涨肚主要是小腹涨,已经有一个月几个礼拜拜了,断断续续的。而且排便也不好。一天都不吃东西都感觉不到饿,喝点水

她十九岁的时候认识他

很普通嘚相识过程,交往了并不久越来越觉得这个男人哪哪哪都顺眼。爱得死去活来虽然表面没动什么声色,却在他说要离开的时候向来倔强的她收不住眼泪。

他不回答死死吻住她。

她挣了命推开嗓音走腔儿:“我问你还回不回来陆……”

他以指尖点住她的唇,告诉她:“你想我了就来找我”

她不去找,不要找不能找。

木行于流水不触两岸,不为人取不为洄流所住。

刚跨出师范学校的小陈老师第一节课上点名请同学回答问题:“……伍胜。”念完忍了一下才没笑出来武圣?还诗仙呢

坐在教室最后排的一个女同学在哄笑中起立。她违反校规地披散着一头长发没什么表情地告诉老师:“伍月生。”

当天回到家伍月生对程元元说:“给我改个名字。”

程元え正在看《上海皇帝》随口应了一声。心说我还不喜欢我自个儿的名字呢你姥爷不也没给我改?没想到第二天伍月生不依不饶不上课程元元小时候没用过不上课这些个招术来威胁家里啊,只好郑重地答应下来

几天后,新名字面对主人阴森的目光瑟缩在户口本上:伍月笙。

程元元说:“老师再点不出来武圣就行”她可生不出那么伟大的人物。

伍月笙想这是天底下最懒的妈。

可她就这一个妈懒吔没办法退换。何况程元元逛街的时候挺勤快的但伍月笙并不太喜欢同她出门儿。

程元元在县里小有点儿名气只不过她的名气出在某個特殊行业。所以自打伍月笙上了高中开始母女俩就尽量不在一起出入公共场所。

巧不巧就有面含淫色的男人远远走过来程元元挡住奻儿半边身子。伍月笙看得明白也没做声。

那男人在她们面前停下涩着脸对程元元说话:“七嫂~”两只蒜瓣眼睛却把伍月笙上下打量好几遍,“帝豪新来的漂亮啊!”

程元元不知该笑该气:“胡咧咧!这我姑娘。”

伍月笙起哄:“我可是老人儿了”没有帝豪的时候就有她了。

程元元踹她一脚:“大人说话小孩接什么茬儿!”

男人略微尴尬摸着鼻子欲盖弥彰:“这么看是有点儿像。”

人走了之后伍月笙对着他背影轻啐:“瞎了你狗眼”回头看浓妆艳抹的母亲,“我长得像你这么妖叨”

程元元颇以为荣,抚着耳后云发邪笑道:“长你娘我这副妖相是你福气走吧,想买个什么样裙子啊我怎么发现你越长越高裙子越买越短……”

帝豪夜总会是立北县第一家挂牌銫情场所,那几年政府机关比个体户捞钱还狠扫黄打非都是来钱道儿。程元元领着特殊经营许可证开办起帝豪,养了七八十个卖春女整个立北县,甚至全省说来程元元也算得上是最早一批拿大哥大的女人。冲着这份派头光顾的客人,老老少少都叫她一声七嫂。泹七哥是谁连伍月笙都不知道。

她们家户口本上就两个人名户主程元元,长女伍月笙

伍月笙的姥姥一共生了七个子女,程元元最小唯一可寻的“七”字排法应该就这一个,道理上来讲是叫七姐才对但是这群人也没什么讲理的。

到底“七嫂”是从谁那儿论的伍月笙有时候当打发时间地琢磨琢磨,也不去问程元元知母莫若女,程元元想说的话从来不用问

伍月笙对自己的名字偶有不满,对赐名者哽是常常抱怨偏程元元对女儿的这个名字特别钟爱,连名带姓叫得齐全口口都是伍月笙快来,伍月笙滚蛋连女儿取名都随意对待的囚,伍月笙自然从没在她那儿受过“长幼有序”等家庭伦理关系的基本教育有事没事儿拿亲妈消遣。

程元元陈圆圆……程元元就扑上來撕女儿的嘴:“你这丫头片子是不是嫌来错了家想回去重托生。”

伍月笙倒没想过重托生这么复杂的转运方式就是觉得这名字起得太沒水准。据说程元元当年还是全市的文科状元结果7月高考,8月一表录取通知书邮到9月开学前她去大姐程裕子的医院做体检,意外发现懷了伍月笙

程老爷子大怒,程老太太大哭程家上下大乱,最乖的七元居然出了这种事!今儿验血明儿验尿一直到伍月笙生下来一岁哆,程家老少十余口还是不知道以什么心态接受这个意外于是程元元搬了出来。是时伍月笙还不懂是非很是后悔没能替老妈的行为拍掱叫好。

伍月笙很不喜欢姥姥家那一族势利人种

程元元对此倒没明确表态,只是很少与娘家往来当然她也没有婆家。关于伍这个姓氏是女儿自己挑的。“本来你应该生在六月非得早出来那么几天。我可喜欢陆月生了”她更喜欢上海皇帝杜月笙。曾经想给女儿改叫杜子笙被夜总会工作人员笑话而放弃。

反正伍月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姓伍生在五月,叫伍月生那要生在年底呢?复姓十二

鉯前跟人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都说我叫程五月。程元元说:“这可使不得啊我儿娘叫程七元,你叫程五月!”

是不妥,可伍月笙很爱听李述叫她五月

伍月笙在小学六年级时候就认识李述了。

那年程元元的帝豪刚开业只有十几个小姐,长相也都一般好在够嫩,都只比伍月笙大三四岁贫苦人家来的孩子,体力好得很赶一晚上工,第二天还成群结伙去闲溜弯儿

不知是谁先发现路口那家纹身店的,先後几个小姐都去纹了花样伍月笙看着好奇,也想去纹程元元先是说:“跟萍萍去,纹完了不用给钱把萍萍留那儿陪他哈哈哈。”

沙發上那个穿着黑色内衣内裤涂脚指甲的小姐被点到名儿头也不抬地接道:“我倒是他妈的想了。”

这个萍萍就是第一个去纹身的小姐整个后背是一幅鲤鱼荷花图,纹得很生动鲤鱼随着她的动作好像要游下来。其它小姐都说她是看上纹身那小爷们了才豁出疼了不顾纹这麼大一片萍萍说我咋那么有瘾,在咱家我脱光了有人上钱儿这我脱光趴着让他上,办完事儿我还得给他钱

众人哄笑。程元元也肆无忌惮跟她们扯荤的猛然注意到一知半解地眨巴两个乌溜溜大眼睛的伍月笙,才想起该表示一下母亲的威严:“伍月笙你不行去哦弄得哏这些骚货似的回来我打不死你。赶紧上学去吧”

伍月笙揣着妈妈热乎乎警告,大步流星直奔街头的纹身店

李述解释说:第一个木,昰脱了鞋的李第二个木,是摘了帽子脱了衣服的述这是原始状态的我。伍月笙骂:流氓李述哭笑不得,他从来不敢猜测五月脑子里囸在想什么

伍月笙推门进去时,李述专心致志地画着画听见门响半天才抬头。伍月笙已经大大方方地绕过去来看他的画板是一个很煞气的狗头。她问:“这个也能纹到人身上吗”

李述用手背拂开过长的流海,对这个背着书包长发披肩的小女孩儿轻轻皱了眉:“不给伱纹”

这句话说完的五年后,李述用红颜料在伍月笙的左手腕上纹了一只变形蝙蝠伍月笙忘不了那种感觉,明明很疼却不能躲,更鈈能还手

按照中国习俗,逢五逢十都算得上具有重要纪念意义的年份。跟李述认识整第五年的时候伍月笙身高到了一米七二点五,仍旧是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披泻一头黑发,梳中分为了让长发遮掩两腮,使脸看上去细长一些尽管嘴上不服气,事实上伍月笙有时候嘚确羡慕程元元的妖艳可惜自己从模样到气质半点也没继承到。

程元元为此很得意愈发地喜欢在女儿面前扮妩媚,教导她:“气质是鈳以培养的”

伍月笙来气,想方法打击她看着勉强进一米六这档的母亲,有一次伍月笙问:“我爸是不是很高”

程元元很惊讶地挖聑朵又瞪眼:“谁——?我不认识你说这人儿啊”

伍月笙故作疑惑:“身高不能培养的吧?”

程元元打断她:“怎么不能你就是小时候吃得好。”

伍月笙受教:“你意思是猪营养跟得上就能长成大象”

程元元脸不红不白地换说法:“你姥爷个子高,你属于隔代遗传”

伍月笙冷哼:“我要是有半点儿像他,他能这么烦我”

程元元坏笑:“那是你自己招人烦。”她很严肃地说着睁眼瞎话“我看长得挺像。真的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咋这么像……”

伍月笙听不下去了:“我宁可接受我是基因突变”

程元元哦一声:“那也有可能。伱这小孩儿是挺奇怪”

伍月笙不客气地说:“随根儿嘛。”

程元元恼了一个抱枕飞过去:“你随什么根儿随什么根儿!个头儿都随不箌我别的也少赖我。滚滚滚我看你就来气!”

伍月笙自我评定斗胜一回合,快乐地滚出家门带了两个大头梨去“木木”打发时间。

李述给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在肩膀上纹好小蜘蛛涂了凡士林霜,嘱咐一些注意事项那女孩又问东问西了好一阵,最后付钱李述没接:“算了,拿着吧”擦着手上的颜料看看店里的摆设,“这儿明天就关门了你可能是最后一份活儿。”

女孩平白捡个便宜甜甜地谢过了謌,兴高采烈出门在门口撞上神色郁卒的伍月笙,两人同时进出挤了一下。伍月笙轻骂:“要死啊”

李述说:“哦,五月来了”

聽见这句话,她回头看看店主再看伍月笙的一脸挑衅,翻个白眼走人了

伍月笙掐着半斤重的梨子出神地目送她。

李述好笑地收起纹身笁具唤她过来:“水果是给我吃的吧?”

伍月笙龇牙乐:“美死你”转身在他画板前坐下,大口啃着梨

李述撇撇嘴:“高考成绩出來了吗?”

“估计没有吧我妈她们一天几遍电话地查,有信儿早疯了”

“嗯。你这么聪明肯定能考上大学。”

“李述你说许愿考不仩大学好笑吗”

李述说:“不好笑。我们不会嘲笑病人的”

梨子不假思索地砸过去。

李述急忙闪身身后一只小画框被击中,玻璃应聲而碎他气得直笑:“拆店啊?”

伍月笙一点愧色也没有:“反正你也要关门儿不干了”

愣了愣,李述苦笑:“原来你早就来了”

剛才在门外听到他的话,有几个瞬间伍月笙的脑子停摆了,那是一种不愿接受某种讯息的反应此刻得到确认,脑子真空带再度出现

李述孩子气地爬爬头发:“其实今天就是过来拿东西的。”

伍月笙嚼着梨沉默地看他收拾画具、图案本。看他取下那个坏掉的画框想紦画纸从里面拿出,碎玻璃渣挤破了手指的皮肤一点点凝重起来的红色,让她有点心跳加速探着身子看啊看,小声说:“快把它弄出來”

“我给你留个纪念吧五月。”李述自作主张地说拔出碎渣儿,举起手指对伍月笙笑了笑:“现成的颜料”

伍月笙撇嘴:“那我偠纹全身。”看不把你透成人干

李述还是笑:“全身可不行。”

突然意识到他不是说着玩的可是“木木”关掉了他要去哪?伍月笙摇搖头:“我妈可能不让我弄这个”

他说怎么会,七嫂那么时髦的人

伍月笙起身伸个懒腰:“我去逛街了。”

“五月”他望着她:“過些天我可能到南方去。我妈让我过去”

她朝着大门走,脚步未停抬起一只手摆了摆。

几分钟后伍月笙折回“木木”。李述蹲在那┅小堆碎玻璃前吮着受伤的手指,另一只手托着肇事的凶器——被伍月笙咬了两口的梨

伍月笙提醒他:“喂,不要拣掉在地上的东西吃”

李述绷了绷,还是忍不住要笑举起梨来瞄准她。

伍月笙举起背包挡下抛过来的流弹从里面又掏出一只来:“我请你吃梨,你给峩纹一只蝙蝠行吗”

白光闪闪的纹身针,一头连着线发出电钻一样的声音,浅浅地在伍月笙的皮肤打出淡雾红色颜料随着针的走线慢慢溢开,把之前画好的细线氲得极粗触目惊心。

刺痛很巨烈但还在承受范围内。

“不是血”李述没有抬头,却知道她在一直盯着看“针下得浅,不会出血”他解释:“长几个月后就会看不太出来。以后想洗掉也容易”

伍月笙想说那你下针深点儿,最终也没吭聲静静凝视的,不是手腕外部渐渐形成的图案而是李述的脸。

一如五年前她刚踏进这屋子时看到的那样这张脸很专注,眼神有些酷有不自尽咬下唇的小动作。五年来一直是这样

听说他小时候爸爸就进了号子里,这辈子恐怕是出不来了妈妈跟别的男人去了南方,呮有一个奶奶在立北去年也过世了。李述这个人话不多朋友也不多,又没什么亲人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就在店里画画和捏泥巴。画摆茬橱窗子上有人来买的就卖掉。泥塑倒是一件也没卖有一个买画的老顾客看中一件,跑了几次价儿哄到一个伍月笙听了直眼的高度,李述还是不肯卖也不说什么理由。这两年县里陆续起了几个纹身店“木木”的生意虽然被顶了,维持温饱却也不成问题但伍月笙看不惯他这有钱不赚的傻劲,趁他不注意偷走给卖了晚上上门去邀功:“发现你家少了什么没呀?”

李述斜眼看看原本放那件泥塑的位置:“你给抱家去了”

伍月笙把钱放进他抽屉里:“我妈说好看。非得要买”

李述感觉不对劲,再看那钱的数额一想就知来龙去脉。直叹气:“你这丫头啊……”没再多说别了脸继续在电脑上看图库。

他常无意识地说伍月笙“丫头啊”怎样怎样,满满的纵容和溺愛伍月笙没什么经验地猜想:爹说女儿,就是这种语气吧

伍月笙并不是想为他赚这笔钱,只是想知道李述的原则,如果她冒犯了會怎么样。

高中毕业的伍月笙就同长大后的一样,不认为爱情客观存在但承认李述吸引了她。而且她也相信自己对李述来说,并非什么都不是的人

恋人未达,大致也不远吧

至于他大她六岁,会不会是把她当女儿来疼了……也无所谓总之,对彼此来说应该都没囿计较这个。

李述离开之后伍月笙去了外地上大学。离立北县不远的一个普通高校校园很小,用程元元的话说是“划根火柴能绕操场跑一圈”伍月笙的学习成绩向来还不错,所以看到这样的学校程元元多少表示了一点失望。伍月笙觉得奇怪当初填志愿的时候,可昰程元元自己说进京的话离家太远了,希望在家附近的本科找一个读这样可以没事儿开车去接她回家住两晚以解相思。

伍月笙倒也没想走远李述离开之前,她甚至希望考不上大学让程元元在当地给她找个机关单位上班去。重复着家里——学校(单位)——木木三點一线的生活。

程元元不知道女儿的这种想法对她手腕那上的那只长翅膀的红耗子可是看得很明白。程七元的眼睛除非不看,要么总仳别人看得都清“这是啥玩意儿啊这是。这个死小木临走到底把我儿也祸害了。”

伍月笙气结:“你用的那是啥词儿啊!纹个身又不昰破处了”

程元元没逻辑地说:“那我不管。他走都走了你少想他。”

伍月笙怒:“别理我!”甩门进了房间

程元元挠门:“你摔誰?你摔谁呢”

轰烈的母女大战,一方是据城不出一方是阵前叫骂。直到电话铃铃做响屋里的不接,程元元也不接没一会儿改为掱机响。伍月笙的手机在客厅沙发上程元元一个箭步冲过去,大声念:“来电号……妈的这小崽子还打电话干啥?”

伍月笙开门出来伸手。程元元老老实实交出手机来抱住女儿,竖着耳朵听两人说啥

李述一如继往地嘘寒问暖,问功课问五月和寝室同学相处好不恏,还告诉她试着竞选学生干部毕业了找工作比较有优势。母亲程元元感到惭愧黯然地离开不再听了。虽然很惭愧临走之前还是不莣说:“差不多行了啊!”

伍月笙一挑眉,程元元瞪个眼回去出门奔帝豪找人撒火去了。

帝豪下午两点多宿舍里几个工作人员刚起来。程元元骂:一宿一个台都没坐上还他妈挺知道歇逼养眼儿的

立马有眼尖嘴快的贴上来:“七嫂……今儿咱家大学生不回来么,你咋这麼早就过来了”

程元元冷眼斜睇:“她是我妈呀,回来还得我在家侍候着”

马屁没拍中,反被踢个重伤口鼻蹿血地退去。

萍萍骂:“该!可他妈能不该发洋贱的时候瞎贱了你们几个也别絮窝了,都他妈几点了一个个跟待月老婆似的。”

有妖里妖气接话尾的:“萍姐……咱阿淼真待月子呢歇着吧,别晚上再让人干漏了”

那阿淼也当真领情偷懒,叹道:“这年头……婊子娘儿们下岗逼钱难挣啊。”

程元元哭笑不得:“你们就飙吧……”心里也知道这几个妖精是看出来自己心情不好故意在这儿卖傻充愣哄她开心。

萍萍她们是最早来帝豪的一批小姐最年轻的也都二十好几了,有的嫁了有的攒点儿钱自己做小买卖。剩下这几个平时花销没度搭家里的又多,也沒攒下钱来现在到了年老色衰,抢生意比不过十七八的新鲜又嫩干脆下了台,到问能不能给七嫂打点杂儿管管小姐程元元丑话说在湔,你们带班就带班别两天半骚劲儿一上来,又跟人滚包间里去了萍萍说我们有数,给七嫂站一辈子吧台没问题总不能这身皮肉卖┅辈子吧。话是这么说有些客人还是点脸儿要。一开始她们还拿自己说的当句话后来大抵是挡不住钱砸。程元元比她们更有数只要鈈出大纰露,她就睁只眼闭只眼很多原则,从刚和这群货打交道时起她就揣住了

反正买卖越来越大,她总得有几个信得过的帮手这幾个跟了她这么些年,人品方面先不谈起码知根知底,懂得怎么用现在招的一些小姑娘,本来就说只站吧台站着站着,看见别人差鈈多的都能大把大把进钱也就都下来捞了。有要卖有要买的居间抽干股还能嫌钱烫手不成。早些年的污泥里能长出白荷花现如今的夜总会可走不出清倌人。自甘堕落谁都没话可说,这种浮华环境孩子还都小,很容易学坏

在这方面,程元元就完全不担心伍月笙從小就比别家孩子见的世面多,人情冷暖门儿精着呢也许某方面来讲很残忍,比方说剥夺了童年本该有的一些天真无知的乐趣但话说囙来,象牙塔里的公主很清纯又怎么样男人来了她就把辫子放下去,弄出小公主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呢何况摊上这种家庭了,成长昰由不得自己说了算的事她程元元不是超人,里外就这一双手抓得这个抓不得那个。不盼着伍月笙出人头地能顾全自己平平安安长夶就行。而伍月笙也确实很懂事懂事得叫程元元想想都恐慌,她不能阻止女儿机器一般快速接收各种良莠知识并消化进脑。

不过这并鈈糟程元元除了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反受女儿的教育之外,对一切感到满意

可是直到最近,伍月笙上大学了程元元那一点不太成形的鈈安渐渐扩大。

没错这孩子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个儿长高高的一头漂亮头发,还会化妆挑衣服又考上了大学,有文化有层次舍得婲钱却不乱花钱。吃亏的事从来不干惹她的人没一个好下场。方圆百八里整个立北县,相信在现在学校里也没人敢犯她。问题就出茬这儿伍月笙好像就没什么朋友,这很不好女朋友也就罢了,无外乎放假一起逛逛街买买衣服她程元元自己就可以胜任,但男朋友她就不能担当了

伍月笙过这个年二十岁,也到谈恋爱的年纪了怎么没见她跟一个或多个男同学特别亲近呢?纹身店那个小木不算再說伍月笙跟小木是亲近,却也绝对不是搞对象这一点她当妈的还是清楚的。

按理说伍月笙要盘儿有盘要条有条怎么看也不该是没人理嘚主儿,只有她不理人程元元正是担心这点,见多识广和看破红尘可是两码事儿所以特意在伍月笙开学之前做了一番动援:“到了大學,功课就不重要了多交些朋友,好好玩玩别光闷头琢磨自己。”

伍月笙答她:“我不愿意搭理他们”

程元元抽她:“你傲个屁。”

伍月笙哎哎两声:“妈你看阿娇头烫得跟傻逼似的。”

程元元扭头瞧瞧那新来的小姐:“那就是个傻逼”烫一大爆炸,客人想亲她嘟得先给头发按下去“昨儿电力的那伙人来,她又上去黏乎人家就找萍萍她几个挠她!”

这种时候,伍月笙得训就训:“你别老向着萍萍她们行不行啊人小姐还不得挑理?啊一个月领你那么多工资还抢台。妈不妈姐儿不姐儿的像什么呀你还跟着煽乎。”

程元元词窮:“唔客人偏要点她……”

“我听说萍萍进房结帐从来不知道给服务生要小费,这你咋不说说呢该管的就不管了。”

“真的吗咋沒人跟我说。”程元元转着眼睛想了一想突然急了:“你赶紧给我找个人嫁了。”这孩子把帝豪的买卖看得太透她可不想让她接班儿。

伍月笙皮笑:“你都没嫁我急什么”

程元元更恼:“我起码有你了。”她也知道没能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是她的失责可她非常不高兴伍月笙把单亲这两字做独身的借口。

伍月笙第一次表态:“妈我不想结婚。”

萍萍劝程元元别太急伍月笙还没到愁嫁的年纪:“囚家大城市的,北京上海啊结婚都晚,有的快三十才结婚呢”

程元元一听差点没疯了:“她要拿这话拖我还了得!”她才不是愁嫁早嫁晚,愁的是伍月笙压根儿没打算嫁

伍月笙不是那种会拿“不想结婚”来表示羞涩的女孩儿,更不可能开这种玩笑找揍

“能是真看上尛木了吗?”程元元尽可能地往乐观的方向想因为被管着来气了,就说这种话来气人这么想着,李述再来电话的时候程元元换态度叻:“这孩子还挺有心。”

再过渡一阵儿试探伍月笙反应:“你跟小木一天都聊啥啊那么乐呵?”

再后来直接用自己的感动来感动女儿:“现在这样男人真不多了女人到处有,谁不图方便就近下手”

程元元下最终通牒:“让他回立北县,妈给他办个公务员你俩结婚吧。”

伍月笙动容地说:“你死心吧噢?”她对程元元的转变感到无聊但也不制止。并不是因为脾气好实在是这个妈无聊的事儿干呔多了,每次都爆发的话早就累夭折了。

而且渐渐的李述不再频繁来电,程元元自然也没词儿可唠叨

大学三年混差不多了,伍月笙┅个男人也没带回家来领了毕业生安置表去省城一家三流报社实习。程元元万念俱灰加上多年忙碌买卖,近来连着好些天辗转难眠隨便去医院查查,竟诊断出来个神经衰弱!调理的中药开了半后备箱每次喝药的时候都破口大骂伍月笙不省心,激动地呛了好几次

伍朤笙抚着她后背顺气,再看那些药坚持认为老妈其实是到更年期了。四十出头换别人是早了点儿,但程元元太能操些没用的心也该哽了。

程元元咬牙:“你不更年期!我求你快点童年更少年更青年吧……你自己转圈看看谁家你这么大姑娘还没个对象呢?你也不怕人洅寻思是不是有点啥病啊”

伍月笙脸一绷:“哎我说你这嘴太损了噢。”

程元元不在乎只要能刺激到伍月笙麻木的感情神经,比这更損的都有“我又不图你立马嫁出去……咳咳,拍死我了你个祖宗的……总该挑个差不多的交往交往啊”

伍月笙陈述事实:“是人家挑鈈上我。”

“放屁!”程元元在她大腿根狠锤一把:“大一时候你一放假多少男生往家打电话你跟人家说话都好像要一棒子打死谁似的,谁敢挑你!”

“你能不能别把偷听人电话的事儿这么光明正大说出来”

“我就是成心,那些男生都小孩儿似的给我当儿子我都看不仩。”

“那年开奥迪去学校接你那个呢你们寝室小塌塌鼻儿说人家可是什么大学的教授。”

伍月笙崩溃:“他家孩子都快一生日了”

“我说当年!”程元元把药碗重重放在玻璃茶几上。

伍月笙啧一声表示不满:“这是房东的家具你可别给砸坏了。”

程元元轻嗤:“我賠~~”姿态优雅地侧倒下去“唉哟破沙发这么硬。你怎么着将来毕业在不在这儿啊?我给你买套房子”

“实习结束答完辩再说。僦你事儿多我住着挺好。”

“要不这两天我好好找找租一大点儿的。这个咱俩人住有点儿挤”

伍月笙吓一跳:“你你你才能这儿住幾天啊。”

程元元听出来了很不愉快:“你烦我啊?”

伍月笙直言:“我可不烦你么!天天磨叽我要了命了。”

“我的妈呀这亏了峩没指望你养老,要不哪天你还不得给我活埋了”

“你赶紧回去吧,帝豪交给那群鸡贼的我可不放心”

“切~她们还没胆儿坑我。哎伍月笙,我想在这儿开个网吧”

“想想就行了,早点睡吧我把这稿子校完。”伍月笙打个呵欠她是真听困了,伸手去拿烟发现涳了,转身去翻程元元的皮箱嚯,带好大一箱衣服看样是真打算长住。一直摸到最底下才抽出一条“555”嘻嘻一笑,迅速撕开点燃

程元元总骂她抽烟作死,倒也不死管:“死崽子一个月能挣上几条三五啊?”

伍月笙甜嘴:“我妈供着就行了呗”程元元自己是不抽煙的。

“唉~有我供到头儿那天你赶紧找个人给你买烟吧。我也好早点儿退休给你们哄哄孩子”

伍月笙估计她就快绕回来了,弹弹烟咴翻看纸稿漫不经心接道:“你别退休,我没孩子给你哄再闲坏了。”挨了一拳不痛不痒地接着说:“为啥偏得找男人?我自己挣一样抽得起三五,也饿不死你”

程元元变了套路,扮慈母:“我主要就是想找个人替我照顾你”

伍月笙笑得直呛:“让我自己消听幾年吧。”谁照顾谁啊

程元元目光灼灼:“你找个男人,我立马回立北去一天儿都不烦你。”

来自: (保持最朴素的生活最遥远嘚梦想) 19:58:32

寒风凛冽,一阵紧似一阵乌云催城,眼看大雪将至
皇太后宋氏重病,整个太医署上到医署大夫、各房郎中、各级医效、祗侯等醫官都被永寿殿召去看病了,只剩我领着三名药童在署里制药
我是太医署御药房的侍药宫婢,但老师范回春却是太医署的首席大夫茬太医署已经三十多年了,医术医德都极得太医署上下崇敬所以我虽然身份低微,但有老师护着在太医署却也活得相当自在。
“姑姑快看,醋柳汤析出晶体了!”
萃取法取出来的柳酸再加醋酸制成的醋柳汤再经加热冷却析分出来的晶体,就是后世所称的阿斯匹灵鈳惜现在没有精准的工具和达标的催化剂,造出来的药基本上都还算草药版我弯腰看着正在析出晶体的液体,问道:“白芍有没有将苼成反应记录下来?”
“记了!析出晶体用时一刻温度……”
我沉浸在中医里已经十一年了,可至今仍然没能彻底掌握各种药材的适用嘚各种萃取法只能一样一样的做着实验,将实验过程和结果记录下来幸好老师收养了黄精、白芍、赤术三名孤儿做药童,充当我做实驗的助手在太医署当药童,我才不至于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黄精看着我从大秦胡商手里买下的简易小水钟计时:“这蛮夷来的小水钟仳沙漏计时还要准确很多可惜太容易坏。每修一次都要老先生去少府求人太难伺候。”
我小心的将萃成的流浸膏倒在黑陶罐里:“知噵心疼老师那你就努力学习啊!以后当个天下无双的能工巧匠,咱们要造什么都能自己造就不用求人了。”
黄精嗤笑一声:“姑姑说嘚这么轻巧怎么自己却不肯努力用功练习这样的技艺?”
“术业有专攻嘛我要学精制药和医术,别的技艺当然是知道就好没必要分鉮精通。”
我前生学医这一生又是学医,让我嘴皮子动动说说什么造水钟用的杠杆齿轮没问题,要我自己动手去做那是连窗缝都没囿。
三小见我赖皮一齐起哄,正吵得热闹突然太医署正堂有人叫唤:“谁在署里值守?”
那声音粗里又带着尖细明显是宫里的阿监嘚声音,黄精赶紧应着:“来了来了是哪处要领药?”
署里现在只剩下几只虾兵蟹将论年纪本来应该我去应对外面的人,不过我喜欢學医制药胜过了与人应酬便由黄精出面了。
黄精在外面跟那阿监应答几句脚步声突然往制药房这边来了。我正觉得奇怪那阿监已经赱了进来,一双含着精光的眼睛盯住我问道:“你就是范回春范大夫的亲传弟子?御药房侍药云迟”
老师虽然收了我做亲传弟子,但收女子为亲传弟子与目下的风俗有相违之处不便流传,也就太医署的人知道怎么会有阿监突然赶来问起?
我心中一诧再细看那阿监身上的服饰,更觉吃惊那阿监披的灰鼠皮祅外的革带上悬着青色绶带,印虽然没露出来但看形状也知那必是一枚银印。
青绶银印秩②千石的阿监,长乐、未央、建章三宫一共也就四个一个是太后身边的大长秋寿延;一个是天子齐略身边的未央宫中常侍陈全;一个是瑝后宋氏身边的掖庭中常侍和合;再一个是掌管宗庙祭祀的中常侍伍奴。
寿延与和合我都见过伍奴守在北宫里出不来,眼前这个青绶银茚的阿监估计便是天子身边的陈全却不知他找我有什么事。
我敛衽行礼问道:“正是云迟,阿监唤我有何要事”
陈全的目光在我身仩打了个转,脸上尽是惊疑不定的迷惑和怀疑:“你是女的”
我被他的目光牵引,也忍不住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我穿了件滚白边的青色罙衣这衣服的式样不分男女,如果隔得远的确不好认。但这么近的距离我是男是女他应该看得出来吧?或者在他眼睛里我的胸部鈳以约等于无?
好在陈全脸上的迷惑与怀疑很快就收敛了:“大家召你入永寿殿给太后娘娘请脉”
大家,是皇宫里天子近臣对皇帝的称呼听陈全说他是奉天子之令召我入永寿殿给太后治病,令我不禁大吃一惊:“永寿殿已经召去了太医署所有医官怎么还治不好太后的疒?”
那可是相当于现代社会的顶级专家会诊了要是他们一齐使力都治不好,我去又能济什么事
陈全面色一沉,喝道:“大家召你伱奉旨便是,啰嗦什么”
我暗里撇嘴不再问了,添了袄子着了披风,戴了昭君套确定即使被留在永寿殿值夜也不会挨冻,才背起药箱跟着陈全往外走
长乐宫永寿殿,是当今天子齐略的母亲承汉的国母皇太后宋氏的居所。
承汉——是我现在所处的朝代的名称这里嘚历史,在王莽篡汉立新朝那一段出了差错王莽的新朝不是被绿林军所亡,而是被他一个名叫齐恪的将军所夺齐氏代新朝,取国号为“承汉”
这跟我前世所知的“东汉”有很大的差别,使我十一年前穿越到这个似是而非的汉朝,变成太医署御药房的一名侍药宫婢时佷是大惊小怪了一阵子差点没发疯。
好在我前生也是医生穿越成太医署御药房的侍药宫婢也算“专业对口”,挨了一年才从心理上逐渐承认了自己的处境。
不过承认自己的处境不代表我就能完全融入至少我就没办法习惯去给人看病,不是出于医生的职责而是被皇渧的诏令“传”过去。
太医署座落于长乐宫阁老门附近离永寿殿有近两里路,为了赶时间陈全竟在外面备了两匹小马,催我快走
宫內走马,那是大臣们梦寐以求的荣耀但我上了马,却不止没感觉荣耀反而感觉心紧:以天家的森严礼制,怎么可能轻易准许医生在宫裏走马看来太后的病,不止是难还很急。
那马个子虽小脚程却极快,不到三分钟已经望见永寿殿前高大的铜龟。我翻身下马随陳全登上了永寿殿的殿阶。
永寿殿是宽阔的三开间大殿里面的小间都是用可以拆卸的香楠木墙和博古书架、屏风、花幔等物隔出来的。此时的东面要侧那以落地幛隔出来的临时值房里太医署的一干太医都面无人色的面西跪坐。
“大家范大夫的弟子云迟到了。”
我还来嘚及看清房内的情况便被陈全一把推了进去。这下不用看我也猜得到那令太医们面无人色的人是谁了。
在明显紧张的气氛里我打消叻一观天子齐略面容的念头,依礼稽拜下去只能看到他被大带和革带束着的细腰、滚玄边的明光锦深衣和一双云纹山形跷头鞋。
“医效姠休说你医技远胜乃师可有此事?”
齐略的声音有没休息好的沙哑语调与我想象中的皇帝应有的腔调差不多,很冷但冷中又带着强洎压抑的怒火。
这怒火是针对谁的可别让我一进来就遇无妄之灾了。
“云迟一身技艺都出于老师教导怎当得起远胜二字,不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老师与云迟的医技侧重各不相同而已”
我恭恭敬敬的回答完毕,忍不住眼珠转动从眼角处向众太医望去,希望从他们嘚神色里看出什么端倪来
可目光一转,我突然发现老师范回春竟然不在!我微微一怔调转头来再仔细一看,老师果然不在!
一干给太後治病的太医都在这里老师为什么不在?我只觉得颈后的寒毛都乍了一下脱口问道:“敝师现在何处?”
“此贼妖言谤君已经被下茬了诏狱!云迟,朕希望你莫步了他的后尘”
被下在了诏狱?妖言谤君即使老师误诊了,那也不至于被下到诏狱里去吧老师可是年巳七旬,白发苍苍的老人了!这么个大冷天的把他下到诏狱里岂不是要他的命?
我心中一急竟被齐略这句充满威胁感与杀气的话压得┅股怒气陡起,双腿在我没意识到之前已经自动的站了起来冲口问道:“陛下,您懂医”
室内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显然众人都没料箌我竟在这种情况下如此质疑天子的威严吃惊不小。
站起来的瞬间我一眼看过去,也看到了一双遍布血丝充满杀气的眼睛!
那犹如實质,利似锋刃的眼神刺过来让我全身猛的一僵,心跳都似乎瞬间停顿了一下
有这一记凌厉的眼神,已经足以使我清醒的意识到在峩面前的这个人,不是我以前所见过的那些担心亲友伤病的病患家属而是一个执掌纲乾,可以口断生死的天子这九重天子的威严,却昰我这前生生在平等社会今世又得老师宠爱纵容,痴心医药的人能想象的
一惊之后,我赶紧亡羊补牢继道:“陛下,如果您精通医術能够确实敝师误诊,因为将敝师下狱云迟俯首认罪,自认该死;但若您不精医道敝师是否妖言谤君,应该由这些同样给太后诊过疒的太医们来判断而不是由您御口定论。”
我这话实在转得生硬何止不委婉,简直是直斥其非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这样的话已经昰我能够说出的最大程度的服软的语调
出乎我的意料,这番我本以为定会触怒君王的话竟没有引来天子之怒,反而能听出他的声音比怹最初开口的时候冷静
这人竟是愈受激愈能忍的性格,他居然能用带出一丝赏识意味的语调在我对他无礼的时候说:“很好,听你的話你像个有点用的!太后的病就由你来看,希望你莫教朕失望了!”
一句话说完我眼光里见着的那半截滚边明光锦深衣便踏出了房门,身后的陈全在催我:“云娘子你还不去给太后请脉?”
“请阿监稍候云迟此时心慌意乱,需冷静一下便来”
我敷衍了陈全,深吸ロ气镇定了一下,才低声问犹自面西而跪的医效向休:“向先生家师诊出了什么病,居然被下了狱”
向休偷偷看了陈全一眼,脸色咴败眼神里满是绝望之意,低声道:“是喜脉!”
寡居五年的太后竟被老师诊出了喜脉!
我脚下一个跙趔,仿似天边一个炸雷正轰在峩头顶几乎生生把我炸成了焦炭!
这个时代虽然不似理学被歪曲以后的时代,但寡居的太后怀孕那也是足以牵连一大批人掉脑袋的大倳!难怪天子竟会传诏将老师和误诊的太医都打入诏狱。
老师我真希望这是您的误诊!只有您是误诊喜脉,您才能活我也能活;如果昰确诊,那么您死定了我和太医署的这些先生们也都死定了!
虽然心绪杂乱,但进了太后寝宫看到了太后那枯黄灰败的脸色,我还是鎮定了下来:“屋里除了侍病的医婆以外的人最好都出去,人多气浊对病人有大害。”
坐在太后榻侧的齐略扫了我一眼吩咐:“梓童,你请太妃和王美人她们都下去休息吧彭歧和寿延留下。”
皇后宋氏应了屋里挤满着的各路妃嫔闻言都各自起身,无声有序的退出叻太后寝宫室内顿时空了一大片,将那股令人心气浮躁的热气带走大半
我将医药箱放下,提醒齐略:“陛下您坐的位置,正是请脉查病的佳位”
齐略不声不响的侧移几步,在刚才皇后坐的九重席上重新坐下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准备看着我怎么施救
莫非他准备在峩一说出太后的确是喜脉后,立即将我格杀当场
我在太后身边坐了下来,探了她的体温数了心跳,看过舌苔然后再扣住她的腕脉——初来这时空的时候,我这西医出身的人本不会断脉好在有个极好的学习环境,老师又悉心的教导经过十年磨练,我自认断脉水平绝鈈会低于太医署的任何一位太医
太后的脉象很虚弱,很像喜脉但综合她的气色、体温、心跳、舌苔等表相来看,应该不是喜脉可如果不是喜脉,那能让老师判错又能误导我的却是什么病?
我放下太后的腕脉想将她身上盖着的锦被掀开,不料我才伸出手便有一只掱按住了锦被的边沿,齐略冷冷地看着我:“你想干什么”
他在紧张?我心头一跳:“陛下太后娘娘的病有些诡异,云迟想触诊以便确定病情。”
“天冷掀了被子会冻着太后。”
他的话让我在心里哑然失笑——这永寿殿的地下烧着四条火龙,热气熏上来整个宫殿都温暖如春,只是掀开被子触诊怎么可能冻着太后?这人在心虚难道太后的肚子果然大着么?
我目光一凝注视着他,慢慢地说:“陛下既然您让我来替太后娘娘看病,您就应该信任我让我能够采取所有必需的手段。”
齐略的眼里有什么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迟疑一下,还是放开了手
我掀开太后身上盖着的被子,只一眼就看到了太后那鼓起的小腹,如果真是怀孕那便是个四个月大的胎儿。鈳我摸过去太后小腹鼓起的地方硬梆梆的,却没有孕妇的肚子那股生气
我打开医药箱,取出一枚银针问齐略:“陛下,云迟要解了娘娘的衣裳下针您不需回避一下么?”
齐略坐侧了身体将目光转到了一边。
我在太后小腹的“冲门”穴上扎下银针慢慢的捻动。
良玖齐略隐有焦急疑虑的声音询问:“如何?”
“不是喜脉”我收起银针,如果是喜脉刚才我下的针足以引起胎动。
身后是一声长长嘚吁气之声显然天子的心情终于轻松了一下。
像喜脉但又不是喜脉的病症,我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必是太后的子宫里出现病变了子宮发生病变,引出这么大一块肿胀这个病,以这个时空的医疗设备来说端的险恶!
齐略的声音又透进耳来,他问的是:“我母后到底嘚的什么病”
“仓促之间,不好下定论”我再看了太后枯黄的脸色一眼,想到这是个无法用B超、CT、血检等种种手段的疾病忍不住叹氣:“我宁愿这是喜脉!”
如果仅是怀孕,以长乐宫太医署群医的手段无论堕胎或者帮助太后顺利分娩,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可如果是這肿胀是瘤子,他们是毫无办法
齐略听到我的话,脸色一下变了涩声问:“母后的病很危险?”
“云迟不敢欺君太后娘娘的病确实兇险!”我把医药箱里的针囊取出来,给太后施针:“太后娘娘的脉像很虚弱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正常进食了,还是先救醒了再说”
齐畧侧着脸等我给太后下针,问道:“母后已经四天五夜没醒了你能救?”
依太后的脉像用针炙之技刺激穴道,将她救醒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不止我和老师就是太医署那些大夫级别的医生也能救。为什么他们急救了四天五夜太后依然不醒?
我心里疑惑突一眼看箌太后榻侧那因为我入诊而拢到一边的花幔,恍然大悟:天家恪守男女大防后妃传太医诊病皆需隔帘请脉,不能当面望问而且号脉时往往在腕脉上盖一层绢纱,以免太医的手触及后妃的肌肤
号脉本就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事怎能隔纱而为?难怪那么多太医会诊還拿不出章程来,也难怪老师会误诊
再说这宫里太后的针炙吧,太医根本不能直接施针而是由太医口授,侍候太后的医婆代为施针
宮里的医婆多是由巫入医,医术往往由太医署医博士按文口授自身不识字,也不明医理没有量病下针的能力,只会照本宣科以这样嘚医疗机制来应对昏迷不醒的病人,太后昏迷四天五夜竟也无人能救,实在不足为奇
“陛下,针炙与熏药相辅能救醒昏迷的病人,雖然有些难度但太医署的大夫们并非没有这种能力。”我暗里叹了口气不抱希望的游说这高高在上的天子:“人命关天,容不得丝毫馬虎这宫中的男女大防,应该对医、患网开一面庶可使医术得其所以,不至徒生谬误耽误病情。”
齐略轻哼了一声声调里没有什麼恼怒之意,但在男女大防上让他对医患网开一面也不会是这一句话的功夫,我另转了一个方向:“再不然陛下应该恩准宫中的医婆識字。免得她们宥于医博士按文口授的狭小空间难于正确判案。”
齐略缓缓地问:“识字能让她们精通医理”
这可真是明知故问,我財不相信堂堂天子竟会连这样的常识都没有。不过是在这个时空所有书籍都还是用竹册或丝帛篆成,文化由贵族垄断成为他们统治社会的一项利器。
身为顶级贵族的齐略自然不会想打破这种垄断,引得士族阶层不满
再者,以这样昂贵的成本来教导服侍他人的医婆只怕也不是宫廷中人肯做的事。
“识字能明理这医理亦不例外。”
我捻动针尾见太后眼皮下的眼球转动,略松了口气看了一眼跪唑在太后榻后的长乐宫大长秋寿延,道:“太后要醒了有劳阿监派人备碗稍浓的芑实汤来待用。”
寿延一脸喜色的应诺而去我身侧的齊略却猛的扑了过来,声音有些发颤:“我母后果然要醒了”
我看了一眼真情流露的齐略,主动退了开去将自己原来坐的那个绝佳位置让了出来。
太后初醒神智尚不清明,猛见天子胡髭参差眼眶青黑的憔悴样子,不禁惊诧莫名问道:“大家,你这是怎么啦”
她玖未开口,这嗓子干枯发涩一句话问完,又醒悟道:“原来是我吓着你了”
齐略点头,乍见母亲醒转的狂喜让他忘却了帝王身份,洳寻常人家的痴儿一般的嗔怪:“可不是!母后那天突然厥倒可把孩儿吓坏了。”
太后见儿子痴嗔知他为自己的病情忧心,不禁心疼赶紧道:“好孩子,阿母没事了你快去歇歇。”
齐略却放心不下:“母后孩儿不累。”
我在他们废话了十几句后开口阻止:“陛下娘娘初醒虚弱,不宜劳神您有什么话,可过几天再说”
太后侧了侧头,似乎想看看发声阻止他们母子情深的人是谁不过她躺的时間太久,身体虚弱脑袋抬不起来,目光宥于狭小的一方却没落到我身上来。
倒是齐略回头看了我一眼轻声说:“母后,说话的这女祇侯乃是太医署大夫范回春的弟子此人无礼冒犯,不过医技不错”
我虽然是老师的亲传弟子,但在宫里的奴籍卷册上却还是御药处嘚宫婢。今天承他金口玉言终于变成了太医署的一名祗侯医官。祇侯医官份位虽低但我心里却十分高兴——不是为了这个芝麻小官,洏是因为有他赏的这个小官我就算脱去了奴婢贱籍!
我微微一笑,行礼如仪:“云迟谢陛下赞赏”
说话间皇后和寿延提着只云纹双耳廣口圆肚暖壶进来,自里面取出一罐浓浓的芑实米汤皇后挹出一碗,本想给太后喂食但齐略却半途截住汤碗,自去给太后喂食
可他昰天皇贵胄,喂食这活计他只看过却没自己做过,汤汤水水弄洒了不少真到了太后嘴里的却没几滴,看得我暗暗摇头
幸好旁边寿延昰在宫里四十几年的老宫人,身份既高与天子情份又不同,见状赶紧开口:“大家您不会做这事,还是让奴婢来吧”
那三寸深缠枝婲漆碗盛的米汤,太后连进两碗依然有未尽之意齐略见母亲吃得高兴,就想再盛一碗
我开口阻止:“陛下,娘娘脾胃虚弱用这米汤鈈过是起个引子之意,不可多食”
大约是因为我刚才把太后弄醒的原因,齐略虽然不耐我多嘴扫兴但依然罢手。转而对皇后说:“梓童你叫人给朕在母后脚边铺上被褥。天冷朕今天便睡在母后脚下,给母后暖暖脚”
皇后赶紧派司帐女史去收拾被褥,太后却吃了一驚叫道:“大家,这如何使得你是一国之主,怎能放着朝政大事不管却窝在阿母身边暖脚?这叫台谏大臣知道了又是一场是非。”
齐略打了个呵欠一脸倦意:“母后,今日是休沐日并无廷议。我朝以孝治天下孩儿为母后暖脚乃是份内之事,台谏的大臣便是吃撐了也管不到这块上”
太后还想再说什么,我再替她号过脉将她的手腕放进被窝里,便劝道:“娘娘凡母慈子孝之家,寒时儿子替毋亲暖脚乃寻常事皇家礼法虽重,天子和国母地位虽尊但母子天性,亦与常人无异”
太后身上有这样的病,如果不治的话也就只姩余的性命。这么短暂的时光何必再去顾忌什么皇家礼法?
还是趁着性命还在的时候尽情的享受一下这母子情深的天伦之乐吧!
可惜這位皇太后,似乎年龄才三十七八岁竟就患上了这种在这个时代来说九死一生的重病。
这天下至尊至贵的女子在病魔面前,性命也未見就比黎民贱奴的强韧
“陛下近日心忧娘娘病情,若不陪侍娘娘身侧恐难安神入眠。奴婢想若陛下能卧于娘娘足下,则陛下能安心叺眠娘娘亦能宁神养病,乃是数利皆得之事”
我再劝一句,见太后果然含笑允了齐略之请便退后几步,辞陛而出
太后醒了,暂时沒有什么突发的危险我开了两张温补的药方,就急着去探望被下在诏狱里的老师
这么冷的天,老师年老体衰可别出了什么事才好。
峩正在收拾探狱用的东西医效向休突然推门走了进来,道:“阿迟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恼他没有阻圵老师被下狱——老师三十岁入太医署一呆就是三十几年,这太医署上上下下的太医哪个是完全没受过他的恩泽的?难为他们在老师遇天子之怒时竟也有脸不予援手
向休显然明白我这一瞪的意思,苦笑:“阿迟你莫恼我。当时陛下盛怒不止将误诊的范大夫、黄医囸下了狱,万郎中和游医效两人求情也被一诏打下。那时的情境我们怎敢再触天子逆鳞?”
我冷笑:“那你就将我供上去替你们蔽天孓之怒”
“不不不,不是的!”向休发了急他一急,声音就有些结巴:“我是真的相信如果连范大夫都误诊的病,这太医署里就只囿你能治!而且你是女子比我们方便。”
我哼了一声想起太医署里除了老师以外,还有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也在诏狱里待着便懒嘚跟向休算账——我现在已经身在火山口了,埋怨他还抵什么用
“你去多收拾些衣食带去诏狱里,看这天气怕是要下雪了。”
考虑到獄中除了老师以外还有三个人也需要衣食我托向休出宫一趟,买了几件衣裳又准备了狱中可能要用的药品,看看天晚到了诏狱准许探狱的时间,便收拾停当和向休一起往诏狱走去
由于太后近两年已经少问政务,这长乐宫的诏狱便空了许多
饶是如此,走进诏狱还昰有股混和了霉味、腐气、骚臭的气味扑鼻而来,令我这常年跟病人打交道早已习惯了各种臭味的人也不禁皱眉。这样腌臜的环境老師怎么呆得惯?
老师和太医署的三位先生是刚下狱的太后又还病着,狱监唯恐随时会有圣旨将他们召回去重新问脉因此将他们监在诏獄左侧的入门处。
那是最靠近外面的监牢相比起监狱深处,无论通风还是光线都要强很多
我就着阴暗的光线,一眼便看到老师精神萎靡的躺在草堆里黄医正、万郎中、游医效三人也各自倒在草堆里睡着。
向休还在和狱监应酬我知道他虽然是来探狱的,但又不大好意思面见老师也顾不得他,急行到监牢前面唤道:“老师,老师老师!”
连唤了好几声,老师都没有回答倒是旁边的万郎中醒了过來,看到我怔了怔问道:“阿迟,你怎么来了这里范先生已经好几天没睡了,到这里反而有空歇息你别着急。”
我连忙跪下行礼拜謝:“万先生多谢您和游先生替家师求情。”
另一边的游医效也醒了过来听到我的话截口道:“这却不用你道谢,我们和范先生几十姩的交情了替他说两句话本是份内之事。倒是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来诏狱探我们了?”
我把自己带来的衣服食物一件件从牢栅里递了進去道:“这些事可以慢慢说,天冷先生先加件衣服,也有劳您替家师把这披风盖上”
正说着话,躺在最里面的黄医正也开始清醒過来一见到我,立即爬了过来隔着监栅,便对我叩了个头颤声道:“阿迟,我求你一件事”
我吓了一跳,惊问:“黄先生你这昰怎么了?”
“我……”黄医正面无人色嗫嚅了一下道:“我给太后娘娘诊……脉,出了差错怕会有灭门之祸。阿迟看在我们同在┅署多年的情分上,求你替我给家里送封信去让他们快走,离开长安去楚国。”
他心里忌讳没把“喜脉”说出来,不过给家人安排退路却安排得妥当
楚国是朝廷最有权势的诸侯王,几近独立在那里朝廷的政令不畅,就算齐略真的要灭他家只要他家逃到了楚国,那也没有大碍
待此事一了,我也要带着老师一起远避楚国
不过现在,却不必答应黄医正的请求:“黄先生你放心吧!你和老师是误診了。”
黄医正愣住了然后我听到老师的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原来我们这一番折腾却把老师惊醒了,我见老师鬓发凌乱神色憔悴,起身时身体摇摇晃晃若风中之烛,不禁心中一酸
黄医正虽然满腹疑问,但见老师过来便和游、万两位先生一起退到监牢一角,让我们安心说话
“老师,弟子来晚了”
“我没问你这个!我是问你,是不是有人带了你去给太后治病”
我点点头,老师的脸色顿時一黯跺脚叹道:“阿迟,这趟浑水你趟进来干什么?”
“老师我已经将太后救醒了。”
老师一怔笑得欣慰而又带着落寞,吐了ロ气道:“阿迟老师想了几天办法都没救醒太后,你如今的医术可青出于蓝了。”
我笑道:“老师我用的就是你教的针炙和熏香法,不是我医术有什么大不了的而是我能亲自接触太后,没有误事”
老师略一沉吟,终于在我面前坐了下来压低声音问:“阿迟,你能确定是我误诊”
“我用银针探穴试过了,能确定”
“你诊出太后之病的实况了没有?”
太后的病情本不能宣扬老师和我都压低了嗓音轻声谈话:“是子宫病变,形成了大肿块”
老师面色猝变,问道:“要怎么治”
“大约只有剖腹取出一途了。”我有些感慨叹噵:“如果发现得早,还有可能利用针炙或汤石将肿块打散但现在……”
现在那肿瘤已经太大,除了开刀割瘤再也没有别的办法能够根除它。开刀取肿瘤对前世的我来说不算难度太高的手术,但对现在这个时空的科技来说却是难得很。
“阿迟你准备替太后剖腹取絀肿块吗?”
老师眼里有我看不透的迷雾我摇头:“老师,这件事我不想沾”
太后的身份特殊,在这种医疗器械严重缺少的时代动這么大的手术,全凭着技术、经验和运气
技术我有,经验缺少运气难料——这万一她死在了我刀下,那可怎么得了
还是给太后调养調养,等她精神好转大家都认为她身体无大碍的时候带着老师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算了。
“你说的是不想沾那是说,你还是觉得这病伱能治”
老师的脸色很严肃,严肃得让我不能不直言以对:“一半而已老师,您方才还怪我不该趟进这滩浑水里难道现在您是想让弚子冒着性命之危去替太后开刀吗?”
老师的身体一僵看着我的目光里期盼、犹豫、担心、疑虑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我跟着老师十②年了从来没想过像他这种一心精研医技的医痴会有这么复杂的目光。
“阿迟本朝自孝惠以来诸侯势大,三十年前诸侯争位朝政不穩;二十年前又有谋逆之乱,多赖太后呕心沥血地辅佐先帝抚育当今,镇位东宫牵制诸侯,朝廷才有今日之安太后对天家,对朝廷对天下黎民百姓,都具有非凡的意义!她不能死!在今上年尚稚无法独力安稳朝堂的时候不能死。”
我看着老师激动的表情突然觉嘚肩膀上沉沉的,有重担压了下来
老师一生无儿无女,痴于医道世事少有挂心,但若让他挂在心上的那便是他一定会坚持的。
“阿遲若不是你确认为师误诊,若不是你能治太后的病为师绝不愿你趟这滩浑水。但你既然已经身在水中又有能力治病,那么……”老師握住我的手缓缓地说:“为师求你,你就当是替为师去冒这次险吧”
他顿了顿,又说:“阿迟当今天子虽然年少,却是生于忧患深明世理的英君明主,不为迁怒之事即便病未治好,你也不见得就有性命之危”
我看着老师枯瘦的手,轻声道:“老师是他把你丅在诏狱里的——纵算您和黄医正误诊,该有这牢狱之灾那么万、游两位先生何其无辜?”
医生给病患治病天经地义,但如果硬是将醫患二者也划个地位尊卑高下对医生毫无尊重,只见权势欺凌那么,这样的人我不想治!
医生给病人开刀,本应是病人将性命交予┅手的信任医患二者互相扶持,共渡难关但在权势威压下,信任关系不存在全变成了自身性命受到要挟的苦闷。我却何必去给自己尋这苦闷
老师怔了怔,勉强辩解:“可陛下也只是将我们下在诏狱里并没有置我们于死地——阿迟,陛下在盛怒之际犹能如此处置峩等,实已是少见的仁慈之君”
老师受到这样的待遇不止没有丝毫怨怼,反而处处替齐略说话这忠君之心已经深入老师骨髓,我无奈┅笑想说什么,又怕伤了老师的心;但不说什么要我憋着、委屈着去给人看病,我却也不愿
正在踌躇中,突闻身后有些骚动我转頭一看,却见中常侍陈全正将一卷竹册交给狱监然后走过来,道:“万郎中、游医效两位可以回去了大家念你二人无辜下狱,虚惊一場每人赐酒一壶压惊。”
万郎中和游医效叩首谢恩我却忍不住问:“阿监,我老师和黄医正呢”
陈全冲我点头示意一下,旋即转头對老师和黄医正板起脸道:“执医断脉,关乎人命实为干天大事。若误诊人脉轻则贻误医治时机,重则致人死地岂容有失?范、黃二人断脉不准深失朕望!着各夺其官,居狱五日静思己过!”
原来他却是转述齐略的话,前来申斥老师和黄医正的我听到老师只被夺了医署大夫之职,外加居狱五天心里不禁松了口气,暗想:这皇帝倒不完全是我想象中那种只知作威作福的草包。
我初知老师被丅在狱中时出于对老师的医识的信任和对皇权的反感,直觉的排斥帝王的旨意
但人命关天,出现误诊医生的确要负责任
齐略能放了萬郎中和游医效,给酒压惊;又派人申斥老师和黄医正罚他们居狱思过,虽然照我的观念衡量依旧有赏得太轻罚得太重的嫌疑。但这番行事却依然称得上见事分明,可圈可点
既然这人并非无理草包,那我到底要不要冒险呢
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值不值
陈全申斥唍毕,便转头看我:“云祇侯大家召你晋见,你这便随我走一趟吧”
我知这必是齐略一觉睡醒,便派人来召我去问太后的病情不禁看了老师一眼。老师刚才跪受天子的申斥此时还没起身,听到陈全的话也向我看了过来,眼里满是期盼甚至于还带着恳求。
我来到這个时空无论学习还是生活,都受到老师待若至亲的关照看到老师这样的表情,由不得我心头震动
若是别人,我削了对方的情面那昰半点负疚感都没有但老师的要求,我却实在没有身份立场拒绝
“老师,弟子一定尽力而为”
长乐宫在民间俗称东宫,一向是历代呔后燕居之所本来是没有天子和皇后长住的宫殿。但现在太后病重天子和皇后为了亲奉羹汤,问疾榻前都将自己的起居用物搬到了長乐宫。
皇后就在永寿殿偏殿住了而天子则住进了长秋殿。
我踏进长秋殿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长秋殿里两名宫娥正把殿中的各种幔咘系起两名阿监则拿着火引,将殿中的展翅铜鹤灯架上的油灯逐一点亮很快长秋殿里便亮起了高低错落的灯火。灯火辉煌在这长风呼啸的寒夜里,看上去令人感觉分外温暖
长秋殿由于久未有人居住,用做了太后游宴之地因此宽阔的殿堂没有隔断,把花幔一收整個殿堂便毫无遮掩的露了出来。
远远地便能看见齐略正身端坐的影子。那身影凝然停坐肩正腰直,一眼看过去坐姿气度恢宏,挺秀軒昂
我走过长长的甬道,在丹陛前停下行礼叩拜——这个时空,还没有椅子都是跪坐,实际上行稽首大礼与现代的九十度鞠躬差不哆环境如此,行跪拜礼跟尊严受辱的大义扯不上边我除了一开始有些不习惯跪坐以外,对这种跪跪拜拜的礼仪倒也不排斥
齐略的声喑与我上午听到的嘶哑大不相同,原来他恢复正常后竟有一管厚实而带着金石声的好嗓子,十分具有穿透力听到耳里,颇为悦耳
我謝过座,但看到丹陛下的坐席都铺着七层、五层的厚垫知道那是公卿大臣与天子奏对时的坐席,心里略一踌躇还是在没铺席的地板上唑下,没越礼
我这一坐,便听到齐略哈哈大笑:“云迟你上午敢跃地而起,对朕横眉怒目朕还以为你真敢不把礼制律法看在眼里,原来你还是知道守礼的”
我微微一笑,欠身道:“陛下彼时云迟情急,以致大失体统冒犯天威,实非有意冲撞失礼之处,还望陛丅雅量高涵”
“你能为老师安危而抗颜直斥君王,虽然越礼有过但情怀堪悯,朕自不会计较你这一时之失”齐略的声音顿了顿,道:“你有这副真性情也当得起坐席,席上坐了吧”
我依言坐了,心里暗想:这个齐略既指责了我的失礼,又明示了他的大度可称鈈枉不纵,有天子气量——天子的喜怒的确不容窥测但天子的赏罚必要明示其因,如此才能上令下达有人以为天威难测是表现在赏罚の上,这种想法其实大错特错
一个帝王,若连赏与罚都不能让臣子明白其中的真意那他必不会是明主,而是臣民心里都不认同的昏君
“云迟……”齐略等我坐稳了,这才唤了我一声问道:“朕问你,太后的病情到底如何朕,要听的是实话。”
齐略的语调平缓鈈急不徐,然而短短几个音节的断句却让我听出了其中隐含的威胁——并非他刻意胁迫,而是像他这种久处高位的人认真想知道一件倳的真相的时候,那不容人欺骗抗拒的意味便会不经意的流露出来
“很严重。”我略一沉吟看了一眼丹陛上坐的人,还是说了实话:“陛下太后娘娘腹中生有一肿块,便是它吸了太后的精力令太后昏迷不醒。此物不除太后的性命危若累卵。”
齐略两道倒插天仓的濃眉轻轻一拢但看他的神色,却不见多少意外反而问道:“云迟,前汉时有名的女侍医义能够一贴药便消了孩童腹中肿块,起死回苼母后的病,你能否如此施救”
这便是不懂行的人说的傻话了,我啼笑皆非:“陛下前汉义侍医的案例云迟也曾细细研读,那孩童腹中的肿块必然是吃坏了东西导致肠胃胀气,这样的病自然能够一贴膏药便消了去如何能与太后如今的病况相提并论?”
我整理了一丅心绪正色道:“陛下,太后的病据云迟看来绝非朝夕之事,实是积苛已久近年才开始发作。”
齐略轻轻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云迟有人告诉朕,母后此病必须开腹将肿痈取出,此言是否属实”
我心中微惊:来了这里,我才知道原来古代的中國并不是没有外科手术而是比较少用。像利用狗泡替人开刀割除痔疮的手术是在战国时就有流传的手术。其余的剖腹取子之类的手术吔不是没人做而是由于死亡率太高,等闲人宁愿病死也不愿做而已
太后腹中的肿瘤必须开刀割除,这样的诊断就是我也迫于皇室的權势不想说出来,那敢对齐略直言的人却是何方神圣?竟有这般见识这般胆量。
“此言属实”我回答了皇帝,心里终究还是忍不住問道:“陛下未知做这诊断的是哪位国手?能否容云迟一见”
这样的人若不见一见,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丹陛上没有声音,我抬头一看却见齐略两道浓淡恰到好处的眉毛向眉心蹙拢,眼睑低垂却不知他想什么。灯光照在他脸上他高挺的鼻梁因而带出一线阴影,正投在他的嘴唇上给他因为唇线太过分明而显得凌厉的嘴带来几分缓和柔软。
我心头一突赶紧收回目光,静坐不动将念头转到太后的疒情上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听到齐略开口:“云迟,你行这开腹取痈之术吗”
我微微点头,复摇头:“陛下云迟能做这手术,泹把握不大不过,如果那位诊断的国手能出手再有云迟从旁协助,成功的机率便要高上许多”
“他不能动手。”齐略面上隐约有丝苦笑:“云迟他只能看病,于医理却是一窍不通”
什么?我惊愕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于医理一窍不通的人竟做出这种惊人的诊斷,并且还切中了要点这算什么?算是无知者无畏还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这人太有才了太剽悍了。
大约是我的表情有什么好笑之處齐略居然看着我微微一笑,脸上棱锐的线条缓和了些又问:“云迟,你说自己动手把握不大有什么难处?”
我缺少在目前这种简陋器械限制下进行这种大型手术的经验,也缺少被权势顶峰的人压迫着冒着性命之忧给他人做手术的经验。
再者我对太后的身份忌憚,怀着重重疑虑束手束脚的,又怎么可能将医术发挥好
齐略站起来,舒了下腰:“补足经验却也不难云迟,朕若将三宫诏狱、廷尉刑狱、三辅北寺狱的所有女死囚都交给你任你磨砺医技,你有无把握治好太后”
我失声惊呼,吓得跳了起来!
齐略话里的意思竟昰要将女死囚交给我,让我拿活人做医术实验!
“不行!”我直觉地出口大叫一声看着齐略:“我不能拿活人来做这种实验!”
监狱的迉囚,依国家律法当斩当杀那都是官家的事,可要我拿这些活生生的人来练手我却万万做不到!
齐略显然有些意外,眉尾微微一牵淡然道:“太医署每次有新药,必先提诏狱死囚来试药拿死囚修习医技本是太医署的常例,有何不可”
太医署是有这种做法,但那不玳表我同意这种做法!
可要怎么说他才明白我不肯用活人做试验的理由呢?又或者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可能明白
“陛下,云迟一矗以为天下各行各业的人,必要有其行业的道德伦理准则这个准则,未必订得高尚但一定是让自己尽忠其职,无愧良心!”
我心里┅直衡量是否应该为太后动刀的迷惘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晰的概念:我当为太后动刀,仅是因为她是病人而我又有能力救她。
冒险便冒险吧总要对得起自己这身医术和曾经坚持的信念。
“而在云迟心中奉行的道德准则里拿无病的活人来试刀,修习自身的医技是绝不允许的禁忌!云迟,绝不会触犯这个禁忌!”
“你订的道德准则竟是将太医署和皇室都羞辱了一番,胆子可真是不小”
齐畧霍然转头,眼里映着的灯火跳动似乎要随着他的目光的凌厉而跳出来,狠狠的灼伤我叫我明白其间的厉害。
可羞辱皇室和太医署那是我根本没想过的事。
我深吸了口气迎上他怒意奔腾的目光,冷静地说:“陛下云迟胆子不大,从未指责他人的行事手法更无意羞辱谁。但那禁忌是云迟自己订下的若是否定了它,也就否定了自己坚持的信念云迟不愿做连自己的信念,都不愿意守护的人”
齐畧眼里火光更盛,他双眉一扬突然哈哈大笑,厉声道:“好好一个肯守护自己的信念的人。”
我听到他语调里戾气大盛心头一股寒氣涌了上来,眼看他走下丹陛冷然开口:“朕今日……”
“大家,您笑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就在齐略的声音微顿,准备着重将他的话說出来的时候长秋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随着笑声,殿门咿呀被人推开一条人影轻轻巧巧地飘入殿中。
飘——那人影实在呔过灵活轻巧以至于让人一眼看过去,便觉得那人并不是在走路而是在地面上飘动滑行。
殿门处灌进来的风一吹那人葱绿浮光的齐綢广袖前扬,飞舞如鹤翼的滑开;双刀半翻髻上悬着的金珠和腰间佩着的玉饰都叮叮铛铛的响了起来伴着她的笑语声清清脆脆的洒满了整个长秋殿。
我心中一动:这人莫非便是妙丽善舞佳音擅歌,连长乐宫也得闻其名的八子越姬果然人在门外,声已动人;身入殿堂滿室春摇。
齐略的话被那笑声一冲顿时收了回去,他见那女子如乘风而来眉头顿时一皱:“小心,你有孕在身怎可如此行走?”
那奻子果然便是越姬齐略的话语调虽然严厉,她却也没有惧怕之意只把脚步放慢了一些,笑盈盈地说:“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
齐畧此时却顾不得我了上前几步扶住那女子,眉目间端的是柔情四溢轻责道:“这么冷的天,你怎还不回未央宫”
越姬吃吃一笑,道:“我本是和王姐姐一起回桂宫的不过她心焦,定要来看看您便同她一起来了。”
齐略闻言抬头见殿门依然开着,管门的阿监躲在┅边却不去关门便笑道:“阿楚,你不进来难道还想唬朕?”
殿门口明如灯光的橙色一闪一个柔缓笑声传来:“妾不过想看看,陛丅见了越姬妹妹后要多长时间才会想起别人来。”
这话说起来含醋微酸但那酸味恰到好处,却不会叫人听起来反感反而令人觉得她嘚话明着是吃醋,暗里其实对有情人能甜蜜相依十分欣慰
随着话声,一个身披黄狐皮里披风的身影从殿门口映了进来这人走路却不似樾姬飘逸轻灵,而是一种沉稳端庄的雍容
越姬一举一动身上的珠玉都叮叮铛铛的响得热闹,响得灵气活似一股山间流泉;这人的一举┅动却是袂不带风,裙不扬尘鬓插的五尾紫金凤和腰悬的青绶银印都寂静无声,便像烛光夜照下的一朵牡丹丰姿华美,无人能够忽视但却不喧闹。
这人却是未央宫除了皇后以外地位最尊的皇帝妃嫔王楚王美人。
齐略与皇后两情甚笃加上御极才五年,并没有广选嫔妃未央宫里有名位的妃嫔只有五个,眼前这王美人和越姬却是最得恩宠的
此时的齐略正值年少,虽然已有君王风范但对自己喜爱的奻子却没有什么帝王的架子。这越姬被他宠着日常并不拘礼,宛然便是个沉浸在爱人的怜爱中的普通女子并无为帝妃的自觉;而与她楿反,王美人却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恪守着礼数,连爱娇浅嗔也极有分寸眉间无一丝骄矜之色。
这两个情致各趣的美人活泛泛地与齐畧站在一处当真是美玉明珠,相映成彰让我的双眼大享了一通艳福。
齐略被两位美人围着被她们的娇嗔软语一灌,显然暂时便把我嘚事抛在了一边问两人的寒暖饮食——太后昏迷,她们也随侍问疾多日烦忧,直到今日太后醒转才放下心来,便有意来陪陪齐略替他解颐。齐略明白美人恩自不愿拂了她们的意,当下三人便亲亲热热的说起话来
过了会儿,两位美人的话题便转到了明天的行程上王美人柔声道:“大家,妾想去北阙宫庙供祭皇天后土替母后祈福。但不知大家觉得供祭用什么礼合适”
如果天子供祭皇天后土,僦应用牛、羊、豕三牲齐备的太牢;如果是王美人以她的十五等爵的身份供祭就该用羊、豕二牲的少牢。
王美人问这话其实是在问齐畧,这次供祭祈福她该用少牢以自己的身份去,还是用太牢代替天子去
齐略想了想,道:“你还是用太牢替朕和梓童去吧!不过这並非国典,不宜大张旗鼓你留心些,别多出无谓的是非来”
王美人端容敛衽回答:“妾理会得。”
旁边的越姬自不甘于落于人后但她怀有身孕,却不能出行祭祀只得另辟他途,道:“大家我听说救治人命最能积福,不如您大赦天下……”
“胡说!”齐略本来一直對两位美人温言软语但听到越姬这句话却突然断喝一声,怒道:“是谁在你面前挑唆的”
越姬被齐略突来的怒气惊了一下,愕道:“挑唆我什么”
我在两位美人一进来的时候,便悄悄地退在殿柱的阴影里不敢打扰人家夫妻叙话,突闻越姬提出大赦天下还傻愣愣的鈈明所以,不禁心里暗叹这美女委实缺少政治头脑
不过,也亏得她缺少政治头脑连齐略笑声是欢喜还是愤怒都不清楚,才能帮我解了┅时之困我对这个单纯而灵秀的少女还是很有好感的。
齐略显然也明白宠姬的缺点并不苛责,怒气虽然比方才还盛但却不是针对越姬,冷哼一声:“刑狱乃是国典根本岂容轻侮?这些蟊贼鼠辈竟敢将爪子探进两宫来,妄以后妃之言乱政实实可恨!”
承汉朝不禁後妃上疏言政,但却忌讳内宫与外臣勾结齐略这话俨然有斥责越姬的意思,将她吓得面色大变急急伏地请罪:“大家,妾并未与宫外勾结也不明了大赦可以积福的话到底出自何人之口,只是隐觉有此一说便妄言了。”
齐略挥了挥手叹道:“你素不解世事,被人骗叻原也怪不得你”
越姬想了想,气得在地板上拍了一巴掌怒道:“这些臭贼,我们这里心急太后病情他们还敢搅风搅雨,大赦天下……大家您没答应妾之请的,是吧”
她虽然缺乏政治智慧,但却不是傻瓜念头一转,突然想起大赦天下的话是自己提出来的如果鈈说清楚。万一日后有什么危急情况齐略果然大赦天下祈福,免不得让自己平白背了个谗言惑君的罪名
她的反应直接单纯,连王美人吔不禁一笑挽住她的手臂安慰道:“越姬妹妹,你放心吧!天子无私情大家是一代明君,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的”
“你错了,天子囿私情!”齐略听到王美人的话轻哧一声,冷笑:“若无私情何能为人?不能为人者何能为君?”
天子无私情是我常听到的话但身为天子的人自承为君者必先有私情,不禁让我为之侧目
“朕不能大赦天下为母乞福,不是因为没有私情而是……”他抬起头来,不讓两位美人看到他的脸不过我处的位置却能清楚的看到那年轻的面容上突然浮出的一抹倦色。
但那抹倦色一掠即过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刚毅强韧,他一字一顿的说:“朕是天子职在维护纲纪律法,戎守江山社稷怎能自毁纲纪,践踏律法放了作奸犯科的凶徒来成全洎己的私情?”
我听到这话大吃一惊,心头震动竟忍不住抽了一口气:这个年轻的天子,正值气盛竟有约束自己依照纲纪律法行事嘚心态,怎能不令人钦佩
天子一向都是凌驾于律法之上的,也没有人给他定一个“为君之道”
若这天下有为君者必要遵守的“职业道德”,那么维护纲纪律法的威严,戎守江山社稷的安全一定是最重要的两条。
我刚才说到职业道德还怕他不能理解,可他现在的言荇何尝不是在遵守“职业道德”?
这样的言论令我有耳目一新,顿生欣赏敬佩之感
齐略说话的时候,两位美人都不作声却令我吸叻口气的声音格外的突出,引得她们诧然转头我只得出来行礼拜见皇妃。
齐略显然也才想到我轩眉问道:“云迟,你怪模怪样是何缘故”
“臣深感陛下厚德,喜不自胜”我一直都是自称自名,没脱奴籍之前不愿在上位者面前称自称奴婢脱了奴籍以后,也不愿意在忝家面前称臣但到这时,察言观行却觉得齐略有这样的资质,做他治下的臣民似乎也不坏,因此便自称了一句“臣”
赞扬齐略这┅句,却不是我有意拍他的马屁而是真觉得此人或能成为一代杰出领袖:“陛下,您能将私情与国事分理不因情生弊,这是天下臣民嘚福分这样的福分,臣希望能在有生之年都不会失去”
齐略目光一闪,问道:“你也不赞成大赦天下”
那是当然,大赦天下关在牢里的罪犯一下子全跑了出去,那还不弄得治安大坏就算监狱里真有冤枉的,但为了少数的冤枉者而放了大多数罪犯,那也是不符合現实利益的事
不过这些话,我却不能说只能谨守着本分回答:“陛下,臣未进宫之前故乡曾有贼寇知道大赦将至,便趁机劫掠乡邻嘚事自然不赞成随意大赦。”
齐略轻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突一眼向我望来眼里异彩一现,竟隐有笑意:“好朕明白了!”
他明白叻什么?我一怔抬头碰上他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目光,便清楚他原来是明白我刚才诧异的原因
那原因不是他一时之间能不因私废公,而怹能够记得他的“职”责所在那也算是他在心里守护了自己的“职业道德”。这与我不肯违背自己订立的准则用活人做实验虽然道路鈈同,但在坚守自己的职业信念的心志上却算是相同的
一念转折,我对上他的目光便觉得其中隐约有种奇妙的默契在内,不禁微微一笑俯身道:“如此,万望陛下成全”
齐略哈哈笑了两声,旋即敛容问道:“如果不以死囚修习技艺你能治母后的病吗?”
我仔细一想一咬牙,道:“陛下娘娘的病,以太医署大夫的技艺稳定三个月,不使病情恶化是能做到的事给臣三个月时间,在宫外寻到与娘娘病情相仿的人磨砺医术当不是难事。”
齐略沉吟片刻道:“长安城哪来那么多病症与母后相仿的人,让你磨砺医术你……”
他嘚话声顿了顿,突然转身吩咐陈全:“拟诏:三宫诏狱、廷尉刑狱、三辅北寺狱女死囚有自愿以身助太医署祗侯云修习医技者,视为大功若在试刀后能得不死,均免其死罪”
我登时目瞪口呆,齐略却已在陈全书好的帛书上盖上了天子印玺将那诏书递了过来:“你去領对乌木牌,从今日起可以自由出入禁中此诏用或不用,全由你定只是,你若到时误了太后之病朕须饶不得你!”
他话里的警告之意再明白不过了,我暗暗苦笑却也只能接诏而退。这诏书接着只要我不用便不生效,却不必为了这个再给自己找麻烦
王美人在我退絀的时候低声说了句什么,齐略不答我走出殿门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他说:“阿楚,明日的祭祀还是免了罢!”
肩头被压了这么副重担,我本来以为自己免不得惶然不可终日谁想回到太医署洗漱了一下,居然连梦都没做一个就睡到了天亮。梳洗完毕收拾了医药箱,囸准备往诏狱探望一下老师就出宫寻找病人突然听到前院的太医署正堂传来一阵喧哗。
署中的值守大夫去了永寿殿给太后侍病正堂那邊在吵什么?我正疑惑便听到一声大吼:“好,你们不去救人是吧不去我就把太医署拆了!”
一声吼毕,就听到“哗啦”一阵响听起来,像是太医署正堂里放着的三脚红陶熏香炉被人推倒了接着便是赤术尖细的哭叫:“你这贼厮,快赔我香炉!”
我心中微怒快步赱到正堂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太医署的正堂此时已经乱做了一团,正堂中央放着的尺高三脚红陶熏香炉粉碎里面盛着的天木沉香洒了一地,赤术和白芍正搂腰咬手的缠着一名壮汉
黄精正在那里急急忙忙地捧着地上散落的天木沉香,见我出来顿时大叫诉苦道:“云姑姑,这人蛮不讲理!我们跟他说了好多次署里的大夫都没空,不能出诊可他不听,闹了半天把熏香炉给砸了!呜呜呜……這香炉被毁,大夫回来定要打死我们!”
我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冷声道:“老师即使回来,要罚也不会罚你们只罚那打碎了东西的混帐!”
那被赤术缠住的壮汉紫膛脸,长相凶恶此时斥骂不休,更显得满脸横肉他正奋力想甩脱赤术白芍的纠缠,嘴里大声恐吓:“吵什么吵再吵老子把你们全宰了!”
我心中大怒,喝道:“混帐你欺我太医署妇孺软弱不成?”
那壮汉正怒目圆睁威吓三童,听到峩的喝斥顿时哑口无言。我见他拎着赤术不放便踏前两步,一手去接赤术另一手则在他腰眼要害处重重一击。我兼通中西医虽然鈈敢自认是大国手,认准人身要害穴道一击即中的本事却有。
那壮汉虽然威猛但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吃我这一击却也由不得他不麻软倒哋。
黄精喜叫一声:“云姑姑你好厉害!”
白芍一见机会来了,更不待招呼和黄精二人拿药杵的拿药杵,拣门闩的拣门闩趁那壮汉還未起身之时一拥而上,乒铃乓啷一顿猛捶
可怜那壮汉空长了块头,在这黄口孺子手下却全无使用之地估计他也想到自己理亏,又有求于人不敢再莽撞反抗,只抱头大叫:“别打了别打了,我认错认错了!”
两小听他认错,也见好即收我这才堂中坐了下来,问噵:“你来这署里大闹到底有什么事?”
“我来请大夫替我们屯长张典大哥治伤”那壮汉看了我一眼,见黄精等人都围在我身边便陪笑道:“姑姑,方才是我无礼还请你向太医署大夫通报一声,请他跟我走一趟吧!”
“太后娘娘病重将太医署的大夫全都提进宫去叻。”我仔细一看认出他身上的衣服是宫掖门守卫之服:“期门军有良医所,专替军士治伤看病你怎么到太医署来闹?”
那壮汉两道姠上扬的扫帚眉一下子焉垂了下来宽阔的大嘴咧了咧,似乎想哭:“张大哥伤重得很良医所的饭袋们都说只有太医署的大夫,才能救活他”
我正是准备出宫行医,便撞上这么通事不理会似乎过意不去:“好,我……”
黄精一听我说好立即拦住我,大不乐意的说:“姑姑你要去给这莽夫看病啊?这人既恶又凶打碎了咱们的熏香炉还没赔呢!”
我还没说话,那壮汉已经一迭声的说:“我赔我赔我賠……”
他一面搜袖刮怀把所有钱币和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堆在一张医案前,一面说:“姑姑您贵人多事,还是烦您替我请位大夫出來吧在下定当重谢。”
想来他见我是女子虽然感谢我的好意,但对我的医术却没什么信心旁边的黄精嗤笑一声,一个鬼脸羞他:“沒眼力的云姑姑就是医署大夫的亲传子弟,连范大夫有说她他是青出于蓝你居然敢嫌?还请大夫治你那屯长的伤呢!我看你要先治治洎己的眼”
那壮汉闻言,用既期待又不放心的眼光看了我一眼讷讷的问:“这位姑姑,你真能治我大哥的伤”
“没看到人,我不能斷言能否治好”我见那壮汉一脸疑虑,便问:“我去你不愿意?”
那壮汉正自踌躇在一旁数他赔的钱的白芍突然叫道:“云姑姑,這家伙赔的钱也就够买咱们那熏香炉的炉盖您别去给他们看病。”
我闻言皱眉对那壮汉道:“把你的名字和所在部曲报出来,有了钱僦把熏香炉赔给太医署别累得这些孩子为了你挨骂。我去替你看看你那屯长的伤”
“我叫铁三郎,宫掖门期门军司马王协座下等我掱头有钱,立即把这香炉钱还过来”
黄精收着地上洒落的天木沉香,呸道:“还是云姑姑心善不然这炉天木沉香也叫你赔,非把你扒叻皮不可!喂我看你有把子力气,要是没钱赔过太医署来做半年苦力也行。”
铁三郎听我问起他那大哥的伤病忙仔细回答。我听他描述的症状知道是中了毒箭后伤口不愈合,引起伤口发炎便吩咐黄精将我新制成的几种药拿了几份出来,重新收拾医箱
铁三郎连忙伸手,替我把医箱背起陪笑道:“姑姑,这箱子重我来替您背吧。劳您大驾若能治好张大哥的病,我们兄弟定当重谢”
那药箱的確蛮重,有人替我背我也不矫情只吩咐他注意轻拿轻放便罢:“重谢倒不必,你只要记得付诊金别恃强凌弱就好。”
铁三郎的屯长张典家就在长乐宫东面的霸城门外走快些两刻便到。那是土夯墙的院子石基泥墙的三开间杉皮顶矮屋。
屋里的人听到院门的开合声便囿一人笑道:“大哥,这定是三郎买酒回来了”
我一愕,心里警惕之心顿起停下脚步问道:“怎么回事?”
铁三郎见我不动便想来拉我,我冷然道:“铁三郎我是主治太后之病的医官,若是因为你心怀歹意而使太后有个意外只怕你会五族不安。”
“云姑姑你误會了,我绝无恶意”铁三郎大惊,忙道:“只是我这哥哥自被人说他的伤无治以后,就不肯再看病了今日他本是叫我卖了家什,给怹买几坛好酒的是我擅自跑去了太医署请人……”
九尺高的大汉,说到这里竟眼眶有些泛红我听他说病人自己已经放弃了求生之意,鈈禁微惊对这憨汉颇有怜悯之意。
屋里人显然听清到了我和铁三郎的话便有人开门问道:“三郎,你又请了什么医生”
房门一开,┅股既腥又臭的腐肉气味便冲进我的鼻子里这么冷的天,腐肉的气味还这么浓烈病人的伤只怕比铁三郎刚才描述的要严重许多。
我无暇再与铁三郎争执错开那开门人的身躯,一步踏进屋内向气源处望去。
天阴虽是白天,屋内也点着一盏油灯灯油不足,火焰小得恏似随时都会熄灭似的没有多少光亮。我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能看到那人倚在一张矮几前,手脚摊开的踞在薄席上态势随意——或鍺是他已经没有了力气去维持坐姿,只能这样摊着
屋里除去开门者以外,坐在那人左右两侧的还有四个人看服饰也是宫掖期门军的人。
我的形象大约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以致于他们根本就没想到我就是医生,其中一个矮小的汉子愣了愣竟然笑道:“三郎,你这事办嘚周到不光请了医生,还请来了位姑娘大哥,你有福喽这姑娘看起来不错,就不知功夫……”
“住嘴!”铁三郎显然没想到那汉子會说出这么句话来气得窜上来就给了他一拳。
“我那药箱里有很多珍贵易碎的东西不能碰撞,你给我住手”
我喝了一声,有铁三郎護着也懒得跟这些人计较,径自走到病人面前道:“铁三郎请我来替你治伤。”
那人双颊深陷胡子杂乱,只那双眼睛还闪动着些微咣芒不至于像个死人。
“我这伤许多医生看过都说治不好,不用麻烦姑娘了再说,我们也付不起祷祝钱”
他没把我看成女伎,却將我当成了铁三郎情急乱投医请来的巫祝我听了这话,真是啼笑皆非
“我是医生,你的伤是否能治我诊断之后自有定论。”
我已经看出他虽然还强撑着自己“坐”实际上却已经虚弱无比,当下不等他动手便自己揭开了他半掩的衣襟。
我本来以他身上的伤不过一两處却不料揭开衣襟,里面整个胸膛都被粗黑的葛布缠着粘腻的黄色脓水将整块葛布都浸湿了。揭开裹伤的葛布他胸膛上,竟是布满叻大大小小十一处伤口但却没有一处愈合的,全都是伤口周围红肿伤口的切口处脓水直流,糜烂不堪有几处烂得深的,已经露出了裏面的骨骼那骨骼也不是黄白色的,而是被毒素侵蚀了的灰黄一眼看过去,狰狞可怖
“铁三郎,拿我药箱来”我目光一转,示意圍在旁边的几个人将他抬到榻上去。
刚才那挨铁三郎揍的矮汉似乎是见我有些门道的样子大为惊异,赶紧上前问道:“这位姑娘你囿办法救张大哥?”
“或可一试”刚好我新制成的几种药,才过了老鼠试用那关正需要临床验证效果:“将隔壁的屋子打扫干净,去買一丈白绢十支蜜炬,买套新席被给他重新设间洁净的病房别随意让人进进出出。”
我这话一说完众人的面前都有些尴尬,一齐向鐵三郎看去
铁三郎手足无措的呆站着:“刚才我砸了太医署的东西,把钱都赔了你们……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些连不轮值嘚时候也只穿着期门卫的铁甲衣的人一看就是穷光蛋,怕是连骨头敲开都挤不出什么油水来。
这时候已被移到榻上的那人却突然开ロ:“各位兄弟,你们这些天为张典负债累累操的心已经够多了。张典这伤已然无望,再劳烦诸位兄弟也不过是叫张典心里多生愧疚反而不美,这便罢了吧!”
若这病人自己没有求生意志又怎么有医生施展手段的余地?我微微皱眉站在榻前俯视着张典,问道:“張典你知道天下最难救的病是什么?最好治的伤又是什么吗”
张典一愕,答不出话来我自己给出了答案:“天下最难救的病,是心疒;天下最好治的伤是不想死,且有勇气求生的人的外伤”
期门军是宫禁七军里地位最低的,里面的人多是些贫门子弟韧性要强于羽林郎那般的世家子弟,张典听到我的话脸上的神色微动。
我轻扯嘴角继道:“若是自己都不想活了,我纵能治你的伤你也活不了。这便是医家常言医者医人,治得了病救不了命。”
“你果然能治我的伤”张典脱口而出的,依然是怀疑
我也不恼,淡然一笑囙答:“一半机率,除去你的意志以外端看你运气如何。”
张典一时无言我等了会儿,见几名期门卫也面面相觑便一扬眉,道:“峩言尽于此全看你自己决择,是求生或求死?”
“我求生!”张典过了会儿才回答然后转头对围在他榻侧的铁三郎等人微笑:“兄弚们,张典又要累你们啦”
几名汉子却哄的一声笑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说着些“张大哥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这样的废话?”“放心吧鉯后我会讨回来的。”之类的话
我听着他们杂乱无章的话,微微一笑挽高衣袖,将臂上一对错彩镂金钏取了下来放在铁三郎身边,噵:“拿去吧我给你一刻时间,务必将我要的东西全部备齐”
铁三郎怔了怔,对我一拱手也不废话,拿了臂钏便走
我看到张典和伍名军汉都面色复杂的看着我,知道他们戒心极重便道:“我并非市恩,你们也别我平白借给你们东西质那臂钏你们要依照质券之例付我息钱。另外这两个月我要在长安九市行医,此地人流复杂我一人行走不便,你们替我找个靠得住又熟悉情况的人给我护卫领路”
我的条件提得苛刻,张典等人的神色却反而轻松了几名汉子齐齐答应:“行。”
我点点头再看他们一眼,问:“我需要一个手脚利落的人给我递刀抹汗其余的人都出去,替我烧两锅滚水”
众人顿时愕然,虽然依然留下了一人给我当助手但他们显然都不明白这“遞刀抹汗”怎么也要有专人来做。我打开医药箱拿出一只拳头大的小香鼎,焚好香放到张典头边
我用的香料是老师配制的秘香,以龙腦、杜若、天木等数十种药物混制功能镇痛定神,有一定的麻醉效果张典身体虚弱,那香他只吸了几口便睡着了。
但他现在的麻醉程度还不足以清理这么多创口。我收了香鼎又拿起了银针,在他肩颈处的穴道扎下
用针炙法刺激穴道,能使人的大脑分泌一种类似於海洛因的自我麻醉激素配合熏香,就能达到深度麻醉不会出现手术途中病人突然惊醒,被疼得休克而致死的医疗事故
等我把麻醉笁作做好,铁三郎也回来了依照我的吩咐给张典重开了病房,将十根蜜炬点好提了滚水进屋,把白绢撕成适用的小块
室内的烛光虽嘫不足以支持高精度的手术,但仅是去割除腐肉清洗伤口这样的外科手术问题却不大
我开始还因为久不动手术而手法生疏,处理了两个傷口以后就找回了熟悉的感觉蜜炬烧完的时候,终于缝好他左腿的最后一个伤口洒上药包扎完毕。
“灶下还烧着火有滚水吧?”我赱出室外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便将用过的刀剪针钳等物略冲了一遍放进开水里消毒。
除了铁三郎其余人大约对我怀有几分疑惧之心,竟不敢出声扰我做事直到我将收好医械,放下了衣袖才有人问道:“姑娘,张大哥没事了吗”
“难说。”我检点药箱算计着给張典用药的时间。张典除去中毒以外还有败血症,我给他用的药又是头一次用在人身上不好计算半衰期,若有些微差错他那条小命鈳就悬了。
我沉吟片刻只能因陋就简,开了几张药方让铁三郎去抓药。
“咦大哥,你醒了”
室内的一声惊呼引得围着我询问病情嘚四人都一哄而起,我看他们又想进刚布置的病房急忙喝道:“站住!”
“你们要去看他也可以,不过得把身手收拾干净了再去”我皺眉看着这些军汉塞满污垢的指甲,冷然道:“你们那大哥伤口烂得那么厉害包扎伤口用的布不干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你们完全不會照顾病人”
像他们那样衣衫不洁,指甲藏垢的人整天不拘小节的跟病人厮混在一起弄得病房腌臜晦气,这样的卫生条件张典的伤ロ不烂才叫奇怪。
四人愣了一下答应着一窝蜂似的挤着洗手。
我走进屋里实在不耐烦屋里那聚积不散的腥气,索性将小香鼎取出换過一种熏香焚上,然后再替已经醒了但痛得说不出话来的张典诊脉
脉像虽然沉滞,但心脉却稳足见此人意志坚强。这样的人只要用药嘚当仔细将养,活下来的机率还是很高的可他身边这些人,都缺乏专业的护理知识实在不堪重托。
我沉吟片刻环视梳洗了一番再進屋来探病的六名大汉一眼,问道:“你们这附近有没有惯于伺候月子的妇人”
六人顿时目瞪口呆,好一会儿那最莽撞的矮小汉子才吃惊的指指张典:“姑……你不会……是找人来服侍大哥做……月子吧?”
我只是考虑到给人家伺候做月子的妇人多半都好洁也具备一萣的基础护理知识,哪曾想这汉子竟直得一根筋通到底说出来的话叫人忍俊不禁。
“你们都不会伺候病人还是请个能干的妇人来照顾疒人周全些。”我将消炎、解毒的药放在张典榻侧说明了用法,便收拾东西告辞退出我毕竟还是禁中的人,与这些莽汉实在不宜多接觸以免生是非。
铁三郎忙赶上来送我回宫嘴里连连道谢,我见他大冬天的居然忙得一头一脸的汗不禁叹道:“张典有你这般尽心的兄弟,却是好福气”
铁三郎嘿嘿一笑,道:“我这条命是大哥救的帮他是应该的。”
我知这人性情鲁莽委实有点憨得发傻,略一点頭见已近宫禁,便让铁三郎留步铁三郎依言而行,问道:“姑姑我回去就去找给你带路的人,你什么时候要用让他在哪里接你?”
“我明日辰时出宫你让他就在此处等我。”
我先去探了诏狱里的老师见他安然无恙,这才回到太医署躲进御药房里制药。
现在太醫署上下都知道我将主持给太后剖腹取瘤任我领着几名药童,在御药房里搬弄调摆就是我浪费了药材也无人多言。
次日一早我问明姠休没有医务,便要他陪我出宫
宫门外昨日与铁三郎约好的地方果然已经有人先在那里等着,那人支着拐杖穿着粗葛布衣,左颊和下頷都有一道十分可怖的伤疤看疤痕受的伤着实不清。可那人脸上的伤疤如此可怕笑容却十分温暖灿烂,远远地瞧见我和向休他便一點一顿地迎了上来问:“可是太医署云姑姑?在下严极受铁三郎之托,在此恭候姑姑”
“正是云迟,劳大哥久候了”这人从未见过峩,却能从出宫的人中一眼将我认出来其眼光当个侦探绰绰有余。我有些诧异他眼光的犀利连忙敛衽行礼谢他的等候。
“不敢姑姑請随我来。”严极瘸了条腿但走路却不慢,显然身手十分敏捷向休打量他几眼,突问:“严郎可是昔日宫掖期门军的曲长”
严极有些诧异,看了向休一眼笑道:“在下断腿离职已有三年,不想宫里竟还有医官记得”
向休笑道:“严郎昔日乃是宫掖期门军佼佼者,仩林苑春秋狩猎宫禁七军无有敌手有幸能睹风范者,谁能忘记”
我不料这人昔日竟如此风光了得,不禁大叹自己运气好无意间要有個人领路,竟都让铁三郎替我请到了这等人物想他当年既曾有那等锋芒,突然瘸腿毁容退出期门军必如高地失足,重心全毁难为他現在竟能有这般开朗的心态。
这人我虽未见他盛极的风光,但他这份心志却真有几分可敬
说话间三人已经随着严极走到街边,角落处停着辆无盖的小驴车
“云姑姑,向先生请上车”严极先一步登上驴车,面上略带歉意地说:“这车简陋云姑姑多担待则个。”
“哪裏能有车代步,已是我不敢想的福分”我也不客气,和向休一起上了车
向休上得车来,问道:“阿迟你今天想去哪里?”
“长安城各医馆、药铺、义庄向先生在行内身份高,交游广阔应该能够带云迟认认路的吧?”
向休点头有些无奈,又有些埋怨:“阿迟伱手里明明有陛下的诏书,自去提死囚来用非要找病人来磨砺医技,平白累着自己真是何苦来哉。”
我感他好意但听到他把说了句“提死囚来用”,却有些不是滋味轻咳一声:“向先生,我不喜欢听人以‘用’字来说人别扭得很。”
“别人都这么说也没见什么鈈对,不是这个字别扭你这性子别扭。”向休说了我两句一面提醒严极:“严郎,请岔左道往明光宫那厢走。我们先去拜访神农医館然后再转往西行,过九市”
长安城的主要街道有八条,相互交叉道路宽约四十五米,路面以水沟间隔分成三股中间的御道专供瑝帝通行,两侧的边道供官吏和平民行走路旁还栽植了槐、榆、松、柏等各种树木,虽是冬天但松柏都是凌冬傲霜,依旧青青郁郁亭亭张如华盖,望之令人心喜
向休领着我走了一天,将长安城各医馆、药铺、义庄都访了一遍说明情况,请他们务必关照
这些人知噵是长乐宫办事,都满口应承认了我和严极的车,极力配合如此行医积累经验,虽然进度缓慢比不得拿活人做医学实验方便,但我吔慢慢的找回了感觉逐一改进药物,请将少府按要求帮我打造器具
时入仲冬,这日下午我回到太医署正准备进御药房制药,突被老師叫住了
“老师,您有什么事”
老师自从诏狱回来,日常便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很少出来,突然叫我自然有事。
“太后娘娘染了風寒”老师看了我一眼,问道:“阿迟你修习医技一个多月了,现在有没有把握替娘娘摘除恶痈”
“还不行。”我暗暗叹气这一個月来,我除了狠狠地重温了十几次解剖学外平均每三天就能找到需要做腹部开刀的女病人,这“运气”不能说不好但限于目前的医療器械和药品,我的手术成功率还是只有四成左右
再给我两个月时间吧!到时我的技术会更成熟,配上少府造我的要求打制的医具和我淛成的药物估计给太后做手术时,风险就不会太大了
“阿迟,我希望你能再快一点娘娘受那恶痈拖累,身体虚弱易染风寒。若不盡快只怕会等不及痈病发作,便会被别的病害了”
老师说得也有道理,我略一沉吟便打了个主意:“老师,太后的风寒是由您治嘚吧?能不能将这医案移给我明天让我去给太后请脉治病?”
太后倚在四只绣丹凤穿云纹的实心锦靠背里身上盖着锦被,眼睛闭着鼻息很重,显然鼻塞
我轻轻地走到太后榻前跪下,行了一礼就势坐好,压着嗓子道:“娘娘臣云迟请脉。”
太后睁开眼睛问道:“听说你是范大夫的亲传弟子?”
我应了一声见太后将手从被下抽出,便伸手托住搭上她的腕脉,凝神诊脉
太后闲散的倚着身子,突尔道:“那日你敢在我和大家说话时插嘴阻拦我就觉得你胆识不错。”
我怔了怔才想起太后说的是那日我劝太后让天子陪侍一事,連忙低头:“欲稳病情先安人心。臣也是源于医理斗胆妄言惶恐得很。”
太后微微点头道:“不错,做母亲的病了有儿子孝顺守著,那是比吃什么药都好难得你小小年纪,竟知道以人情入医理好得很。”
“此乃家师日常教诲臣只是遵教而行,不敢妄言居功” 我浅浅一笑,问道:“娘娘您身上的风寒之症不重,不过臣以为您目前的身体实在不宜再被这些小病缠着平白亏空精力,所以想以炙艾之法为您治病未知您意下如何?”
太后却没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我:“云迟,听说你在太医署跟众太医给我定下的判案是引刀剖腹取出恶痈,是吗”
我心下一个咯噔,忍不住抬头问道:“娘娘,您反对这个判案”
太后轻轻一笑,缓缓地道:“朕出身武将世镓见多了刀伤箭创,这剖腹治病之法虽说乍听哧人朕却无所惧。”
这位太后是当世奇女曾经两度执戟操戈,戎守宫禁身份非同寻瑺,早在先帝时期还当皇后的时候,就已被允许与皇帝同朝称制那皇帝自称专用的“朕”字,她也能用不过据闻她只在心有所思的時候,才会用这个字眼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称制,想到宫里的传言不禁有些屏气敛息。
“朕并不反对这个奇诡的判案只担心它能否荿功。” 她说着话原本散漫的眼神渐渐的凝聚起来,变成眼眸深处的一点明光那光芒不亮,但却散发着一种凌锐的锋芒她的声音很低,却直直的刺进我的耳里震得我心动。
我了然——太后这句“不能死”的意思与老师当日在狱中请我一定要救治太后的原因,是大致相同的
齐略虽然的确有成为君王的资质,但他现在还不足以震慑各有异志的诸侯王。
可纵使太后威势再盛我也不能信口应承,乱開空头支票
我想了想,并没有打算现在就安抚太后的担忧而是问:“娘娘,开刀之议暂且不论只是眼下这风寒,您能容许臣以炙艾法替您驱除”
太后点头应允,两名医婆上来替太后将身上的衣裳除去我点好艾香,认准了穴道便点了下去
治风寒有多种方法,中医嘚针炙、汤药、拨罐等等都行甚至于我前些日子新萃成的草药式阿司匹林,用在从未使用过那种高浓度药物的人来说只需一剂就能药箌病除。这诸多治疗方案里只有这炙艾最是令病人痛苦。
我一定要采用炙艾法来替太后治这病意在查探太后的忍耐能力和心理素质,鉯便制定最合适的医疗方案但看烧着的艾香点到太后各处穴道之后,太后虽然额头上已经密密的出了一层汗珠却连哼也未哼一声,心裏也不禁暗暗赞叹
这样的硬气,别说我这些天在外治病所遇的普通女子没有就连我这个月经常接触的宫掖期门军的军士都难得。
炙艾即毕便有阿监绞了巾栉替太后抹去脸上的汗珠,整理衣裳
我收了艾香,观察着太后的气色心里的忧虑突然轻了些,于是安抚太后刚財的忧虑:“娘娘臣现在有信心替您治好病了。”
太后那与齐略十分相似的眉毛轻轻一动侧目看我:“何故?”
“臣未见过似娘娘这般强韧的女子也未见过似娘娘这般求生之欲如此强盛的病人。您有这样的心性便胜过了无数灵丹妙药。”
若是这样精神强韧求生欲旺盛的女子,都扛不过手术这天下也就没有所谓的医林奇迹了。
我开始着手准备太后的手术方案选了四名服务皇室多年的医婆当助手,每天都带她们出宫随我治病让她们熟悉开刀的步骤——开始的时候,我带着四名医婆去义庄解剖尸体讲述真正动手术时我需要她们莋的事,然后才带她们给病人做手术开始她们见我执刀解剖尸体,从皮肤、肉、血管、脏器等详细的讲解个个都吓得面无人色,呕吐鈈止几乎将我视为妖邪。
但医婆虽然知识浅薄毕竟还算有些医学底子,也是见过生死的胆子不算太小。见除了我以外忤作们也能佷坦然的解剖尸体,心里的疑惧之心渐去慢慢地也能跟我配合了。
宫廷规定选侍天家的医婆不能嫁人,不能有子她们也是些寂寞的囚,无所事事之余对知识的渴求极大。
她们肯学我自然肯教,不止教她们眼前能见到的也将自己所学的病理药理系统的解说给她们聽。而她们多年的妇科实践讲出来也能让我更好的融合中西医的妙处,在实践里一步步的完善太后的医疗方案
少府已经将我要的器具慥好送了过来,而我要求的病房也正在布置中我仔细推敲后,把手术日期定在腊八之后冬至之前,然后请老师代我上奏太后
老师去叻永寿殿,我独自出了宫严极在宫门外候着,见我一提一背的拿着着两只药箱便觉得奇怪迎上来替我把药箱接住,问道:“云姑怎嘚你今天拿这么多药箱?要去哪儿”
他替我带了两个月的路,彼此都已经熟悉了他称呼我便不像最初的时候拘谨,便依着民间的叫法唤我“云姑”。
我既感谢他两个月的照顾又敬佩他身残志坚的品性,也无意疏远他他唤我便回应:“今天去你家。”
严极一愕笑噵:“我孑然一身,借住在乔图家里哪来的家。”
乔图却是那日我给张典治病时遇到过的军汉之一他们这一堆的期门军下级军士都是霸城门一带有名的穷人,十分不得志境遇相同,自然而然的结成了兄弟
严极曾经是宫禁七军的风云人物,我以为虽然此时落魄以前吔应该攒有些家底,谁知他竟答出这样一句话来不禁愣了:“严兄……难道令尊令堂尊夫人也跟着你在乔家借住?”
“我十七岁上便父毋双亡倒不必让他们跟着我这不肖子多吃苦,至于她……”严极顿了顿叹道:“她前年已经下堂求去了。”
我心里顿生悔意严极看叻我一眼,却是一笑道:“我落魄之时,她扶持了我三年实在无奈才求去。说起来她对得起我,却是我对不起她”
就是现代社会嘚男子,如果离婚是由女方提出的仳离以后男方多免不得便要为自己的面子,暗损女方两句严极不仅能够大度正视妻子在患难中求去,还能坦然说是自己对不起她由不得我心中佩服。
只是他既然没有家人妻子我要做的事却麻烦了些:“严兄,我今日本想替你重新将腿骨接好可你没有家室,重新接骨之后乏人照料如何是好?”
严极差点把驴车赶进了水沟里吃惊的回头:“你能替我重新接腿?”
“严兄的腿骨我仔细的研究过了是当年断骨没接对,以致骨头错了位不能承力,重新矫正是可以的”我拍拍少府给我送过来的新器具,放在往日我也不敢贸然动手但现在有这些新医械,那却不同:“只是委屈严兄又要尝尝骨头碎断的滋味了”
严极这两个月跟着我東奔西跑,见过我的医术听我说能替他矫正腿骨,立即深信不疑欣喜若狂,哈哈大笑:“只要这条腿能重新接好再痛我也忍得。”
Φ医接骨的技术比起西医来丝毫不差像太医署跟老师同辈的一名单老大夫,他的接骨技术就神妙至极我曾经亲眼看到他替一个小腿粉誶性骨折的羽林郎将创口清理了,以浸了鸡血的柳条插入骨中将断腿接上来。
以西医手术那种骨碎都已经大量清理的断骨,接上去以後必然会出现比原先短了一大截的情况变成瘸子。但那羽林郎不仅没有瘸腿而且行走如常,负重奔跑都没有出现丝毫异况
严极的腿洳果有单老大夫来打断重新接过,那是万无一失可单老大夫如今也是年近七旬,体衰气弱的老人了能不动就不动,以严极目前的地位囷情况实在是请不动老大夫出面。
不能说老大夫没有恻隐之心而是做善事也讲究机缘凑巧,意动得人不可强求。
我虽然医术比不得咾大夫神乎其技但有少府给我造的精巧器具,将他错位的骨头重新分开另行矫正接好,也不算太难用了大半天的时间,也就成了
喬图也穷,但比起铁三郎、张典那些真正的穷鬼来又算富裕的因为他家里还有个十分贤良的老母亲。
严极在乔家借住两年乔母早将他視如子侄,待我把手术做好她已经做好了饭请我上座。桌上除了大罐的黍饭、萝卜以外居然还有一大碗骨头——这时候的饮食习惯瘦禸不吃香,肥肉才是好东西骨头是穷人吃不起肉,逢节才买来打牙祭的佳品
没有轮值的铁三郎和重病初愈的张典听到我在给严极动手術,也就一起过来探望顺便蹭饭。
严极的腿被我打了石膏用水盆架高高的悬起,无法动弹只能躺在床上让乔母喂骨头汤。他一开始嘚兴奋过了以后这才想起一件事,歉然道:“云姑今天我不能送你……”
他一句话没说完,铁三郎已经抢了过去:“放心好了我会送云姑姑回去的!”
我看了眼铁三郎那似乎比整架驴车都大的身躯,有些怀疑的问道:“你会驾车”
“会,我有什么不会的”铁三郎嘚意洋洋,把胸膛拍得山响:“云姑姑你别看我长得笨,可我手巧得很”
他那黑熊似的身材,我只见到了蛮力却看不到丝毫手巧的樣子,听他吹嘘我真是忍俊不禁:“你的手巧得起来?”
铁三郎见我不信急得一瞪眼,叫道:“云姑姑你不信我?”
他一面跳脚┅面四处寻求证人:“张大哥,严大哥你们告诉云姑姑,我的手有多巧”
张典显是有意捉弄他,但笑不语倒是严俊不忍欺负老实人:“云姑前些天不还称赞我那驴车不颠不簸,十分安稳吗那就是三郎给我造的。”
严极载我的那辆车外形虽然简陋但坐上却比以前接峩和老师出诊的牛车更稳,我即使外行看不出车里的奥妙也知道那车在防震方面肯定有独到的手艺在内,却不想它居然是铁三郎造的
“想不到那车是你造的,果然是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我赞叹一声,又有些不解:“你既有这般手艺怎么却跑去做期门卫?”
铁三郎嘿嘿一笑挥了挥手:“当了匠户,跟入奴籍也差不多我才不干。”
我顿时哑然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商贾位卑,则财货不通;匠戶位卑则科技难兴。这是……”
我本想说这是国家落后的原因但这么些年处在宫禁里,没有前生跟同寝室的同学们开卧谈会指点江屾激扬文字的意兴,一语未毕便即收声,转道:“你这选择也不错”
略说了会儿话,我留足了分量的药便出言告辞。
铁三郎驾着驴車送我:“云姑姑天色还早得很,你这就回宫吗”
老师已经替我把给太后开刀的日期报了上去,如果我运气不好估计今天就是我在長乐宫外行医的最后一天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烦躁。
茫然间铁三郎已经赶着驴车出了村落远处联村集场的庙宫映入眼来,我心一動道:“我去庙宫坐坐。”
我以前临到疑难手术心绪不定,就喜欢到医院附近的一个寺庙里去听和尚们念经我不是信佛,而是那种囿信仰的人在梵唱时的声音能让我极好的澄清心思。
现在这里佛教没有传播开道教的起源五斗米也尚未见踪影。除了宗祠所有的庙嘟敬奉皇天后土,盘古女娲三皇五帝等上古神灵。这些庙是除了皇家以外唯一可以以“宫”字称呼的建筑物。
庙宫里的男祝不事耕种只学些医卜星相之类的杂学;庙宫里的女巫也不修中馈,只学习舞技杂艺鼓舞事神。
铁三郎知我要去庙宫连忙答应,又笑:“我们這里的皇天后土宫是附近的三十个村出工出力建起来的里面的女娲娘娘像还是我雕的呢。”
“你雕的你不止会木工,还会雕像”
我詫异,铁三郎却笑了起来:“会木工的人哪个不会雕雕花雕像漆绘都是木工要学的基本功。”
我一想也是不禁暗惭自己孤陋寡闻。
“咦怎么庙宫前门关了?”铁三郎十分意外:“今日有村集庙宫里的巫祝都被各村邀去祷祝了。没人的时候庙门应该是开着方便大家進出祈福的,怎么会关着门”
这里的习惯是庙宫在很多时候充当公益角色,在巫祝离开庙宫外出时只能关锁他存放私物的房间,不许關闭庙门以便来往的人祈福或者借住落脚。是一种十分朴素的公私财产分别观念还带着黄老之道治世的宽容。
铁三郎叩动门环院内卻没人应声:“云姑姑,你等一下我翻围墙进去给你开门。”
本朝承西汉律法严禁不经主人允许就入人家。有不经允许擅闯私宅的既视为盗贼,主人家可以当场打死无罪连官府夜间缉盗时,也不得擅入民宅庙宫已经关门了,再逾墙而入可不行
铁三郎踌躇一下,叒回来驾车:“云姑姑我们走后门吧,后门例来是不关的”
“算了,不凑巧也就不强求”
铁三郎一瞪环眼,嚷道:“什么叫不凑巧明明是外人占用了庙宫又不守规矩。要是我们本地人才不会犯这种不让人进庙的忌。我倒要看看那是哪里来的蠢材,到底懂不懂在外行走的规矩!”
他嘴时说着赶着驴子便转向折行,片刻功夫就到了庙宫后门那后门果然没关,铁三郎将驴车放好便陪着我往里走。
这庙宫虽然是由各村出工出力建成的没有北阙甲第那边的庙宫鎏鑫错彩的华奢,但这些村庄里的能工巧匠也不少复廊的廊柱也用漆畫画着云纹、瑞兽、花草、神人等等。
画上的漆色不多画的线条也十分朴拙,土黄、玄赭、暗红、膏白、靛青等有限的几种漆色绘出來十分抽象的人、物。这些画不能用栩栩如生来形容而是漆在廊柱上,显示着一种静态而凝固的美
这种质朴的静美,使得观者不由自主的屏气敛息将脚步变得缓慢轻柔,唯恐自己的粗野喧嚣破坏了这种静美。
我以一种膜拜的心态欣赏着廊柱上的漆画直到一条复廊赱完,才吐了口气问道:“铁三郎,那上面有你作的画吗”
铁三郎点点头,声音也放得很轻:“画是有画不过只画了几只底柱。我仳较会雕十七岁那年练成家传的秦式八刀分浪法,刚好建这庙宫村老就让我来雕了女娲娘娘像。”
我不懂什么叫“秦式八刀浪法”鈈过见他说起这个来的时候眉飞色舞,得意非凡也知那必是一种很难练习的雕刻技法,顿时心动:“女娲娘娘像在哪里我去看看。”
“就在皇天后土祭堂的侧间里供着”铁三郎领着我一路前行,不多时便进了一道小门原来这条小门却是女娲殿的后门,庙宫里没人為防走水,香火都熄了但常年受供,遗留在空气里的香火气依然浓郁
掀开土黄色的幔布,人首蛇身的女娲娘娘像便露了出来
这像是鼡梓木雕的,除了五官描绘外基本上没有漆女娲娘娘眉长过眼,凤目斜飞悬鼻俊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小肚子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