经验,处处逢源,那厢光芒毕露,步步不让。

一时之间,竟无法瞧出谁更胜一筹。

李鉴越看越心惊,柳心怡轻声问道:“李郎,沈公子会赢吗?”

“白千鹤从小在武当学艺,师从掌门仕廉道长,功夫在俗家弟子中排第一。至於灿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的师门是──”

“尊师是天机门的哪位前辈?”白千鹤朗声问道。

沈灿若笑了一声,“白总管好眼力。”

说话的功夫,两人又攻了数十招。

李鉴对柳心怡解释道:“昔日天机门称雄北武林,天机老人为嫁祸杏花林主而不惜杀害本门弟子,被武当派前掌门仕阳道长一语道破,无颜江湖。据说後来天机老人死於杏花林主之手,天机门也一夕覆灭。灿若是从何学得如此精纯的天机门武功?”

这时,忽听兵器相撞的金属声,李鉴抬眼望去,看到剑在空中相撞而断,但两人谁也未有退却之势。白千鹤竟弃剑在地,直接推掌於前。

好个沈灿若,见此情景亦是毫不慌张,同样出掌迎去。

两人落到地面,上身纹丝未动,绵绵内力如汹涌波涛朝对方扑去。

拳头,担心之情溢於脸上。

柳心怡道:“拼内力的话,折敌一万自损三千,沈公子能闯得过去吗?”

李鉴眼光一闪,瞟了眼身旁的人。

柳心怡看著场中的两人,眉头紧锁。

李鉴忖道:心怡也懂武学吗?怎麽从未听她讲过。

那厢两人身上渐渐因内力而冒出白气,白千鹤额头开始冒出汗珠。而沈灿若却连脸色也未变一下。

“哎呀!”柳心怡低呼一声,几乎悄不可闻。

李鉴听得了,其实他也一样心急如焚。沈灿若临敌经验不足,不懂得适时地散力有利於积累功夫为後面作准备。这一场,只怕他要吃亏。

“啊啊啊──!”白千鹤突然暴出一阵喊声,他的发丝都像被什麽力量拉直。

只听“轰”的一声,一个人影飞了出去。

“灿若!”李鉴看得真切,立有一种天崩地裂之感。灿若,你千万不要有事!

沈灿若重重地跌在地上,被冲过来的李鉴一把抱起。

李鉴连声音都在发抖,“灿若,灿若。”

沈灿若虽然脸色煞白,但还是挣扎著站起来。

御林军里有人要上前,被白千鹤一个手势阻挡住。

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滴在衣服上,染成朵朵鲜W的颜色。

沈灿若一拱手,“多谢白总管成全。”

他挺直腰,迈著步子向前走去。

李鉴与柳心怡跟著他,从御林军的重重包围间,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白千鹤盯著那个身影,一口血喷出来,身体就那样倒了下去。

“白总管,白总管……”

直到看不见那些人,柳心怡才轻吁一口气,“真是千钧一发──沈公子!”

沈灿若的身体一软就往下倒,但见眼前一花,李鉴将之双手抱住。

“呕──”沈灿若吐出暗色的血,柳心怡拿起他的手腕,“他的经脉受了很重的内伤,刚才又用内力压制住……”

李鉴看看怀里的人,猛地站起,“心怡,你先回客栈。”

“什麽也别多说,我要给去给他找大夫!”

“我管不了那许多了,现在灿若最重要!”

柳心怡伸出手,喊不回已消失在前方的人。

李鉴抱著沈灿若,在小镇中奔跑。他用力地敲著店门:“有没有大夫,快点出来!”

店里传出妇女不耐烦的声音:“敲什麽敲,大夫出诊去了!”

李鉴一咬牙,又往下一个地方跑。

不断流出血,脸色也更加惨白。

“灿若,你再坚持一下,大夫马上就找到了。”

李鉴直接将门踢开,老大夫慢悠悠地抬起头,“大夫不在。”

老大夫作恍然状,“你也知道啊,那怎麽不会敲门?”他又重新低下头去。

李鉴压抑住想捏死对方的冲动,重新退到门外,曲起指节敲了几下,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请问大夫在吗?”

老大夫站起来,“先把他放下来。”

把了脉之後,老大夫摇著头不停地叹气,李鉴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他一把抓住老大夫:“大夫,你一定要救他,你要什麽我都答应你。”

老大夫默然地站起来,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下一片龙飞凤舞的字。“三碗煎成一碗,一天三次。”

老大夫叹口气,望了他一会,突然笑出声来,“他没事。你抱著他一路狂奔,正好把他血脉打通。以後十天里,每天用内力帮他疏通穴道,再辅以药石就没有问题了。”

“谢谢大夫!”李鉴惊喜万分。

看著李鉴小心地抱著沈灿若离开时,老大夫叹息道:“孽缘啊孽缘……”

一个身穿浅绿衣裳的青年掀起布帘,从後堂走出来。他脸上挂著纯真而自然的笑容,让见到他的人都忍不住心生怜惜之情。

“不认识。”老大夫收拾著桌上的东西,他的声音与那副容颜竟是毫不相符的年轻。

“不认识?”青年惊讶地睁著琉璃般的双瞳,“那公子为何把那麽珍贵的丹药给那人服下,还不让人家知道?”

“笨蛋,泄露行踪的话你想再让一江湖的人追在後面怎麽甩也甩不掉吗?”老大夫又叹了一口气,“看来这里也不能待了。”

“好耶!终於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青年雀跃地跳起来,他拉住老大夫的手轻轻摇著,“公子可不可以答应绿衣一个要求啊?”

“你是不想再对著这张老脸吧。”老大夫笑道。

“公子答应绿衣嘛!”绿衣坚持不懈地撒著娇。

老大夫微笑著,他的眼睛是淡淡的琥珀色。

柳心怡站在门外,手里端著一碗刚煎好的药。李鉴在里面照顾昏迷不醒的沈灿若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无论她怎样劝,李鉴都不听。她幽幽叹口气,抬手轻叩木门,然後推开走了进去。

李鉴双手抵在沈灿若背上,开始每天一次的输功疗伤。柳心怡知不能打扰,只好将药放下,坐在桌边静

他的眼神很专注,虽然布著血丝但丝毫没有懈怠。额头上渗出微小的汗珠,慢慢变大,顺著脸部刚毅的线条滑下来。

沈灿若的头顶冒出热气,脸上也有了一丝红润的光彩。

李鉴收回掌,扶著他的肩膀小心地放平,又折好被子,才开始调整气息。

柳心怡走上前,拿出手帕替他擦汗。

柳心怡端过来,李鉴去接,“我来吧。”

柳心怡将碗拿开,“你也歇歇吧,都累了好几天了。”

李鉴望一眼躺在床上的人,“我只愿灿若能快一点醒过来。”

“我是怕他醒过来你又倒下去。”柳心怡摇头叹了口气,“别忘了後面还有追兵,你总不希望沈公子白为我们忙活一场吧。”

李鉴刚要说话,忽听一细微的呻吟声,他连忙冲到床边,但见沈灿若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唇边发出虚弱的字,“水……”

李鉴冲柳心怡喊道:“快拿水来!”

柳心怡吓一跳,慌忙从桌上拎起茶壶就往杯中倒,洒了大半个桌子。

李鉴接过水,放在他唇边。他凑上去,吮了几口。

“灿若……”李鉴试著呼唤他。

他没有应,喝完水眼睛也没睁开,将头歪到李鉴怀里,再没有动静。

柳心怡轻声唤道:“沈公子……”

“别吵他,”李鉴看著呼吸渐趋和缓的人,“让他睡吧。”

“我没关系。你把药再去温著,等他醒了我再叫你端过来。”

柳心怡提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离开。

关上门的时候,她回头,看到李鉴环著沈灿若靠坐在床头,阳光从窗子外泻进来,柔和得好像渡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她站在门边,突然觉得,那两个人与自己好像被隔开。她晃晃脑袋,想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驱逐出去。

老板娘惊讶地发现,官兵好像一样子全部消失了。从北地来的商贩传得沸沸扬扬,京城封得死死的,好像有什麽大变。

她叹口气,“又要变,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她抬头,惊喜道:“沈公子,你醒了!”

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却好了很多。沈灿若扶著楼梯的护栏,慢慢走下来。

老板娘连忙赶上前,“沈公子有什麽事吩咐一下就成了,何必自己亲自来?”

沈灿若笑笑,“都睡了好些天,骨头都睡懒了,再不活动一下只怕就会真的起不来。”

“呸呸呸,公子说哪里话来,我看公子福大命

大,过了这个坎以後就会一帆风顺了。”

“那承老板娘吉言了。”

“灿若!”李鉴愣在门口,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他才出去一下,回来竟发生昏迷了好几天的沈灿若笑语吟吟地站在那里,怎不叫他惊喜万分。

他冲过来,一把将沈灿若抱在怀里。

沈灿若一怔,但很快露出笑容。

“对不起,让李兄担心了。”

“是,你让我担心得快要发疯了!”

好一会,李鉴松开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你怎麽就下床了?你的伤还没好……”

沈灿若捂住耳边,“你别念了好不好,刚被老板娘说一通呢。”

“好好好,我不说,那你跟我回房去歇著。”

沈灿若露出无奈的表情,老板娘出来解围道:“沈公子出来透透气也好,这样也有利於身体恢复。”

沈灿若侧著头看他,好像在说:看吧,老板娘都说了。

李鉴望著那一抹略带调皮的笑,心跳一滞。

这个时候,沈灿若看到柳心怡从後堂出来,上前一揖道:“灿若昏迷这些天,多亏柳姑娘的药水,大恩没齿难忘。”

柳心怡欠身回礼道:“沈公子这样说就见外了。你不顾生命危险相救,心怡只不过煎个药倒个水。再说要论此地第一要谢之人,应该是李郎才对。”

沈灿若笑道:“谢,自然要谢。灿若一定竭尽所能,护送两位恩人逃出关去。到时再在李兄与柳姑娘的婚宴上畅饮三百坛,看谁先倒下。”

柳心怡脸微微一红,“沈公子休要取笑则个。”

“这怎是取笑,你去问李兄。”沈灿若偏首面对李鉴,“李兄,你说是也不是?”

李鉴微怔,然後道:“灿若要喝酒,我自然相陪。”

听及此话,柳心怡心中不由有些失落,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啊。

李鉴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明明是早就下定决心娶心怡了,为何现在这样的不确定。他怎麽了。

他抬眼,撞上沈灿若坦荡的目光,呼吸一滞。

他好像有点明白自己是如何了。

“你们是怎麽回事?一句话不说就往里面闯?”老板娘尖锐的声音响起。

李鉴转身,与沈灿若并肩而立。

在前面的是白千鹤,後面跟著数名御林军的将领,他们衣衫破碎,一看就知经过几场硬仗才到此地。

李鉴沈著脸面对著跪了一地的人,“告诉王爷,我不会回去的。”

白千鹤抬起头来,惨然一笑,“王爷再也不可能逼世子回去了。”

震,上前一把提起他的前襟:“你是什麽意思?”

“王爷……王爷他被皇上打入死牢,三天後就要被凌迟处死了!”

李鉴如遭雷击,愣在那里。

沈灿若上前道:“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你们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白千鹤道:“王爷为了寻找世子,把所有的人都派了出来地毯式地搜寻。皇上利用这个时机,夺了王爷的兵符,用莫须有的罪名把王爷打入死牢,连审都没审就决定三日後行刑。朝庭中为王爷求情的也被皇上罢官的罢官,杀头的杀头,无人再敢出面。皇上还封了永康王府,我拼了命才从里面逃出来。路上遇到这些将军,他们被皇上埋伏的人马打散,伤亡惨重。”

沈灿若道:“看来皇上早已布好局,要将永康王爷的势力一网打尽。”

白千鹤对李鉴道:“世子,王爷临走时交待,要您一定要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京城。”

李鉴大叫一声,就往外冲。

沈灿若惊道:“不好,快拦住他!”

将领们也不知怎的,听他的话就冲上去。

沈灿若一跺脚,众人但见眼前一花,人影掠过,一把将李鉴骑上的马的缰绳勒住。

白千鹤紧随其後,挡在前面。

“世子,你要王爷死不瞑目吗?”

李鉴的神情近乎疯狂,他大叫道:“让开!”

“李鉴,就算救也要好好想办法,你这样冒然冲进京城,只能白白送死!”

李鉴瞪著双眼,“你放开!谁也不能阻止我!”

“我不放!眼睁睁看你去送死,我怎麽也做不到。”

李鉴气得极了,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马惊得跃起。

“谁敢拦我,我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沈灿若被鞭尾所扫,一不留神几乎被马蹄踩中。这时,背後似有一股力量相支持,他侧头看去,竟是白千鹤。

再望著跑远的李鉴,沈灿若懊恼地重重叹了口气。

“世子就是这样,情绪一来什麽也顾不得。少夫人请多担待。”

沈灿若抬头望他:“白总管,你认错人了,我可不是什麽少夫人。”

白千鹤微躬身,“少夫人请放心,属下不会说出去的。”他放低了声音,“少夫人要扮男装,只怕还要先把耳洞遮掩一二。”

沈灿若一触耳垂,他应该有做掩饰啊。

白千鹤面露得意之色。沈灿若见了,不由也佩服其心计。

沈灿若道:“白总管,现在最紧要的不是讨论在下,而是如何营救王爷。”

白千鹤道:“一切听凭少……沈公子调遣。”

沈灿若问道:“现在还有多少人马可以调动?”

“逃出来的再加上隐蔽在城里的人,总共是一百人左右。”

沈灿若皱起眉头,白千鹤又加上一句,“而且他们大多受了伤,硬战的话不能支持很久。”

“王爷被关在天牢,有重兵把守,王府的家眷则围禁在府中,亦是滴水不漏。”

沈灿若蹲下来,用枝条在地上画著。白千鹤一眼看出他在画京城的布局。最後,枝条在天牢与王府两处画了个圈。

“沈公子直呼属下的名字就可以了。”

“那好,千鹤,你老实说,救出王爷与王妃的机率有多大?”

白千鹤沈吟一会,“如果救王妃的话,我与公子联手或许有一线希望;但若是王爷,恕属下直言,只怕会……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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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本人的第一篇长篇小说。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看来,大家给我的意见普遍是:文字是优美的,故事是精彩的,情节是曲折的,但开头是老套的!这我不否认,毕竟这是第一次尝试嘛,是有写仿写的痕迹。不过还好拉,后面终于还是走出来了:)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虚构的,但他的心声却是我自己的。我要写的是一个破碎家庭给孩子带来的伤害!因为我自己就深受其害!我写这部小说是为了呼吁,当然呼吁是在后面的,所以要耐心看下去才会发现精彩的。

在这个自由是代,离婚就像结婚一样随处可见,这种背景下的孤苦孩子更是随处可见的了。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个性格怪癖的优等生。

本来还写了一部姐妹篇〈流星,来不及陨落〉的,但写了一半就找不到稿子了~~~晕~''那里面的主人公是个性格开朗的小混混。我不知道稿子还能不能找到,若朋友们想看的话我会尽力去找的。好了,就写到这里了,想了解我的话到我的个人文集里去看看吧

讲台上老师正在向同学们宣读今年高考作文的改进方案:从今年开始,高考作文将扔弃以前那种话题作文,放弃那种套、编、凑得高分的评分法则……

枫心不在焉的听着,对他而言无论怎么改都一样,所以他有些无聊,眼睛不时的看看窗外那“白云环抱青山”的美景。

他的眼睛突然停在了窗外,眼神变得那么专注,那么好奇,那么惊讶……不是云,也不是山,而是一位女孩,一位清纯的女孩。如海般湛蓝,如月般明亮。

她跟在她父亲身后从窗外走过,她也看到了枫,同样的专注,同样的好奇!

她的脸上似乎想泛起一丝微笑,但微笑似乎又被什么给挡住了,还未来得及绽放在她白皙的脸蛋上,就走过了高中二年级8班的教室。

枫的眼睛还停留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似乎有些迷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他深思着为什么,在他看来对一个女生有这样的感觉太不可思议了。

蜀山中学所谓的美女他都见过,但没有谁会让他有这过种奇特的感觉,这个女孩似乎有一些忧愁,又有一些开朗,但都不明显,给人以一种深沉的感觉。

一定是我无聊了,把她当成一道风景了,对!一定是

这样,我就说嘛,我怎么会对女生有什么异觉呢?惟一平常的感觉便是讨厌,天下女人都一样!她不过是一道风景而已!枫想着想着脸上露出了嘲笑的神色。

杨枫同学,看你这笑意一定是对此次改革大为欢迎了?请你谈谈你的看法好吗?老师欣笑着说。

枫突然后悔起刚才的走神来了,改了些什么都没听到,让他如何谈看法?管他呢,都已随条件反射站起来了,还能不说吗?于是他信口开河道,我觉得改得很好,老式作文方法已成了新八股了,祸害文学界。枫停了停,他不知道新方法是什么,但他知道文坛上一直在提倡创新和真实,便说,我们就是要自由的写,写出自己的心声。

老师大赞曰,对,杨枫同学很有见解,把老式作文比作新八股很独特,而且也听得不错,‘自由的写,写自己的心声,’正是我将要说的,请坐下。

一些同学投来赞许的目光,也有些受尽冷眼的人不屑一视。

枫尴尬的笑了笑,坐下了。

坐下后,他不禁又笑了笑,“福兮祸所倚,祸兮福之所至。”他觉得不太合适,又换成“歪打正着,”接着他严肃的想:我何时这么爱笑了?

是的,他不应该笑,在蜀山中学他正因为排在校草级别的行列却对子对女生冷漠无情而驰名于校的,他这铁石心肠的寒冰怎么可能会面带微笑呢?

微笑就这么怪,它可以让人感觉到温暖。若每天都沉着脸会让人感觉到寒冷,就如女孩子们形容枫的那样――冷若冰霜。

放学的铃声响了,枫回过神来望了望窗外。窗外的走廊上人群蜂涌却没有看见那个女孩的身影。

云冲着他呼喊道,枫,走啦!

枫这才想起每天一小时的排练来。

他们――杨枫、夏宇、白云、刘岚四个校草级别的男孩对音乐的执着只能用“疯狂”来形容,所以他们也给自己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风狂男孩”,但除了他们自己,目前还没有谁知道他们对音乐的执著,更不会知道“风狂男孩”。

为了一炮打红,他们决定在即将来临的校运会开幕仪式上献上一首歌。所以,近期他们每天中午都会在宇家大院后面的那条小河边排练一个小时,为了保证处女作的震撼力,他们还特地请了一名音乐高手作指导,时薪一百元,这笔钱由岚和宇支付。

一片竹林,一群牛羊静静啃着青草;

一群男孩,一阵欢笑久久回荡山间……

这是他们玩耍的地方,也是他们排练的地方。

四个男孩、背对着背在进行,今日的最后一次排练:枫的吉他、岚的手鼓、云的贝司,还有宇的键盘。

枫放下吉他,随手捡起一颗石头扔进河里,水波,如同华环,一圈一圈的扩散。枫转过头来看着他们严肃而伤感的问,你们说,我们能永远这么快乐吗?

云来到枫的身边说,枫,你怎么了,怎么问起这个问题了?

枫淡然一笑说,没什么,尽全力保证这次演出吧。

云大声道,以前我们一直默默无闻,这次可非要大显身手不成。

宇笑道,你要大献身丑,我可不去。

我这种超级大帅哥怎么会献丑呢?若非要献,我也只得把你献上去。

Very good!请问你要把我献给哪位美女呢?

上课前,枫居然又不自在的把眼睛放到了窗外,似乎有一期待,是期待那个清纯的微笑吗?她应该不是蜀中的吧?否则那令他神不守舍的神情面容怎么会现在才发现呢?她还会再出现吗?

枫不禁为自己守株待兔的愚行感到可笑,他摇摇头努力使自己忘了这一切,可是越想忘了这种思绪反而越强烈。

宣传委员王天坤(人称乌鸦嘴)冲进教室叫道,不好啦,不好啦,我打听到一件国家级大事啦!

宇故作惊慌的问,怎么了?是布什遇刺还是小泉被抢?

不是啦,是我们班的国家级大事。

王天坤作出一副严肃的神情说,据我明查暗访发现,我们班将转来一位靓M。

这算什么坏消息呀?有人责问。

算呀,算呀,对我们女同胞来说。我怕男同志喜新厌旧的冷落了其她女同胞,而为她发生武装冲突岂不是坏消息吗?说着她伤神一叹。

众人如她所愿的争先恐后的询问靓M的事,她愤然甩出一句,不知道啦,不知道啦!

其实她担心的也不无道理,因为蜀中的怪现象是帅哥如云美女如宝,任何一个超级大帅哥到了蜀中都会身价大跌,除非他有周杰伦的人气、刘德华的魅力,否则帅也只能自己欣赏,而任何一个美女到了蜀中都会身份大涨,即

使她只有洛神那姿色的一半的一半的一半,在蜀中也可以随便挑帅哥。如今有美女来了,大伙岂不闹翻天了?

宇像吃了兴奋剂,大声说道,太好了,又有美女可以打望了。

枫呆愣着猜想:会是她吗?他的心咚咚的跳阒,思维中闪出一丝欣意,真奇怪,他居然会为她产生期待产生欣意,他又笑了,嘲笑自己的失常。他理智的认定:这一切都是假的。

王天坤嘲笑道,班长你别嘲笑了,见了她以后保证你冰雪尽化。

枫蔑视的看着她,休想,天下女人都一样。

上课铃响了,王天坤没趣的回到了座位上。

一名中年男子领着她女儿走进教室,估计是在等老师来的。那女孩相貌平平,甚至有些不尽人意,油光可鉴的脸上有些黑红黑红,但她穿作很时髦,头发拉得笔直。

有一同学轻声问她,你是转来的吗?

她点点头,并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那位同学用失望且神秘的笑脸看了看王天坤,另有一同学道,乌鸦嘴又欺骗我们感情!教室后排还有人低声议论:哎,我们班又能多了一只恐龙了。

对,下课得去找乌鸦嘴算帐……

王天坤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惊讶表情,双唇呈半闭合状态,难看至极!

枫好生失望的低下了头。

这时九班的班主任走进来对那位家长说,走错教室了,在那边,于是那位新生满脸通红跟着老师出去了。

王天坤如获重释的说,我就说嘛,怎么可能变成她了呢?

王哥带着一名女生走进教室。

她秀长的头发随着走路的步子一飘一飘,脸上明显没有画过妆却显出非凡的美丽,一身平凡的衣装落落大方,深沉的神色早已折服了帅哥们的心,不说叹为观止,也是百里挑一的。

真的是她!枫有些自言自语的味道。

王哥提高嗓门道,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希望大家好好的和她相处,共同学习别再欺负弱小同学的事来。

教室里一阵哗然,讨论顿时热了起来。

王哥所说的“欺负弱小同学”其实是“欺负新同学”,特别是“欺负特丑的新同学”。这样的事在蜀中是屡见不鲜的。若新转来的是丑女生,那必然会有一大群替天行道的英雄出来伐丑,其口号曰“长得丑不是她的错,可是出来到处吓人就是她的不对了!”其实这也不能怪英雄们莽撞,这堂堂省重点,帅

哥遍野何奈鲜花罕见,难道这位校长女士还想与她们争芳斗艳?

不过此次蜀中青草是不会“犯错”的,这点王哥应该相信。

枫觉得该履行自己的职责了,于是他站起来说,大家安静,我们还是请这位新同学自我介绍一下吧,以后好相处些。

在同阵掌声中女生红着脸开始了她的自我介绍。

王天坤探过头来说,班长,我说你会冰雪尽化了吧?

枫没有理会她,把头号转向窗外,为了不落得个“打靓M主意”的罪名,他不得不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他似乎没注意到讲台上的女孩正不时的注意着他。

我叫刘冰洁,你们可以叫我‘冰洁’,以前我是邻校一中的学生,以后我就是蜀中高二(8)班的学生了,希望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 <


  •  一  她第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爱上他了。  那时候她一直沉睡在海底,像包裹在碧蓝蚌壳里的珍珠。长年的梦幻绚烂多彩,她原本不愿意醒来。  可是人们的吵闹惊醒了她。她从海底向上望去。她看到天神和阿修罗们吵吵嚷嚷地搅海,他们看起来都那么凶暴,因为欲望而显得干瘪粗鲁。  而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在那些气势汹汹、面目狰狞的神魔之中,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和其他人都不同。他立在海水中,俯瞰着众生,他的神情永远平静,一尘不染,嘴角永远带着浅笑。他的身躯是如此美好,就和她熟悉的海水一样,蓝得令人心醉,饱满如天空,宏大如深海。  即便是在那亿万年的梦中,在海水的歌唱和回忆中,她也未曾见过如此高大、如此俊美的男子。  她爱上他了。  搅乳海持续了一百年,她也就在海底注视了他一百年。  他就像四季盛开鲜花的劫波树,云彩流转的天空,她怎么也看不厌他。  她只希望这搅乳海能一直持续下去,这样她就能一直看着他。她别无所求,只要能看着他就好。  可是海水翻滚,大地震动,那群贪得无厌的神灵和阿修罗,终于将海底翻了一个个儿。  她被从深深的海底强行拉上来。那时她的形体尚未形成,天神们若无其事地分享她的力量,只当她是一坛子液体。随后战争开始了,她感到自己的意识在散去,她惊慌不安,恐惧哭喊,在金瓶中挣扎。  有人来救她吗?有人来注意她吗?  然后,他看到她了。  他那宏大的形体朝她转过来。她意识到他正在凝视着自己。  她感受到了他视线里的怜悯。  她知道他将会来救她,但这不重要。  他终于看到自己了。  ……  当她回复意识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固态的形体。  小小女孩娇嫩的四肢,肌肤感受到空气的温度和湿度。  一个女人怀抱着她。  她好美,胸口的宝石闪闪发光。她迷惑地注视了这女子一阵子,然后突然意识到,现实里的女人是不可能如此美丽的。这种美只有在魔幻里可以达到。这女子是个幻象,而在她之后,隐现出来的是她所深深恋慕的那个人支撑天地的高大身躯。  他看着她笑了。  “放心好了,”那个人说,“我会把你委托给值得信赖的人。甘露凝成的天女,忘却你的身份,享受你的生命,自由自在地成长吧。”  可是你呢?她想说话,却开不了口。你是谁?以后我该怎么才能再见到你?  而他听不到她的话,只是朝她微笑。  一  萨蒂不久就知道湿婆的托付并没有错。友邻王的确是个能干而诚实的人。回到他的都城后,他马上下令让人保护神庙所在的森林,并且安抚百姓,说他已经消除了魔女的威胁。让王子迅行和宰相监国之后,他立即动身,护送萨蒂前往西方伐楼那的国度。  友邻王待萨蒂如客气周到,谨守法度,他给予她最好的衣装和最好的车马,护卫严密。不过萨蒂穿惯了树皮衣,睡惯了地板,如今反而已经难以适应绸缎和柔软的床榻了。  每晚下榻在沿途的农庄时,都有人民前来向国王申诉各式各样的纠纷和不满,而友邻王也处理得公正得理,能令各方信服。即便是接连遭到天界战争和魔龙的影响,他治下的人民大部分也能安居乐业。萨蒂看着友邻王处理公务,心里也暗自诧异这个小国君到底还有什么愿望不曾满足,令他甚至愿意无条件地服从湿婆的命令。  但她随即就想到了伯利。  伯利是比友邻王更为杰出的君主,可是他还是发动了战争。  国王的心都是一样深渊般难以餍足的贪婪。  区别只在于愚蠢的国君只会压榨人民,直到他们饱含怨恨消磨殆尽,而聪明的国君则会驱策和利用人民,给予草料和奖励,让人民像骡马一样高效工作,为他集聚财富,同时还对他感恩戴德。  在他们前往西方的道路上,萨蒂见到许多其他人类王国的人,带着大批的财富和礼物朝着他们相反的方向——也就是永寿城的方向而去。  “伯利在永寿城里举行马祭。”友邻王说,“许多国王都表示会服从他,向他进贡。”  “那你呢?”萨蒂问,“你会选择服从伯利吗?”  友邻王只是以苦笑作答。  “我的王国太小了。”他说,“伯利一旦发怒,只用一个指头就能压扁我。”他顿了顿,“不过天神也能这么做。我只能要么被天神的怒气粉碎,要么被阿修罗的怒气粉碎。您是大德仙人的女儿,想必也具有智慧,您告诉我该做怎样的选择?”  萨蒂无言以对。  他们穿过山脉和河川,森林和沙漠,越来越接近大海。最后他们来到沼泽密布的地区,这里到处都是深潭和河流。  那天中午,友邻王护送萨蒂的车马穿越沼泽的时候,萨蒂突然看到被薄雾笼罩的沼泽对面也有一队人马。他们的人数少得多,只有寥寥几个人和一辆骡车。而在他们周围,站着一群衣着华丽、手持武器的人,把骡车团团包围了起来。  萨蒂迷惑不解地看了那场景一会。“那是什么?”她说。  “什么?”友邻王问。“怎么了?”  “就是那群人啊。”萨蒂说,指着沼泽对面。“那些人包围那车子想要做什么?”  友邻王茫然地看着沼泽,又看向萨蒂。“抱歉,”他礼貌地说,“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可他们……”萨蒂咽回了话。她看向身边的士兵和友邻王的随从。所有人都目不转睛注视着前方。萨蒂意识到自己是唯一一个能看到那车辆和那些华服者的人。  也就是说,那些人不属于人类。  友邻王也意识到了。“据说这里是龙蛇那迦们的地域。”他压低了声音说,“您看到的是那迦吗?因为他们如今是伯利的盟友,可以在大地上随意出没,我认为……我们还是谨慎些好……”  萨蒂犹豫着,不知自己是否也应当视而不见。他们的行列离那些人越来越远了。她看到那些衣着华丽的人牢牢围住了骡车,叫嚷着什么,似乎是要求车上的人下来。  遮挡视线的帘子被拉开了。露出一张惊惶的女孩子的脸。  萨蒂认得这张脸。  “拉克什米!”她惊呼出声。  那些衣着华丽的人听见了喊声,朝萨蒂这边转过脸来。萨蒂看见他们头顶的头冠和吐出嘴边分叉的舌头。笼罩在沼泽上的浓雾散开了,友邻王的士兵们大惊失色地发出喧哗,乱纷纷地拿起武器,到了现在他们才看到车辆和那迦们。  萨蒂跳下了车,朝拉克什米那边跑去,而友邻王也追赶上来。  “请您谨慎些!”他喊着,想要拦住萨蒂。  但萨蒂来不及理会他。雄狮从她影子里冲出来,咆哮着朝包围拉克什米的那迦冲过去。人群被冲散了,那迦们发出愤怒的嘶嘶声,友邻王无奈地大喊了一声,他的士兵紧张万分地提起长矛赶上来,与那迦对峙着。  萨蒂冲到了那辆骡车旁边。“拉克什米!”她喊。  拉克什米的圆脸出现在窗边。她睁大了眼睛,“萨蒂!”海神的养女轻声喊着,随即捂住了嘴巴,泪珠在眼角滚动,“我以为你死了……”  萨蒂握住了她伸出来的手,心底火一样热。“我活得好好的。”她说。  “请你们不要多管闲似。”那迦中领头的人说。他很矮小,肤色黝黑。  萨蒂回头看他。这个那迦看了看紧皱眉头站在一边的友邻王,又看了看萨蒂,分叉的舌头很快地舔了一下嘴唇。  “请问阁下是在做什么?”友邻王说。“光天化日之下,这样的举止未免太奇怪了。”  “你看起来像似个国王。”那迦说,“那你应该通情达理。我似多刹迦,龙王婆苏吉的大臣。我们只是在取走本来就属于我们的物品,因此请你不要横加干涉。”他说着,指向拉克什米。小姑娘明显地畏缩了一下。  “我只看到一位年轻女郎,而且她看起来并不愿意跟你们走。”友邻王说。  多刹迦轻蔑地笑了。“你懂什么,人类?”他说,“她带着甘露咧。”  “我不知道什么甘露……”拉克什米小声说,她害怕得声音都颤抖了。  “说谎,迦楼罗曾经把甘露给予我们,虽然他后来又偷偷拿走了,可似甘露的味道我们一闻就知道。”多刹迦说,“天神私藏了甘露。我们那迦最恨不讲求信用的人。伐楼那想投奔伯利,偷偷派人送甘露给他,半路被我们的探子发现截下来了。”  “我真的不知道什么甘露啊!”拉克什米说,萨蒂握紧了她的手。  友邻王摇了摇头。“这其中的缘由我也不明白。”他镇定地说,“不过如果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可以买卖得来,可以谈判得来,可以战争得来,但这样通过不光彩的手段劫掠,我认为不合乎正法。”  多刹迦黄色的瞳孔注视着友邻王。“看来你似要多管闲事了。”他说,又露出一个险恶的笑脸来。“我们那迦也很讨厌傲慢无知的人。”  薄雾再度升起来。友邻王的士兵们突然发出恐怖的叫喊。萨蒂睁圆了眼睛。  从雾中,从沼泽中,影影绰绰陆续出现了更多的人。他们都穿着绚烂的彩衣,头上有顶冠,嘴里有分叉的舌头。他们朝着马车沉默无声地包围过来,人数之多令人毛骨悚然。  萨蒂感到拉克什米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那些人都直勾勾地注视着拉克什米,仿佛要用眼神分食她一般。拉克什米的手颤抖着,萨蒂听见她喉咙里传来细小的啜泣声。  “抱歉,”萨蒂低声对一旁的友邻王说,“是我惹了麻烦。”  友邻王只是轻轻苦笑了一声。  “不,”他说,“看不见也就算了。但既然看见,我就不能袖手旁观。”  然而就在此声,一声响亮的尖声啼鸣撕破了雾海,狂风突然从天空上吹来,吹散了那迦们的雾气。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多刹迦突然变了脸色。  “迦楼罗!”他尖叫道。  不仅是他,所有的那迦都在发出恐怖的尖叫。巨大翅膀的影子投到了地面上,被阴影笼罩的那迦全都如同中邪般颤抖软倒在地,无法动弹。萨蒂和拉克什米抬起头来,高空之上有一团发出金色光芒的火焰在舞动,从那团光焰里,翼翅光华灿烂得匪夷所思的金翅鸟俯冲而下。  那迦们完全陷入了混乱。那大鸟的每一声啼鸣似乎都令他们胆破,他们叫喊着,纷纷朝着四面八方躲去,但迦楼罗翅膀掀起的狂风却令他们站立不稳,难以前行。在这一片混乱中,友邻王的人马也被惊恐的气氛感染了,士兵们也狂呼乱叫,四处躲避,和那迦们撞到一起。多刹迦尖叫着,他也想逃走,但对甘露的欲望竟然战胜恐惧,最后他还是拔出了腰刀,朝骡车上的拉克什米扑来。  就在那个瞬间,迦楼罗的利爪撕破了他的身体。腥黄的血液迸射出来,多刹迦现出了两头蛇的原形——但其中一个头已经不见了。迦楼罗一口便吞噬了他还在扭动不休的身体。  拉克什米吓得大声尖叫,骡车的顶棚也被狂风掀飞了,车子倒在地上支离破碎。  萨蒂被狂风吹到了一边,她立即爬了起来。她看到火红翼翅的迦楼罗抓住了已经被吓晕的拉克什米,就要朝天空飞去。  “别伤害她!”萨蒂大喊一声,朝迦楼罗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了拉克什米的衣裙。  士兵们在叫喊,那迦们还在惊慌奔逃,萨蒂听见地面上的友邻王还在朝她喊叫,狂风中金翅鸟低头注视她,碧眼中充满惊奇。随即萨蒂觉得腰部一紧,迦楼罗把她和拉克什米都抓了起来,然后再次发出响彻九天的啼鸣,振翅朝天空直冲而上。  二  风吹得萨蒂睁不开眼睛。金翅鸟带着她和拉克什米一直向天上飞去,冲破一层又一层的云彩。在那过程中,萨蒂意识到自己正在穿越天界的界限,就如同在地面上穿越影子一样。  当他们冲破最后一层云时,萨蒂看到在深蓝天空的背景下,一棵巨大无比的卢醯那树穿破云海,威严地矗立在天地之间。它的每一根树枝看起来都仿佛能够支撑起一个国家。  萨蒂立即明白,这肯定就是位于永寿城之上、八方护世天王的天界之下的被称为菩婆利罗迦的大气的天界,金翅鸟王迦楼罗的国度。  迦楼罗带着她们朝树顶飞去,无数鸟儿掠过他们身边,用翅膀和啼鸣向自己的君王致敬。最后他们来到了这棵树的顶端;那里有一座美丽的园林,迦楼罗的宝座就在这里。  金翅鸟在林中把萨蒂和拉克什米放了下来。萨蒂抱住失去知觉的拉克什米,回头望去,巨大的金翅鸟把她们放下后就朝另外一边飞去。  萨蒂怀里的拉克什米发出低微的呻吟,睁开了眼睛。  “萨蒂……”她说。  “感觉还好吗?”萨蒂把拉克什米扶了起来,拉克什米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她,又看看周围,“啊,太好了,”她发出欣喜的小声叫喊,“是金翅鸟王把我们带来这里的吧?”  “是啊,”萨蒂说。  拉克什米注视着萨蒂,“萨蒂,你还是好好的,真是太好了!”她带着哭腔说。  “我也没想到会遇见你。”萨蒂也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我也是……”拉克什米露出了笑脸,“萨蒂,你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她歪头看着萨蒂,“我觉得你变得好多……”  “这说来话可长了,我们以后再说吧。”萨蒂说,突然庄重地扶住了拉克什米的肩膀,注视着她的眼睛。“对了,拉克什米,你一定要帮我一个忙。”  拉克什米瞪圆眼睛看着她。“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中了毒无法动弹。”萨蒂说,“他说过,只有你可以帮助他……虽然我也不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是……”  拉克什米脸变得微微有点白。  “对不起,我很想帮你,萨蒂,”她低声说,“可是现在不行……”  “为什么?”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得要做。”拉克什米说,她垂下了头。“非常非常重要。”  就在这个时候,珊瑚和水晶树枝发出悦耳轻响,鸟儿轻唱,一个高大的红发青年从林中走出,朝她们走过来。迦楼罗已经变回了人形。  他皱着眉头打量着她们两个,然后低身朝拉克什米行了一礼。“这是怎么回事,公主?”鸟王抬起头来的时候说。  萨蒂呆了一呆,这外表威严的鸟王竟然有如此动听的声音。  拉克什米在萨蒂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脸色还很苍白,但还是对迦楼罗微笑了一下。“太好了,天空之王,终于见到你了。”她颤声说,“父亲说的果然没错。”  迦楼罗皱起了眉头。“父亲?”他说,“你说伐楼那?”  “是啊,”拉克什米说,又艰难地微笑了一下,“他说,你居住在高空之上,难以得见。不过,如果我到那迦聚集之地,龙蛇可能会袭击我而聚集到一起,而您以龙蛇为食,察觉到他们靡集,自然会出现。”  萨蒂睁大眼睛看着她。  “你父亲竟然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她从前一直听拉克什米说伐楼那很疼自己,可是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竟然会让女儿做诱饵,这太奇怪了。  “不、不危险。”拉克什米急忙说,“你看,我们不是得救了吗?而且,只有这样我才能见到金翅鸟王啊。”  “果然是那个伐楼那能干出来的事情。”迦楼罗说,声音听起来明显不悦,然后又扫了萨蒂一眼,“你又是谁?”  “我是达刹仙人之女萨蒂。”萨蒂回答。迦楼罗似乎根本没在意,他锐利的碧眼盯着她。“你身上满是魔醯首罗的味道。”他说。  “魔醯首罗……”萨蒂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湿婆。她的脸微微红了。“我前一阵子的确和他在一起。”她说。  迦楼罗轻哼了一声,没再理她,又把视线投向拉克什米。“公主,”他说,“伐楼那让你来找我是为什么?”  拉克什米轻轻挣开了萨蒂的搀扶,庄重地向迦楼罗行了一个礼。抬起来脸来的时候,她的目光中写满了虔诚。  “我希望能见到毗湿努大神。”拉克什米说。“请您务必要帮助我。”  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候鸟们拍打着翅膀从卢醯那树上起飞,朝云中飞去,留下的高亢的鸣叫如同号角回响。  迦楼罗皱起了眉头。“公主,您知道薄伽梵世尊在那罗之海上。”他说,“他需要休息,而且自古以来从未有人能越过那罗之海,那片海洋孕育宇宙,浩瀚无垠,没有尽头,任何事物都无法在这片海洋浮起。”  “所以我必须借助您的帮助。”,拉克什米说,指向大树高耸的树干。“我想向您讨要一片卢醯那树的树叶,它是唯一能浮在那罗之海的海面上的东西,对吗?”  迦楼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即便如此……”他说。  “还有,”拉克什米赶紧补充了一句,“父亲说了,尽管毗湿努大神在那罗之海上休息时,谁也不见,但他却一定会见我。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迦楼罗注视着她,眼神变得复杂。  “这句话说得没错。”他轻声说。“但是……您要见毗湿努做什么?”  “现在不能说,因为风和空会带走秘密。”拉克什米说,“求求您了,我一定要见他。”  迦楼罗看着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您的要求我不能拒绝。”他低声说,“伐楼那就是想到了这一点……可是,您一个人怎能渡过那无边之海?再说了,您知道怎么去那罗之海吗?”  拉克什米睁圆了眼睛。“这个……”  “我知道怎么去。”萨蒂在一边说。拉克什米和迦楼罗都看向她。  “从天海往下漂流,在它的底部,就能达到那罗之海,对吗?”萨蒂说,“我有一次……差点掉落到那里去了。”  镜子里的女人,彼此相似的卢醯尼们,崩裂的月宫,冰冷的海水,海底涌动的本源。  湿婆在那时也救了她。  尽管可能只是为了她身体里的那朵花……这么想着,萨蒂突然觉得有根冰做的针轻轻地扎了一下她心底。  “总之,”她仰起头来说,“我知道如何去。我陪拉克什米一起去。”  “萨蒂?”拉克什米吃惊地说。  萨蒂转头看向她,“拉克什米,”她说,“我知道你要做的事情一定很紧急,那么我会陪你一起找到毗湿努大神。当你的事情完成后,请你务必跟我一起去帮助我的朋友,可以吗?”  拉克什米不胜惊讶地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  “我很高兴。”她小声说。  迦楼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最后再度叹了口气。他转身朝园林走去,隔了一会回来时,鸟王手中拿着一片小小的翠绿叶片。  拉克什米低头看看那片小小的树叶。“这么小啊……”她叹息着。  “在海面上它就会变大的。”他说,看了一眼萨蒂。“我会帮你们准备,带你们到天海上。”  “这样就能见到毗湿努大神了,对吧?”拉克什米充满希翼地问。  迦楼罗冷峻的脸上现出一丝苦笑。  “只能寄望薄伽梵世尊的慈悲。”他轻声说,“虽然他对您总是特别的。”  他在拉克什米面前蹲下来。“我不能拒绝您的要求。”他把叶片递给拉克什米手上时说,“但我真的不希望您去。您有世界上最纯净无暇的心灵,不要让它被人利用。”  金翅鸟将拉克什米和萨蒂带到了天海之上。失去了日月神祗的力量,这片总是宁静的海洋现在海水浑浊,波涛汹涌,咆哮不休。迦楼罗把她们放了下来,果然,那片卢醯那树的细小的翠绿叶子,在接触到海面的同时就开始变大,最后变成了一叶绿色的长舟,容纳两三个人绰绰有余,拉克什米和萨蒂爬上了小舟。  迦楼罗在她们上方盘旋,声如雷鸣地说:“沿着这片洋流一直向前漂流,穿过风暴、漩涡和马面之火,就能到达那罗之海上。公主,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祝你好运。”  拉克什米和萨蒂看着金翅鸟的光辉消失在天际。  小舟在波涛里起伏着。渐渐地,风浪越来越大,海水扑打在小舟里,溅在她们身上,就像在时刻经历着一场瓢泼大雨,又湿又冷,她们只好紧紧抱在一起。海在她们脚底呼啸;这小小的一叶扁舟像是随时都能沉没。  但它还是在继续前行,天海咆哮轰鸣,波浪把她们推上海水高山,又推下谷底,海水扑打在脸上生痛,她们几乎睁不开眼。海水愤怒而狂暴地抛弄着小舟,最后当她们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扯出体外的时候,巨浪把她们推到了天海边缘的漩涡中。  天海的海水就是经由这个地方流到地下世界去的。可是看到那漩涡的时候,拉克什米和萨蒂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恐惧的尖叫。  那漩涡太大了。举目所见,海水激起的白色浪涛占据了整个视野,海水发出已经无法用可怕来形容的轰鸣,整个世界只剩下它的吼叫声。天海到了这里,就像是变成了永远在不停旋转的深渊,宇宙的肚脐,不仅是吸入海水,更像是要把所有的星辰、空气、风都纳入漩涡中心,就连天空都仿佛要朝它滑落下去。  小舟就顺着海水朝漩涡漂流而下。海水撕扯着她们乘坐的小舟,那巨大的力量仿佛在下一秒就会把它连同船上的人一起撕成碎片。萨蒂和拉克什米头晕目眩,死死抱住对方,抓住小舟的边缘,涛声刺破她们的耳膜,海水抽打着她们的躯体,除了恐惧,她们身体里再也容不下任何情感和思绪。  她们就这么一直滑向漩涡中心。当萨蒂勉强睁开眼睛看向周围的时候,她惊奇地看到自己仿佛身处白色巨井的底部,四周都是海水形成的高墙,天空变成了圆形。仿佛渡过了一劫那么漫长的时间,她们终于被冲到漩涡的底部。那里的海水一下子就把她们和小舟吸进去了。透明的水墙迎面扑来,海水涌入她们的口鼻,压迫她们的四肢,她们就要窒息的时候,突然又从海水里钻了出来。  可是极度的寒冷之后却是极度的炽热。  横在她们面前的是一团巨大的火焰,它高如山脉,有着马头的形状,焰舌构成了它的鬃毛,它吞吐着海水,仿佛就是因为它而形成了漩涡,而它正张开巨口,准备吞噬送到它面前的那一叶小小绿舟。



  •  三  灰绿色的大海在翻腾,在岸边的岩石上激起层层雪浪。  友邻王在海边铺上俱舍草,举行了恰当的仪式之后,他面对大海,沉默无语地坐了下来。  白天过去,夜晚到来,他安坐着一动不动。潮水漫到他身前,又退了下去。执矛的士兵们注视着自己的国王。  天空上风云变幻,开始下雨了。冰冷的雨水击打在沙滩上,士兵们纷纷跑开寻找遮蔽处,友邻王依旧安坐不动,注视着大海。  三天过去了,海神伐楼那终于从海水中现身。海水构成的长袍上缀满贝壳和海藻,他庄严的形体无比高大。伐楼那慢慢走上海岸来,低头注视着端坐在岸边的友邻王。  “人类的国王啊,”伐楼那开口说,低沉的声音犹如潮水回响,“你想要求什么?”  友邻王站起来,因为坐得太久,他脚步有些蹒跚,站立不稳。他合十低头向海王行礼。“我想求见灵魂伟大的达刹仙人。”  伐楼那把友邻王带进了他的国度。友邻王一路上吃惊地打量着周围世界里的各色宫殿,它们用金银制造,装饰着青色的琉璃、红色的珊瑚、白色的水晶和闪亮的钻石,像燃烧的星辰般夺目灿烂,奇异的楼阁巍峨高耸,栉比鳞次,令人目不暇接。里面摆放着各种奢华的镶嵌宝石的床榻,精心打造的餐具,线条优美的座椅。这样富丽堂皇的景象令他说不出话来。但与此形成对照的是,他沿途看到了不少暂避在此的天神,他们全都表情沮丧,一蹶不振,连散发的光芒都那么黯淡,完全不似具有法力、寿命长久的神灵。他们阴沉地看着友邻王路过,神情和动作里写满漠不关心。  达刹等在水神本人居住的一座全部用黄金建造的宫殿里,宫殿中央是水神用白玉做成、被各种美丽植物包围的大会堂。老仙人已经得到了通知,看见友邻王进来时,他从座位上起来行礼,他须发如灰雪,严肃眉目间充满忧虑。  “我就是达刹,请问您为何要见我呢?”达刹问,注视着矮小结实的国王。  友邻王敬畏地注视着他,朝他深深行礼。“牟尼,我想向你通告令媛的情况。”  “我的女儿?你说塔拉?”达刹低声问,提起这个名字似乎令他痛苦不堪。  “不,”友邻王说,“是您名为萨蒂的女儿。我原本受人所托,要将令媛送回您的身边。”  达刹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的表情明显地动摇了。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步上前,抓住了友邻王的肩膀。“她人呢?”  友邻王垂下了头。“途中遭遇意外,我们卷入了和那迦的纠纷之中,而在这个时候,金翅鸟王从天而降,带走了令媛和另一位少女。”  达刹震惊地退后了一步。“怎么会这样……”他低声说。  伐楼那轻轻动了动眉毛,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友邻王。“既然没有带她来,你为何还要拼命求见达刹仙人?”他缓慢地开口说。  友邻王摇了摇头,满脸惭色。“是我未能履行承诺保护好大仙的女儿。”他说。“但我至少应当让达刹仙人知道他女儿的情况,过错在我,请大仙给予我责罚吧。”  达刹坐回了座位上,用手扶住额头。伐楼那扫了达刹一眼。“牟尼不必担心。”他俯身对老仙人说,“迦楼罗性情高贵,不会伤害您的女儿。相信不久之后,他就会把萨蒂送回你的身边。”  但达刹没有回答他。良久,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抬头看向友邻王。“国王,我感谢你的诚实。”他说,“请告诉我,你是如何遇见我女儿的?”  “我在我治理的国境内遇到了令媛。”友邻王说,“当时她一切安好。”  “那么……是谁让你送她回来的?”  友邻王露出微微困惑的表情。“是一位极其具有威力的神祗……”他说,“他能变化为各种动物,但他不愿告知我他的名谓。我遇见令媛的时候,她一直守候在他身旁。”  达刹的脸色突然变了。他抬头看向友邻王。“他是什么样子的?”他说。  “他肤色白皙,看不出任何种姓的特征,变化的动物也都浑身雪白。”友邻王说,他吃惊地看到达刹的脸顿时如死灰。老仙人僵坐在座位上,紧攥着座椅把手的手在微微发抖。  萨蒂睁开眼睛。  没有风浪,没有千万个地狱一起燃烧般的烈焰。  她爬起身来。她们依旧在树叶化作的小舟上。举目所及,她只见到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  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也没有陆地。天空和水域连成一片。没有风。没有浪涛。  只有空茫茫的水。  萨蒂坐了下来,轻轻地推了推昏睡在一旁的拉克什米。  海神的养女轻轻地哼了一声,迷茫地睁开眼睛。  “拉克什米,”萨蒂说,“我想我们到了。”  两个年轻的姑娘在扁舟上看着在眼前展开的海洋。它那么平静,水犹如凝浆。它不起风浪,它没有底,也没有界限。那罗海是最洁净的,洁净到容纳不下任何生命的存在。水中没有鱼,没有微小的动物。任何事物都无法在水上浮起。  这就是那罗之海,宇宙诞生的海洋。  “我们是到了……”拉克什米迷惘地轻声说,“可是毗湿努大神在哪里啊?……”  “我希望如您吉言,萨蒂小姐可以平安归来。”伐楼那将友邻王送出海洋国度时,友邻王低声这么说,“否则我的罪过就难以弥补了。”  伐楼那微微一笑。“这您就放心吧,人类的国王。”他说,“达刹仙人担心的显然并不是这个。”  “那是……?”友邻王疑惑地看向高大的神祗。  而海洋的主宰则注视着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眯细了眼睛。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呢?”他轻声慢语地回答,“和您一样的人类君主,已经有许多归顺了永寿城里的伯利,将祭祀和供奉献给他,参与他的马祭之中。您是否也打算这么做呢?”  “我……”友邻王顿了顿。他想着那些表情阴沉的天神。“我不想撒谎。”最后他苦笑着说。“国王都知道趋利避害。”  “那么,”伐楼那轻声说,“你认为伯利是赢定了。”  “……天神会对我的不敬降下惩罚吗?”友邻王镇静地问。  伐楼那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不。”他说。“国王,你是我见过的最诚实的人。为了这种品德,你应该得到奖励。”  友邻王吃惊地看着他。  伐楼那把一只手放在了友邻王的肩膀上。友邻王颤抖了一下。透过那只手,海洋一万年的冰冷传进血肉,寒入骨髓。  “英勇不屈者不能笑到最后,因为他们的愚蠢,”伐楼那说,“雄才大略者也不能笑到最后,因为他们的骄傲。国王,等着看吧!伯利的日子长不了了,我说过的话不会落空。你很快就会得到你的奖励……你做梦也想不到的奖励。”  萨蒂和拉克什米在海面上漂流着。这里不分日夜,她们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但她们也感不到饥渴,在这个奇妙的世界里,什么都像是停滞了。  拉克什米并拢双脚,怔怔望着天空出神。  “萨蒂,”她突然轻声问,“你觉得阿修罗很坏吗?伯利呢?他是坏人吗?”  萨蒂皱起了眉头。“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拉克什米?”她说。  “因为……我不知道。”拉克什米摇着头。“父亲这么说,其他人也这么说。我知道的很少。我都是从其他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你经历了这么多,你告诉我,你……你是怎么想的呢?对不起,我只有问你了……”  萨蒂怔了怔,随即低下了头。  回忆涌入她的思绪。她看着自己微微攥紧的手。  离开天界的时候,她的手就和所有年轻婆罗门姑娘一样,花瓣一样娇嫩美好。  而如今,她的手在极度的痛楚中痉挛过,沾染过血液,留下了永远无法消除的伤痕,因为几个月的风餐露宿,变得和男子一样粗糙,拿过刀剑和弓,撕裂过动物的躯体。  “我还没有具体跟你说起被劫持后都发生了些什么……”她轻声说,看着拉克什米那双纯净无暇的大眼睛。“我告诉你吧。”  她向拉克什米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她告诉拉克什米是如何被劫持,如何在乌沙纳斯和陀湿多手里经受折磨,如何落入商底耶,又是如何再次被乌沙纳斯抓住,被魔龙吞噬。  拉克什米时而惊叹,时而叹息,时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后她长出了一口气。“你真是太不幸了,萨蒂。”她说,“遇上这样的事情……”  “不……”萨蒂说着,轻轻摇了摇头。她想起乌莎斯和提婆雅尼,比起她们的遭遇,她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那么说,”拉克什米低声说,“阿修罗果然很邪恶,他们折磨你,又把你当作魔龙的心脏,胁迫你和你姐姐。看来父亲说的没错。如果伯利真的完成了马祭,成为天帝,统治三界,世界一定会变成地狱的。”  萨蒂点了点头。她心底隐约地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但并未特别在意。  “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经历,也许……”她踌躇着说,“我想不能说明什么……”  而拉克什米却拉住了萨蒂的手。“不,”她突然显得坚定起来,眼睛闪闪发光。“我觉得很能说明问题。我已经明白了。”她说,“我知道该怎样做了。”  “做什么?”萨蒂迷惑不解地问。  但拉克什米却突然不说话了,她睁大眼睛看着萨蒂背后。  “拉克什米……?”  “萨蒂,”海神养女的声音在发抖,“水……水面上有具尸体……”  萨蒂猛地转过头去。她睁大了眼睛。  果然,顺着水流,有一具人体在水中载浮载沉,朝她们这边漂过来。  “这里怎么可能有死人……”萨蒂说,“而且还能浮在水面上……”  漂漂荡荡地,尸体被冲得越来越近了。她们终于看清那原来是个老人,面容枯瘦,胡须和头发都长到了一块。  死尸漂到了小舟前。就在他要漂过萨蒂和拉克什米面前的时候,他猛然地睁开了眼睛,瞪向她们。  四  萨蒂和拉克什米齐齐发出尖叫。  拉克什米跌坐倒在小舟上,缩向船的一边,而萨蒂猛挥起手臂,却毫无反应,这才想起那罗海上光芒浑噩一片,根本没有影子,雄狮也无法出现。  “你是什么人!”她尖声叫道,瞪视着那老人。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老人竟然在海面上坐了起来,就像在地面上一样。他看着萨蒂和害怕得要命的拉克什米。  “你们又是什么人?”他开口说。几乎难以从浓密纠结的雪白胡须里找到他的嘴巴在哪里。他的声音浑浊暗淡,就像是许多年不曾开口说话的人一样。  “我是达刹仙人之女萨蒂,”萨蒂紧张地说,“她是海神伐楼那之女拉克什米。你到底是什么?”  老人瞅着她们,咧嘴笑了。  “亿万年来,几乎从来没有任何人到达那罗之海上……”他用低哑的声音说,“但既然是你们两个,就不值得稀奇了,这是注定好的……你们是来寻找那罗延的,对吗?”  那罗延是毗湿努的别称。因为他长年呆在那罗之海上,才得到了这个名字。拉克什米和萨蒂对望了一眼。“你怎么知道?”拉克什米小声说。  老人哈哈大笑起来。“我什么都知道。”他说,声音变得更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我什么都见过。”  “你到底是谁?”萨蒂问。  “我是摩根德耶。”老人说。  萨蒂一愣。她好像很久之前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对了。那是在她第一次与湿婆相遇的时候。化身雄牛的湿婆提起过这个名字。  ……梦境的确是一个来到高层天界的捷径。但自从被毗湿努赐福的不死者摩根德耶以来,很久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了……  “摩根德耶?”她问,“被毗湿努赐福的不死者摩根德耶?”  拉克什米吃惊地看向她,而摩根德耶则注视着萨蒂。  “就是我。”他低沉地说。“你们愿意让我上船来吗?”  拉克什米和萨蒂又对望了一眼。老人再度咧嘴笑了。  “别害怕!”他说,“我只是在水中浸泡得太久了。我希望能休息一下。作为报答,我会指引小舟的方向,带你们去找那罗延。这也是注定好的。”  老人从海中爬到了船里。他□的身躯仅以胡须和头发遮体,一坐下来,他就惬意地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了,”他说,“这么多年了啊……”  他向外面望了望,然后随手一指。伴随着他的动作,小船自己掉转了方向,顺着水流漂动起来。  “那罗延在那个方向。”他说,“不过要到他那里去,还有得一段距离。”  萨蒂和拉克什米在他面前坐了下来,惴惴不安地看着这个怪异的老人。  “我知道你的名字,”萨蒂开口说,“但您为什么会在那罗之海上漂流?”  老人看着她。他的眼睛宛如深渊,吸食星光的黑洞,萨蒂打了一个冷战。  “因为我什么都见过。”他慢慢地说,“什么都是注定好的。”  “我不明白。”拉克什米迷惑不解地说。老人看着她笑了。“我什么都知道。”他说。“你们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来到,我全都知道。你,海神之女,”他指向拉克什米,“你心里怀着一个长久的恋慕。但你身负重任,你的所作所为将会改写天国的历史,这是你父亲交给你的任务。而你,”他又指向萨蒂,“你身体里藏着一个秘密,为了这个秘密,你经历考验,遭受磨难,但也因此获得力量。你现在得到教导,知道懂得控制自己的焦渴,这很好,因为这能阻止你变成嗜血者。但你还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憎恨。”  拉克什米和萨蒂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为什么你会知道?”她们几乎同时开口。  老人又笑了。“我说过,我什么都知道。”他说,“我什么都见过。”  “你是预言者吗?”萨蒂问。“你说你什么都见过到底是什么意思?”  摩根德耶抚摸着自己的胡须,看着眼前的两个年青姑娘。“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漫长的故事。”他低声说,“如果你们想听的话,我可以讲给你们听。因为离那罗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个故事也许可以帮助你们打发时间。”  “请讲吧!”拉克什米说,她也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  老人往后挪了挪,在小舟上把自己尽量搞得舒服了一些。  “要知道,”摩根德耶开口了,“在万物开端之前,就已经有一个结束……”  “在这个世界之前的世界里,我是一个仙人,出身显赫,道德高深。  “那个世界到了劫末,充满邪恶,因此遭到了毁灭。在经过烈焰焚烧、绵延了十二年的大雨之后,所有生灵都已经死亡,唯独我还凭借苦行得到的法力依旧幸存。我挣扎在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之中,四周都是水,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也没有陆地。在这可怕的、寂静的海洋之中,我独自一人活了很多年,漫无边际地游荡,没有见到任何一个生物。我感到又忧伤又孤独,最后精疲力竭,感到万分绝望,却依旧找不到栖息的地方,心想不如死去算了。  “就这么想着的时候,我突然看到水面上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榕树。在这棵榕树上,有一片树叶,树叶上躺着一个很小的小孩,这孩子身躯发出耀眼的光辉,我不得不用手遮住眼,暗自吃惊,为什么众生都遭到毁灭,这个孩子却还活了下来?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那个孩子微笑着对我说:‘摩根德耶,我的孩子,别害怕,我将为你提供栖身之所。’  “我十分愤怒,问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可是一位活了许多万年的长者,你竟然敢把我叫做你的孩子?’  “然而,话还没完,孩子突然张开口,我一下子就被他吸了进去,进入了孩子的嘴中。  “当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在这孩子的身体里吗?我看到了整个充满阳光和生灵的、运转不息的已知世界,看到了布满城市和王国的整个大地。我看到了圣河,大海,树林,天空,婆罗门、刹帝利和吠舍各安其职。我看到了包含矿藏的群山,看到了野生动物在山岳和平原上游来荡去。我亲眼目睹了世界运行的轨迹,看到了宇宙的历史,看到了所有人、天神和阿修罗的命运,看到了时间的开始和终结。  “我开始感到恐惧,跪下来祈祷。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刮过,我被吹出了孩子的嘴。孩子依旧坐在榕树的树干上,笑嘻嘻地看着我,问:‘尊敬的仙人摩根德耶,你在我身体内休息得好吗?’  “我心中产生了对面前这个孩子无比的敬畏,于是向他行礼,恭敬地问:“威力无边者啊!请问您究竟是谁?为什么你要化作儿童模样,吞下了整个世界?”  “孩子回答道:‘我是远古的原人,我是毗湿努——那罗延,整个宇宙都属于我。我是世界的体现者。我是永恒不变的源泉。世界由我建造,也由我毁灭。我是祭祀,火是我的嘴巴,大地是我的脚,日月是我的眼睛。我是毁灭之光,夜晚天空里的星宿也是我的形态。我是三神一体,如梵天我创造世界,如毗湿努我守护世界,如湿婆我毁灭世界。时代转动多少千年,作为宇宙灵魂的我,就会睡上多少千年。我一直在这里,永远在这里。’  “我感到更加恐惧,便问道:‘那我在您体内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是幻象吗?是现实吗?是梦吗?是预言吗?’  “而那孩子微笑着说,‘你在泽国中游荡,感到恐惧和孤独,我便向你展示整个世界,好让你心安。蕴涵在我体内的世界,就是真实。就像花的形态蕴涵在种子里,人的形态蕴涵在胚胎里,当摩耶幻化扩展,世界从梵天手里诞生,它就是你在我体内看到的那个样子,宇宙包含在这里,你所认为的现实世界,不过是它的扩展。因此,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一切,这个世界将会怎样,你都已经看到了。’  “‘仙人啊!你从我这里得到的痛苦,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因为我是不能被表达出来的,仙人啊!现在,就你沿着我身体组成的宇宙漫游吧!你将会长生不死,比天神寿命更为永久,把那些注定好会发生的事情,用你的眼睛再度亲眼目睹一遍吧!’  “这样说完,神奇的孩子就消失了。许多个世代过去了,我依旧活着。我留着那独一无二的记忆。我看到,所有的事情,都的确如同我在那孩子体内看到的一样发生了。但我再也辩不清,这到底是我所呆过的现实世界,还是我依旧停留在黑暗的海洋上,那孩子的肚腹里?  “一切事情都是注定好的。宇宙开出了花朵,从胚胎里长成人形,在它出生之前,它的形状已经被确定。一加一必然等于二,人感到饥饿必然渴望食物,孤独时必然追求爱情……就像尸利沙花的种子开不出茉莉花,杜鹃鸟的蛋里爬不出蛇,宇宙的扩展沿着既定的轨迹发生,不会产生意外。因为已经见识过它们将会怎样,我变得无所不知,这让我感到厌倦。所以,我放弃了人间的生活,回到那罗之海上来。  “可是我发现,那个神奇的孩子已经不在了。栖息在他原本所在之地的是你们所知道的毗湿努。他是他,但又不尽然是他。他是他本人在这个宇宙里的扩展,从天帝家族里诞生,与金翅鸟为伴,在白洲游玩。因此他不再记得我了,他在这个世界里游荡,就像是全然不记得他曾包含的宇宙里将要发生的一切,他表现得如同常人,被喜怒哀乐所困扰。因此,我只好在这片海洋上继续漂流。”  老仙人说完了,他喉咙里发出又像是哭又像是笑的声音,“这就是那罗延为我安排好的命运,他让我看到一切,活着经历一切,而我却难以知晓他的目的。”  萨蒂和拉克什米沉默着。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那么……”拉克什米最后轻声说,“你知道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找毗湿努大神,也是因为你曾见过这样的事情发生?”  “是啊。”老人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这也是注定好的。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能够预见到未来,但是他们实际上不过是‘记得’而已,就像我一样,他们回忆起了种子状态的世界。只不过,他们的记忆都飘渺虚无、零散纷乱,只有我是真真切切地记得的。人们说梦比现实更真实,也是因为在梦中更容易回忆起宇宙原初的样子,在梦中更容易‘预见’未来。”  萨蒂又打了一个寒战。她再度想起了自己的那个红色的梦。没有脸的女人,站起来叫喊的石头和影子,只剩下骨头的龙,干涸的水源,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现实。  那么,另外一半呢……?  而拉克什米已经问出了声。  “……那么,”她说,声音里有藏不住的好奇和焦灼。“你也知道我们的命运吗?”  老人睁开了眼睛,注视着拉克什米乖巧秀美的小脸。  “是的。”他慢慢地说。  “那……那……”拉克什米突然显得惊慌、犹豫又踌躇。她似乎好长时间才下定了决心。“你能告诉我,我……我能见到我想见到的那个人……”  摩根德耶却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你的命运我不能说。”他说。  “为什么……”拉克什米睁圆了眼睛。  老人摇了摇头。“原因我也不能说。”  萨蒂坐到了拉克什米旁边。  “那我呢?”她轻声问,“我会有什么样的命运,也不能说吗?”  摩根德耶看着她。  “不,”他慢慢地说,“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命运和一个没有种姓、出身不明、对万事冷漠、无欲望、无怀疑、披头散发、穿不吉祥的衣服、半裸着身体的人联系在一起。你们就像是水和凉,言语和其意义,他人无法令你们分开。终有一天,这个人将会娶他选中的新娘。他和他的妻子将如同父母,永永远远在一起,高踞在宇宙顶端的宝座上,为这世界带来福祉。”  萨蒂的脸腾地红了,拉克什米张大眼睛看着她。“这说的到底是谁呀?”她困惑地问。  萨蒂没说话。她的心在胸膛里狂乱地跳动着。掌心的月牙伤痕也仿佛一突一突地在发热。  他没有种姓,出身不明。他对万事冷漠,无欲望,无怀疑,披头散发,穿不吉祥的衣服,半裸着身体。  这说的是谁,再明显不过了。  这些真是注定好的?她想着,从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注定好的?  小舟依旧在那罗海上漂流。也许是难得一次说那么多的话,也许是在海上漂流了多年,摩根德耶躺在船首,毫不客气地睡着了,没过多长时间就鼾声大作。看到他那副样子,萨蒂和拉克什米都感到困倦,也在小舟的另外一头躺下。可是,萨蒂即便身体疲惫不堪,思想却依旧很兴奋,她辗转反侧,最后好不容易才陷入了沉眠。  拉克什米也睡不着。她心事重重,焦虑不安。萨蒂都已经在她身边发出均匀的呼吸了,她还是难以入睡。  最后她坐了起来。  让她惊讶的是,原本在船另外一头睡得昏天黑地的摩根德耶现在却醒着,他注视着自己,眼睛炯炯有神。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小姑娘。”老人声音粗哑地说,“放心好了。我已经说过,你的命运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拉克什米微微撅起了小嘴。她走到仙人面前坐下。“可是你却告诉萨蒂她的命运。”她说,“为什么?”  摩根德耶哼了一声。  拉克什米突然觉得心一跳。“该不是……”她抬头看向摩根德耶,“该不是因为她的命运比较好,所以你才对她说了?而我,我会……”  “她的命运比较好么?”摩根德耶嘶声说,“现在她睡了,我告诉你吧!是因为太过悲惨,我才不忍心将她的命运说完。”  拉克什米瞪大眼睛看着他。“什么?”她难以置信地问。  萨蒂依旧沉睡着,脸色微微带着绯红。老人看了她一眼。  “他和她将成为一体,他人无法令他们分开,”他轻声说,“但他们可以自己选择分离。终有一天,你的朋友会极其悲惨地死去,而那个男人会为此杀掉她的父亲。”  拉克什米猛然捂住嘴巴,堵住了从她的喉咙里发出的那声惊叫。”  “可是,”她说,“可是你明明说他将会娶他选中的新娘,他们会永永远远在一起啊!”  “是啊,”摩根德耶慢慢地说,“我的确是说过,他将会娶他选中的新娘,和他的妻子永远在一起。可是,我没有说那个新娘会是你的朋友。”  拉克什米睁圆眼睛,注视着摩根德耶。  “那萨蒂太不幸了。”她说,泪珠从她眼里滑落下来,“难道这命运就不能改变吗?”  “不能。”老人疲倦地说,“我已经说过,尸利沙花的种子开不出茉莉花,杜鹃鸟的蛋里爬不出蛇,注定好的轨迹无法改变。”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告诉的话又有什么用?”老人突然尖锐地反问了一句,“即便你知道是如此悲惨的结果,届时你的心还是不会改变,对吗?如果我说了你不想得到的结局,你也许会不相信我的话,你会试着想这么做或者那么做就会改变结果,但到了最后,事情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就连你会在听到我的话之后去试图改变结局这样的事,也同样是注定好的!越是想往歧路上走,却越是走回原地。几千年来我看得够多的了!而如果我说了你希望得到的结局,你届时得到的幸福和惊喜就失去了一半,所以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一切不过是徒劳罢了!”  拉克什米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红,然后她低下了头。“您说得对。”她低声喃喃地说。  老人注视着她。“所以,你的命运我不可以告诉你。”他说,“但我可以告诉你另外一件你想知道的事情。”  拉克什米抬头看着他。  “你父亲交付给你的任务,”摩根德耶说,“你这次来到那罗之海上的目的,你会完成它的。你一定会获得成功。”



  •  五  乌沙纳斯有点心不在焉。  他看着祭司们围坐在方形的祭火坛边,念诵着咒语,一勺一勺朝火焰里浇着酥油,心却放在其他的地方。  马祭已经进行了一半。放出去的骏马朝西北方跑去,跟随它的军队保障着它的安全。在此期间,伯利王在永寿城里举行日夜都不间断的仪式和祭祀。当太阳改变了方向时,那匹马就会回来,宰杀它之后,马祭就算完成了,伯利就能够正式登上三界之主的宝座。如此一来,谁也不能质疑伯利的王权,如果那时候伐楼那还想起兵,那就是叛乱,而不是敌国之间的战争,道义理法都会谴责他,甚至三大神都无力干预伯利的统治。  但前提是接下来的马祭必须不受干扰地完成。伐楼那那边毫无动静,这不正常。想起威胁尚在,乌沙纳斯忍不住有些心烦意乱。  “大人……大人?”身边随侍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乌沙纳斯转头看向他,“怎么了?”他问。  “您让探子们收集的情报,包括近来人间发生的种种异常之事,各个王国的动向,都在这里了。”随侍说,把一叠贝叶呈给他。  乌沙纳斯接过了那叠书信。他仔细地看了看,其中有一则是说在魔龙曾经肆虐过的地方,有一位驼背的老人在帮助流离失所的人们重新修建房屋,整理田地,他沉默不语,但经过他手的东西,就能焕然一新,宛如具有生命。  “陀湿多,”乌沙纳斯喃喃说着,然后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其实不觉得陀湿多这样的行为愚蠢可怜缺乏意义,说实在的,他还有点佩服大匠。  可他就是想笑,笑得停都停不住。  他又翻过一则报告,说有一个女人,在人间四处流浪,走到哪里就问别人是否见过一个骑着红色高头大马、容貌英俊的武士经过。她栖息在神庙里,用舞蹈来为自己筹集旅资和食物。见过她跳舞的人都说她的舞姿美极了。  乌沙纳斯皱起了眉,摸了摸下巴。那个前天界的舞伎可以由她去,反正,一个君王沦落到最后只有女人还对他忠诚,完全不能令人感动,只会让人觉得可笑。但因陀罗已经很久没有进入他的思想了。他认为雷神已经翻不了身,但他现在开始考虑是否要派出些人马追查一下前天帝的下落,最好能斩草除根。  “说不定连五老评议会那帮老家伙还会感激我为他们洗刷了污点呢,”乌沙纳斯想着,又去看其他的消息。  这个时候他想起来了。他之前似乎看到魔女、动物什么的奇怪传闻,对,就是在天乘偷偷溜进他的地方想要行窃的那一天……  乌沙纳斯站了起来。  “天乘现在如何?”他问随侍。  魔女和传闻又从他脑中消失了。现在他想的只是女儿。  天乘还在睡着。她服了药,黑发散乱地落在床铺上,双目紧闭,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乌沙纳斯坐到了她的床边。他看着她,心里想该如何安慰女儿。也许他可以用假的商吉婆尼花来暂时搪塞一下她?如果那禁咒不起作用,他可以引导她归因于其他要素,比如她使用的方法不对。  但乌沙纳斯摇了摇头,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又伸出手去,想要替女儿理理鬓边的乱发,但随即就停了手。  他想起他也曾对沉睡不醒的舍衍蒂和萨蒂这么做过。  乌沙纳斯站起身来,走出门外。永寿城里,万年难得一见的盛大马祭还在进行,音乐四处流淌,城市看起来热闹非凡,而乌沙纳斯再度觉得心烦意乱。  他没有看见他身后的天乘睁开了眼。  她轻轻把手伸到了枕下。她的嘴巴轻轻张合着,就像是在对谁说话。可是她没有发出声音。也无人聆听她的话语。她只是那么无声地说着话。  “很快就能到达那罗延所在之处了。”摩根德耶宣布说。  萨蒂和拉克什米都跑到了船边,朝摩根德耶所指的方向张望。她们看到在水域的那一头,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那就是那罗延歇息的榕树。”摩根德耶说,看向拉克什米,“你有什么要求,就尽管对他提吧!不过,你要记得,他与湿婆、梵天不同,即便对自己的信徒,也极其严苛,绝不会轻易施下恩惠,满足愿望。”  拉克什米点点头。“我明白。”  “你有这样的意志就好。”摩根德耶说,“水流会把你们送到那里去的。我要离开了。”  萨蒂和拉克什米看向老人。“为什么?”萨蒂惊讶地说,“你不想去见那罗延吗?”  “我说过他对我没有记忆……”长生不死的老人说,纷乱胡须里又露出令人胆寒的微笑。“再说了,我不会在这个时间见他。我所要做的只是为你们指引道路。”  “这也是注定好的?”在摩根德耶要翻过船缘回到水中的时候,拉克什米这么问。  老人抬起头来看着她,眯细了眼睛。  “你是不愿意去见他呢……还是因为你‘见过’自己不曾在这个时候见到毗湿努大神,所以就不去吗?”拉克什米又问了一句。  老人看着她。“你说呢?”他说。  “但如果你现在回到船上来呢?你……你还是可以让事情变得不一样,对吗?”  “是啊,”老人声音枯涩地说,“我还没活得这么老的时候,也不相信自己会选择在那罗之海上如同尸体一样漂流。我认为我仍然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但什么都被注定好了。”  他放开了握住绿色小舟的手,又漂在了水里。  萨蒂和拉克什米看着他只有头露出水上,慢慢地,越来越远,他成了茫茫水面里一个细小的黑点,最后终于消失了。  她们回过头。  那棵摩根德耶向她们描述的榕树已经清晰可见。它生长在水面上,根须伸进水底,它粗大的树干散放光芒,而当萨蒂和拉克什米努力观看的时候,果然看到有人睡在那棵树上。  他不是小孩,而是一个黄衣少年。  小舟越来越接近榕树。萨蒂和拉克什米抬头看着睡在树上的毗湿努。  “他看起来不怎么像画片上的毗湿努啊。”拉克什米紧张地说。  萨蒂点了点头,女孩子们交流的那些画像里,总是把毗湿努画得十分俊美华丽,穿着如同他哥哥天帝般雍容华贵。而现在她们看到的这个正在酣睡的少年,大树的光芒几乎遮盖了他。他看起来平凡无奇。  两个女孩子看着他沉默了一会。“你说我们该等他醒来吗?”拉克什米小声说,“还是应当向他祈祷?”  “叫醒他吧。”萨蒂不以为意地说,她觉得既然毗湿努和湿婆相提并论,大概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来对待,拉克什米吃惊地看着她。  就在此时,绿色的小舟已经到了榕树下。船首碰触到榕树粗大的树根时,毗湿努哼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  从小舟爬上树根的萨蒂和拉克什米吓了一跳,呆呆地注视着他,这个传说中在三大神里具有最高威力的守护者。  黄衣少年懒洋洋地在树干上坐了起来,□的双脚垂在半空,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是谁啊,……”他说着,低头朝树下看去,随即顿住了。  他看到了站在树下的萨蒂和拉克什米。  他注视着急急忙忙合十弯腰朝他行礼的拉克什米,眼睛瞪得大大的。  “拉克什米?”他轻声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与此同时,萨蒂也低头行礼,直到听见毗湿努声音里的愕然,她才发觉有点不对劲,转头朝拉克什米看去。  拉克什米也睁大了眼睛。“世尊知道我?”她细声问。  毗湿努脸上却突然出现了被噎到一样的神情。他从树上跳了下来,站在了她们两人面前。仔细一看,他的个子其实只比拉克什米略高,还要矮萨蒂一点,完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眼神惺忪的少年。  但萨蒂还是情不自禁地从他面前退了一步。  她感觉得出来,他和湿婆实在是太像了,虽然外表、模样完全不一样,可是就是说不出来地相似,人形的外表下,包裹的是无法形容、难以描述、没有任何人味的庞大存在。  但拉克什米却对此几乎毫无察觉,她只是好奇又充满敬畏地看着少年外表的守护者,因为对方知道她是谁而有些害羞,苹果脸红扑扑的。  “这个……”毗湿努似乎有些不安,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停在一边的绿色小舟。“几乎从来没有人穿越过那罗之海来找过我。迦楼罗给了你们卢醯那树的树叶?”  “是的,金翅鸟王给予了我们帮助。”拉克什米合十说,“而灵魂伟大的长者摩根德耶为我们指引了方向。”  毗湿努嘀咕了一句。萨蒂觉得那好像是骂人的话。他看向她们,扫了一眼萨蒂,睡意朦胧的黑眼睛突然变得冷峻锐利,那一瞬间,萨蒂觉得自己被一柄冰冷的利箭洞穿了,那利箭透过她的肉体,插在了她体内的商吉婆尼花上。  但毗湿努随即皱皱眉,眼神恢复了慵懒,他别开了视线,又把目光钉在了拉克什米身上。  “你们为什么要来找我?”他说。  拉克什米虔诚地看向他,她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毗湿努吓了一跳,萨蒂觉得他差一点跳起来从拉克什米面前逃开。  “我是来向您请求帮助的,”拉克什米说,“因为三界里只有您……”  “啊——”毗湿努喊了起来,“果然是。我就知道。我有很坏的预感。很讨厌的感觉。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拉克什米惊慌失措地看向他,毗湿努立即顿住了。“啊,你说吧。”他说,“我听听看。”  拉克什米低下了头。  “您在那罗之海上沉睡,所以不知道下界发生的事情。”她说,“您的哥哥,天帝因陀罗因为诛杀魔龙弗栗多,犯下了杀梵的重罪,被迫离开了天界,而阿修罗乘虚而入,占据了永寿城,将天神们驱赶到水神伐楼那的疆域。伯利如今正在举行马祭,这祭祀一旦完成,他就会成为新的天帝,而届时不管剩下的天神是否愿意,都必须服从他的权威。”  毗湿努听着拉克什米的话,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的神情变得凝重。  “是吗……”他低声说,“哥哥那么做了吗……”  “如今,天神们已经难以和伯利抗衡,也无法对抗他从马祭里获得的强大威力,所以,”拉克什米抬起头来说,“我请求您,为了维护正法、为了正义、为了人们的幸福,再次下凡吧!只有您才有这样的力量,可以阻止伯利!”  空气凝滞住了。  萨蒂站在一旁说不出话来。  她没想到拉克什米的目的竟然是这个。  六  毗湿努注视着拉克什米。  “为什么是你来对我说这些话?”他轻声说,“啊,我知道了。是伐楼那。是伐楼那让你来的,对不对?”  拉克什米的脸变红了。“是的。”她低声说,“父亲说只有我能见到你。只有我能办得到。只有我能对您说出这样的请求。”  毗湿努的表情变得如同冬季的天空,寒冷高远,难以捉摸。  “说得不错。”他轻声说。“他一定早想到了。他一直留着这么一手,就是为了今天。我真后悔。你起来吧!拉克什米。”  拉克什米瞪大眼睛看着他,少年外表的守护者伸出一只手,把她从榕树根形成的地面上拉了起来。  “您愿意帮助我吗?”拉克什米紧张地问。  毗湿努注视着她。  “拉克什米,”他轻声说,“正法、正义、人们的幸福,这些词都太沉重、太伟大了,能把人脊梁骨都压碎,夺走所有表示反对和异议的声音,就连我也难以将它们说出口。这是你父亲的请求,不是你的请求。”  拉克什米的脸又憋红了。“不是的,”她说,“一开始的确是父亲要我这么做。但现在,这也是我的意愿,因为伯利和阿修罗真的很邪恶!”  她这么说着,看了一眼萨蒂,又低下头。  “……他们太坏了。”她低声说。  萨蒂心里突然一惊。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对拉克什米讲述的经历造成了什么样的结果。  她其实不曾真正见识过拉克什米所想要了解的事情。她不知道伯利是否会成为蹂躏国土的暴君。她没有见过他治下的人民如何生活,也不知道阿修罗是否都残暴凶狠。她甚至不知道很多事和人是否能单纯用“坏”或“好”来形容。  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情。她只知道乌沙纳斯是怎样对待她的。  乌沙纳斯对她的所作所为就像一层暗红的帷幕,遮盖在她眼前。隔着这层帷幕,她看见的阿修罗全都笼罩在血腥的色彩里。  伯利别开的视线,罗提冰冷的笑容,士兵面无表情的脸。  她能看见这些,只能记住这些。  她无法不在自己的叙述里带上对阿修罗的刻骨仇恨。  因为她的缘故,拉克什米才坚信阿修罗会带来不幸。  而毗湿努依旧注视着拉克什米。  “是吗?”他说,“天神以欺骗的手段秘密杀害了伯利的父亲。如果我要维护正法,主持正义,那么我必须说,如今伯利攻占天界,是正当的复仇,我没有任何干涉他的权力。如果我要保护人们的幸福,那么我必须说,如果伯利成为天帝,在他统治下,世界能安享一万年的和平盛世。我为什么要去打断这样的进程呢?”  “可是,”拉克什米争辩着,“为了获得这次战争的胜利,他们不惜让魔龙复活啊!因为这个的缘故,无数人无辜死去了!”  “哪一次战争不杀死无辜的人?”毗湿努反问,“那一种获胜的手段不残酷?魔龙弗栗多虽然可怕,但远比一场异常漫长的战争或一个昏庸统治者造成的伤害要小,在我看来,能用这种手段解决统治权的归属,已经算得上是功德无量了。”  “可他们是很卑鄙的坏人,草菅人命。”拉克什米说。  “从来就没有哪个君主不草菅人命的。”毗湿努依旧无动于衷地说,“区别只在于杀人少或多。”  萨蒂看着毗湿努。他的确是和湿婆很像。那种一视同仁的无情感觉,就连思考方式和说话口气都那么相似。就和湿婆一样,他眼里没有凡俗的善恶、道德和情理。  “天帝陛下是您的哥哥呀。”拉克什米用了央求的口气说。  毗湿努的目光中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悲伤。  “我已经为他做得够多的了。”他低声说,“他能有那样的选择,我很高兴。我不能再帮他。我既不追求正义,也不追求邪恶。我不能被行动束缚,不能执着于行动。”  “您不愿意吗?”拉克什米又惊讶又难过地注视着他。  “我办不到。我是不会下界的。”毗湿努说着,转身走向另外一边。“我顺应人们心愿而动,因此,我受到从前的崇拜者意愿的束缚。我不会伤害伯利家族里任何一个人。”  “可是……”拉克什米咬了咬嘴唇,“我父亲说,您曾经将极其宝贵珍稀的物品交托给他保护,他也的确为之尽心尽力,这份物品至今依然保持着完美无暇,如同它被交托的那一天一样值得您所爱。看在他这份努力上,您也应当下凡拯救众生。”  毗湿努的身影微微僵立了一下。  “是的,”他低声说,“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不够?”  “要让我下凡,要让我打破自己的誓言,必须有着更伟大的牺牲,更严酷的誓言。”毗湿努说。“而你是做不到的,拉克什米。你们在这里休息一阵后,就回去吧。”  拉克什米看着毗湿努的背影,颓然坐了下来。  “这该怎么办……”她低声喃喃地说,萨蒂走到她旁边,握住了她的手。  她们坐在榕树巨大的根系上,毗湿努坐在另外一边。  萨蒂回头看去的时候,看到毗湿努坐在榕树的树根上,两只脚垂进水里,随意地晃荡着腿,看起来还是像个普通的少年。  “怎么会这样……”拉克什米在萨蒂身边低声说,“明明摩根德耶说过,我会成功的……”  萨蒂转头看着拉克什米,有点惊讶。“他对你这样说过吗?”萨蒂说,“什么时候啊?”  拉克什米突然抖了一下。她抬头看向萨蒂,脸色变得苍白,像是想到了什么。萨蒂皱着眉头看着她。  “怎么了?”她关切地问,“拉克什米,你怎么了。”  拉克什米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然后又低头看向萨蒂的手。原本她们的手交握在一起,就像是一对茉莉花,但现在萨蒂的手掌却变得肤色更深,长出了老茧,带着伤痕。  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萨蒂知道她一定作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我还是要努力尝试,”她宣布,“你……我是说,好多人已经够不幸的了。我一定不能让伯利得逞。”  萨蒂心里那异样的感觉又来了。 “拉克什米,”她尽量和缓地说,“我……我已经说过了,那只是我个人的经历而已。你一定要考虑清楚。伯利当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她又想起伐楼那把拉克什米当作诱饵的行径来。  拉克什米摇了摇头。“如果他们连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都能做出如此残忍之事来,又怎么能指望他们对人民慈悲、维护正法呢?”  她放开了萨蒂的手,朝毗湿努走去。  她在毗湿努身旁双膝着地。他回头注视着她。  “你要什么?”他用平稳的音调问。  “我还是想求您下凡拯救水火之中的众生。这是我父亲的嘱托。”拉克什米说,“只有您的干涉可以挫败阿修罗。”  毗湿努注视着拉克什米。“我不想让你伤心,”他说,“拉克什米,可是你父亲绝不是那种无私为了大众造福的人,他必然有他自己的图谋。”  “我知道。”拉克什米说,“就算这样,阿修罗和伯利还是必须被阻止。”  毗湿努站了起来,看着拉克什米。  “我已经说过了,”他说,“我被伯利先祖的心意所束缚……除非有比这个更严酷的誓愿,否则我是绝对不会干涉的。”  “要何等的严酷?”拉克什米轻声说。  毗湿努看着她。“我要求的是伟大的牺牲和弃绝。割舍最宝贵的东西。”他说,“舍弃最珍惜的财富。放弃最不能放弃的事物。”  拉克什米看着这个少年外表的守护者,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萨蒂,然后垂下了头。  萨蒂站了起来,朝前走了一步。她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我……”有着圆圆甜美脸蛋、永远天真无邪的海神养女轻声说,“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毗湿努挑起了眉毛,他瞪着拉克什米。  “我……我还不是如今这个样子的时候,我还不具有四肢和面孔的时候,我就喜欢他了。”拉克什米说,她的声音像是在沙漠中流淌的小河,“我在乳海底部诞生,在深海里的时候,我见到了他,那也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他。后来……我再也没能见过他,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他的名字是什么……我一直在寻找他。能够再度与他相逢,能够爱他,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最大的喜悦。”  萨蒂回想起来了。在难陀那园林里,拉克什米曾经憋红了脸说出同样的话。  但更令她惊讶的是毗湿努的表情,他看起来像是各种情感汇聚成的动荡的大海,震惊、迷惘、喜悦、不知所措、不安和恐惧。  “你要说什么,拉克什米?”毗湿努说,他的声音听起来竟是那么轻,那么小心翼翼,如同害怕惊醒沉睡的蝴蝶,吹熄梦里的灯火。  拉克什米抬起了头。  “我在此立下誓愿,”她的声音清晰、坚定又响亮,萨蒂只记得她在第一次说起自己所爱时,曾经有过这么坚定的声音。“我放弃这段爱恋。我发誓不见他,不去爱他,不去想他,我放弃这唯一的喜悦和唯一的心愿,唯独期望您可以再度下到凡间,击败伯利,拯救苍生!”  她伏下了身,深深拜在少年脚下。  “大神,我没有任何财富值得夸耀,也没有国土和权力可以牺牲。对他的思念,就是我所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现在我弃绝它。”她说着,再也却掩饰不了抽噎和低泣在喉咙底部的回响。“今生我再也不会爱人。我保证再不会痴心妄想了。我再也不会想着要去找他了。我保证我再也不会整天想着他了。我保证,即便他再度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会背转身去,不去看他。请您答应我的要求吧!这是足够严酷的誓愿吗?这是足够的供奉吗?”  毗湿努站在那里。  奔流的瀑布在寒冬中静止成水晶森林,跳动的火焰成了一敲就会碎裂的红珊瑚树,风在烈日之下焦枯成灰尘。  汇聚了各种情感的大海凝固住了。  “是的。”他再开口时,海洋都干枯,见了沙漠的底。“足够了。”  拉克什米颤抖着抬头看他。  世界在震动。平静的那罗之海竟然在呼啸悲鸣,以榕树为中心,一圈圈的浪涛朝四面八方卷开来去。  世界陷入劫火之后,毗湿努-那罗延就在那罗之海上憩息。  他独自一人,在那漫长的时间里,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包含了世界的种子,知道所有的未来,却选择把它忘掉。  那罗之海的水是那么纯净,容不下任何生物。它又是那么沉重,任何物体无法漂浮在它之上,而它的每一滴水,哪怕只要落到世界的其他地方,都会穿越层层物体,滴落到世界的核心去,毁坏宇宙的秩序。  是的,它重得就像是毗湿努的眼泪。



  • 七  马祭即将结束。  那匹放出去的骏马已经回归。现在,人们刷洗它,给它喂最好的草料,用珠宝和香料装饰它,在它的头、脖子和尾巴上带上黄金,将它和一头无角的山羊和一头野牛一起栓在祭坛前。  伯利王端坐在祭祀会场的宝座上,注视着典礼进行。婆罗门们吟唱颂歌,引用经典,向火中抛洒熟透的谷物,黑烟升了起来。  乌沙纳斯也在一旁注视着,祭火的热量透过黑衣,令他流汗。为了获得商吉婆尼,他曾经以烟为食,度过漫长时光,如今祭祀中的烟和火还是令他感到厌恶。很快这典礼就将结束,一切会成为定局,可是除非马祭最终不出任何岔子地完成,他还是难以心安。  有人小步趋近他,俯下身来对他讲话。乌沙纳斯微微侧过头去听。他派出的探子又回报了天神那边的动向,有人已经私下里投递了书信,表示愿意归属伯利;伐楼那依旧没什么动静;有一个人类国王去见了海神,但他的势力和财富都很小,可以忽略不计。  乌沙纳斯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吩咐手下的人做出各种应对。这么做着的同时,他看见伯利正在朝这边望来,眼神里闪过一丝细微的不悦。伯利对于个人的生活比较随便,但非常重视和尊重仪式和典礼,他对于乌沙纳斯在这个神圣的时刻不断被俗务分散注意力的表现并不高兴。  乌沙纳斯从心底苦笑了一声。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伯利时候的情景。那时,他投奔阿修罗不久就发现当时的阿修罗王牛节是个骄傲粗野、徒具武力的家伙,朽木难雕,难堪大任,于是他对牛节灌了一大通迷魂汤,教唆牛节带着不足万人的军队向余威尚存的因陀罗挑衅,又在牛节死后把阿修罗的朝廷搅成一锅粥,然后就悄悄出发,去寻找钵罗诃罗陀的后人伯利。在那之前,他已经听说伯利带着他们那一族的后人,生活在僻静之地,是个具有才能和魅力、深受拥戴的领袖。  乌沙纳斯到达伯利的属地时,伯利也正在举行仪式,聆听婆罗门长老的教导。乌沙纳斯走进会场,见面就对伯利说了一句话:“我能令你成为阿修罗王。”  伯利看向他,眼睛里猛然腾起了熊熊火焰。那是绝不可能被认错的、经由历代阿修罗王的血脉而流传下来的雄心壮志,从未熄灭,从未驯服,一直在等待时机重新升上天际。  尽管如此,这个年青的领袖却给了乌沙纳斯这样的回答:“那么,等我完成了仪式再说吧。”  于是,乌沙纳斯只得在他身后坐下来,看着伯利虔诚地与僧侣们一起吟唱,念诵经文,然后向婆罗门发放布施,一丝不苟地履行了所有义务。等一切都完成后,伯利才开始和乌沙纳斯讨论起王位和权力。  那时候,乌沙纳斯就认为伯利的确是可造之才。因为他有野心,但具备耐性,也很谦逊。  ……现在,如今坐在马祭的祭火边的乌沙纳斯苦笑着想,现在我知道我至少有一点是错的。  伯利也与牛节王一样傲慢。他并不因为他的力量、财富和权势傲慢,但他为他的谦逊感到骄傲。他为他的慷慨感到骄傲。他为他自己是个高尚而正直的人而傲慢。  你们这些阿修罗都是同样的德性。  随侍还在向乌沙纳斯报告各种情报。他说,听说塔拉被送回祭主身边之后,祭主对待她十分之严苛。他把她独自关在不见天日的房间里,不许任何人见她、与她说话,时刻派人严密看管她,完全把她当作弃妇般对待。  乌沙纳斯又苦笑了一声,看了一眼宝座上的伯利。“反正我可是尽力了。这可不能算我没有遵守誓言。”他低声自言自语般说着,然后看向随侍说,“还有其他什么事情没有?”  “啊,没……”随侍说着,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使女急匆匆地朝乌沙纳斯跑了过来。  “大人,不好了,”使女喊着,声音很大,令在场的婆罗门都十分不满,朝她大翻白眼。“天乘小姐不见了!”  乌沙纳斯吃了一惊。“她不是一直都好好睡着的吗?”  “啊呀,是啊,”使女拍着膝盖,声音更大了,盖过了那些庄严的念诵声。“原本一直是好好睡着的,可是刚才去一看,床上已经没人了!!哪里都找不到人!!怎么办,您快去看看吧!!”  乌沙纳斯心里一寒。天乘是他的女儿。她和他一样不择手段,血液里藏着疯狂和胆大妄为,让她跑掉的话,不知道她能干出怎样的事情来。他又看向会场。祭祀马上就要终结了。接下来,只需象征性地向一些贫苦的婆罗门布施,随后宰杀马匹,马祭便告完成。  他起身,朝伯利行了一礼。  “抱歉,陛下。”他说,“我必须告辞片刻。”  伯利看他点了点头。“去吧。”他说。  乌沙纳斯快步朝祭祀会场外走去,走到一半,他突然又转了回来。  “陛下,”他对伯利说,“在我不在的时间里,您切记要小心。只要马祭还未完成,就可能被破坏。您可以向婆罗门给予粮食、衣服、灯火和钱财,但是千万切记,不要理会那些看上去稀奇古怪的要求!如果有人那么提了,别管他外表如何,拒绝他。”  伯利皱起了眉头,“你让我在马祭当天拒绝婆罗门的请求?”他说。  乌沙纳斯想着不见了的天乘,心里更加着急。“务必记得我的警告,”他说,“别去理会他们!”  他转身大步走出了会场,拉起祭司的长袍,朝天乘原本所在的地方跑去。  伯利默然地注视了乌沙纳斯的背影一会儿,又转头看向在场主持仪式的婆罗门们。  “请各位继续吧。”他温和、谦恭、有礼地说。  毗湿努一步一步朝马祭的会场走着。  他还是那身打扮,沾染尘土的黄绸衣,打着一把破旧的伞,另一只手提着一个空水罐。水罐的黄铜把手随着步伐晃动发出难听的吱呀声响,他的眼睫毛上也沾满尘土。  他是怎么走进永寿城的,谁也没看见。守城的士兵原本觉得突然到来的少年十分可疑,可是他们还是莫名其妙地让他就这么走进去了;他们像是看见了他,却又随即忘记了他。  满城的阿修罗们,在节日的气氛中在大街上喧哗,肆意享受永寿城的美貌,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他穿过人群,走过街道,水罐的黄铜把手吱呀叫着。  他一步一步朝马祭的会场走着。  有人说至尊的莲花眼天神什么都不会想,他不需要思考。但也有人说他的思想中容纳万物。  这不对。毗湿努依然在想着,思考着。  但他只是在回忆一件事。一个场景。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选择降生在天帝的家族,作为因陀罗的弟弟出生。一开始,所有人,包括他的哥哥,都只把他当作一个有点迷糊、爱睡懒觉的小弟弟看待。没人奉他为神中之神。没人管他叫世尊、薄伽梵、至尊主。他得以整天在永寿城里自由游荡,累了就到难陀那园林里睡个午觉,醒来时他哥哥因陀罗会哈哈大笑地勾住他脖子,诃利、诃利地叫着他乳名,拉他去喝酒,看天女唱歌跳舞。  那个时候,天神和阿修罗曾有一段短暂的和平时光。作为质子,当时的阿修罗王金袍把自己最小的儿子钵罗诃罗陀送到了永寿城里抚养。就在那段时间里,钵罗诃罗陀成了毗湿努的朋友。阿修罗王的幼子是个谦虚、可爱、温柔的少年。但也正是他第一个从毗湿努身上看到了宇宙守护者超然的力量和特质。  他们时常在难陀那园林里消磨时光。毗湿努躺在榕树上睡觉,而钵罗诃罗陀则坐在树下读书。  有一天,来自回忆中的甜美气息让毗湿努从睡梦里醒来,他睁开眼睛四处张望,然后看到了远远的草坪上,坐着一个小姑娘。  她长着卷发,圆嘟嘟的小脸秀美可爱,长睫毛下是一双世界上最纯净的眼睛。  毗湿努认出她来了。  她是乳海里诞生的生命,化成人形的甘露。  在乳海边上,他听到她的哭泣。他幻化成女子,把她从战场上带走,把她抱在怀里,他曾感受过她牛奶一样细腻肌肤的温暖。她是他亲手养护的生命。  如今,她就如同他所祝福的那样,自由自在地成长着。  他那如同那罗海一般永远平静、难起波澜的心,第一次因为这样的温暖而动荡起来。  他翻身坐起来,注视着她。看着她独自一人在草地上玩着金球。他着迷般的望着她。在她差点被自己的裙子绊倒的时候,他急急忙忙送去一阵风托住了她,然后命令大地变得柔软,别伤到她。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她是他的第一个执着。  后来钵罗诃罗陀发现了这个秘密。  “您喜欢她吗?”有一次,在毗湿努又装作漫不经心地从远处注视着拉克什米的时候,阿修罗的王子这样问毗湿努。  毗湿努瞪着眼睛看向他,“是又怎么样呢?”他有点赌气地问,不知道钵罗诃罗陀接下来会怎么开口嘲笑自己。  可是那个时候,已经隐约知道自己的朋友绝非凡俗的钵罗诃罗陀,却只是微笑了起来。“您有喜欢的人,那真是太好了。”他这么说。  再后来,钵罗诃罗陀回到了地界。  再后来,毗湿努化身人狮,当着钵罗诃罗陀的面,撕碎了他的父亲。  从那之后,他开始被人称作世尊、薄伽梵、至尊主。  从那之后,所有人,包括他的哥哥,再也不把他当作一个有点迷糊、爱睡懒觉的小弟弟看待。  钵罗诃罗陀做了阿修罗王、战败了、被放逐了、死了。  因陀罗在他身边,越变越傲慢,也越变越软弱。  他还是只能远远看着拉克什米。  他不可能接近她。如果他搬出守护者的身份,要不了多长时间,所有人都会知道她其实是甘露化身,那会毁了她。  ——您有喜欢的人,那真是太好了。  他一步一步朝马祭的会场走去。  发放布施的仪式已经开始。贫困无依的婆罗门挨着个儿来到伯利的面前,求取救助,而伯利也一一满足他们的愿望。无衣者给衣,无粮者给粮。  毗湿努跟在一个牵着幼小儿女的瘦弱婆罗门身后。他走到伯利宝座前时,阿修罗王抬起头,然后眼睛一亮。  毗湿努知道他认出了他。  “你不是伐摩那吗?”伯利说,笑了起来,红黑胡须下露出雪白牙齿。“你不是那个要去迦湿城里寻找你哥哥的小婆罗门吗?”  “是我,陛下。”毗湿努回答说。  “看到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伯利说,“后来我一直在想,当初我应当把你直接送到迦湿城去的,反正也耗费不了多少时间。”  伯利和他的祖父是那么像。容貌的相似,灵魂的相似。  “你找到你哥哥了吗?你怎么会来这里?”伯利又亲切地问。  ……不要伤害我的子嗣……  “我找到了,可是我哥哥犯下大错,所以我现在无依无靠。听说阿修罗王正在发放布施,所以我就来了。”  ——这是足够的牺牲吗?  毗湿努从背上解下包裹。从包裹里,他拿出一片翠绿鲜艳的芭蕉叶,递给了伯利。  “这是您给我的伞。”他说,“现在,我把它还给您。”  伯利接过那片芭蕉叶,笑了起来。“说吧,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他说,“我很喜欢你。只要我有的,我都会给予你。”  毗湿努注视着他。  “说吧,”伯利鼓励着他,“别害怕。”  “我请求您,三界的主人,”毗湿努轻声说,“赐给我三步之地用于容身。”  伯利笑了起来。“这真是孩子话。三步之地能用于做什么?要求些别的吧,金银珠宝,牲畜土地,我都能给你。”  “我只要,”黄衣的少年轻启嘴唇,“能令我容身的三步之地。”  伯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心里有点诧异,但他此刻忘记一切,不合情理,超越常识,乌沙纳斯的警告被他留在身后。“那好吧,”他和颜悦色地说,“我给了。”  乌沙纳斯到处都没有找见天乘。他猜想她的逃跑肯定是有预谋的。这么想着,他更觉得心焦。  他看看天日,估计马祭的仪式即将结束。可就在此时,不安的、浓重的预感突然压住了他的灵魂。  他有过这种经历。第一次他有这种不详的预感,是在因陀罗因为害怕万相死去的秘密外泄而派出杀手刺杀他那一天。  他放弃了对天乘的搜索,急急忙忙冲了出来,就朝着祭祀的会场跑去。  但已经晚了。  他看见守护神毗湿努的本体从祭祀的会场上方升了起来。  他挣脱了天帝幼弟的皮囊,显出了本相。如今,他庄严神圣,近乎无限;他如此高大、如此俊美,他的身躯是天空和大海般饱满的蓝色,他是不灭者、无限者,既是知者,又是被知者。他的气息就好象是宇宙的呼吸。他代表了一切,具备一切奇幻,无边无际,面向四方。他佩戴王冠,生有四臂,握住王杵,举着转轮,被阳光和火焰围绕。与其说是他越变越高大,还不如说是世界在他面前越变越渺小。  这笼盖着宇宙的巨神毗湿努迈开了步子。  第一步,他跨越了天界。第二步,他迈过了整个地界和人间。  零  湿婆醒着。  透过神庙破损的屋顶,他能看到夜空上闪烁的星光。  周围森林里的鸟儿在睡梦中发出轻微的啼鸣,野兽柔软的脚掌踏在枯枝和落叶上,一朵花正在努力地绽放,嫩芽钻出老树坚硬的外皮。这些声音,他全听得见。  夜风吹在他肌肤上,感觉舒适。  景象进入他的视野,声音进入他的听觉,感受碰触他的触觉。  他只是抛弃了所有主动的行为。  他其实一直能看到,能听到,能感到。  所以,他就这么注视着:他在坠落之前,让萨蒂离开。她听到了他的话,却像个秋千那样摇摆不定,里里外外,犹豫不决。他看着她抿紧嘴唇,眼神闪烁。  他就这么感受着:萨蒂把头靠在他胸前,听他的心跳。她的呼吸和体温透过皮肤,传递给他。  他就这么听着:萨蒂坐在他身边,轻声地对他说,“求求你,快醒来吧。”  她画了防止野兽伤害的魔阵离开,可是最后还是回来了。  为什么?她明明知道他对她有什么样的要求。她明明知道,如果有必要,他随时都可能强行占有她,或是眼睛眨都不眨地杀死她。  她实在应该立即从他身边逃开。  她明明什么都不能做,明明那么想回到父亲身边去,可她还是守在自己身边。  他思考了一阵。她显然不是因为爱上他所以愿意为他牺牲。那么他就只有归结于她的道德感了。  可她还在魔龙体内后悔自己不应当帮助舍衍蒂,她已经看到廉价的同情心会产生什么样的恶果。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夜晚到来,他看着她饥肠辘辘,点燃了火堆。青烟呛得她咳嗽。她又饥饿、又害怕、又痛苦担忧,可是她还是选择了留下。  她睡着了,睡得并不安稳。  他在想她大概在做梦。  他聆听着她沉睡时的呼吸,听着她在辗转反侧。  他为她点燃熄灭了的篝火。那本来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举止,稍有不慎,他体内的乳海毒液就会再度发作,脱离控制。  他觉得自己十分奇怪。也许是在魔龙体内作出了选择,令他自己也有些细微的、难以捉摸的改变。他一边耐心地遏制毒素的扩散,一边检查自己的灵魂。结论却是和从前一样。他依旧是纯净的,不为任何事情所沾染。  这让他更觉得自己奇怪了。  他看着她带来了那个因陀罗的女儿,那个叫做提婆雅尼的姑娘。她看着萨蒂的眼里满是嫉妒,而萨蒂却对此毫无察觉。  半夜的时候,他有点好奇地看着提婆雅尼爬了起来。那女郎把药草放在萨蒂鼻子底下,令她陷入更深的昏睡,扒走了萨蒂的衣服,然后破坏了魔阵。她在离开之前走到了他面前,注视着他。  “即便我拿走了衣服,萨蒂还剩下你,”她这么说,“所以她还是比我幸运呢。”  他不能理解她的意思。可是看着她,他竟然想起了被自己杀死的乌沙纳斯的那个女人罗提,那女人临死之际,艳红嘴唇绽开一个微笑,嘲弄着他。  ——可是威力无穷的世尊啊,你懂什么。  是的,他不懂。  第二天,萨蒂醒来后察觉了提婆雅尼的盗窃,随后遇到了那群士兵,知道了提婆雅尼的遭遇。她驱赶了他们,然后冲到他面前,把冷水泼在他身上,叫他起来。  水沿着他肌肤流淌。他看着她眼里的愤怒、恐惧和歇斯底里。他看着她拿起石头,在疯狂的驱使下一度想砸死自己。  他想着这回好了。她肯定会离开了。她已经没有办法忍受下去了。  可是她还是留了下来。  她抱着膝盖坐着,看起来十分孤独无助,他想起她在他面前时经常如此。每一次相见的时候,她都迷失在广袤陌生的世界,她的心在惶恐、忧伤和仇恨里变得粗糙。  但她最后还是自己站了起来。  她埋葬了提婆雅尼,也学会了狩猎。她在森林里赤足行走,踏了一地的树影斑斓。  他认为他不得不对她说话了。  这一次,言语不是憋在她胸口,而是憋在他心头。  于是他寻找动物,让它们寄托自己的语言。  他以这种形式和她交流。  他陪伴她,教导她,和她说话。  时间洗去她脸上的单纯和害怕。几个月时间过去,她变得像他,林中游荡的生物。她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也不再那么忧虑。在他的陪伴下,偶尔她甚至看上去很快乐。  尽管他知道这样的时光不可能长久。  他大部分的心神还是留在他自己的身体里,因为他必须和毒液斗争,慢慢夺回控制权。但萨蒂一直以为他的灵魂现在只能留在野兽身体中,于是还是把他的躯体当作一座空城。  他控制的动物离开时,她往往以为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人了,于是那些时候,她抱膝而坐,注视着火焰跳动。偶尔她站起来,看看那座与他酷肖的神像,又看看他的脸。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转,从那眼神里,他知道她开始认真地把他视为与自己对等的个体来评估,而不仅仅是一种力量,一种权威。  她看着他,树皮衣从她肩头滑落,她满不在乎地只是拉了拉,第二天却还是要求他不许看自己入浴。  是从何时起,她不再恐惧他了。  他知道,萨蒂其实是想为他弹奏西塔琴。  他也知道临走时她给他那个吻。  他在想那算什么:给他的回礼。表示谢意。表示不满。表示心有不甘。  他让她走了。  她选择陪在他身边。因此,他想他不能把她强留下来。他本可轻易阻挡国王的人马,让他们一辈子在森林里打转,永远找不到神庙,这样她可能会一直留在他身边。然后终有一天,他会压制毒液,恢复他的所有神威,并且他会从她那里得到商吉婆尼。  但他没有那么做。  尽管她在他身旁时他觉得这样很好,尽管有时她也显得自在开心,但他想她其实还是期盼着回到父亲身边。他想那样做的话也许她会更快乐。  所以他放走了她。  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他吻她掌心的伤痕。  那才是一个回礼。可是在心底,他知道那更是一个宣言。  我没有忘记诺言。我希望你也不要忘。  这一切超出他的控制之外。  如今万籁俱寂。他独自留在神庙里,躺着,想着,回忆着。  然后他突然感受到了。  整个世界像片风中的树叶一样摇曳颤抖,毗湿努的力量在朝四面八方扩展,它包裹了三界,跨越了三界,如同光,如同影子,没有形体却难以阻拦,它甚至从自己脑袋上毫不客气地跨过去了。  湿婆平静地意识到毗湿努终于还是参与了这场战争。  一旦毗湿努认真地介入,站在他对立面的人,不论是拥有百万雄兵还是奇异力量,都必败无疑。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三个人从不轻易干涉芸芸众生,因为如果这样做,世界在他们手里就会像一个被玩烂的皮球。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既不爱谁,也不恨谁,从不为结果而行动。他们就像是空气、水、火和生命一般维持这个世界的运转。但从未听说过空气、水、火或生命本身具备情感,爱谁恨谁,怀有偏见,或是抱有目的。  如果改变这样的均衡,世界将会崩溃——可能是对于所有世人而言的世界,也可能是对他们个人来说的“世界”。  毗湿努介入了几次,每次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湿婆在想,不知道毗湿努这次丢掉了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已经让自己丢掉了什么。



  • 被誉为“岭南第一剑”的唐箫死了。

      人老了自然会死,但唐箫没有老。唐箫死在自己家的小客厅,死在小客厅本没有什么不对,不对的是在他死的前两天收到了一份请柬,

      请柬里只有一只鸟。

      死去的鸟叫天堂鸟。

      收到请柬后,唐箫脸色变了,因为他不是第一个收到天堂鸟的人,他是第七个了。

      是可怕的死亡使者。

      所有收到天堂鸟的人都得死。

      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天。

      唐箫不怕死,但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于是唐箫神色严峻地对儿子小唐道:“要么我死,要么他死。”

      小唐还年青,年青的小唐道:“我们离开。”

      在一天之内突然老了许多的唐箫摇摇头道:“不能。”

      小唐道:“为什么不能?”

      唐箫厉声道:“因为我是唐箫!是岭南第一剑!”

      小唐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道:“名声也真害人。你不走,我走。”

      唐箫依然吼道:“你也不能走!”

      小唐道:“活着的小唐总比死的小唐来得好。”

      唐箫艰难地吞了一口痰低声道:“你不会死,死的只是我。”

      小唐道:“可曹大岗死了,他的全家没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唐箫苦笑道:“那是因为他逃跑。”

      唐箫终于平静下来道:“你留下来有两件事要做,一、他死了,你就不用走了;二、我死了,你替我去找一个人。”

      唐箫勉强笑了笑道:“我还没有死。”

      全家二十五口人,二十四人都活着,死的只是唐箫。

      七天之后,小唐离开了唐家,离开唐家的小唐去寻找父亲要他找的人。

      父亲说,放眼天下能替他报仇的只有一个人。

      夜,很黑,没有风。

      没有风没有月的夜对于张府上上下下一百来人来说,是十分可

    怕的;因为张老爷收到了一份请柬。

      一份没有请柬的请柬。

      请柬里只有一只鸟。

      一只死去的鸟,死去的天堂鸟。

      这请柬是三天前收到的,收到之后,张老爷就沉默了,他不是武林中人,但与武林中人有来往。

      于是两天前就有二十一位武林中人来到张府,他们来张府的目的只有一个,保护张老爷。

      张老爷已经平平安安地度过了三天两夜。

      如果张老爷能平安地度过这一夜,张老爷还是张老爷;否则张老爷就不再是张老爷。

      因为一个死人自然不是老爷。

      夜已经深了,张府还是一片的灯火。

      府内二十一位武林好手和张老爷正在谈天,他们并不是在真正的谈天,谈天只是为了消磨这难熬的时光。表面上是谈笑风生,可每个人的内心都十分的紧张,但谁也不愿表露出来。

      因为大家都是武林好手。

      院外十队的卫队在巡逻,每队有十个卫兵,每个卫兵手里都是一把雪白的长刀,长刀在院子的灯光下是熠熠生辉。

      这内外两层的保护,别说是人,就是一只小鸟也飞不进来。

      连一只小鸟都飞不进来的张府,谁还会动手杀了张老爷?

      天下没有这等本领的人。

      有这样本领的人绝对不是人。

      院内张老爷还在与二十一位的武林好手闲聊,院外十队的巡逻队伍还在加紧巡逻。

      夜,还是一片的平静。

      “啪”,一声轻响。

      很轻的响声还是响声,是响声自然就会让人听见。

      第八巡逻队的十个卫兵恰好从那树下走过,那“啪”地一声就在他们头上,除了聋子谁都能听见,这十个卫兵都不是聋子,于是“唰”地一声,十把雪白的长刀卷出了一片白光,那白光冲天而起。

      冲天而起的刀光直飞那枝繁叶茂的老榕树。

      只听“哗”地一声,随着刀光而过,榕树的叶子如暴雨一般纷纷而下,十个卫兵已经有八个在树上。

      没有人的树怎么会发出声音?

      有人想从树上进来。

      树上的一个卫士道:“是飞虎爪。”

      队长道:“下来。”

      八个卫兵下了树。队长道:“不必告诉老爷。”

      但是张老爷已经知道了,在客厅的张老爷高声道:“对头怕就要来了。”

      用不着张老爷交代,谁都知道对头要来了,客厅上的二十一位武林好手更是全神贯注,一点也不敢大意。

      拿着飞虎爪的卫兵道:“队长,这里有一封信。”

      信是捆在飞虎爪后面。

      队长道:“拿来。”

      是一封很普通的信,信封上写道:“呈张老爷。”

      队长道:“我给老爷送去,你们继续巡逻。”

      很薄的信自然不会有问题,张老爷很快就撕开了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你的头值一万两银子,但我想用二万两的银子卖给你,银票在明日午时前送到大树庄前的第二株老槐树的第二个树杈上,否则……”

      拿着信,张老爷的手在不停地发抖。

      二十一位武林好手也都“嘘”地一声,于是客厅里顿时静了下来。

      许久,“闽南第一刀”甘金波道:“不给。”

      “狗腿子”罗鲜明道:“还是给了。”

      甘金波道:“给了,张老爷怕还有麻烦。”

      罗鲜明道:“不给,张老爷更有麻烦。”

      甘金波道:“那天堂鸟知道奈何不了张老爷,才出了这么一招,现在离天明不过是两三个时辰,我们坚持下来,看那天堂鸟的还有什么花招!”

      这话自然有道理。天堂鸟杀害的七位有名望的人,都在他发出请柬的三天之内。

      罗鲜明道:“离天明是只有两三个时辰,但天堂鸟并没有说一定在这两三个时辰内来找张老爷的晦气,如果他明天来呢?后天来呢?我们这么多的人总不能一直这样呆下去。”

      这话也有道理,天堂鸟虽然都是在三天之内杀了对方,但并没有说一定在三天之内来取张老爷的性命,也不等于超过三天他就不会杀死一个他认为该死的人。

      张府管家道:“老爷,您说呢?”

      张老爷无奈道:“钱掉了,还可以找回来;脑袋掉了,永远就找不回来了。”

      不只管家明白,所有的人都明白,钱是张老爷的,脑袋更是张老爷的,谁都不乐愿张老爷掉了性命,因为张老爷虽然不是武林中人,却是他们的朋友,谁都希望朋友活着。

      所以二十一位武林好手都松了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的二十一位好手才发觉有一只小虫爬上他们的心头。

      于是都大家都忍不住打了一个个长长的哈欠。

      三天内苍老了十岁的张老爷也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张老爷更应该打哈欠,因为张老爷已经两夜没有合上眼了,他更想睡上一个好觉。

      于是张老爷对管家道:“老管家,你去准备二万两的银票。”

      老管家也是很高兴,一场劫难总算过去了,喜滋滋地下去了,一边一边叹道:“有钱真能使鬼推磨。”

      其实,有钱还能让磨推鬼呢。

      张老爷道:“大家都去休息吧,明天让张某人再大宴诸位。”

      于是二十一位武林好手连声道好,也都相继站了起来,鱼贯地走进了后院。

      张老爷总算松了一口气,也跟着进了自己的卧室,原来还是剑拔弩张的张府现在总算平静下来了,平静下来的张府就显得格外的疲倦。灯虽然还都亮着,但灯也在打着哈欠,灯下已经没有移动的人影。

      夜还是一片的漆黑。

      时间也在悄悄地过去。

      准备好银票的老管家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一个很关健的问题。

      天堂鸟真想要银子吗?如果不是呢?

      所以他是小跑着去找张老爷,他担心这信有诈;但他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虽是小跑却跑的不快,在他走向内院时,他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叫声,那声音如同裂帛一般回荡在夜空中,久久没有消失。

      老管家愣了愣,但老管家也只是愣了一下,人马上向后院一颠一跛地跑去,他知道出事了。后院果然出事了,出事的是张老爷。

      在老管家之前已经有三位的武林好手到达了现场。

      守在张老爷门口的两位带刀卫兵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人已经断了气;房内,张老爷倒在地上,左胸是一柄只留下刀柄的匕首,右胸也是一把匕首。

      老管家生生地站住了脚,他看到了张老爷眼里瞪着一片的恐怖的死光

      先老管家一步的“闽南一刀”甘金波抱起了张老爷,血正从张老爷身上汩汩而出,人已经断气了。

      现场有四个活人,但四个活人也如同死人一般谁也没有吭声。

      甘金波把张老爷平放地床上。

      一转身一拳砸在门上,门便“哗”地应声而倒。

      甘金波再也没有说什么了,便出了房间;他很恼火,要是有人支持他,要是张老爷听他的话,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结局了,但一切都晚了。

      甘金波出了房间,很多人涌进了房间。不仅是武林的其它好手,还有张老爷的家人。老管家手里紧攥一叠银票,手在发抖,心也在发抖。

      他终于明白了,所谓“银子换人头”只是天堂鸟的一个诡计罢了,天堂鸟不仅残忍,而且卑鄙。

      其实,只要大家留心一点就会明白,若是要银子,天堂鸟就不是天堂鸟。

      况且对方根本就没有说明如何用这二万两的银子来“出卖”张老爷的脑袋。

      所以对方只不过是让二十一位武林好手放松警惕。

      二十一位武林好手自然不是容易对付的。

      但放松下来的二十一位武林好手也不过二十一位凡人。

      二十一位凡人,天堂鸟自然能对付自如。

      于是天堂鸟终于又杀死了一位他认为该死的人。

      老管家离开张老爷的房间。

      他已经听过很多悲凉的哭声,但今天那悲凉的哭声却让他无法不流泪。他是眼睁睁地看着活的张老爷成了死的张老爷,这比什么都令人伤心。他叹了一口气,他还是离开了,他迟早也得离开。

      古宁城是一座古城,一座依山傍水的古城;古城自然有很多的名胜古迹。

      清水阁便是古迹中的古迹。

      阁下是水,水是涛涛清水,水上是点点鱼帆,点点的鱼帆在朝阳或夕阳之中便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清水阁是这幅山水画上的一个印章。

      闲坐清水阁上,一杯清茶,一盏淡酒,便可呤赏烟霞,指点江山。

      阁上每日应是高朋满座,但也不尽然。

      清水阁虽然美丽,但美丽得花舍钱财,一般的人虽然想上清水阁,也不一定就能上;能上清水阁呤诗赋词的都是不一般的人。

      叶子美坐在清水阁上并不是为了吟赏烟霞,他完全可以吟赏烟霞,问题是他没有这份的心思。

      他的心思全在一个件事上。

      威扬镖局的总镖头雷民今天会不会上清水阁。

      威扬镖局是岭南的第一镖局。做为第一镖局的威扬镖局有着许多的第一:镖局的规模是岭南的第一,镖局的镖师的人数是岭南第一,镖师的总体水平是岭南第一;当然,他们要的镖银也是第一。

      因此,不是很贵重的东西,一般的人不请威扬镖局。

      威扬镖局保的镖都是贵重的东西。

      一年之中威扬镖局保的镖不多,但赚的银子不少。

      二十年来威扬镖局没有失过一趟镖,是岭南最安全的镖局。

      叶子美从美丽的扬州来到这南方的古城与威扬镖局没有什么关系,若硬要拉扯上一丝关系,那就是威扬镖局收下了一宗不同寻常的买卖。

      叶子美想知道一下这桩买卖的详情,这是一桩与天堂鸟有关联的买卖。天堂鸟是在昨天出现的,收到天堂鸟的人是文老爷,文老爷被称为“荔枝王”。

      有“荔枝王”之称的文老爷自然是家财万贯。

      文老爷的荔枝城就在古宁城下属的文昌县,文昌县在古宁城郊,文老爷的府邸是在文昌县城;但文老爷是在古宁城的文香客栈收到天堂鸟的请柬。

      收到天堂鸟的请柬之后,文老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进了威扬镖局。

      走进威扬镖局的文老爷再也没有露脸。

      文老爷是回到了他的“荔枝城”,还是一直留在威扬镖局?叶子美想知道的就是这件事。

      所以叶子美就在清水阁上等着威扬镖局的雷总镖头。

      叶子美本来来可以直接上威扬镖局找雷总镖头,但叶子美没有,因为叶子美不想让人知道他是叶子美。

      到现在为止,古宁城只有两个人知道叶子美在寻找天堂鸟。

      不管天堂鸟是谁,让他知道叶子美就在古宁城总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叶子美上清水阁。他知道雷总镖头每天黄昏一定上清水阁,就是老天下刀子也照常不误。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雷总镖头押镖去了。

      雷总镖头上清水阁只是为了喝茶,福建闽南的“功夫茶”。清水阁用的水是古宁城最好的水,用的

    茶叶也是闽南最好的茶叶,用最好的水泡最好的茶叶,那茶香、茶色也自然是天下第一。

      清水阁的“功夫茶”是真正的“功夫茶”。

      如果今天雷民不上清水阁,那就说明雷民不在家,不在家的原因,是保送文老爷返回文昌县。

      这时,清水阁上已经来了不少客人了,叶子美坐的座位可以把上清水阁的客人看得清清楚楚。

      雷民雷总镖头没有出现。

      夕阳已经落在清水湖上,清水湖便被浸染出一道的红光来。这是清水阁一天中最为美好的瞬间。

      雷民应该是在这个时刻上清水阁。

      如果这一道夕阳消失了,雷民还没有上清水阁上,那雷民就不会上清水阁了。叶子美就不能再等待了,明日就是天堂鸟发出请柬的第三天了。

      清水阁的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但上来的并不是雷总镖头,是一位老头儿,一位衣着朴素、驼背、一脸皱纹的老头儿,手里拄着一竿一丈来长的青竹竿,于是人就显得更驼,竹竿就显得更长。

      老头儿径自走到叶子美左边的一张空桌,放下竹竿坐下了,还没开口,清水阁的小二却小跑地迎了出来。

      小二一脸笑容道:“老爷子,这位子……”

      驼背老头儿慢慢道:“这位子怎么啦?”

      小二笑道:“位子倒没有‘怎么’,只是这位子是雷老爷订下的。”

      老头儿皱了一下眉头道:“谁是雷老爷?”

      小二道:“雷老爷就是威扬镖局的雷老爷。”

      老头儿抬起他那一脸皱纹“哦”地一声,道:“原来是雷总镖头。”

      小二笑道:“正是。”

      老头儿慢吞吞地道:“这位子就是给他留着?”

      小二点头哈腰道:“老爷子是明白人。”

      老头儿道:“雷老爷没有来也一直留着?”

      小二笑道:“雷老爷一天不来就留一天。”

      老头儿突然问道:“如果雷总镖头永远不来呢?”

      小二道:“您老说笑了。”

      老头儿认真道:“这座位是给人坐的对不对?”

      小二点头道:“对。”

      老头儿还是嘶哑着声音道:“我老头虽然老了,但老了的老头也还是人对不对?”

      老头儿一字一句道:“所以我就坐在这儿。”

      小二道:“这……”

      老头儿却不理会小二,面对着清水湖道:“夕阳都落进了清水湖了。”果然,夕阳已经收起了它那最后了一缕光芒,清水湖上只留下了一片白茫茫的光。

      小二无奈道:“那您老就坐着吧。”

      老头儿这才转过脸对小二道:“我老头儿不会亏了你,给你银子。”掏出的银子少说也有十两。

      小二摇摇头道:“您老需要什么,小的给您端上就是;清水阁的规举是不预收取客人的银子的。”

      老头儿不再理会小二只是冷冷道:“你爱端什么就端什么,反正这银子是你们的。”

      清水阁的茶客也就把注意力从老头儿身是挪开了,清水阁又恢复了起先的那温文尔雅的模样了。

      叶子美也低头啜了一口茶水,他才喝了一盏茶水,楼梯传来了脚步声。

      清水阁是四层的八角小楼,每层的阁子不大,只能摆十二张的桌子,摆了十二张桌子之后就不能摆第十三张的桌子了。

      在清水阁,要看清水湖的美景最好的楼层自然是第四层。

      来人是两位,一位中年人与一位后生,中年人很强壮,后生很高,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阁子,于是强壮的中年人就显得更加强壮,瘦高的后生就显得更加瘦高。

      一壮一高的两人走向那原本属于雷总镖头的座位。

      先来的老头儿道:“这是雷总镖头的桌子。”

      一高一壮两人笑了一下。

      壮的中年人道:“你是雷总镖头?”

      老头儿道:“不是。”

      中年人道:“你不是雷总镖头,但你可以坐;我也不是雷总镖头,所以我也可以坐。”言毕就在老头儿的对面坐下了。

      瘦高的后生道:“我也不是雷总镖头,我也可以坐。”于是他就在中年人身边坐下了。

      老头儿道:“雷总镖头是不会来了。”

      瘦高后生道:“夕阳就落进了清水湖了。”

      老头儿道:“但你们还是要等他到来。”

      中年人道:“既然早来的人都

    要等下去,我们迟来的人为什么不可以等下去呢?”

      瘦高后生道:“我是最迟来的,所以我更应该等下去。”

      小二已经上来了,但上来的小二不再是原来的小二,这个小二却乖了许多,小二不说话了,不说话的小二只端上来了一盘子的茶点。

      茶点就放在桌子上。

      中年人道:“我们没有要茶点。”

      小二微微一笑道:“没有要茶点,不等于不能上茶点。”

      后生冷冷道:“没有点茶点,就因为我们不想付钱。”

      小二道:“不付钱你也可以吃茶点。”言毕小二恭敬地退到一边去了。

      没人说话,清水阁又恢复了平和的模样。

      雷总镖头能来吗?叶子美还想等等。

      三位的茶客也不再说话了,但他们的眼睛却分明在“说话”,那眼睛正盯着楼梯口。

      泡一杯茶的工夫,楼下又传来了脚步声。

      这次来的人不少,一共六个,六人是鱼贯而“上”。

      领头的一位很结实的中年人就是雷民雷总镖头,后面跟着五个人,叶子美虽然不认识他们,但知道就是威扬镖局的五大高手――走在前面的大个子一定是“冷面杀手”冷凌;后四个就是“岁寒四友”依次应该是病松、黄竹、青梅与枯兰,他们是镖局的元老。

      走在前面的雷总镖头看到自己的座位被人占了,皱了皱眉头;“冷面杀手”冷凌高声道:“小二!”

      冷凌与他的姓一样。

      冷的冷凌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寒冷。

      小二早就从茶房里小跑着出来了。

      小跑出来的小二笑眯眯地道:“雷老爷。”

      雷民看了小二一眼道:“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小二笑道:“小的是刚来。”

      雷民点点头道:“你给我加一张桌子。”

      小二为难道:“雷老爷,您是知道清水阁的规举……”

      “面杀手”冷凌道:“规举是人定的。”

      小二道:“既然有人订下了这规举,小的只能遵守这规举;雷老爷要加个桌子,小的这就替雷老爷请示一下老板。”

      雷民顿了一下道:“那就不加吧。”转身对身后的五个镖师道:“既然有人替我们喝了茶,我们不喝也罢。”

    道:“既然这座位是雷老爷的,老头子站起来就是了。”言毕果然站了起来。

      中年人对瘦高的后生道:“既然先到的人都站了起来,我们后到的自然也不能老坐着不走对不对?”

      瘦高后生笑嘻嘻道:“我是最迟到的,所以我更应该站了起来。”

      于是中年人与后生也站了起来。

      雷民雷总镖头抱拳道:“三位何必客气呢。茶谁都可以喝,这桌子自然也是谁都可以坐,还是我们走吧。”

      病松有气无力地道:“总镖头,既然有人让出位子,我们不坐岂不是对不起人家。”

      黄脸的黄竹上前瞪了一眼驼背老头道:“只怕有的人没有这份的好心。”

      驼背老头对黄竹道:“这位就是黄竹老先生吧,说走话来却怎么这般没道理;听说老先生的‘竹扫门前雪’威震武林;我驼背这里有一竿青竹送给先生吧。”

      言未毕,原来还靠着桌子的那竿青竹突然青蛇一般地刺向黄竹。黄竹离驼背老头不过五尺,而青竹却有一丈之长,黄竹的武艺再好,也躲不开这一突如其来的一招,况且黄竹的武艺并不是最好的。

      所以在驼背老头挥竹的瞬间,黄竹已经躺下了。黄竹的武器是一竹五尺来长的黄竹,可惜还在背上。

      黄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躺在竹竿之下。

      在黄竹倒下的眨眼间,病松已经出手,有气无力的病松出手却是电雷霆一般;病松手里并没有武器,但他一动手,手里就有了武器。

      这武器是一片青翠的松针。

      青翠的松针像一道绿色的喷泉飞向驼背老头。

      驼背老头大叫一声,“好!”手中的绿竹旋转面一个密不透风的屏障,绿色的喷泉突然撞上绿色的屏障只能有一个选择。

      病松大吃一惊,一缩手,绿色的喷泉顿时消失,在绿色的喷泉消失的瞬间,绿色的屏障也消失了。

      清水阁里突然静的能听到微风吹动湖水的声音。

      病松的手突然无力的垂了下去,原本腊黄的脸变得一片苍白,叶子美看出病松的肘关节已经脱臼了。

      驼背老头在一瞬间伤了威扬镖局的两位元老,叶子美都为之一惊。

      这时,青梅与枯兰跃身而起。

      驼背老头笑道:“我驼背正要见识一下青

    梅姑娘的吹凑的‘梅花三弄’,兰姑娘的‘纤手兰花’呢。”

      青梅用的是一支洞箫,枯兰的武器就是她的兰花指。

      驼背老头居然在一阁子的茶客面前称年近古稀的两位镖局元老为姑娘,这不能不让她们脸色大变。

      雷民雷总镖头突然道:“喝茶原本是要有好的心情,既然人家成心不让我们喝茶,我们又何必再呆下去呢。”

      青梅与枯兰突然笑了,道:“也是。”雷总镖头道:“冷凌,你扶上松叔,我们走。”

      驼背老头儿冷冷道:“雷总镖头既然来了,就不应该不喝茶就走。”

      雷民却笑了,总镖头的涵养就是不同一般,这时他还能笑,他笑道:“您老是专程在等我?”

      老头儿道:“等不等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已经来了。”

      雷总镖突然冷冷地道:“不错,我是来了,可我就得走了。”

      老头儿道:“你走之前还是先坐下喝上一杯清茶。”

      雷民反问道:“您老想请我喝茶?”

      老头儿笑道:“雷总镖头不会不赏脸吧。”

      雷民摇头道:“这茶你还是自己吧喝,我们威扬镖局的规举是无功不受禄,我们走。”

      老头儿道:“总镖头要走,老头也不能强留,但总镖头离开之前,老头子想请教一件事。”

      雷民皱了一下眉头道:“您老有什么问题?”

      老头儿道:“文老爷是不是回了文昌县了?”

      雷民冷冷道:“您老也很关心文老爷的安危?”

      老头儿道:“关心不关心都没有什么关系,关健是我问了。”

      雷民冷冷地“哼”地一声道:“关健的是我必须回答您?”

      老头儿道:“雷总镖头是岭南第一镖局的总镖头,自然不会让我们失望。”

      雷民冷笑道:“告诉您老也无妨,文老爷是回到了文昌县。”

      老头儿道:“这样就好了。”

      雷民道:“也不见的就好,天堂鸟还是有办法找到他。”

      老头儿道:“我不是指文老爷,而是指你。”

      雷民一愣,没有开口。

      老头儿道:“你把文老爷送回了文昌县的‘荔枝城’,那你一定是带回了文老爷的‘荔枝王’了?”

    您老想吃荔枝?可您忘了要吃荔枝还得等上一个月。”

      老头儿笑道:“可有一种荔枝并不一定是吃的?”

      雷民的脸色沉了下来,厉声道:“这话什么意思?”

      老头儿笑嘻嘻道:“雷总镖头是聪明人,自然用不着我老头子点破。”

      雷民盯着老头儿道:“看来是什么事也瞒不了您老了。”

      老头儿依然笑嘻嘻道:“雷总镖头太抬举老头子了。”

      雷民一字一句道:“既然您老什么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必隐瞒了,文老爷是用称为‘荔枝王’的夜明珠做为报酬,请我们护送他返回文昌县。”

      老头儿道:“这就好了。”

      雷民冷笑道:“这也不好。”

      老头儿道:“有什么不好?”

      雷民平淡道:“我没有要他的‘荔枝王’。”

      老头儿道:“雷总镖头的话怕不会让人信服。”

      雷民道:“相信不相信是您老的事,‘荔枝王’不在雷某身上。”

      老头儿冷笑道:“那老头就得罪了。”手中的青竹突然向雷总镖头点出,原本是完好的竹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裂开,裂开的竹杖在驼背老头手里就快速地旋转,那裂开的竹杖就像飞速转动的车轮向雷总镖头的胸口戳去。

      雷总头大吼一声,“闪开!”,那是对阁里的人说的,那原本还在背上的大刀早已到了手上。

      竹杖在飞舞,刀光只是一闪。

      “啪。”刀已经砍在竹杖上,刀砍在竹杖上,飞出去的一定上竹杖。

      但事实并不是如此,竹杖没有被砍断,更没有被砍飞出去。

      因为裂开的竹杖不是竹杖,裂开的竹杖那是竹片,竹片是柔韧的,而大刀是刚硬的,所以大刀砍在竹片上,竹片只是柔柔地一弯,在大刀回撤时,竹片已经反弹而出。

      反弹而出的竹片还在飞向雷总镖头的胸口。

      雷总镖头想不到大刀砍不断竹杖,显然也是大吃一惊。

      竹杖在逼向雷总镖头的胸口。

      但雷总镖头毕竟是总镖头,他大刀一挫,原本飞切的刀突然变成了竖刀,那竖刀迎向飞舞而来的竹杖。

      “哗啦。”一声竹杖被大刀剖开。

      驼背老头显然也是吓了一跳,他自然没人想到雷总镖头会用这冒险的一招,他只能撒手,,原

    本好好的竹杖已经成了两片,“哗”地一声落到地上。

      要不是放手,那大刀就会切中他的虎口,再切进他的胸口。

      驼背老头弃竹,后退,躲过了大刀,但也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雷民还是面对着那老头儿,只冷冷地说了一句:“您老该相信了吧。”并没有动手。

      岭南第一镖局的总镖头果然是有着过人的地方。

      老头儿脸色是一片的苍白,道:“我不相信,可我不相信也只能相信了。”

      在这么多的人面前,老头儿算是丢了不小的面子。老头儿不能再动手了,就是再动手也不见得就能胜了雷民。

      于是驼背老头儿向楼梯口走去,那脚步却有些蹒跚。

      看着驼背老头的背影,雷民忽然高声道:“你要那‘荔枝王’有何用?”

      老头儿回过头来,笑了一下,但那笑却分明有些苦涩。

      但老头儿还是开口了,道:“不是我老头子要。”

      雷民道:“不是您老要,却是谁要?”

      老头儿道:“赵长安。”

      雷民似乎愣了一下,叶子美也是一愣,赵长安,江湖中的人没有不知道的;赵长安是江湖上最为有名的郎中,他何以要“荔枝王”?老头儿又为何替他要“荔枝王”?

      老头儿向楼下走去。

      雷民却开口了,雷民的声调还是一片的冰冷道:“我是没有‘荔枝王’,但并不等于这里就没有‘荔枝王’。”

      老头儿一顿、停了下来。

      雷民道:“你为什么要替赵长安要‘荔枝王’呢?”

      老头儿道:“赵长安说,只要有了‘荔枝王’,就可以给犬子治病。”

      雷民道:“原来是贵公子生病了。”

      老头儿无奈道:“得了一种怪病。”

      雷民追问道:“你何以知道我有‘荔枝王’?”

      老头儿摇摇头道:“恕老头子不能告诉雷总镖头。”

      雷民道:“你背不驼,你也不是老人,我想知道你是谁。”

      驼背老头点点头道:“我自然不是驼背老人,但我不能告诉你是我是谁。除非……”

      雷总镖头道:“除非我给你‘荔枝王’?”

      驼背老头摇摇头道:“不,除非你把我杀了,否则你就不可能知道我是谁。”

    了一会儿,道:“文老爷是给我们‘荔枝王’做为报酬。”

      叶子美听得明白,威扬镖局冒险护送文老爷,原来是为了夜明珠;威扬镖局是靠保镖生活的,如果不是有很高的报酬,威扬镖局也用不着冒这样险。文老爷怕也请不动威扬镖局。

      文老爷不惜用价值连城的“荔枝王”来请威扬镖局保驾,自然是聪明人。

      最好的夜明珠,也是夜明珠;

      再好的夜明珠决没有生命好。

      驼背老头道:“雷总镖头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雷民冷冷道:“这‘荔枝王’终究是身外之物,若能救你儿子,你就拿去吧。”言毕向身后一位镖师道,“冷凌,把夜明珠给他。”

      冷凌很年轻却长得很高大。

      冷凌从身上慢慢地掏出一个袋子。

      回来的驼背老头儿只是冷冷地道:“如此,老头子代犬子谢过雷总镖头。”

      雷民道:“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文老爷。”

      雷民从小口袋里掏出了“荔枝王”。

      夜明珠就是夜明珠。

      夜明珠发出熠熠的光芒,全阁子里的人眼睛全为之一亮。

      老头儿正等去拿,一直没有开口的粗壮的中年人突然开口了。

      粗壮的中年人道:“我只想借‘荔枝王’一用。”

      雷民看了他一眼,冷语道:“二位家里也有人生病了不成?”

      中年人还是坐着不动平静地道:“人倒是没有。”

      瘦高后生却嘻笑道:“畜牲倒有一个。”

      雷民冷着脸没有开口,夜明珠还在他的手中。

      驼背老头儿道:“不知是哪种畜牲生病了。”

      后生还是嘻笑道:“老虎。”

      雷民皱了一下眉,道:“老虎?”

      中年人咧嘴一笑道:“母老虎。”

      全阁里的人都“嗤”地笑了起来,今天的事也真怪,居然有人称自己的老婆为“畜牲”的。

      雷民道:“是哪一位夫人生病了?”

      中年人道:“不是我。”

      后生笑嘻嘻道:“那自然是我。”

      雷民冷冷道:“只可惜‘荔枝王’只有一个。”

      瘦后生道:“先给我。”

      老头儿冷冷道:“事情总得有一个先来后到吧。”

      后生道:“再说你是儿子生病,而我是老婆生病,所以必须先给我。”

      老头儿道:“你这话好没道理?”

      后生依然笑道:“不是好没道理,而是好有道理;因为老婆比儿子重要,没有老婆哪来的儿子?”

      雷民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答应这驼背老人在前,按理应该给他,可你说得也很有道理,所以‘荔枝王’我就放在这儿,你们看着办吧。”言毕果然就把夜明珠放在茶桌上,由那小二推向他们。

      叶子美看着三双手同时伸了出去。

      但伸出去的三双手却同时扑了一个空。

      夜明珠就放在桌上,按理说总该有一双手扑到夜明珠,但事实上却没有。

      没有扑到,那是因为夜明珠消失了。

      夜明珠没有消失,夜明珠还在桌子上,消失了只是桌子,桌子不见了,桌子上的夜明珠当然也就不见了,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桌子怎么会消失呢?

      桌子也没有消失,桌子只是在三双手伸出的瞬间向前猛滑了过去。桌子自然不会自己跑了起来,但有人猛地推了一下桌子,桌子就自然而然地跑了起来。

      桌子跑了,放在桌子上的夜明珠自然也就跑了,伸出去的三双手当然是什么也没有扑到。

      带着夜明珠的茶桌是向窗口飞去,飞奔的桌子很自然地撞向窗栏上。

      于是夜明珠就飞了起来。

      飞起来的夜明珠如同一道流星划向了清水湖。

      在场的人全都傻了。

      但有一个有没有傻,没有傻的一人也飞向了窗口,事实上他是比夜明珠更快飞向窗口。夜

      明珠并没有落入清水湖,夜明珠是落入那人的手之后,才落入清水湖的,落入清水湖的只是那个人。

      叶子美自然看得很清楚,那人是清水阁的店小二。

      小二居然有这等本领,有这等本领的小二显然不是小二;那又是什么人呢?

      清水阁里又是一片的沉寂。

      眼看就要到手的“荔枝王”就这样眼睁睁地弄丢了,老头儿不能不怒。老头儿嚷道:“都是你们!”

      嘻笑的瘦后生已经不再嘻笑了,也怒道:“怪我还有屁用!追小二去吧。”

      三人飞也似地下了清水阁,留下还在发愣的雷总镖头。

      雷总镖头毕竟是总镖头,他只是一愣而后便冷冷了道:“这‘荔枝王’本不属于我们的,何况正准备送人呢,丢了就丢了吧,喝茶!”

      众镖师大笑,齐声道:“喝茶!”

      于是六人就在茶桌边坐了下来。

      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

      惊魂未定的茶客们也都松了一口气。

      叶子美站了起来,下了清水阁,返回了文香客栈;他突然对雷总镖头很感兴趣,雷总镖头连问都没有问老头儿是谁,就掏出了夜明珠,难道他不怕被人骗了?难道雷总镖头就已经知道有人很早就打他的主意?所以干脆就取出夜明珠?

      叶子美不能知道,要知道那只能去问雷总镖头。

      文昌县的荔枝名扬天下。

      名扬天下的文昌县被称为荔枝王国。

      文老爷便是这荔枝王国中的国王,人们都称他为“荔枝王”,“荔枝王”富甲岭南,也无疑是位响当当的人物,府邸也是一流的,它建在文昌县最繁华的大街上,它有深深的庭院,高高的围墙;院内是三进的大院,院后是偌大的花园,花园里自然少不了假山、池沼、亭台与楼阁;高高的围墙连着的是更高的了望台与垛口,了望台与垛口自然是为了防止强盗的进入。

      家丁就站在了望台上。

      了望台上的家丁手里拿着长枪与弓箭,所以没有经过门房的准许,一般的的人是进不了文府大院的。

      也正因为这个原故,一般的人也不想进文府。当然,什么事都不是绝对的,也有不速之客要进文府。

      今晚,想进文府的是一个年轻汉子。

      一脸憔悴的汉子。汉子戴青笠、着长衫、只是面色憔悴,光从打扮上看,是一位地道的读书人。

      汉子敲响了文府的大门,敲门不是很重,但很响;因为这时是晚上。

      晚上来敲文府的人过去是很少的。门没有开,开的只是门边的一个小洞。

      门内的人问道:“你是谁?”

      汉子倦倦道:“你们不认识的人。”

      门内的人笑了,道:“不认识,你敲什么门?”

      汉子平平淡淡道:“你开了门不就认识了吗?”

      门内的人道:“既然你我并不认识,你说我会开门吗?”

      汉子摇摇头道:“不会。”

      门内的人道:“所以你还是快点走,看你象个读书人,就别自找麻烦了。”

      汉子道:“我不怕麻烦。”

      门内的人道:“你不怕麻烦,我还怕麻烦哩。”言毕关上了小窗口。

      汉子道:“我不进大门,但问一点事总是可以的吧。”

      良久,门内的人才道:“什么事?”

      汉子慢慢道:“听说文老爷收到了一封请柬。”

      门内的人又把那小窗口打开了,道:“你问这干啥?”

      汉子倦意的脸上笑了一下道:“因为我知道‘天堂鸟’发出的请柬,一般的人是没有办法躲开的。”

      门内的人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汉子淡淡道:“你们不认识的人。”

      门内的人道:“就算不认识,你来此有什么目的?”

      汉子人道:“保护文老爷。”

      门内的人道:“你有什么本领?”

      汉子道:“没有多大的本领,但可以保护文老爷。”

      门内的人忽然问道:“你是天堂鸟?”

      汉子苦笑了一下,道:“你说我会是‘天堂鸟’吗?”

      门内的人道:“不管你是不是天堂鸟,与我都没有关系,所以你还是离开。”

      汉子道:“如果我是天堂鸟,你不是可以认出我了吗?”

      汉子人道:“如果我是天堂鸟,你说我会现身让你认出来吗?”

      门内的人道:“不会。”

      汉子难得地露出笑容来,道:“所以我根本就不是天堂鸟。”

      门内的人点头道:“也许你真的不是天堂鸟。”

      汉子道:“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地让我进去,只要文老爷还活着,你们就不愁吃、不愁穿;但是一旦文老爷有三长两短,你们就得另谋生路。”

      门内的人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管家有交代,从今天开始只要是陌生人就不能让他进府内。所以你还是走了吧,况且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

      汉子还是淡淡道:“你们总不能看着文老爷白白送死。”

      门内的人有些恼了,道:“你这人也真是,白老爷的安全根本用不着你来发愁。”

      汉子人道:“‘天堂鸟’已经杀了七个人,每一个都是响彻云霄的人物,文老爷比‘岭南第一

    剑’如何,你们不是比我更清楚?”

      门内的人又沉默了,这时门内却传来了另一个人的说话声:“小志,你在跟谁说话?”是一位声音干涩的老人。

      门内的人叫小志,小志道:“管家,您来的正好。”

      管家还是干涩的声音,道:“什么正好?”

      小志喜道:“来了一位客人,客人自称是来保护文老爷的。”

      老管家道:“你不用理他,谁知道他是不是‘天堂鸟’,你把门看好了就是。”

      小志道:“是,不过那客人说的也有道理。”

      才管家道:“呵?什么道理?”

      小志道:“老爷比‘岭南第一剑’如何。”

      老管家沉默了一会儿,道:“让我看看。”

      于是汉子就看见了小窗口上的一张苍老的脸。

      汉子微微笑了笑道:“你是管家,你更应该替文老爷想想。”

      老管家道:“你叫什么名字?”

      汉子道:“我说我叫小乐,你们也未必能相信;所以我叫小乐也罢大乐也罢,这都没有关系。”

      老管家道:“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能相信你?”

      汉子无奈道:“既然你不能相信那也就罢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们的围墙是挡不了天堂鸟的。”

      老管家道:“何以见?”

      汉子认真道:“因为这围墙也挡不我。”

      老管家深思了一会儿,道:“你真的能从围墙上翻了进来?”

      汉子道:“我自然能。”

      老管家突然来了兴趣道:“说说看,你怎么进来?”

      汉子道:“我知道围墙上都安有铃铛,只要有东西触到围墙上,铃铛就会响了起来,所以墙头上是不可能进去的。”

      老管家没有开口。汉子接着道:“墙头不能进去,自然得另找办法,这办法就是从这门进去。”

      老管家“哈哈哈”地放声大笑,道:“你这人真逗,我会打开门让你进来吗?”

      汉子人也笑了,倦意的脸上却是舒展开了,道:“你自然不会,可你只要一回头,保管这门就开了。”

      老管家摇摇头道:“我不用回头,我也不会开门;不管你是不是天堂鸟,你还是趁早离开。”

      汉子道:“你为什么不敢回头呢?”

      管家的话却突然停了下来。

      老管家的话是停了,但门却开了。

      汉子人一脚跨进了大门,门内站着两个人,两个目瞪口呆的人,目瞪口呆的人自然是老管家与那叫小志的小伙子。

      一脸倦意的汉子对目瞪口呆的老管家道:“您老现在相信了?”良久,老管家叹了一口气,道:“不相信也不行,你果然是从门进来了。”

      汉子道:“如果我是天堂鸟,我岂不是很容易取走文老爷的脑袋。”

      小志大着胆子道:“你们不是天堂鸟?”

      汉子道:“如果我们是天堂鸟,你还能站着?”

      小志终于放下了心,道:“你们不会杀了文老爷吧?”

      汉子道:“我是来保护文老爷的。”

      小志这才指着身后的黑衣人,问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是第四位站着的人,此时“他”正站在老管家的身后。汉子笑着冲黑衣人道:“谢谢。”

      黑衣人随随便便道:“门是管家开的,你用不着谢我;要谢就谢管家。”

      憔悴的汉子冲小志道:“我在叫门,你们的注意力很自然地集中到这儿来,于是他就爬上了了望台。”

      小志明白了,老管家也明白了,这叫声东击西。

      围墙上有铃铛,但了望台上没有;了望台上只有人,一旦了望台上的人把注意力集中到门口来,就很难发现他们脚底下的事了;了望台虽然很高。但却是修在围墙的拐角处,那90度的拐角正为爬行者提供了最好的爬行路线,等了望台的人发现来人时,却已经没有发出信号的时间了。

      小志不放心道:“上面的人呢?”上面自然是指了望台。

      黑衣人笑道:“都站着,只是动不了。”

      老管家道:“现在你们准备干什么呢?”

      汉子低声对老管家道:“我叫徐七进,他叫叶子美,现在你可以带我们去见文老爷了?”

      老管家又一次傻了眼,许久才道:“可以,可以。”

      老管家虽然没有见过叶子美,也没有见过徐七进。但没有见过叶子美、徐七进的老管家,却早已听说过“五湖(泛)范舟优(游),两岸叶子美”的胜誉,也早已听过古宁城名捕徐七进的故事。

      而眼前的两位就是当今武林最为

    优秀的人物中的两位,他怎么能说不可以呢?

      于是老管家道:“小志,你看好大门,我带他们去见老爷。”

      于是老管家带着叶子美与徐七进走向了内院。

      文老爷是个很富态的人,五十出头的

      人已是大腹便便了,南方的人个子都比较小,但文老爷似乎并不是南方的人。

      文老爷高大的更象一位北方的汉子。

      老管家陪叶子美与徐七进进来时,他正坐在书房里与一位很美的女子在说话,见他们进来,他显然是吃了一惊,站起来往后门就走。

      老管家急忙道:“老爷,这两位是老朽请来的朋友。”

      文老爷才回过身子。

      转回身的文老爷似乎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道:“管家,你怎么不事先说明一下。”

      老管家道:“是老朽请来保护老爷的。”

      文老爷道:“以后可别弄出这样的事来。”

      老管家道:“您放心,老朽今后绝不会干出这等莽撞的事了。”

      文老爷这时才象一位老爷了。

      老爷自然同一般的人不同。

      已经象老爷的文老爷口气就比较严肃了:“他们是谁?”

      徐七进板着脸道:“我叫小乐。”

      叶子美乐呵呵道:“我叫大乐。”

      文老爷道:“你们是兄弟?”

      叶子美道:“不是。”

      文老爷不怎么高兴地道:“我看也不像,但名字倒象是一对兄弟。”

      叶子美很认真地道:“老爷说的不错,我们不是兄弟,但我们又是兄弟。”

      文老爷这才笑了,道:“我知道了,拜把子兄弟?”

      徐七进道:“老爷果然聪明。”

      文老爷道:“可我从来就没有听管家说起你们?”

      老管家略带嘶哑的声音道:“大乐本是老朽的一门远房亲戚,因为是远房就不常走动;今天老爷有事,老朽才特意把他请来,大乐又请来了小乐,老朽想多一个人来保护老爷总比少一位来得好,所以事先没有向老爷说明。”文老爷道:“你们有什么本领呢?”

      徐七进道:“老爷需要我们什么本领?”

      文老爷道:“自然是保护本老爷的本领。”

      徐七进笑了笑道:“我们正具备保护你

      文老爷道:“可我怎么知道你有保护我的本领呢?”

      徐七进严肃地道:“一旦有人袭击老爷,老爷自然就会看到我们保护老爷的本领;现在没有人在袭击老爷,老爷自然就没有必要知道我们保护老爷的本领。”

      文老爷很有兴趣地对他们道:“你们两位挺有意思,那我就放心了,管家,他们就由你来安排了。”

      老管家道:“是,老爷。”

      文老爷道:“你们就随管家下去吧。”言毕文老爷就撇下叶子美他们,同那美丽的女子说开了。

      于是叶子美、徐七进随老管家进了后院。

      叶子美笑了,道:“管家,您老说起谎来一点也不外行。”

      老管家也笑了,干涩的声音也柔和了许多道:“有叶大侠指点迷津,老朽自然是滴水不漏。”

      徐七进道:“文老爷倒很自在。”

      老管家道:“老爷就是这个脾气。”

      叶子美道:“那女子是谁?”

      老管家道:“是老爷从文香客栈带回来的女伴。”

      叶子美道:“文香客栈?”

      老管家道:“严格来说是‘集春楼’”

      叶子美知道“集春楼”是古宁城名妓出没的地方。这个时候了,文老爷还有心思把这等女子带回,这文老爷果然有点意思。

      说话的当儿,他们已经来到了老管家住的小院。

      老管家道:“你们就住在老朽这儿。”

      叶子美道:“其它的保镖住在哪儿?”

      老管家道:“文老爷的保镖原来是五个,现在是四个,他们住的地方都不同,呆会儿,老朽带你们去认识一下。”

      徐七进道:“现在我是文府的保镖了。”

      叶子美笑道:“所以他还是同那些保镖住在一块比较好。”

      老管家道:“那也行。”

      徐七进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老管家道:“他们都在各自的岗位。”

      叶子美道:“他们不跟着文老爷?”

      老管家摇头道:“文老爷带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他能让那些保镖跟在屁股后面吗?”

      徐七进冷笑道:“文老爷可也是一位难得的多情郎呀。”

      老管家道:“老爷就是改不了这个,迟早就在这上面翻跟头。”

      徐七进道:“文老爷不怕天堂鸟吗?”

      老管家道:“哪有不怕之理?刚才你们不是看到了?他是没有见过老虎,不知老虎的厉害,他一直以为文府大院就是一个打不破的铁桶。”

      叶子美笑道:“您老有什么看法?”

      老管家也不好意思起来,道:“要不是见到你们,老朽也以为文府是连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叶子美道:“既然那些保镖也在忙着,我们不妨先在老管家这儿歇歇。”

      徐七进道:“行。”

      老管家道:“老朽给你们弄一些酒菜来。”

      叶子美道:“那就有劳老管家了。”

      老管家也笑了道:“老朽谢你们才对。”

      老管下厨房吩咐去了。

      叶子美与徐七进就留在老管家的小院里,叶子美道:“你就留下吧。”

      徐七进笑道:“你回古宁城去?”

      叶子美道:“你已经进了文府大院,我自然没有必要留下来。”

      徐七进道:“这话有道理。”

      叶子美道:“你是大名鼎鼎的捕快,敲门不就可以进来了,何必搞得这么麻烦呢?”

      徐七进摇头道:“你有所不知,我虽然是捕快,但这郭太守不让我参与这个案子。”

      这倒是出乎叶子美的意料,叶子美不能不问:“郭太守一定有他的理由。”

      徐七进憔悴的脸显得更加憔悴了,他黯然地道:“天堂鸟已经杀了七个人,而我还是破不了案,你说郭太守能不生气吗?”

      叶子美叹口气道:“衙门的那口饭也真不好吃。”

      徐七进道:“所以我才请你帮忙,这一次我一定要抓住天堂鸟!”

      叶子美道:“现在这案子是谁来办?”

      徐七进道:“陈捕头。”

      叶子美拍了拍徐七进的肩膀道:“希望你能抓到天堂鸟,不过我还是回到城里。”

      徐七进道:“不过你喝了酒回家也不迟。”

      叶子美笑嘻嘻道:“这个自然,既然来了,酒自然是不能不喝。”

      徐七进道:“只是别喝醉了。”

      酒喝了,饭也饱了。老管家要留叶子美,但叶子美执意要走。

      叶子美走了之后,老管家问道:“叶大侠为什么要走?”

      徐七进道:“因为这里没有他的事,没有他的事他自然就会走的。”

      老管家道:“那他为什么要来呢?”

      徐七进道:“因为他从来不会让朋友失望。”

      老管家道:“这老朽就不明白了,他来是为了帮助你,难道他走了还是为了帮助你?”

      徐七进道:“因为我只请他来,却没有请他留下。”

      老管家摇摇头道:“你们这样的朋友真有点特别。”

      徐七进道:“朋友本来就是这样。”

      老管家道:“老朽有一个问题要请教徐大人。”

      徐七进道:“管家有什么事就尽管说。”

      老管家道:“你并不是来衙门派来保护文老爷的。”

      徐七进老实道:“不是,我是来找天堂鸟的。”

      老管家道:“老朽明白了。”

      徐七进道:“他已经杀了七个人了。我不想有第八人死在他的手中。”

      老管家沉默了一会儿,道:“不管怎么说文老爷总是幸运的,能让徐七进做保镖天下有几人呢?”

      徐七进道:“我想认识一下这府上的人,免得发生误会。”

      老管家道:“行。”

      徐七进道:“不过我还是叫小乐,不叫徐七进。”

      老管家笑道:“老朽只有大乐这门远亲,从来就没有徐七进这人。”

      夜已经逐渐深了,老管家陪徐七进在文府的四周认真地巡看了一遍,了望台上加强了人马,了望台上已由原来的两人增至四人;墙内巡逻的队伍也做了调整,每队八人,八只队伍不间断地进行巡逻;五位保镖全都在文老爷的房外,文老爷本来不让他们站在房外;但五人还是站在门外,文老爷自然也没有办法,因为谈情说爱毕竟比不上生命重要。

      死了,纵是张贵妃再世,也无福消受。

      文老爷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夜,就在文府上下的忙碌中渐渐地过去了。

      文老爷又平安地过了一夜。

      如果天堂鸟还是以往的天堂鸟的话,他应该会在最后的一天一夜里有所行动了。

      徐七进就等着这一天一夜。

      他相信自己能对付了这凶残的天堂鸟。

      徐七进确信天堂鸟并不知道他徐七进正在等着

      太阳出来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暖暖的阳光照在文府的三进大院,也照在后花园的长着绿意的小树与打着花骨朵的各种花草上。初夏,十分美好的初夏呵。

      但谁会想到在这样美丽的阳光之下,却有着令人心惊胆颤的死亡使者呢?

      文老爷是害怕天堂鸟,但他总不能一直就躲在书房中,于是离开了书房,离开书房的文老爷自然不敢一个擅自进入后花园,于是他叫上了两位保镖。文老爷有自己的想法,天堂鸟再凶狠,也不至于在大白天来杀人,到自己的后院走走想必不会有事。

      文老爷对两位保镖说道:“我们到后面走走。”

      大刀姚益堂道:“老爷还是呆在房里安全。”

      长剑郭友开道:“姚老爷子说得在理。”

      姚益堂很瘦,很瘦的姚益堂却有一把很大的刀;于是刀似乎比人人更宽。郭友开很矮,很矮的郭友开却有一柄很长的剑;所以剑就显得比人更高。

      文老爷怒道:“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姚益堂道:“小郭与我只是想到老爷的安全,既然老爷要去,我们陪老爷去就是。”

      文老爷道:“天堂鸟再厉害也不至于现在出来吧。”

      于是四人一同出的书房,因为文老爷旁边还有一位美人;出了书房的四人自然就进了后花园。

      后花园自然很美丽,更何况还有美丽的朝阳,美丽的朝阳又是柔柔在洒在美人身上,于是美人就更美了,文老爷就要醉在温柔乡中了。

      但身边却有着两位人保镖,有两位保镖的文老爷自然进不了温柔乡。

      于是文老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文老爷的叹气声中,突然“唰”地一声撕裂这美好的一切。

      文老爷没有听得出来,但文老爷没有听到不等于大家都没有听到,听到声音的大刀姚益堂扑向了文老爷。

      文老爷不会想到有人扑向他,于是向前跌了下去,落入了池中;落入水中的还有那美人,文老爷的手牵着美人的手,文老爷落下了,美人自然也就落下了,姚益堂也随后落了下去。

      从水中浮了下来的文老爷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水中的姚益堂没有开口。

      池边的长剑郭友开慢慢道:“要不是姚老爷子,您老

    怕就得永远躺在这了。”

      郭友开举起手中的一样东西,那是会要人性命的长箭。这长箭足以让文老爷改称为死老爷,而不再是文老爷了。

      文老爷的脸色“唰”地变了。

      还在水中的姚益堂道:“小郭,快点把老爷拉上去。”

      郭开友忙蹲了下来,动手拉文老爷。

      文老爷尚未上岸,又是一声“唰”地一道声响,这次文老爷也听到了,吓得向下一沉,于是高大的文老爷又落入了水中,不仅他落入了水中,长剑郭开友也落了下去,郭开友是被文老爷带下水的。

      但事实上并不全是这样,落入水中的郭开友却浮在水上,身后插着一支长箭,长箭已经没入身子,只留下半尺长的箭羽。

      血,慢慢地在池水中洇开了。

      那叫园姑娘的美丽女子吓得惊叫一声,文老爷也是吓呆了,只有姚益堂怒道:“你们都给我躲在池边。”飞快地抱起来郭开友。

      郭开友已经气息奄奄了。

      姚益堂道:“小郭,你不能死!”

      郭开友笑了一下,笑容就永远凝住了。

      “小郭!”姚益堂大声叫道,但小郭永远成为了小郭了,再也不会有老郭了。

      姚益堂笑了,那笑声不是笑声,那笑声是哭声。

      姚益堂抱着郭开友跃上了池沼,向外就走。

      文老爷惊慌地叫道:“姚老爷子……”

      姚益堂回头看了看那已经十分狼狈的文老爷,一句话也没有说往外就走。

      文老爷道:“姚老爷子……”

      姚益堂没有停下来。

      徐七进与老管家等五六人已经赶来了。

      老管家惊慌道:“快,快,把老爷救上来。”于是四五人就七手八脚地动手拉起了文老爷与园姑娘,

      上了岸的文老爷与园姑娘被扶进了后院。

      徐七进看了看郭开友身上的长箭,道:“您能告诉我,箭是从哪里射出来了吗?”

      姚益堂道:“对面的楼房。”

      姚益堂道:“小伙子,不用去了,那天堂鸟早已走了;你还是离开文家大院吧,保镖这饭不是你们吃的。”

      徐七进停了下来笑了笑道:“我想去碰碰运气。”言毕飞快地向院子里走去。

      但徐七进没有上对面的楼房

    ,因为对面的楼房是客栈。

      徐七进也没有一县衙,老管家已经告诉他,郭太守已经把保护文老爷的事交给了县令,昨天县里已经派人进了文府,那巡逻的队伍就有一半是县里的巡捕。

      徐七进又返回了文府。

      徐七进一进文府,老管家就急急忙忙地把徐七进拉到一边,低声道:“徐大人,老朽找你半天了,你看。”

      老管家掏出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今夜取你性命。”

      徐七进“嘘”了一口气道:“哪里发现的?”

      老管家道:“前院的大树上,用飞虎爪连着的。”

      徐七进皱眉道:“又是飞虎爪,文老爷呢?”

      老管家道:“在书房。”

      徐七进道:“为什么不回寝室?”

      老管家道:“老朽不知道了。”

      徐七进道:“文老爷有几位太太?”

      老管家道:“三位太太,因为这三天,老爷怕连累了太太,所以就一直呆在书房,而且一直由园姑娘陪着。”

      徐七进沉思了一下道:“太太不生气?”

      老管家摇头道:“都这时刻了,谁还有心思生气?”

      老管家道:“还有十几个时辰,不知还会出什么事?”

      徐七进道:“由在下来保护文老爷如何?”

      老管家道:“老朽也有此意,只是太委屈徐大人。”

      徐七进笑了笑,脸上又憔悴了许多道:“老管家就不用客气了。”

      于是两人就一同返回文老爷的书房。

      文老爷已经换了衣服,但已经没有昨天的闲情了,园姑娘还坐在他的身边,但他们已经没有昨天那么亲密了。

      死亡的威胁是最大的威胁。

      徐七进进去时,他们的表情都是一片的不安。徐七进道:“从现在起就由我来陪着老爷。”

      文老爷低声道:“好,好。只要能保证我的安全,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徐七进道:“老爷放心好了,只要有我在,就有老爷您。”

      文老爷叹了一口气,道:“那天堂鸟果然厉害。”

      一直没有开口的园姑娘道:“你能送我回古宁城吗?”

      徐七进道:“你想回古宁城?”

    姑娘低声道:“我害怕。”

      徐七进道:“当然可以,不过不是现在。”

      园姑娘的脸色越发苍白了,让人有一股说不出的哀怜。

      徐七进道:“不是我不送你回去,只是现在你也回不了;天堂鸟怕也放不过你。”

      园姑娘就不再说话了。

      徐七进道:“管家,姚老爷子呢?”

      老管家道:“老朽已经吩咐下去,只要姚老爷子有什么要求,要尽量满足他。”

      文老爷内疚道:“是我害了小郭。”

      徐七进也不说话了,于是书房里就沉默了下来,房外是阳光灿烂,房内却是一片的阴沉。

      天堂鸟,的确是可怕的天堂使者。

      许久,徐七进道:“老管家,你把另外的保镖叫来,我有话说。”

      老管家道:“好。”

      老管家就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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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本人的第一篇长篇小说。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看来,大家给我的意见普遍是:文字是优美的,故事是精彩的,情节是曲折的,但开头是老套的!这我不否认,毕竟这是第一次尝试嘛,是有写仿写的痕迹。不过还好拉,后面终于还是走出来了:)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虚构的,但他的心声却是我自己的。我要写的是一个破碎家庭给孩子带来的伤害!因为我自己就深受其害!我写这部小说是为了呼吁,当然呼吁是在后面的,所以要耐心看下去才会发现精彩的。

    在这个自由是代,离婚就像结婚一样随处可见,这种背景下的孤苦孩子更是随处可见的了。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个性格怪癖的优等生。

    本来还写了一部姐妹篇〈流星,来不及陨落〉的,但写了一半就找不到稿子了~~~晕~''那里面的主人公是个性格开朗的小混混。我不知道稿子还能不能找到,若朋友们想看的话我会尽力去找的。好了,就写到这里了,想了解我的话到我的个人文集里去看看吧

    讲台上老师正在向同学们宣读今年高考作文的改进方案:从今年开始,高考作文将扔弃以前那种话题作文,放弃那种套、编、凑得高分的评分法则……

    枫心不在焉的听着,对他而言无论怎么改都一样,所以他有些无聊,眼睛不时的看看窗外那“白云环抱青山”的美景。

    他的眼睛突然停在了窗外,眼神变得那么专注,那么好奇,那么惊讶……不是云,也不是山,而是一位女孩,一位清纯的女孩。如海般湛蓝,如月般明亮。

    她跟在她父亲身后从窗外走过,她也看到了枫,同样的专注,同样的好奇!

    她的脸上似乎想泛起一丝微笑,但微笑似乎又被什么给挡住了,还未来得及绽放在她白皙的脸蛋上,就走过了高中二年级8班的教室。

    枫的眼睛还停留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似乎有些迷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他深思着为什么,在他看来对一个女生有这样的感觉太不可思议了。

    蜀山中学所谓的美女他都见过,但没有谁会让他有这过种奇特的感觉,这个女孩似乎有一些忧愁,又有一些开朗,但都不明显,给人以一种深沉的感觉。

    一定是我无聊了,把她当成一道风景了,对!一定是

    这样,我就说嘛,我怎么会对女生有什么异觉呢?惟一平常的感觉便是讨厌,天下女人都一样!她不过是一道风景而已!枫想着想着脸上露出了嘲笑的神色。

    杨枫同学,看你这笑意一定是对此次改革大为欢迎了?请你谈谈你的看法好吗?老师欣笑着说。

    枫突然后悔起刚才的走神来了,改了些什么都没听到,让他如何谈看法?管他呢,都已随条件反射站起来了,还能不说吗?于是他信口开河道,我觉得改得很好,老式作文方法已成了新八股了,祸害文学界。枫停了停,他不知道新方法是什么,但他知道文坛上一直在提倡创新和真实,便说,我们就是要自由的写,写出自己的心声。

    老师大赞曰,对,杨枫同学很有见解,把老式作文比作新八股很独特,而且也听得不错,‘自由的写,写自己的心声,’正是我将要说的,请坐下。

    一些同学投来赞许的目光,也有些受尽冷眼的人不屑一视。

    枫尴尬的笑了笑,坐下了。

    坐下后,他不禁又笑了笑,“福兮祸所倚,祸兮福之所至。”他觉得不太合适,又换成“歪打正着,”接着他严肃的想:我何时这么爱笑了?

    是的,他不应该笑,在蜀山中学他正因为排在校草级别的行列却对子对女生冷漠无情而驰名于校的,他这铁石心肠的寒冰怎么可能会面带微笑呢?

    微笑就这么怪,它可以让人感觉到温暖。若每天都沉着脸会让人感觉到寒冷,就如女孩子们形容枫的那样――冷若冰霜。

    放学的铃声响了,枫回过神来望了望窗外。窗外的走廊上人群蜂涌却没有看见那个女孩的身影。

    云冲着他呼喊道,枫,走啦!

    枫这才想起每天一小时的排练来。

    他们――杨枫、夏宇、白云、刘岚四个校草级别的男孩对音乐的执着只能用“疯狂”来形容,所以他们也给自己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风狂男孩”,但除了他们自己,目前还没有谁知道他们对音乐的执著,更不会知道“风狂男孩”。

    为了一炮打红,他们决定在即将来临的校运会开幕仪式上献上一首歌。所以,近期他们每天中午都会在宇家大院后面的那条小河边排练一个小时,为了保证处女作的震撼力,他们还特地请了一名音乐高手作指导,时薪一百元,这笔钱由岚和宇支付。

    一片竹林,一群牛羊静静啃着青草;

    一群男孩,一阵欢笑久久回荡山间……

    这是他们玩耍的地方,也是他们排练的地方。

    四个男孩、背对着背在进行,今日的最后一次排练:枫的吉他、岚的手鼓、云的贝司,还有宇的键盘。

    枫放下吉他,随手捡起一颗石头扔进河里,水波,如同华环,一圈一圈的扩散。枫转过头来看着他们严肃而伤感的问,你们说,我们能永远这么快乐吗?

    云来到枫的身边说,枫,你怎么了,怎么问起这个问题了?

    枫淡然一笑说,没什么,尽全力保证这次演出吧。

    云大声道,以前我们一直默默无闻,这次可非要大显身手不成。

    宇笑道,你要大献身丑,我可不去。

    我这种超级大帅哥怎么会献丑呢?若非要献,我也只得把你献上去。

    Very good!请问你要把我献给哪位美女呢?

    上课前,枫居然又不自在的把眼睛放到了窗外,似乎有一期待,是期待那个清纯的微笑吗?她应该不是蜀中的吧?否则那令他神不守舍的神情面容怎么会现在才发现呢?她还会再出现吗?

    枫不禁为自己守株待兔的愚行感到可笑,他摇摇头努力使自己忘了这一切,可是越想忘了这种思绪反而越强烈。

    宣传委员王天坤(人称乌鸦嘴)冲进教室叫道,不好啦,不好啦,我打听到一件国家级大事啦!

    宇故作惊慌的问,怎么了?是布什遇刺还是小泉被抢?

    不是啦,是我们班的国家级大事。

    王天坤作出一副严肃的神情说,据我明查暗访发现,我们班将转来一位靓M。

    这算什么坏消息呀?有人责问。

    算呀,算呀,对我们女同胞来说。我怕男同志喜新厌旧的冷落了其她女同胞,而为她发生武装冲突岂不是坏消息吗?说着她伤神一叹。

    众人如她所愿的争先恐后的询问靓M的事,她愤然甩出一句,不知道啦,不知道啦!

    其实她担心的也不无道理,因为蜀中的怪现象是帅哥如云美女如宝,任何一个超级大帅哥到了蜀中都会身价大跌,除非他有周杰伦的人气、刘德华的魅力,否则帅也只能自己欣赏,而任何一个美女到了蜀中都会身份大涨,即

    使她只有洛神那姿色的一半的一半的一半,在蜀中也可以随便挑帅哥。如今有美女来了,大伙岂不闹翻天了?

    宇像吃了兴奋剂,大声说道,太好了,又有美女可以打望了。

    枫呆愣着猜想:会是她吗?他的心咚咚的跳阒,思维中闪出一丝欣意,真奇怪,他居然会为她产生期待产生欣意,他又笑了,嘲笑自己的失常。他理智的认定:这一切都是假的。

    王天坤嘲笑道,班长你别嘲笑了,见了她以后保证你冰雪尽化。

    枫蔑视的看着她,休想,天下女人都一样。

    上课铃响了,王天坤没趣的回到了座位上。

    一名中年男子领着她女儿走进教室,估计是在等老师来的。那女孩相貌平平,甚至有些不尽人意,油光可鉴的脸上有些黑红黑红,但她穿作很时髦,头发拉得笔直。

    有一同学轻声问她,你是转来的吗?

    她点点头,并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那位同学用失望且神秘的笑脸看了看王天坤,另有一同学道,乌鸦嘴又欺骗我们感情!教室后排还有人低声议论:哎,我们班又能多了一只恐龙了。

    对,下课得去找乌鸦嘴算帐……

    王天坤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惊讶表情,双唇呈半闭合状态,难看至极!

    枫好生失望的低下了头。

    这时九班的班主任走进来对那位家长说,走错教室了,在那边,于是那位新生满脸通红跟着老师出去了。

    王天坤如获重释的说,我就说嘛,怎么可能变成她了呢?

    王哥带着一名女生走进教室。

    她秀长的头发随着走路的步子一飘一飘,脸上明显没有画过妆却显出非凡的美丽,一身平凡的衣装落落大方,深沉的神色早已折服了帅哥们的心,不说叹为观止,也是百里挑一的。

    真的是她!枫有些自言自语的味道。

    王哥提高嗓门道,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希望大家好好的和她相处,共同学习别再欺负弱小同学的事来。

    教室里一阵哗然,讨论顿时热了起来。

    王哥所说的“欺负弱小同学”其实是“欺负新同学”,特别是“欺负特丑的新同学”。这样的事在蜀中是屡见不鲜的。若新转来的是丑女生,那必然会有一大群替天行道的英雄出来伐丑,其口号曰“长得丑不是她的错,可是出来到处吓人就是她的不对了!”其实这也不能怪英雄们莽撞,这堂堂省重点,帅

    哥遍野何奈鲜花罕见,难道这位校长女士还想与她们争芳斗艳?

    不过此次蜀中青草是不会“犯错”的,这点王哥应该相信。

    枫觉得该履行自己的职责了,于是他站起来说,大家安静,我们还是请这位新同学自我介绍一下吧,以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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