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多少个市人叫费小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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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平市建档立卡贫困户信息公示发布时间:&&&&来源:&&&&作者:&&&&点击次数:182兴平市建档立卡贫困户信息公示
& &根据陕西省扶贫办关于建档立卡贫困户信息公示要求,现将全市贫困户信息予以公示。欢迎广大群众监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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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029-&&邮箱:&& && 技术支持:[转载]小小说名作、佳作阅读与欣赏(8)
小小说名作、佳作阅读与欣赏(8)目录:
本资料由牛马坡编辑整理,信息来源于各文学网站。
&名作、佳作、名人、新人排列不分先后,陆续添加中。)
(1) 阿& 成 《教堂的钟声》
(2) 陈& 敏 《诗 祭》
(3) 刘& 军 《手谈》
(4) 芦芙荭 《一只鸟》
(5) 苏叔阳 《凝固的微笑》
(6) 刘兆亮 《青岛啊,青岛》
(7) 王 蒙& 《 辩症病 》
(8) 陈启佑 《永远的蝴蝶》
(9) 蔡& 楠 《水家乡》
(10)奚同发 《最后一颗子弹》
(11)葛取兵 《差一分钱》
(12)赵& 新 《名人》
(13)赵& 新 《县长欠我一支烟》
(14)秦德龙 《 到乡下睡麦草》
(15)秦德龙 《大师之隐》
(16)王& 往 《拾 穗》
(17)夏& 阳 《寻找花木兰》
(18)修祥明 《月 夜》
(19)修祥明 《红雪》
(20)袁炳发 《红 绸》
1、阿 成 《教堂的钟声》
在新西伯利亚市,我住在火车站前的一家叫“星”的旅馆里。
旅馆里各种设施还可以。除了仙女和独角魔王之外,超市、酒巴、咖啡座、邮局(还卖各种旧的纪念邮票,极便宜),应有尽有。还有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舞厅。
晚上没什么事,我常在旅馆的各个服务设施之间闲逛。
外界,似乎自入冬以来一直在下着大雪。大雪正统治着这座寒冷的城市。这样的季节里,俄国朋友经常去附近的山区滑雪,或者去森林打猎。可他们晚上干什么呢?难道就坐在壁炉前读《克雷洛夫寓言》,或者讲一些妖魔鬼怪的事故吗?
于是,他们就到“星”旅馆的舞厅来跳舞。
这里我只说与我有关的一件小事——是啊,我好像这一生也没有资格谈大事啦。大事离我太遥远,似乎是荒凉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我便是一缕轻快的风也吹不到那里去了。
还是说我的故事吧。
我站在结满银色霜花的窗前,吸着味道有点怪的俄国烟。俄国烟甜丝丝的,有点像吐鲁番十字街头小贩儿叫卖的莫合烟。
我看见陆陆续续来跳舞的俄国人都把大衣存在衣帽间里,然后在卖鲜花的老太婆那里买一枝鲜花之后再进到舞厅里去。
我怡然地看着这一切。
窗外款款地落着大雪。教堂的钟声透过一道道雪幕,逶迤地传了过来。上帝正在为人类叹息呢。
悠扬的钟声之下,我也想买一枝鲜花……
只是送给谁呢?
大大小小的钟声,响彻在新西伯利亚市住宅区的上空,那是为赎罪的人们清洗着魂灵吧。
我心里在十几次地重复着买花的动作:付钱,然后拿着那枝红玫瑰随着散场的人流走进舞厅——这才是悲剧的高潮。
教堂的钟声停了,渐渐地,余声也消逝尽了。
舞会已经进行一半时间了。卖花的老太婆膝前的那几只铁桶里也只剩下一枝玫瑰。
老太婆叹息一声,打算收摊儿了。
于是,我走了过去:付钱,买下了这枝玫瑰。然后,送给了这位老太婆。
我做了一个手势羞涩地说,送给您。
老太婆拿着这枝玫瑰,灿烂地笑了——窗外的鹅毛大雪像在圣诞之夜里一样。整个俄罗斯都在为她祝福啊。
她拿着那枝玫瑰深情地嗅着,然后像少女一样旋转着跳起舞来。
我站在一旁轻轻地为她鼓掌。
2、陈敏 《诗 祭》
尘土飞扬的人流中,颠簸的马车缓缓穿过垓下古战场。李清照揭开窗帘,她嗅到了风的气息。
"到了,夫人。"随从们说。乌江亭下的渡口上拥满了数以千计的逃难者。
金帝国的金戈铁马、强弓利箭击碎了她的"浓睡"与"闲愁",冷冷清清的李清照遁入了无数逃难者的行列。
江面上笼罩着浓厚的阴云,流水呜咽着,如泣如诉。李清照孑然一身,漫步江岸,她似乎仍在寻寻觅觅。她找到了一位在江边渡船的老艄公。李清照询问:"今夜能否过江?"艄公答道:"不行,夜里是从来渡不过船的,只有风和日丽的白天方可过江,可这样的日子为数不多啊!很多年了,这江水好像从来没有平息过。"李清照追问原因,老艄公说:"唉,这都是因为楚霸王的阴灵不散,8000亡魂兴风作浪所致啊。"
李清照低头倾听,她听见江水在唱着一首歌,一首飘忽在眼前这片古战场的空旷与荒凉中的挽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霸王的血在乌江翻卷、吟唱,一直吟唱了1000年。临江而立,已经没有人能体味这首英雄末路的悲凉之歌,惟有她能够听懂。
夜间,李清照来到山后一处颓败的古庙里过夜。庙的墙皮已斑驳脱落。借着灯光,李清照可辨认出门楣上的字迹"霸王祠"。这是个很小的庙宇,面对着江水,耸立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庙的四面长满了丛生的灌木。多年战乱,小庙早已断了香火,周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蛛丝。借着残光,李清照看清了祠内供奉着的是一组霸王别姬的雕像。只见霸王伏案长吟,独特的"双瞳人"炯炯闪亮,虽然穷途末路,却依然英姿勃勃。他的左边立着那匹与他出生入死的乌骓马,右边是为他且歌且舞、仗剑引颈的虞姬。
虞姬的雕像像磁石一样吸住了李清照的目光。莫非这就是传说中那个风情万种的女子?迷蒙而又凄婉的眼神,娇小的下巴,视死如归的面庞真是惟妙惟肖。这个与项王风雨同舟、形影相随的奇女子,在为自己心爱的男人殉情的最后瞬间,没有一丝的痛苦和哀愁,有的只是坦然的情怀和幸福到骨子里的微笑。人世间至情如此,真不知比帝王身下的宝座要珍贵多少倍!
李清照的眼睛湿润了。在仔细端详中,她觉得自己是那样地熟悉她,好像是千万次地见过她。她忽然发现这个虞姬是一面镜子,她从中照见了自己。"大王意气尽,贱妾奈何生!"李清照听到这首柔肠寸断的歌。
黑暗越来越浓,江面上的风吹奏出呜呜咽咽的凄凉,江流翻滚,发出震天的嘶鸣。
李清照的纤手滑过项王身上的每一片甲胄。黑暗中,她觉得自己是在触摸一团火--这是黑暗中陡然迸发起来的一团火,就是这团火,曾经从江东一直熊熊燃烧到阿房宫。
江水悠悠,泊船无数,纵使晴空万里,也无船载动昨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冲天霸气;莫说一生只有一次失败,纵然有1000次,也永远无法抹去这伟岸难男子的千古雄姿。
想到此时此刻西子湖畔依然笙歌画舫、灯火明灭,临安王朝的酣梦残酒使李清照炽热的热情一下子冷却了起来,化作一股透骨的冰凉。
山河破碎如亡夫赵明诚一路飘零的金石拓片纷纷扬扬;生灵涂炭似金人铁蹄下乌黑的烂泥。飞鸟群袭而自毁良弓,狡兔作祟而诛杀忠臣良将,大厦将倾啊,谁人独撑?
李清照仰天一阵狂笑,尖厉的笑声划破黑幕,惊得庙宇下蛰居的蝙蝠扑棱着翅膀一阵乱撞。
李清照跪倒在项王的神台上。此时此刻,她多么渴望这位神坛上的英雄能走下来,以横扫六合、气盖八方的气势北上中原,背水一战,一举扫除强虏,救民生于水火之中。
李清照满腔的幽情别恨化作滴血的泪水连绵不断地流淌着,她伏在项王的雕像前,哭诉了整整一夜。
项王啊!你这纯钢铸成的生命,竟然伟大到毫无韧性的地步,没有一丝一毫的权宜与苟且。要么一战而灭暴秦;要么一战而弃天下。酣畅淋漓而壁立千仞,真是一种至奇至美的大活法啊!
东方开始泛白,李清照站起身来,拭干泪水,用尽全部力量,咬破玉指,在墙壁上疯狂地涂写起来,殷红的血迹凝成一首千古绝句:
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自此霸王祠有了这首诗后,乌江不再呜咽。
自此,乌江水浪为之平息,渡口开始日日渡人。
3、刘 军 《手谈》
复城人都尊敬教书的梁先生。梁先生是独身,很瘦,说话很文,学问很深,为人也热心,谁家操办红白喜事,编婚联写祭文,有求必应。
日本人复城屯兵后,梁先生便不教书。
久后的一日,梁文启带着两个日本人登门。梁文启是宪补,进出日军宪兵队司令部如履平川,与胞兄梁先生却形同路人。
两个日本人一高一矮,高的年长,矮的年轻。
梁先生既不起身迎客,也没有拒客之意。他冲来人点点头,端坐那里,认真地把棋子摆得刷拉拉脆响。
年长的日本人自选座位坐下,似自语般咕噜了几句。梁文启便说,大哥,对你的不合作,川琦太君大大地不满意。其实,梁文启心知不必翻译,胞兄的日语底子并不比他差,翻译出来是表示强调。梁先生淡淡扫了一眼梁文启,仍用心摆弄棋子,说,你转告大太君,我难以胜任,何况身体欠佳。
梁文启大为不悦,正要如实回禀,却见年长的日本人身体前倾,双目发直,惊异无比地瞪着梁先生手中的棋子,连称“腰西”后,问,你的,我的,手谈的干活?
梁先生不料对方竟有些汉语根底,又对下围棋产生兴趣,便说,手谈?&
可以。这我倒可以奉陪。拿出棋盘,将盛着黑棋子的方盒推到对方面前。你先手吧。日本人口称你的先你的先,却唇浮笑意将一枚黑棋子啪地点在左下方星小目上。梁先生也在另一星小目上应了一手·,俩人你一手我一手落子如飞。两个不同国籍的看客没看出啥兴致,又不敢挪步,只将目光闲撒。
下到一百三十几手,当梁先生犹豫片刻将一枚白棋子点在棋盘外自己一侧时,一直神情紧张的日本人变得异常轻松起来,面呈笑意看着梁先生。梁先生面色无改,说,这棋你赢了。
日本人很高兴,站起,将几枚棋子捏在手里翻来覆去抚摩了好一会儿,说,明天,手谈的干活?&&&
梁先生说,好,手谈的干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转天,年长的日本人只身如约而至。手谈三盘,梁先生二胜一负,正好找回昨天那盘。日本人神情板滞。临走,说,明天。梁先生应,明天。行前,日本人又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会儿棋子。
由此,一连五天,连弈十二盘,胜负平分。
最后一次,是个阴雨天。日本人严肃得判若两人,落座后,打着手势说,你的,我的,最后的手谈。
梁先生不解,不知这“最后的手谈”含义何在,又不愿深究,就点头说可以。心想,这日本人棋风还正,棋力也行,在日本拿个三段四段怕是不成问题的。
尚未落子,日本人又指点着手中的棋子说,我的赢你,棋子归我。语气是肯定式,而眼神却是询问式。
梁先生有种受了侮辱的感觉。这棋是祖上留下的爱物,到他这儿已传了三代。这不啻是梁家的传家之宝。看上眼的便要据为已有,这与强盗何异?转念一想,邻国的土地都可强取,区区棋子又算得了什么?他毕竟没有明夺,也算颇有涵养了吧?梁先生扫了一眼仍在固执地等待回答的眼神,想了想,说,可以。不过我赢了你,什么归我呢?
大约这是不在日本人大脑储存仓库之内的问题,日本人略一怔,僵住了。梁先生打量了一番对方,眉头紧蹙片刻,以平静的口吻压抑着狂跳的心脏,说了一个令双方都胆寒不已的词儿:军刀!
梁先生清楚地看出,日本人身姿挺直,两眼大瞪,伸手握住刀把刷地抽出刀来。一瞬间,梁先生有点后悔。这何必呢?就算赢了他棋还指望赢他军刀?但很快平静如常。梁先生自知羸弱不堪,手无缚鸡之力,但绝不缺钙质。以传家之宝抵日本武士之魂,也算基本持平。日本人倘耍野蛮,他将以手迎刃。
日本人在细细验过军刀之后,重又把刀插进刀鞘,回了句令梁先生在三分钟之内无论如何反应不及的短话:好的。
仍由日本人先手。
接下来是场杀得昏天黑地长达五个小时之久的恶战。
梁先生早已腹中空空,屡屡觉颅重似锤,魂已飞逝,只躯壳在苦苦支撑。几着不慎,累及全局,优势在对方这是显而易见的。
幻觉中,日本人正得意地将棋子一枚枚捡进方盒,捧起,走出屋门。梁先生痛彻肺腑地喝一声:留下棋子!一惊,却看到日本人脸色灰暗眼睛发红,正坐在对面专心盯着盘面。
梁先生狠掐大腿。不及终盘,何以言输?也许围棋的奥妙就在于此。
梁先生重整旗鼓,细细察看盘面错综复杂的局势。弈至一百五十四手,当梁先生将一枚洁净如玉的白棋子轻轻摁下时,日本人中盘一条大龙顿成僵虫。
梁先生始觉魂兮归来,呼口长气,体虚力乏地斜倚在靠背上。
日本人两眼标本似的一动不动,保持前倾的固定姿势良久良久。
两人都不出声。
梁先生屏住呼吸,竟听不见对方的喘息声。
屋子暗了。人笼在黑暗里,没一丝活气。
梁先生轻手蹑脚点上油灯。忽闪忽闪的灯光将日本人摇活。
日本人飘飘忽忽站起,没打招呼,鬼魂般荡至屋外。落着小雨的黑夜把他瘦长的身影愈罩愈小,直至完全淹没。
梁先生把门关好,细心收拾好棋子,藏于墙洞。
总算不辱祖先。于沉重中,梁先生觉出些许慰藉。
三天后,一件奇事闹得满城风雨。不少人为此受到牵连。
一名叫川琦的日本军官不知缘何死于寓所。
夜深,梁先生取出棋子,一枚枚细细观看,觉得里面似有许多奥秘难以一喻。他神色黯然地独坐了好久好久。
4、芦芙荭 《一只鸟》
每天清晨走进公园时,他总要在那位盲眼老头面前徘徊好久好久。盲眼老人是遛鸟的,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只精致的鸟笼,笼里养着一只他叫不上名的鸟儿。鸟儿好漂亮好漂亮,一身丰泽的羽毛油光水亮;一双乌黑的眼珠,顾盼流兮,滚珠般转动着。特别是鸟的叫声,十分的悦耳。更重要的是,那只鸟有一个令他怦然心动的名字---阿捷。每次,盲眼老人用父亲喊儿子般亲昵的口气“捷儿,捷儿”地叫着那鸟儿,教那鸟儿遛口时,他的心就像发生了强烈的地震一般,令他不安。他是个很古板的老头。退休这么长时间,除了每早来这公园里溜溜达达外,不会下棋,不会玩牌,对莳弄花儿、草儿,养个什么狗儿、鸟儿的也几乎没有一点兴趣。但自从他见了那个盲眼老头养的那只叫阿捷的鸟儿之后,他就从心底生出了一种欲望---无论如何也要得到这只鸟儿!有了这种强烈的占有欲,之后的日子,他就千方百计地有意去接近那个盲眼老头。盲眼老头很友善,也很豁达。他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和他成了很要好的朋友。他简直有点喜出望外。
盲眼老头孤苦伶仃一个人。每天早晨他便很准时地赶到公园去陪老头一块儿遛鸟。他把盲眼老头那只鸟看得比什么都贵重。隔个一天两天,他便去买很多很多的鸟食,送到老头家去。他和老头一边聊着天,一边看鸟儿吃着他带来的食物。常常就看得走了神,失了态。好在这一切,那盲眼老头是看不见的。有一天,他终于有点按捺不住了。他对盲眼老头说,让盲眼老头开个价,他想买下那只鸟。尽管他的话说得很诚恳,可盲眼老头听了他的话,先是吃了一惊,继而摇了摇头:“这只鸟儿,怎么我也不会卖的!”“我会给你掏大价的,”他有些急了,“万儿八千,你说多少,我掏多少,绝不还价。”“你若真的喜欢这种鸟的话,我可以托人帮你买一只。”盲眼老头说。盲眼老头的态度也极为诚恳。
“我只要你这只!”可是,不管他好说歹说,盲眼老头还是不卖。他打定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主意,又去和老头交谈了几次。老头仍是那句话:“不卖!”这使他很失望。一次次失望,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心像堵了一块什么东西似的。他就病了。他心里明白自己是因为什么病的。儿孙们又是要他吃药,又是要他住院。他理也懒得理。几天以后,那位盲眼老头才得知他病了。而且知道病因就出在自己的这只鸟儿身上。老头虽然不舍得这只鸟儿,还是忍痛割爱提了鸟笼拄着拐杖来看他。
“老弟,既然你喜欢这只鸟,我就将它送给你吧。”躺在病床上的他,看到手提鸟笼的盲眼老人,听了这话,激动得差点掉下泪来。病也当下轻了许多。他一把握住老头拄着拐杖的手,久久地不丢。
“老弟,其实这并非是什么名贵的鸟。它不过是一只极普通的鸟。我买回它时,仅花了十多元钱。不过,这多年……”“老兄,你别说了。我想要这只鸟,并没有将它看成是什么名贵的鸟。”
几天后,盲眼老头又拄着拐杖去看他,也是去看那只鸟。可是,盲眼老头进屋时,却没有听到鸟的叫声。盲眼老头忍不住了,问:“鸟儿呢?阿捷呢?”许久许久,他才说:“我把鸟放了。”他没敢正眼去看盲眼老头。可他是能想象得出盲眼老头听了这话时那种满脸诧异的样子。
“什么?你把鸟放了?你怎么可以放了阿捷呢?”果然,盲眼老头说话的声音变得异常激动。
“是的,老兄。我把鸟放了。你不知道,我这一生判了几十年的案子。每个案子不论犯法的是平民百姓或是达官贵人,我都觉得自己是以理待人,判得问心无愧。现在细细回想,这一生,惟一判错的,只有一个案子。当我发现了事实真相后,未来得及重新改判,他就病死在牢狱里了。我现在已退下来了。这事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可自见了你提的鸟笼和笼中那只叫阿捷的鸟儿后,我的灵魂就再也不能安宁了。老兄,我错判的那个青年也叫阿捷呀!”他说着说着已是泪水扑面而下。他发现盲眼老头听了这话,竟然变得木木呆呆的样子,那双凹下去的眼也有泪水流了出来。但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几年后,盲眼老头先他而去了。他作为盲眼老头的挚友,拖着年迈的身体亲手为盲眼老头操办后事。办完后事,在为盲眼老头整理遗物时,他从盲眼老头的一个笔记本里发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后生。他看了照片一眼,又看了照片一眼。他真不敢相信照片上这个年轻的后生,与他记忆中的那个阿捷竟然是那样地相像。他不知道,照片上的后生真的就是那个阿捷呢,还是一种偶然的巧合!
5、苏叔阳《凝固的微笑》
一早他就从床上爬起来,蹒跚着走进浴室,细细地洗了眼,修了面,又涂了发乳,把那已经稀疏的头发,梳得规规矩矩。他脱下病号服,穿上一件洁白的衬衣。挺括的领子、袖口,透出一股高贵气。他系上一条暗格子的蓝领带,穿上那套极合身的灰西装,又对着镜子拔去鬓角的一根白发。镜子里映出一位蛮有风度的半大老头儿。
他轻轻叹口气,或许感喟自己韶华已过,或许对经过整饬的自己还算满意。不管怎么说,这身行头让他比病鬼强得多。
护士来了,脸上显得格外庄严。她看看他,满意地点点头,挽起他的胳膊,把他扶到轮椅上。
轮椅在病房寂静的走廊里无声地滚动。他们都不说话,都在想心事,都在琢磨该怎么开始马上就要到来的会面。
轮椅从电梯里降到一楼,又沿着走道滑到一间小小的病房门口停住。
他猛地站起来,推开护士的手,竭力让颤抖的双腿站稳。停了一会儿,深呼吸一下,接着像一个健康人一样挺着胸,迈开腿,推门走进去,把一脸讨人喜欢的带点儿狡黠的笑扔向病床。
病床上躺着一个头发快要脱光的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她的鼻孔里插着氧气管,手背上插着输液针头,闭着眼静静地待着。
她的母亲悲戚地坐在床边望着她。
女孩的母亲看见他,急忙站起来,轻轻地惊叫一声:“您?是您……”又忙回身对女儿轻声说:“丹丹,丹丹,看,谁来了?”
小女孩睁开眼睛,有点儿散神的目光,忽地聚拢起来,脸上陡地浮上惊喜,喃喃着:“真……真的是您?”说着,吃力地抬起那只没有插针头的手。
他努力向前迈一步,笑着坐在她的床边,抓住那只惨白瘦削的手,那手抖动着向上伸。“让……让我摸摸您的脸。”小姑娘喃喃着。
他弯下腰,把脸贴在小姑娘的手上,尽力地笑着。
“我……我看……看过您演的所有的电影。”小姑娘说。
“那比我还好。我自己都没全看过。”他笑着说,那笑挺迷人。
“您,能抱抱我吗?”小姑娘说。
他弯着腰像抱起一个婴儿一样,双手轻轻揽住小女孩儿的腰背,小女孩紧紧揽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病好了,给……给您唱歌,大家都爱听我唱。”
“嗯嗯。”他笑着,“你一定唱得极好。”
“噢!”小女孩发出一声快乐的轻呼,说:“我……今天……真幸福……”她笑了,那笑容灿烂极了。
十五分钟后,小女孩身上所有的管子都被拔下,一块洁白的被单罩住她,连头带脚。只有那只惨白的小手,还抓在他手里,贴在他脸上。
两串滚烫的泪从他眼角流下。他眼上凝固着依旧迷人的笑……
6、刘兆亮《青岛啊,青岛》
  青岛是一个很美丽的城市。我那时认为它恰如其分的美丽是因为父亲去了那里。
  自从父亲去了青岛,这个离我800里的地方突然有了亲和力和感召力。尊敬的青岛市民也好像一下子都成了我的亲人,我特别挂念青岛,想念他们。
  父亲是去青岛干建筑小工的,抬水泥、搬石块、挑砖头是他的工作。但这是次要的,父亲在青岛生活和工作了,这是让人感恩的事。
  那时我正上高三,父亲带着家中最破的被子和那顶漏雨的安全帽到县城坐火车。因为还有40分钟的空闲,父亲就到学校去看我。但他并没有见到我,他的脚刚好踩到上课铃声。父亲就给看门师傅留了一张字条,写道:“儿,我去青岛干活儿了。青岛好啊,包吃包住一天20块钱。你好好念书,争取考到青岛去。”署名是“父亲亲笔”。
  这是父亲写给我的第一封书信,是写在随手捡起的烟盒上的,烟盒上脚印清晰可辨,比父亲的字还工整。但父亲的字比它精神多了,撇撇捺捺都有把持不住的去青岛的激动之情。
  青岛好啊!父亲这个赞美诗般的感叹也是听别人陈述来的。父亲没去过青岛,甚至他连比县城更大点儿的城市都没去过,但父亲那时去青岛了。看到父亲的留言,我很高兴。
  从此以后,我的学习和生活便有了“青岛特色”。地理课本上的胶东半岛成了我的维多利亚港,历史课本上德国强占青岛的章节让我深刻铭记,青岛颐中足球队成了我心中的巴西队。而我的高考志愿上,打头阵的都是青岛的大学。
  父亲在一个叫观海山的山上建花园。山不太高,但站在屋顶上可以看到海,下雨天不上工,父亲就上山顶去看海。看海是父亲最高级的精神生活。在他的物质生活方面,让他津津乐道的,是能隔三差五吃到两块五一斤的肥肉膘。父亲说,瘦的他们才不爱吃呢,青岛的肥肉真贱!父亲说,乖乖,青岛就是青岛啊!
  但青岛没有及时给他发工资,这是堵心窝儿的事。父亲说,肥肉很香,但一想到钱就咽不下去了。
  父亲走时只准备了25块钱生活费,父亲花了40天。之后,他摸口袋时,兜里只剩下五个手指头了。当然,在他的内裤边,母亲还连夜为他缝进了50块钱。但那钱不能动啊!
  青岛怎么不发工资呢?老板解释说临时有点儿困难,让父亲等人顶一顶。父亲觉得那个李老板说的话不虚。以前李老板让父亲下山替他买的烟都是十多块钱一包的,现在下降到四块多钱一包了。
  给李老板买烟是父亲难忘青岛的另外一个原因。
起初,父亲买烟买得一肚子得意,觉得老板还挺把自己当回事。等父亲戒烟了——实际是没有闲钱买烟了,他才感觉到买烟成了一种煎熬和痛苦。
  父亲每次烟瘾上来的时候,都要到厕所尿一泡尿,每次进行的时间都很长。他低头思考着什么,最后还是使劲地捏一把那缝在内裤边的50块钱,忍了。
  但父亲经常把烟包放在鼻子下使劲地闻一闻。闻一闻烟又不会少,没事的。有几次他甚至就想把手中的烟往腰里一别,一口气跑回家,坐在田头再一口气抽光。边抽烟边看玉米生长,多美的事儿啊!
  但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这也是老板习惯让他买烟的根本原因。父亲觉得自己挟烟出逃的想法太匪气了,也不切实际。父亲比较实际的做法是,爬山时多弄出点儿汗,递烟给老板时好让他酬劳给自己一根抽抽,但是没有。只有一次,李老板客气地说,剩下的三毛钱硬币不要了,看你累的,头上的汗珠子比雨点儿还大!父亲不收,两个人互相推让,干活儿的人都把手中的活儿停下来看他们。李老板生气了,大喝一声后又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拿着,对,拿着。父亲的兜里就多了三毛钱。
  父亲想等下次再多出三毛,还有再下次,再再下次……
  但李老板已经好几天没让父亲买烟了,也就是说李老板已经很少过来了。慢慢地,父亲他们就感觉到李老板可能在耍熊蛋了——他要跑掉了!
  大家也很久没能吃上肉了,伙房的人也好久没接到钱了。
  工程没完,老板就跑了,碰上这样的事,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父亲等人也不能干等着,就买了车票回家。父亲们都偷偷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有的与父亲一样拆开了内裤,有的翻起了鞋子,有的把被子里的棉花团弄开……那里是事先准备好的回家的路费。我们那里的习惯,路费多少就缝多少。
  父亲把他在青岛的这些经历讲给我听的时候,我还在等青岛方面的大学通知书。青岛与我的关系还八字没一撇。
  但青岛朝我走来了。我被青岛一所重点大学的土木工程系录取了。
  那天父亲把烟头抽得很兴奋,他满眼亮亮的,左手比画着青岛宽阔的马路怎么走,还一个劲儿说,青岛好啊!青岛好啊!
  我不知道,当父亲赞美诗一样地感叹青岛好的时候,他的右手在口袋里把从青岛带回来的那三毛钱都攥出了汗!到了学校后我才发现,那三枚硬币,被父亲打进了我的背包——那是父亲在青岛赚取到的财富,儿子应当继承。
7、王 蒙《 辩症病 》
一位医生向我介绍,他们在门诊中接触了一位雄辩症病人。
  医生说:“请坐”。
  病人说:“为什么要坐呢?难道你要剥夺我的不坐权吗?”
  医生无可奈何,倒了一杯水,说:“请喝水吧。”
  病人说:“这样谈问题是片面的,因而是荒谬的,并不是所有的水都能喝。例如你如果在水里掺上氰化钾,就绝对不能喝。”
  医生说:“我这里并没有放毒药嘛。你放心!”
  病人说:“谁说你放了毒药呢?难道我诬告你放了毒药?难道检察院起诉书上说你放了毒药?我没说你放毒药,而你说我说你放了毒药,你这才是放了比毒药还毒的毒药!”
  医生毫无办法,便叹了一口气,换一个话题说:“今天天气不错。”
  病人说:“纯粹胡说八道!你这里天气不错,并不等于全世界在今天都是好天气。例如北极,今天天气就很坏,刮着大风,漫漫长夜,冰山正在撞击……”
  医生忍不住反驳说:“我们这里并不是北极嘛。”
  病人说:“但你不应该否认北极的存在。你否认北极的存在,就是歪曲事实真相,就是别有用心。”
  医生说:“你走吧。”
  病人说:“你无权命令我走。你是医院,不是公安机关,你不可能逮捕我,你不可能枪毙我。”
  ……经过多方调查,才知道病人当年参加过“梁效”的写作班子,估计可能是一种后遗症。
8、陈启佑《永远的蝴蝶》
那时候刚好下着雨,柏油路面湿冷冷的。还闪烁着青、黄、红颜色的灯火。我们就在骑楼下躲雨,看绿色的邮筒孤独地站在街的对面。我白色风衣的大口袋里一封要寄给在南部的母亲的信。
樱子说她可以撑伞过去帮我寄信。我默默点头,把信交给她。
“谁叫我们只带来一把小伞呢?”她微笑着说,一面撑着伞,准备过马路去帮我寄信。从她伞骨渗下来的小雨点溅在我眼镜玻璃上。
随着一阵拔尖的刹车声,樱子的一生轻轻地飞了起来,缓缓地,飘落在湿冷冷的街面,好像一只夜晚的蝴蝶。
虽然是春天,好像已是深秋了。
她只是过马路去帮我寄信。这简单的动作,却要叫我终身难忘了。我缓缓睁开眼,茫然站在骑楼下,眼里裹着滚烫的泪水。世上所有的车子都停了下来,人潮涌向马路中央。没有人知道那躺在街面的就是我的蝴蝶。这时她只离我五公尺,竟是那么遥远。更大的雨点溅在我的眼镜上,溅到我的生命里来。!
为什么呢?只带一把雨伞?
然而我又看到樱子穿着白色的风衣,撑着伞,静静的过马路了。她是要帮我寄信的,那,那是一封写给在南部的母亲的信,我茫然站在骑楼下,我又看到永远的樱子走到街心。其实雨下得并不大,却是我一生一世中最大的一场雨。而那封信是这样写的,年轻的樱子知不知道呢?
妈:我打算在下个月和樱子结婚。
9、蔡楠《水家乡》
我曾是一只野生的鸬鹚。我每年都从遥远的北方飞到遥远的南方去。白洋淀是我们候鸟的中转站。
可那年我被渔民陈瞎子的渔网逮住了。我就留在了白洋淀。陈瞎子当初是不瞎的,只是后来被我啄瞎了。那天,我飞过浩渺的水面,飞过远接百里的芦苇荡,来到了荷花淀。我看见了满淀的荷花艳丽无比,我看见了成群的鱼儿跳出水面闻香戏荷,我还看见了一群姑娘划着小船唱着渔歌采摘莲蓬。我落在一片硕大的荷叶上,将我鹰般的身体缩成了一只鸭的模样,我锐利的嘴被眼前的美景磨圆了。我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捕鱼高手。我想就是现在饿死,我也不愿破坏眼前的宁静啊。我呆了,我醉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前刷地落下一道白光。荷叶倾倒,荷花飘零。我就被一张渔网罩住了。渔网慢慢收拢,提起后,透过缝隙,我看到了苇帽下一张黝黑年轻的脸,在船上,在阳光里得意地笑着,笑得眼睛都没了缝隙。我一下子就被激怒了。我缩成鸭一样的身体恢复了鹰的模样,铁青的羽毛闪着冷光,我磨圆的嘴重归锐利。等到那人撒网抓住我的双腿时,我奋力一扑,就啄住了他的左眼。我狠命地在缝隙中嵌入我钩状的嘴,一股鲜红顺着我的嘴汩汩而出……从此,陈大船就成了陈瞎子。
我还是成了陈瞎子的俘虏。我时刻准备迎接陈瞎子对我的报复。然而,陈瞎子眼伤痊愈以后,却给我带来了一只漂亮的母鸬鹚:它羽毛洁白,双目含春,翅膀缓缓扇动,犹如一团芦花飘落在了船上。我感受到了它强烈的召唤和无声的撞击。我在船头呐喊着,跳跃着,挣脱了捆我的绳索,一头扎进了汪洋恣肆的大淀。不一会儿,我叼上来一条欢蹦乱跳的红鲤。我把红鲤送到了白鸬的面前,我轻啄着它光滑柔顺的羽毛,急不可耐地说,白鸬,我不走了。
我就这样留了下来。陈瞎子成了我的主人。我开始接受他对我的驯化。不久,我和白鸬开始在白洋淀生儿育女了。白洋淀成了我的家乡。
几年以后,陈瞎子成了白洋淀有名的鹰王。我们一家十口都成了他的鱼鹰。&&&&
做鱼鹰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我们经常是清早就随陈瞎子进淀,傍晚才上岸。清早和傍晚鱼多,捕上来很快能让鱼贩子在早市和晚市上卖掉。陈瞎子真是一个精明的渔人。他总是卖给人们新鲜的鱼。陈瞎子的精明还体现在对我们的使用上。他在我们的脖颈上套一个草环,然后“嘎嗨嗨,嘎嗨嗨”地唱着,用竹竿拍打着淀水赶我们下船。我们抓到大鱼,只能吞一半,留一半,叼上船,他就让我们全部吐出来,只让我们吃他准备好的小鱼、黄鳝和猪肠。
可我们还是乐此不疲。我和我的白鸬率领儿女们不停地游动在风景秀丽的白洋淀里。草青青淀水明,小船满载鸬鹚行。鸬鹚敛翼欲下水,只待渔翁口令声……我们在捕鱼生涯里练就了高超的本领。我们每只鸬鹚单独作战,每天能从淀里逮住二三斤重的鱼。碰到大鱼,我们就协同作战。记得那一次围攻荷花淀里的鱼王花头,我、白鸬和儿女们有的啄眼,有的叼尾,有的衔鳍,一起把花头弄上了船。陈瞎子逢人便讲,我这鹰王逮住了鱼王,奶奶的,六十多斤呢!听到这话,看着陈瞎子独眼里抑制不住的光芒,我也用我的黑翅膀覆住白鸬的白翅膀,在儿女们的欢呼声里柔情地啄着它的脖颈。做鱼鹰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卖了那条大鱼以后,陈瞎子的好运来了。他换了大船,娶了媳妇儿,转年就有了一个双目齐全的儿子。
陈瞎子的好日月终于在白洋淀几度干涸后结束了。就像他的老婆在生完第四个孩子后突然病死一样。水干了,鱼净了,鱼鹰便没有了用场。我、白鸬和孩子们也难逃厄运。我的儿女们先后被陈瞎子卖到了南方,只剩下我、白鸬,一起陪着陈瞎子慢慢老去。
终于,在芦苇干枯、荷花凋败的时节,和我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白鸬在吃了一只有毒的田鼠之后离开了我和陈瞎子。陈瞎子夹着铁锹,抱着白鸬,肩扛着我来到了村边的小岛上。他挖了个坑,把白鸬埋了。陈瞎子盖好最后一锹土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独眼里滚下了几大滴混浊的老泪。就在埋白鸬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孤坟,那是他老婆长眠的地方。
陈瞎子流完泪,把我抱住,一边梳理着我脏乱的羽毛,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老伙计,你走吧,天快冷了,你飞到南方去吧。淀里建了个旅游岛,再不去,你就会被我卖到那里供游人观赏了。没有了自然鱼,他们养了鱼,要你抓鱼表演给游人看呢!
陈瞎子把我往蓝天上送去。我抖动着衰老的翅膀,嘎嘎地叫了两声,艰难而又奋力地开始了许久不曾有过的飞翔。
我终于没能飞出白洋淀。尽管我曾是一只野生的鸬鹚,可我一点也找不到从前的野性。我已经融入了这方水土。白洋淀就是我的家乡。我在这个小岛上筑巢而居。我在干旱的淀边,凝望着天空,凝望着远方。我伸长了脖子久久地等待。我愿意做白洋淀最后的一只鱼鹰,最后的一个守候者。一直等到水的到来,一直等到鱼的到来。
后来,我就成了白洋淀一只长脖子老等。
10、奚同发《最后一颗子弹》
当然没想到,高大而茂密的林子间竟然有那么一片绿草如茵的空地。刑警吴一枪就是在那片林子里与最后一名歹徒狭路相逢的。这之前,吴一枪已追赶逃犯一个夜晚。那里树密山高,与战友已失去联系的他只能孤军作战。
黎明时分林子间还缭绕着一团团带状的雾气,半夜相距不足百米歇息的两人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逃犯起身就跑,吴一枪则抢先对天空鸣枪,警告对方“站住”。吴一枪心里明白,刚才自己打的那一枪,是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
这个犯罪团伙的小头目全身一个战栗,随着吴一枪的喝令立即钉在林子间那片空地的中央,却并没有按吴一枪的命令把枪扔掉,而是发出一阵哈哈的大笑。吴一枪心里一惊,看着歹徒慢慢地转过身来与他相对而视,并用手中的枪对准他。歹徒脸上挂着绝境逢生的笑容,声音沙哑地说:“枪神,可惜你没子弹啦……”
吴一枪不动声色,只是用枪精确地指向对方。别说只有二十米左右这么近的距离,凭手中这支用了几年的六四式手枪,只要在最大射程五十米以内的任何点上,吴一枪都可以毫无疑义地一枪撂倒对方。要不怎么是吴一枪呢!他是有名的神枪手,不仅公安内部,就连罪犯们都称他“枪神”。谁要是与他遭遇,一般是不敢对射的。
吴一枪望着对方有些慌乱的眼神,轻声说:“你很清楚,我们两人此时,枪里都只剩最后一颗子弹……那么,让我们较量一下枪的准头吧!”
“嘿嘿嘿……不可能!我计算了你的子弹。你昨晚四次对天鸣枪,两次开枪打伤我的兄弟。刚才是你的第七次鸣枪,也是你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嘿嘿嘿……没想到吧,枪神今天要死在我的手里啦……”歹徒虽然满脸狰狞,却流露出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心虚。这并没有逃过吴一枪敏锐的眼神。
“是吗?那么,我们来数一二三,开枪。”吴一枪轻松而镇定地说。他的右臂有力而笔直地举着,黑洞洞的7.62毫米枪口坚定地指向对方。
歹徒身子向后一倾,说:“不可能!别骗人啦……你的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放下武器!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否则,你,将是我职业生涯中,第一个被现场击毙的罪犯!”吴一枪的脸上写满了自信,一字一顿清晰地说。
这一点几乎众所周知,因为百发百中,吴一枪追捕逃犯时一般只枪击对方的手腕、腿或其他并不致命的部位。这句话刚出口,吴一枪感到对方明显地全身打了一个激灵。
“一……”
吴一枪手中的枪一动不动,铿锵锐利的声音顿时划破凝滞的空气传递开来。
歹徒紧盯吴一枪,慢慢地抬起有些发抖的左手,双手握紧那支沾着泥草晨露的手枪,他似乎看到吴一枪眼里另一个人举枪的影子。
吴一枪纹丝不动,只是双眼如匕首般刺向对方。此时,他把全身的力量都贯注在自己那双并不算大的眼睛上。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公安,平时训练要“准”,实战则要“快”,这是一条定律,必须出枪快、发射快;对射时,聚精会神,枪人合一。而这些对于吴一枪来说,是有过血的教训的。那次缉毒巷战,因为心想身后有记者,就想把枪打得漂亮一些,动作也潇洒一些,在甩手射中屋顶一名歹徒的小腿的同时,稍一迟疑,比右侧窗口的另一逃犯开枪晚了一瞬间,对方枪响之后,一位老刑警为掩护他而中弹扑倒在他的肩头……
“二……”声音依然洪亮、坚定而自信地穿透林子间。一位警察与一名逃犯共同演绎着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在以往的刑警生涯中,吴一枪曾遇到过各种情形,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次。昨夜他记住了歹徒慌乱中开枪的次数,可以准确地断定对方枪中只剩最后一颗子弹,而自己却没了子弹。如此近的距离,就形成了一种空前的赌局,是赌就有赢有输,他赢得起,当然也输得起。没了后路的吴一枪特别想把射击动作做得完美一些。上一次因为追求完美和动作漂亮让同事献出了生命,现在,他还是希望自己在歹徒面前能够成就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完美绝唱……
吴一枪嘴角挂着微笑——就让这不易察觉的微笑永远留在自己的脸上吧。同时,他注意到,对方枪口明显地虚晃了一下,额头浸出一层亮闪闪的白色,一粒汗珠清晰地从鬓角先慢后加速度地滑过脸颊。
“三!”吴一枪在身后的一束阳光突然射向林子间的空地的一刹那,斩钉截铁大喝一声,就像刚才命令对方“站住”那样威严有力,声震长空。
“叭……”枪声清脆地回响在林间山谷。
歹徒匍匐向前一头栽倒……
子弹一声呼啸从吴一枪的头顶飞过——在他发出“三”的同时,歹徒全身披着迎面而来的阳光,竟然再次打了一个激灵,扣动扳机时,子弹打飞了。
吴一枪迅速跃向对方,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铐住对方的双手。令他吃惊的是,对方竟没有任何反应。用手枪拨过来歹徒那沾着草屑露水的脸,吴一枪才发现,歹徒已没了呼吸。
事后法医检查发现,歹徒死于过度紧张造成的大脑及心脏不能供血,病变的心脏收缩得像石块一样坚硬,苦胆也裂了……
11、葛取兵《差一分钱》
父亲一定有心事。
  父亲的脸上隐约悬着一个结,即使父亲开心的时候,那个结也躲在父亲的笑容背后,冷不丁探出头来。
  父亲是在寻一个人。同学?朋友?亲戚?也许是父亲最初的恋人。我曾经问过母亲,母亲摇了摇头,脸上也挂满了问号。
  父亲才50岁,身体却有些抱恙。近向父亲的咳嗽像奔跑的火车,咳得好似要吐出五脏六腑来,脸憋得像三国的红面关公,吐出的痰丝中竟有点点猩红。
  医生说,是肺癌!晚期。
  我们惊呆了!母亲哭得像个泪人,仿若从淫淫秋雨中穿过,一身的水汽,沉沉的。
  父亲的脸却静如止水。
  父亲依旧在寻寻觅觅。打电话,写信,一向不喜欢上网的父亲竟然叫我帮他弄个QQ号,父亲说,网名就叫差一分钱吧。
  我扑哧一笑,这个网名也太别扭了吧 。
  入秋。温暖如春。
  我陪父亲来到老家的一个小镇。青石小街,漏墙花窗,石桥石阶,让我怦然心动。走在长长的巷子,我总忍不住探头聆听,是否有馄饨担的敲梆声。
  父亲心里更是有了知根知底的亲切。
  学校应该就在巷子的尽头了。父亲说。
  果然,当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完小巷,抬头一望,镇中学就在我们的对面。
  父亲的咳嗽中,我隐约看到30年前,就在这个中学,一个19岁、身体很瘦弱的孩子,正坐在教室里梦想着跳越“龙门”。这可是农家伢子唯一的独木桥。
  孩子很聪明,学习成绩不错,可就是有些粗心。
  那天,阳光灿烂,风和日丽,数学老师给了孩子一把1分、2分的硬币,说,这是两毛钱,去帮我买包烟吧。
  孩子一脸兴奋地冲出教室,来到供销社,营业员接过钱,一数,说,少一分钱。
  孩子急了,老师明明在教室说是两毛钱,自己也粗略地数了一下,怎么差一分钱呢?难道是路上丢了?不可能,自己用手紧紧捏着,生怕掉一分钱,短短的几百米,钱都捏出了一层浅浅的汗水。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这时,一个卖鸡蛋的中年妇女掏出一分钱,帮助孩子买下了一包烟。
  孩子兴冲冲地把烟交给了老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
  正在讲解数学试卷的老师愣了一下,说,你还蛮有本事,少一分钱都能买到烟。
  孩子呆了,一脸迷惑地望着老师。教室很寂静。
  老师对全班同学说,你买烟时有人帮你出一分钱,是你运气好,碰到了好心人。高考呢,少一分,哪个好心人送你一分哟。
  孩子终于明白了老师的良苦用心,大哭一场!
  这件事后,那孩子变了一个人似的——读书非常用功。那年高考,录取分数线是302分,孩子考了303分,被师范学校录取。
  当年那个孩子就是父亲。
  父亲说,我后悔呀,当时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未说。
  父亲一直想当面感谢那位好心人。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30年了,时光如过眼烟云,但那位卖鸡蛋的好心人,一直驻守在父亲的心中。
  从古镇回来。秋天一个劲往里走,细雨连绵,寒风四起,冬日悄然逼近。
  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看来父亲的心结是解不开了。
  一天,父亲的气色突然好了许多,他贴着我的耳朵说,我还有1000元钱,你给那个古镇汇去,帮助那里需要帮助的老人。
  解铃还得系铃人。父亲终于找到了自我解脱的办法。或许,其中有一个老人就是那个卖鸡蛋的中年妇女,如今应该已是满头华发的老人了吧。
我忙赶到邮局把钱汇了过去,当我把汇款回单交给父亲时,父亲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容。我清晰地看到,那个悬着的心结悄然溜走了,远远的,未留一点痕迹。
12、赵 新《名人》
  他们那个村叫沟里。沟里在巍峨峻峭连绵横亘的大山里来说,已经是很大很大的一个村庄了:它有200多户人家,1000多口村民,还有两三条曲里拐弯的村街,四五家卖烟卖酒的杂货铺子,一条小小的鹞子河在村前缓缓流淌,倒也青山绿水、风光秀丽。
  沟里村的村民很为自己家乡的繁华热闹骄傲。
  然而更让他们骄傲更让他们自豪的是,沟里村是个文化村,出了不少人才。有细心的乡亲掰着指头算了一下,他们村前前后后出了5位县团级千部,出了7位乡镇长级干部,出了⒛位中小学教师,还出了一位著书立说的作家。这些人和天上的星星月亮一样,把沟里村照耀得一片明亮和璀璨。而紧邻它的南店村、东口村则没有这些荣耀,寂寞沉静,朴实得如同黄土地。
  都说沟里村的风水好,沟里村的乡亲们伸着拇指大着嗓门儿说:那是当然!
  去年冬天沟里村的赵进老汉去了北京。赵进老汉Ω岁,身板硬朗,腿脚灵捷,却认字不多。他是去走亲戚的,他的亲戚住在前门大街的一条胡同里。那一天赵进老汉一个人在雄伟宽阔的长安街上参观游览,走走看看,看看走走:该回家了,却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老汉也不着急,就按亲戚教给他的办法寻找回家的路。老汉满面笑容地打问路边的一位警察,问他到前门大街怎么走,到前门大街的那个胡同怎么走;警察同样满面笑容地告诉他,到前门大街怎么走,到前门大街的那个胡同怎么走。老汉见警察态度和蔼,说话亲切,心里很受感动,就拍拍警察的肩膀说:谢谢,谢谢!你真是一个好小子,长得也很俊,娶媳妇儿了没有?
  警察见他淳朴厚道,浑身乡土气息,说话也很风趣,就又问了他一句:大伯,您是哪儿的人哪?
  老汉把胸脯一挺,豪情满怀地说:我是沟里的呀!
  警察糊涂了:沟里?沟里在哪儿呀?
  老汉惊奇了:老天爷,你在这地方站岗值班,连沟里也不知道哇?
  警察低头想了又想,还是摇了摇头。
  老汉说:小子,别作难啦,你不知道我就告诉你!鹞子河旁边、南店村上头、东口村下头那个村就是沟里!我们村白云蓝天,青山绿水,架在鹞子河上的大桥就有七八十米长,非常阔气!
  年轻的警察还是感到迷惑不解。警察说:老人家,鹞子河?什么是鹞子河?
  老汉说:同志,鹞子河就是一条流水的河嘛,因为我们村后面的山头长得特别像一只展翅飞翔的鹞子,所以那条河就叫鹞子河!其实鹞子很像天空中飞着的雄鹰,甚至就是一种老鹰……我们村名气很大,出了5个县长,出了7个乡长,出了许多校长和老师!我的兄弟还是一位作家,他的本事更大,人走到哪里,信封里的钱(汇款单)就追到哪里!我们村还出产红枣核桃花生,你要要,我就给你弄点来,保险不要你一分钱!
  这一回警察听清楚了。警察觉得这位老汉特可爱,特憨厚,特热情,特有性格,特让人喜欢,对他表示感谢后就自己掏钱,给他叫了一辆出租车,把他送回了亲戚家里。警察握着他的手说:大伯,再见,祝您健康长寿,像一只展翅飞翔的鹞子!老汉说:咱们都长寿,都长寿,我是老鹞子,你是年轻的鹞子;你飞得更远更高,有出息有出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有没有媳妇儿呢?
  腊月里,赵进老汉从北京回到了沟里村。还等不得别人问他什么,他就把在北京问路的事情详详细细讲给了大家,说北京人连我们沟里村都不知道,还得给他们解释半天,费了不少唾沫。结果引得乡亲们捧腹大笑,不少人竟笑得喘不上气来,倒在了他家炕头上。村主任说:赵进大叔,好我的老前辈呀!你可真是一个土老帽儿,到了北京就犯傻!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不让人家笑话?你不让人家小看?知道吗?你给咱沟里丢人啦,给我这村主任丢人啦!
  老汉说:我实话实说丢什么人?我说的都是咱们村多么好多么好,我说咱们村的大桥有七八十米长,我说咱们村后面的山头像只鹞子……?
  村主任说:别说啦,别说啦,越说越显得你是井底的蛤蟆,没见过多大的天!
  村主任不让说,赵进老汉偏要说。说来说去全村的人们都知道他在北京闹了笑话,上下邻村的人们都知道他在北京闹了笑话。说来说去,他就成了县里的名人,常有不认识的人找上门来,问他那事是真是假,怎么就想起来说那样的上不了台面的土话!
  老汉蔫了,他问他的女人:你说,我说错了吗?我就是沟里的人,我又没说假话!
  女人说:按说没错,不过你当初不如这样说,我是石头寨的。因为咱们村归石头寨管,石头寨是乡政府啊!
  说话就过了年,说话就到了正月十八。正月十八早晨县长忽然来到赵进老汉家里,还给他带了酒啊烟啊好几样礼物。县长拉住老汉的手说:大叔,走吧,跟我到县城去吧。今天县里召开县直机关干部大会,请您给大家讲讲话,说说您在北京长安街上问路的事情;您讲得越详细越好,越全面越好。
  老汉的脸立刻涨得通红。老汉说:周县长,您是我们的父母官,您也想看我的笑话?不去不去,我再也不敢丢人啦!
  县长说:大叔,这不是笑话,这是很光荣很骄傲的事情,谁说您丢人啦?
  结果赵进老汉还是跟着周县长到了县城,?还是在上千人的大会上讲了他在北京问路的事情。想到他近来所受到的嘲笑,想到他天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他讲得很激动很有声色,后来就淌下了满眼泪水。
  周县长非常严肃地丿总结道:同志们,请你们认真地很负责任地想一想,一位普普通通的村民能在车水马龙举世闻名的长安街上豪情满怀地宣传自己的家乡沟里村;我们在座的各位就不能在天津、在上海、在重庆、在全国各地理直气壮地宣传我们的县、宣传我们的县城?我们应该向赵进大叔学习,我们应该为他鼓掌,我们应该向他致敬!
  县长给老汉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会上讲了,电视上播了,这一次赵进老汉成了真正的名人。
13、赵 新《县长欠我一支烟》
  那是5年以前的事情。5年以前,马亮35岁,在古寨乡当乡长。
  那年春天的一天,马乡长在乡政府召开一个小型座谈会,座谈关于放牧和养殖大牲畜的问题。参加会议的只有十多个人,都是古寨乡的村民,都有一定的代表性和权威性。作为会议的主持人,会议开始时,马乡长首先向大家问好,给大家道了辛苦,然后掏出自己带的香烟,一支一支递给大家。马乡长的身边坐的是放羊的老汉杨老万,马乡长由远及近最后一个把烟递给他时,竟出现了特殊和意外:那老汉双手把那支烟挡了回去,脸上一片郑重和严肃的表情。
  马乡长笑了:大叔,您不抽烟?
  老汉掏出烟来说:抽啊,我抽烟抽得很勤,很凶!
  马乡长说:那您就抽我一支,我这烟比您的烟好!
  老汉说,好也是抽,歹也是抽,反正都是冒烟,咱还是各抽各的吧!
  会议出现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大家都笑了,都觉得杨老万这个人真是有点别扭。会议接着往下开。会议开得很热烈。十多个人全都发了言,杨老万当然也发了言,而且发言的质量要比别人高,他结合自己的放牧实践提出了许多真知灼见。马乡长很兴奋。马乡长在做会议总结时这样说道:今天的会议开得很成功、很实在,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对我们乡的放牧和养殖问题提出了很好的建设性意见,尤其是杨老万大叔的发言,朴实深刻,诚恳直率,句句说到了点子上,句句……
  讲到这里时,马乡长很想点一支烟抽。马乡长有个习惯,开会讲话时喜欢抽烟,只要把烟一点,他的讲话会更加精彩,表情会更加生动。可是现在马乡长的烟盒里没有一支香烟了!自己再去买吧,显然不合时宜,而且马上就要散会了,托人再去买烟也不值当;不抽烟呢,情绪上不来,影响自己的临场发挥,影响会议的效果。也是凑巧,这时候正好杨老万往外掏烟,马乡长便抓住这个机会说:大叔,借给我一支烟吸!
  杨老万愣了一下:马乡长,你是说借我一支烟吸?
  马乡长点了点头:对,借您老人家一支烟吸!
  杨老万说:马乡长,既然是借,借了东西是要还的!
  马乡长说:还,还,散了会我就还给您!
  杨老万递给马乡长一支烟,马乡长继续把话讲了下去。这又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大家都笑了,都觉得杨老万这个人真是有点意思!
  会议说散就散。散会以后,马乡长立刻被人拉到了饭馆里,一下子喝得酩酊大醉。
  喝醉了酒,马乡长当时就忘掉了那支烟的事情。
  马乡长工作忙,后来仍然忘掉了那支烟的事情。马乡长常常在古寨村的村口和街面上遇见杨老万,遇见那老汉赶着羊群上山,赶着羊群回村。有一次马乡长看见那老汉从地上捡了许多烟头,并把那些烟头小心翼翼地装进衣服兜里。那年年底乡政府召开全乡劳动模范大会,中午就餐时马乡长去给杨老万敬酒,顺手把桌子上的一盒香烟塞进老汉的口袋里。马乡长说:大叔,以后别再捡烟头吸啦,那玩意不干净!老汉掏出那盒烟答非所问地说:马乡长,这烟我可不能要,这是乡政府出钱买的烟,这是招待大家的烟!
  过罢春节,马乡长被调到了县城,先任某局局长,后来当上了分管全县教育工作的副县长,这就到了现在,到了今年春天。这一天马县长到古寨乡考察工作,除了看见杨老万那一群雪白的羊外,又看见那老汉弯着腰在地上捡烟头。
  马县长让司机把车停下,一个人走到了老汉跟前。
  马县长说:大叔,您好!您还在放羊啊?我看见您又从地上捡烟!
  老汉有些脸红,有些尴尬。他慌忙把手藏到背后,低下头说:没有啊,没有啊,我正赶着羊群出村……
  马县长递过去一条烟说:大叔,我送给您一条烟,您别捡烟头啦,那玩意不干净!
  老汉说:马县长,这条烟是你自己买的吗?
  马县长说:不是,这么好的烟我能买得起吗?给您您就抽,管它……
  老汉说:不是你买的我不要;是你买的我也要不了这么多,我只要你一支烟!
  马县长还是没有想起那一支香烟的事情来,他只是看着那老汉渐渐地走远,渐渐地走远。
  夏天的时候,县教育局忽然报告马县长,说古寨村的村民杨老万去世了,这位62岁的老汉立下遗嘱,要把多年积攒下的18万元人民币捐给古寨小学!马县长大为感叹,等匆匆忙忙赶到古寨村时,老汉已经入土了。马县长从杨老万的儿子杨小万的手里看到了那份遗嘱,遗嘱上除了捐款的事情外,还有一条是:马县长还欠我一支烟,一定要让他归还!
  马县长终于想起了5年前的那个座谈会,想起了那支烟。
  马县长本来带着烟却又亲自从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一盒烟。马县长带着这盒烟来到了老汉的坟头上。马县长给老汉点燃了一支香烟后泪流满面地说:大叔,您抽吧,这是我自己的烟!
  马县长还了解到,那杨老万原来是古寨村的前任支部书记,退下来之后当了名副其实的放羊汉。
14、 秦德龙《 到乡下睡麦草》
  本周末,驴友金赤金已经盘算好了,加入“睡麦草”小组,到乡下去睡卖草。周五的下午,他就和驴友们出发了,骑着摩托车,呼朋引类,去了乡下。
  农家乐的主人,已恭候多时了。驴友们一到,主人就给他们安置好了睡觉的地方。三堵墙、一个屋顶,外加一堆干草。驴友们撒着欢,学着驴打滚,在麦草垛上滚来倒去。太好了,太柔软了,驴友们高兴得如同八辈子没当过农民。
  金赤金问:“我们总不能一来就睡觉吧?总该搞点采风活动吧?”
  驴队长说:“活动都安排好了,先交住宿费和活动经费吧,每人30元。”
  驴友们纷纷解囊,把钱交给了队长。队长一转手交给了农家乐的主人:“老乡,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吧,一定要原汁原味啊。”
  农家乐的主人笑道:“保你们吃得高兴,玩得开心,跟我来吧。”
  驴友们跟在后面,来到了一片葡萄架下。农家乐的主人说:“第一个项目,摘葡萄。你们想怎么摘,就怎么摘,但只能往嘴里摘,不能往家里摘!”
  好啊,直接从葡萄架上摘葡萄。驴友们都乐了,一个个变成了猴子,上蹿下跳,摘起了葡萄,一边往嘴里丢,一边逗着乐趣,金赤金说起了绕口令:“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他真的比别人更高兴。他最爱吃葡萄了,单位里组织“吃葡萄不吐葡萄皮”比赛,他曾获得过冠军。金赤金向队长建议,就地搞个吃葡萄比赛吧?队长笑道:“玩的项目多着呢,还是保存体力,留着参加后面的节目。”
  吃够了葡萄,农家乐的主人宣布:“下面是刨红薯、挖花生比赛。工具在地头呢,你们自己拿。谁弄得多,谁就是冠军!好了,开始吧!”
  驴友们一声嗷叫,四下里散开了,有的去了红薯地,有的去了花生地。
  金赤金去了红薯地。刨红薯,他不外行。每年秋天,红薯下来的时候,他都要骑着摩托车,带上老婆,到乡下遛红薯。遛红薯,就是在老乡刨过的红薯地里,翻捡些“残瓜剩枣”。
  比赛的结果,金赤金弄了个刨红薯冠军,队长弄了个挖花生冠军。
  农家乐的主人望着大家说:“时候不早了,该吃晚饭了。晚饭就是蒸红薯、煮花生。请大家分享自己的劳动成果!”
  驴友们都说好!真是太好了!城里的大鱼大肉早就吃腻了,能吃上自己亲手刨的红薯、挖的花生,比吃什么都好!
  晚饭很快就做好了。只有蒸红薯、煮花生,没有大米白面,也没有鸡鸭鱼肉。驴友们一哄而上,吃得红光满面。金赤金也吃了个肚儿圆。可他还是觉得应该喝点什么。于是,就问:“老乡,是不是让我们喝井水呀?”
  农家乐的主人笑了:“哪能呢!瞧见了吧,那边有几只奶羊,去喝羊奶吧!随便喝,想喝多少,羊就有多少!”
  金赤金问:“咋喝呀,抱着羊喝?捧着奶嘴喝吗?”
  队长笑道:“笨死你了!不会挤到茶缸里喝?当然,你想搂着母羊喝,大家也没意见!”
  驴友们“哄”一声,全笑了。
  几只奶羊望着这些驴友,显出了几分骚动与羞涩。
  驴友们纷纷找了茶缸,奔到了奶羊身边,在主人的示范下,挤了羊奶。然后,巴咂着嘴,一口一口趁温喝了起来。喝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
  喝完了羊奶,天已经黑了下来。驴友们去了睡觉的地方,发现有几头耕牛正在栏里嚼草。大家这才知道,他们睡觉的地方,原来是一间牛棚。也就是说,夜里,要和耕牛睡一起了。也好,过去,生产队的饲养员,不就是睡牛棚吗?还有,搞运动时,那些大干部、大艺术家,不也是睡牛棚吗?
  驴友们兴奋极了,躺在牛棚的麦草垛上,有说有笑。好啊,真是好,晚风习习,神清气爽,舒筋活血,不得脚癣……不知是谁,亮开嗓门,唱了起来:“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一人唱,众人合,唱完了“谷堆”,又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唱了一首又一首,一首接一首,都是怀旧的歌曲。这种歌子很久没有唱了,唱起来特别上瘾。
  驴友们都陶醉在美好的夜色里了。
  金赤金也在唱,唱得很动情,唱得泪流满面。
  那几头吃草的耕牛,停止了咀嚼,竖着耳朵,听驴友们唱歌。
  不知过了多久,驴友们唱累了,卧在温暖舒适的麦草垛里,进入了酣睡的梦乡。金赤金竟然还做梦了,梦见了《格林童话》里的白雪公主、青蛙王子、小红帽、大拇指和三个小矮人……
  驴友们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太阳照到了他们的屁股上。而那几头耕牛,早就被主人赶着去“日出而作”了。
15、秦德龙《大师之隐》
大师病了,病得不轻。目光浑浊,耳朵失聪,嗅觉不灵,吃嘛嘛不香,喝嘛嘛不辣。这不是感冒发烧拉稀,抗一抗就过去了。这一定是中枢神经系统出了故障。大师惊恐不安,不得不去医院。
  大师做了一番化装,化装成普通老百姓,免得有人认出来。一般人认出来了,还无所谓。若是医生认出来了,那就要狮子大张口了。
  大师挂了专家号。问诊的是位半睁着眼皮的专家。专家好像还没睡醒,或者说,睡醒了还在想梦里的事情。
  “哪里不舒服?”专家懒洋洋地问。
  “哪儿都不舒服,头晕、眼花、耳聋、鼻塞、口干、舌燥……”大师顺口溜道。
  “先拍个片子吧。”专家使用了祈使语气。
  “拍什么片子?”大师一惊。大师一听见拍片子就头皮发炸。
  “CT、彩超、核磁共振、脑电图、心电图……你拍哪一种?”专家打了个哈欠说。
  “我不拍片子,不拍任何片子!”大师冷静地说。
  “你这人真怪,你是来看病的吗?”专家提出了质疑。
  “我当然是来看病的,我挂了专家号。”大师回敬道。
  “既然,你来看病,又挂了我的号,就不要舍不得花钱嘛。”专家循循善诱。
  “为什么一上来,就要我拍片子?说说理由看。”大师不客气地说。
  “哈,说理由?说什么理由?不拍片子,怎么看病?”专家生气了。
  “没有正当理由,我就不拍片子。”大师也动真了。
  “好吧,给你一个理由。你的病,是在脑袋上,对吧?你的脑袋,是一个很美观的脑袋,对吧?你的脑袋,大、平、正、方,对吧?哈,开个玩笑,你不要介意。开玩笑,是为了消除你的紧张或误解。实话说,据观察,你的脑袋,从外表看,没什么问题。耳朵是耳朵、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但是,你出现了视觉障碍、听觉障碍、嗅觉障碍,乃至味觉障碍。这说明了什么呢?对,脑袋里面可能出了问题。什么问题,总不能拿菜刀切开看吧?脑袋又不是冬瓜、西瓜、南瓜、甜瓜。对,那就要拍片子,要照CT、做彩超、做脑电图、做核磁共振……理由充分吧?”专家由浅入深由表及里地阐述道。
  “不管怎么说,我不拍片子,不拍任何片子。”大师坚定地说。
  “你这个人真怪,脑子就是有毛病。社会上有些人,总是把医生妖魔化,你一定误听了那些妖魔化宣传!众所周知,所谓的‘茶水发炎’事件,就是记者在恶搞嘛。”专家说着,表现出了极大的气愤。
  “但愿如此吧。”大师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反正,他是不会拍片子的,什么片子都不要拍。至于“茶水发炎”事件,大师是知道的。有个记者,为了制造新闻,将茶水拿到十家医院化验,结果,好几家医院都检测出茶水有炎症。另外,五百五十万元的天价医药费事件,大师也是知道的。还有,医院向男性患者收取“子宫附件彩超费”、向儿童收取“专业性尸体整容费”等丑闻,大师都了若指掌。大师是干什么的?大师是专门研究人的,人间的丑闻,大师没有不知道的。只不过,大师还腾不出手来修理医院。
  大师再次表明态度,不拍片子,绝不拍片子。
  专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专家质问大师:“你是来捣乱的吧?”然后,厉声警告:“我请你立即出去,出去!不然的话,我就要把你送进精神病院了!”
  大师矜持地笑了,笑而无言。
  “你还在笑?你笑什么笑!你不要在这里笑!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社会身份?职业?在哪儿工作?是不是正式工?”专家发出了一连串质疑。
  大师还在笑,依旧不答话。
  专家怒目而斥:“你怎么不说话?你自身或家族成员,有神经病史吗?你本人有过犯罪记录吗?你为什么惧怕拍片子?”
  大师忽然大笑,笑声如雷。最后,大师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专家惊诧至极,恭敬道:“尊敬的大师,鄙人能一睹您的尊容,荣幸之至!十分感谢您亲自光临指导!我们这些庸医,和您比起来,是治标不治本的!”
  大师僵硬地笑了:“不要谦虚嘛,任何艺术都是独立的,但也是相通的。告诉我,不给我拍片子,我的病能治好吗?”
  专家笑道:“当然。拍什么狗屁片子呢!针也不用打,药也不用吃。依我看,您的情况,就是心太累了!累,莫大于心累啊!您只要不再累心,就可以了。我的意思是说,‘粗茶淡饭,布衣草鞋,’这就是您的良药!不再窥测任何人的隐私,不再分析任何人的欲望,可确保您健康长寿,百病皆无!”
  大师拊掌大笑,笑掉了一口假牙。
16、王 往《拾 穗》
  拾穗要趁早。小布总是天一亮就去拾穗。去迟了,那些老奶奶就把穗子全拾光了。
  小布在腰间拴了根草绳子,把布袋子的一角系在绳子上,就在五月的槐花的清香里出发了。起得再早,她也会碰见拾穗的老奶奶。别看这些老奶奶躬腰驼背的,走路快着呢,一只手来回划着,头一点一点的,好像风里起伏着的麦穗。小布紧紧地跟着她们,不敢有半步落下了。
  不过,先到麦田拾起第一根麦穗的还是小布。快到麦田时,小布就会奔跑起来。那些老奶奶就在后面笑:小鬼豆子,能干呢,哪个跟你抢哟!
  早上的天色变化是很快的。平原上的太阳没遮没拦,上升一点,天就明朗一点,田野就开阔一点。开始的时候,处处是潮漉漉的,鸟儿的叫声也带着露水,麦田上空像晾晒着刚洗的白纱。小布和老奶奶们弯着腰,踩着被夜露浸软了的麦茬,一块一块田拾过去。猛一抬头,天就高了,明朗了,阳光已经铺到没收割的麦子上了。麦芒像一把把的梳子,把阳光梳得均匀,把光线梳得透亮。通向村庄的路上,已经有拿着扁担和镰刀的人奔着它们来了。
  这个时候,拾穗的人就要回家吃饭了。田野里响着招呼声:
  “陈奶哎,回家吃饭啦。”
  “就走啦。你拾了不少嘛,冯奶。”
  “没你的多哟,你格老不死的腿脚快!”
  “呵呵,新麦还没打下,不吃新麦子我才不死呢。走啦——”小布听着就格格跟着笑。老奶奶们也催她,这个说:“小鬼豆子,走啦!”那个说:“吃了饭,再来哟,小鬼豆子!”
  她们越催,小布越要再拾几根,让她们急。等她们走出田头,她跑着跟了上去。她们边走边比着谁拾的多,比来比去,还是小布拾的多。冯奶奶就说,小鬼豆子眼尖,比不过她的!陈奶奶也跟着说,眼尖,人也精,这丫头哪家娶去哪家有福气!小布脸上红,心里高兴。沉沉的袋子不时撞一下她的腿,让她心里装满实实在在的欢喜。
  吃了早饭,小布又去拾穗了。
  在一块田头,小布碰上了陈奶奶和冯奶奶。陈奶奶和冯奶奶坐在田埂上歇着呢。小布看到她们俩之间有一棵站着的麦子,就伸手去掐穗子。刚要掐到,陈奶奶一手拉住了她。冯奶奶也直朝她摆手。小布说:“谁叫你们不要的,就在你们腿旁,你们看不见嘛。”
  陈奶奶说:“我们都看见了,这麦子不能拾。”
  小布问:“怎么不能拾呀?”
  陈奶奶说:“小鬼豆子,你不懂吧,这棵麦子是主人家故意留下来的。”
  “这叫留种子,”冯奶奶站起身子说,“留下了种子,来年才有收成啊。”
  小布说:“哦。可是我刚才拾的那块田就没有看见田头留下一棵呢。”陈奶奶说:“那我们快去看看。”
  小布就把她们带到了那块田里,田头果然没有留下一棵麦子。
  陈奶奶说:“这家人,真糊涂,这事也能忘了,唉。”
  冯奶奶蹲下去,抠了一个小坑,说:“陈奶奶,拿一根麦来栽上。”
  陈奶奶栽上麦子,冯奶奶就用土培上了。
  两个人的眉头这才展开。
  冯奶奶说:“小布,记着,以后别拾人家留种的麦子啊。”
  小布说:“奶奶,我记得了。”
  陈奶奶又说:“人不也是这样嘛,你看这一田的人,这一庄一庄的人,都不是像麦种生麦子一样,一个个的,一代代的生出来了。”
  小布的脸全红了,她背过了身子。
  拾到中午时,小布的两个弟弟放学了,和另外几个男孩子来了。他们拾了几根穗子,就没有了耐心。拾麦穗要的就是耐心,无数次的弯腰、低头、伸手,孩子们是经不起这单调的动作折磨的。他们把拾了的穗子交给小布,就玩耍起来,你追我赶,也不怕麦茬戳脚。有个叫大雄的男孩唱了一句儿歌,其他的孩子就跟着唱了:
  刮大风,下大雨
  南边来了个小娇女
  坐下子,歇下子
  奶子把我捏下子
  唱完了,一起大笑。陈奶奶和冯奶奶也跟着笑。小布不笑,她装着没听见,埋头找穗子,脸却红了。陈奶奶笑完了,骂那几个孩子:“正收麦子呢,你们唱什么刮大风下大雨,刮大风下大雨坏了麦子,叫你们吃烂泥呀?”孩子们就跑了,跑开了还是唱。陈奶奶看了一眼小布,说:“这些鬼豆子,要打屁股。”小布的脸就更红了。冯奶奶说:“陈奶奶,你让他们唱去,小鬼豆子懂什么呀。”
  吃了午饭,小布又去拾穗了。傍晚时,小布和陈奶奶、冯奶奶碰到了一起,她们的影子落在麦茬上,夕阳跟着她们走。小布默不作声,陈奶奶和冯奶奶不住说话。
  “你老说我是老不死,告诉你,我能吃上新麦子,你呢?”
  “我呀,我不会比你少吃一顿,就是不知能不能吃上新米。”
  “你能吃上新米,我恐怕不行了,人家说像我这种病活不了5个月呢,这都过了5个月了,老天爷哪能让你拖到秋天。”
  “我也不行了,想拖到秋天,难,昨晚还吐血了,唉,我比你先得的病,能跟你一起吃上新麦子,我就自足了,你格老不死的,多活一天,我就跟着你活一天。”
  小布一回头,看见她们已经到她身边了。小布就奔跑起来,吓了她们一愣。
  小布跑到田头,又顺着田埂跑到很远的一块空地里。她坐在地上,放声哭起来。
  秋天到了,稻子熟了,风在大平原上滚动,一望无际的稻于垂下穗子,沙拉沙拉地响着。
  稻子熟了,又收了,每家的田头照例留着一棵。
  小布又去拾穗了,傍晚时,小布拾了半袋子稻穗,在田埂上歇了一会儿,又去拾了两根最饱满的,给陈奶奶和冯奶奶送去了。
  陈奶奶和冯奶奶就在田头的河坡上住着。
  她们坟头的芦花全白了。
17、 夏阳《寻找花木兰》
我在海口的那年,决定娶花木兰为妻。
  花木兰大我一岁,是我一个拐了很多弯的亲戚。乡下人就这样,随便追究一下,藤蔓能牵出瓜,十里八村都是亲戚。花木兰和我也是这样,尽管我从没见过她。
  花木兰随父习武多年,两三个男人近不了身。说这话是有事实根据的。一天深夜,同样混在海口的她,在红城湖边摆地摊儿,卖些女人用的胸罩内裤,临到收摊时,受到三个当地烂仔的调戏。结果,一个被踹入湖里,一个倒在地上直哼哼,一个钻进小巷落荒而逃。事后,有好心的老乡劝她早早离开此地,烂仔人多势众,惹不起!花木兰冷笑,怕什么?再来十个照样打得屁滚尿流。
  我猜想她说此话时一定是英姿飒爽,气吞山河。因为我已经深深地迷上了她,认为她是个奇女子。这个奇女子的家里人一天一个电话追到海口,催她早日成家,但她就是不肯就范,大言天下没有任何男子能配得上自己。
  靠,我就配得上你!我说这话,是有信心可以降住这匹烈马的。同为老乡,又是亲戚,且同在天涯,这样心高气傲的女子,怎容错过?于是托人说媒。
  好一阵,媒人回话,说刚刚订婚了。
  目瞪口呆。再问,说是她父亲身患肝癌,晚期,临死前逼她成家,否则绝不闭眼。花木兰把房门关了三天后,潦草地找了个人火速订婚,赶在她父亲死前一个礼拜,嫁了。
  呵呵,关于我和她的风花雪月消失了,永远停留在十年前那个让我伤心的下午。
  我真正见到花木兰是在去年。
  一切面目全非。我不忍心使用太多的形容词来糟践她。在她身上,我完全看不到当年那个奇女子在海口勇斗三个烂仔的风采,生活的磨砺,让她和平常的农村大嫂没有任何区别。她一脸菜色,目光空洞,和旁人一样,惊羡地看着我这个所谓的狗屁“成功人士”,同时嘴里说些肉麻的话,说发了财别忘了她这个穷亲戚。
  我笑着说起当年自己在海口对她的心意。她也笑,打趣说自己没有那个命。她一脸的苦涩。
  我禁不住在内心检讨自己的残忍。
  她老公是个极为懦弱的男人,在弟弟的庇护下,在东莞一工业区惨淡地经营着一个十几平方的鞋店。至于夫妻间的感情,想来和普天下的芸芸众生一样平淡无奇。
  生活真他妈的操蛋!当我坐在老罗操场一般空旷的办公室里,依然感叹不止。老罗听着我的絮絮叨叨,眼睛一亮,操,身手这么厉害?我这里需要。
  老罗是我的狐朋狗友,管理着一家三千来号人的集团公司,财大气粗。我问,你准备开多少工资?
  无所谓,只要有真本事。
  这我真不知道,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她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了。
  老罗沉吟了一会儿,叫来保安队长和两个棒小伙,耳语了一番。保安队长有些为难。老罗喝道,怕什么,出了事我兜着,又不是叫你们去杀人放火!
  保安队长他们唯唯诺诺地领命而去。
  一个小时后,他们兴高采烈地回来了,每人脚上晃着一双油光锃亮的新皮鞋。他们说找了三双烂皮鞋往花木兰面前一丢,嚷嚷要赔鞋,否则就拆店。花木兰老老实实地赔了。老罗得意地看着我,揶揄道,你他妈的净吹牛!我急了,面红耳赤地以人格担保自己没有说谎。
  老罗笑了,对保安队长说,你们再去一次,带上三双烂鞋,就说刚穿上又坏了,找借口动动手。
  又是一个小时后,三人鼻青脸肿地回来了,惊呼那女的太厉害了,我们仨都不是她的对手。还说那女的站在街上咆哮,我花木兰忍了多年,今天不忍了!
  现在轮到我得意了。老罗挠了挠头,说,人才啊,难得!我们明天亲自去请她,多少钱都行。
  第二天上午,老罗带着我,牛气哄哄地开着他的大奔,来到花木兰的店里,发现已经是人去店空。左右隔壁说,昨天有三个烂仔来闹事,被花木兰打了,花木兰怕遭报复,连夜搬走了……
18、修祥明《月 夜》
  日头刚从西天落下去,月亮就从东山顶上冒出来。
  菊花穿上游泳衣,来到村东小河的水湾里,要学游泳哩。
  小河只有这么一个水湾,年年月月总是让村里的男人霸占着。他们在里面洗澡、游泳、打闹,有时还能摸到几条泥鳅和鲫鱼。
  菊花对娘说:这样太不公平了,水湾应该一天归男人,一天归女人。
  娘说:老辈就是这么传下来的。
  菊花说:今天俺就要把这个规矩给改了。规矩是人定的.也要人去改。
  还好,菊花来得早,男人们还没有来,菊花就走进水湾的浅水处,先朝身上浇了几捧水,然后蹲下来,把身子漫在水中。
  啊!太舒服了!以前,菊花和村里的女人一样,身上有了灰,或者天热了想凉快凉快,就从水瓮里舀一脸盆水,躲到磨道或天井的角落处擦擦身子,别扭死了。泡在水湾里多爽快呀,想怎么洗怎么洗,想怎么游怎么游……
  可是,菊花还不会游泳。她想,待会儿村里的小伙子来了,让他们教俺游泳。城里人在大海里,在游泳池里,就是男男女女在一起嘛。
  菊花朝河沿上看去。她巴望着小伙子们早早来,来了她就可以学游泳。她往前一扑想自己先练练,没想到呛了一口水。呛得她咳嗽起来。
  果然,柱柱哥来到河沿上。
  菊花喊:“柱柱哥,下来教我游泳。”
  柱柱哥站在那里搔着头皮,怪不好意思的样子。
  这时跃跃哥来了。
  菊花说:“跃跃哥,你们一起下来教我游泳。”
  跃跃哥立在那里,挠着头,也是害羞的样子。
  秋生哥也来到河沿上。
  菊花说:“秋生哥,你没有那么胆小吧,快下来教我游泳,学会了,我买冰糕给你吃。”
  柱柱和跃跃把秋生往前推了推,掉头往村里跑。
  菊花站起来说:“秋生哥,你看俺穿着游泳衣呢,怕什么,下来呀。”
  秋生看到湿漉漉的菊花,低下头,也掉转身向村里跑去,好像她菊花是个水妖、水怪,能把他吃了似的。
  菊花懊恼地蹲在水里,在心里责怪道:哼,一个个都是假正经。在村里捉迷藏,哪个都想先捉到俺,捉到了,故意拉俺的手,搂俺的脖子,甚至使劲地抱俺。一起在水里游泳有什么可怕的,又不是做见不得人的事。
  月亮越来越高了,等来等去,菊花半个人影也没等着。往日拥挤热闹的水湾里只有菊花一个人。她还是不死心,就竖起耳朵,听小路上有没有脚步声走来。
  菊花没有听到脚步声,却听到村头有许多人嘁嘁喳喳:
  “一个闺女家,独自占着个水湾,太不像话了!”
  “女人到河里去洗澡,会把水湾弄脏了!”
  “还要小伙儿和她一起洗呢,不要脸!”
  菊花的眼里流下委屈的泪水。什么年月了,还是这种老思想、老传统。家家有电视,没看到城里人在一起游泳吗?都说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你们自己就把自己看低了看贱了!
  菊花真想变成一条鱼,从这里游向大海,游向城市。她也想走到村头和他们摆摆理儿,难道再过十辈子八辈子,山沟里的女人也只能在天井、在磨道里擦洗身子,山沟里的女人永远不配学游泳?
  菊花走出水湾要去和他们摆理,这时她听到爹的声音。爹一边朝小河这里走着,一边气冲冲地说:“你这不要脸的闺女,真是伤风败俗,八辈祖宗的脸让你给丢尽了,看我不把你的腿给打断了!”
  爹在城里做工,几个月不回来一次。菊花才说服娘让她到河里来学游泳,不想爹却在这时回来了。爹那个驴脾气上来了,真能揪着她狠狠揍一顿。
  好汉不吃眼前亏。菊花抓起鞋子往河对岸跑。
  菊花在前面跑,爹在后面追。
  爹说:“你这不要脸的闺女,你娘管不了你,你竟做出这等事,你还想不想找婆家了!”
  菊花跑呀跑,拼命地跑,跑过草丛,跑过庄稼地,跑进东山的树林里,终于逃出爹的追赶。
  菊花爬到东山顶时,脚脖子扭了,脸上胳膊上被树枝划出一道道血杠子。再看身上的游泳衣,划破好几个地方……菊花的心像叫猫爪搔着似的,又怨又恼的泪水小雨般落下来。
  起风了,大片大片的乌云像野兽一样奔了来。月亮不见了,村里山上漆黑一团。河水汩汩地流着,像在为菊花哭泣。
  下半夜了。娘焦急地在村头喊:
  “菊花,你在哪里?要下雨了,回家吧!你爹是在气头上吓唬你,回家吧!菊花,你要是没有了,我就跳到那个水湾里去寻死。呜呜……”
  娘心疼菊花,菊花也心疼娘。
  可是,树林黑咕隆咚,回家的路在哪里?
  远处传来狼的一声长嚎,菊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天哪,遇上狼,就真的没命了。
  菊花站起来,吓得往山下走。可是,没走几步,脚疼得撑不住,只好扶着一棵树停下来。
  狼又嚎了一声,这次嚎声更近了。有刷刷的响声传过来。
  娘呀娘,我是不是叫狼群给包围了?菊花吓得浑身哆嗦着,像要瘫倒下去似的。
  刷刷的响声越来越近。乌云遮住了天空,遮住了世界,雷声在云层隆隆滚过。有微弱的红光向菊花射来。
  那是狼的目光吧?菊花真的瘫倒了。
  一道闪电照亮天空,照亮山林——
  菊花看到的不是狼,是柱柱哥,是跃跃哥,是秋生哥,是全村的小伙子向她走来……
  久违的大雨,让每一棵干旱的树木流下高兴的泪水……
19、修祥明《红雪》
 & 枪声稀落下来的时候,队伍从阵地上撤离了。
  大伯趁到沟底撒尿的机会离开队伍,跑进村边的坟地里。
  大雪覆盖,夕阳红艳,无际的雪野闪着一层耀眼的红光。一个个坟墓被厚雪掩埋,像一栋栋温暖的屋子似的。精疲力竭的大伯真想躺进这屋里歇一歇,美美睡上一觉。
  但是,眼下大伯顾不得睡觉,两天两夜没吃饭了,他饿得头昏眼花,神志恍惚,好像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
  从自己村边走过,大伯不想错过良机,他要用坟墓做掩护跑进村找口饭垫垫肚子。
  大伯刚转过几个坟头,我爷爷像从雪堆中钻出般立在大伯的身前。我爷爷手里拿着两个冒着热气的高粱饼子,甜香的气味立刻扑满大伯的鼻孔。
  大伯接过我爷爷手中的饼子,用锋利的牙齿像铡草一样,干脆利落地把两个饼子眨几下跟的工夫吞到肚里去。”
  看着远去的队伍,大伯抹去嘴角的饼子渣,说了声:“大叔,我走了。”转身飞奔
  而去。
  吃了饼子的大伯立刻浑身有了力气。不过,追赶队伍的大伯也产生了疑问:“大叔怎么不和我说话呢?大叔在八路那方面打仗,他怎么到坟地来了?”
  大伯是我的一个远房大伯。大伯和我爷爷从小情同手足。他们像所有的庄户人一样厌恶战争,不愿扛枪,而是乐意拿起锄镰锨镢到田野里耕耘和收获。但是,无情的战争还是把他们推向了令人心惊肉跳的战场。我爷爷参加了八路军,大伯则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一双心心相印的亲人不得不在两支对立的队伍中厮杀。他们日夜想念家乡和亲人,怀念他们一起种地时那宁静的日子。也怀念他们那种无间的亲情。
  大伯追赶上队伍.把我爷爷在坟地给了他两个高粱饼子吃的事向士兵讲完后,饿得饥肠辘辘的士兵不相信地哼着鼻子,他们认为这是大伯故意馋他们施出的伎俩,或者大伯是在画饼
  充饥。
  大伯拍着吃饱的肚子还要争辩,一个老乡把我爷爷死于五天前在附近的一次战斗中说与大伯时,大伯立刻吓出满头虚汗,脸色如石灰一般。
  两天后,大伯屙出一泡又大又艳的红屎,一直持不屑一顾态度的士兵们这遭没有哼鼻子,而是发出一阵感叹。
  厄运就出在这泡红屎上。这事被团长知道了。团长让人把大伯带到雪地里,要枪决。
  大伯说:“枪毙我,我冤枉。”
  团长说:“冤枉个屁,你通共!”
  大伯说:“我没通共。”
  团长说:“共产党给你饼子吃,是你自己说的。”
  大伯说:“是我大叔给我的饼子。”
  团长说:“你大叔是共党。”
  大伯说:“他是共党,也是我大叔,他亲我。”
  “娘的,胡搅蛮缠!”
  就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
  本来,大伯可以把他这几天对这件事的所思所想讲出来——那天他可能是看花了眼,可能那是大叔的哑巴弟弟给大叔来上坟,那饼子是他带来的祭品,这样。大伯兴许可以保下命来……但子弹上膛的响声不仅没有吓着大伯,反而使他更加镇静和清醒——残酷的战争,饥饿,寒冷,血流如河……大伯真想躺进宁静又温暖的坟墓中,远离战争,与土地相拥。大伯想。大叔已经入了土,我应该和他去做伴儿,那里是和平与安宁的……
  枪声响起的时候,大伯亲切地叫了声“大叔”。
  那年冬天的红雪,成为大伯人生最后的记忆。
20、袁炳发《红 绸》
老俩口在镇上开了一个煎饼铺。
  镇上的许多人都拿着各种粮食,来老俩口的煎饼铺兑换煎饼。
  老俩口每天都忙个不停,男的一张张摊煎饼,女的一下下拉风匣。
  应该说生意做的还算不错的。
  尽管这样,老俩口的日子仍然过得紧巴巴。
  什么原因?就是孩子太多,七个,都是一顺水生下来的。
  因此,老俩口在忙完一天后,经常坐在煎饼铺的灶台旁长吁短叹。
  那个年代,都跳忠字舞,老俩口也跳。
  所不同的是,老俩口每天跳完忠字舞,必到镇上江边扭一段大秧歌,唱几句二人转:看看我爹我娘我的老丈人儿……呀呼嗨呀……
  老俩口边唱,边舞动手中的红绸。红绸在空中如龙翻滚,而老俩口的碎步、腰段儿也扭动的那个欢快呀!
  镇上的人们看后,无一不掩鼻而笑。
  就有人说:得瑟个屁,穷的那个鸟样,还有闲心扯这犊子!
  更有人说:真是心大,快穿不上裤子了,还他妈的扭呢!
  当然,这些闲言老俩口都听到了。
  只是,老俩口当没听见,依然每天去江边扭秧歌,唱二人转。
  一次,老俩口正扭的兴高采烈时,女的忽然蹲下,像是腰拧了。
  男的急步上前,但“哎呦”一声也蹲下了。
  女的腰拧,男的脚崴。
  这样,老俩口就都不出煎饼摊了。
  在家养腰养脚。
  镇上的人来家看老俩口时,就说:以后别再扭了,岁数大不禁折腾了。
  老俩口听后,理直气壮地回答:这苦日子,不扭做啥去?
  来人听后,哑言。
  老俩口伤好后,又开始每天都去江边舞动红绸。
  碎步、腰段儿依然那么欢快。
  不久,男病,医无效,走了。
  又不久,女终日郁郁寡欢成疾,也走了。
  江边上突然没了红绸的舞动,人们心里才突然觉得像缺失了什么。
  于是,人们开始怀念江边上有红绸舞动的那些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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