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将风流冤鬼 电影打到永不超生 永世不得投胎

118_酒狂逍遥生_公孙梦_梦远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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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小龙懒洋洋骑在马上,对肖劲秋道:“听说这一带有强人出没,我们来去都没遇上,这些盗贼算有福气,不然我狐爷爷……”
  一言未了,正好转过一个弯道,只见三四十丈外,从官道到旷地,有百十个人聚集,一个个手持兵刃,也不知怎么回事。
  肖劲秋笑道:“狐兄,有强人劫镖,你显本事的时候到啦!”
  笑狐目力不及他,再仔细看去,果见十数辆镖车插着镖旗,镖车已围成圆圈,镖伙们护住镖车,面对包围他们的强人。
  “狗儿,走,找强盗厮杀去!”他兴奋地扬鞭赶马,高声叫道。
  齐隆两腿一夹,呦喝一声跟了上去。两人不到片刻就到了近前,把场上情形看个明白。镖车上插的是“镇宇镖局”旗号,劫镖的人有百余之众,个个肩披麻布,已把镖车围住。镖车之前有十数镖师与招魂幡下的一伙人对阵。
  笑狐一惊,这不是亡灵堂那班惹不起的死鬼么?他顺着几道招魂幡寻视过去,果在正中那道幡下大模大样坐着黑阎王牛戈。在他两旁立着黑白二无常,身后站着四大拘魂使者,再后排列着十二先行夜叉。
  此刻,对峙双方正在答话。
  镇宇镖局出面的竟是个四十七八的妇人,只听她说道:“镖局已按江湖规矩,事先派人到界碧山递了拜帖,牛堂主应允放行,为何镖车到后牛堂主又出尔反尔,拦劫镖车,传出江湖,岂不惹人笑话,望牛堂主高抬贵手,撤人放行,镇宇镖局上下,无不感激。”
  牛戈冷哼道:“本座已说过,留下镖银,放尔等生路,否则一个个不得好死!”
  妇人道:“此趟镖银数额过大,自先夫死后镖局生意冷落,镖局上下百十口人要谋生,好不容易有了这趟走镖,镖伙生计才得以维持。若牛堂主将镖劫去,镖局赔偿不起,大伙儿断了生路,牛堂主放人也无活路。镇宇镖局与亡灵堂向无过节,恳请牛堂主发个善心,让镖车通过,这是镖局最后一趟走镖,此后关门收手,不再行走江湖……”
  笑狐看到镖师中竟有五个女的,除了答话的妇人,还有四个年纪较轻的姑娘,只见她们一脸悲愤之色,人人手握刀把,准备一拼,不禁心生同情。镇宇镖局设在西安府,总镖头骆武为人正直,武艺高强,在西北地带名噪一时,向来走镖稳妥,不闻有失,没想到人已过世,只好由未亡人亲自走镖,哪知道竟碰上了亡灵堂这帮恶鬼,只有死路一条。今日有混世魔君、老秀才、逍遥生等做后台,自己乐得在这班丫头面前露露脸,光彩光彩。
  主意拿定,他运起中气喝道:“什么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镖,相识的快快走人,大家面上好看,若是不然,休怪狐爷手辣!”
  这一喝,场中人都把脸朝向了他。
  牛戈坐着被人挡住了视线,问左右:“什么人敢来伸手架梁?”
  黑无常麻坚忍不住呵呵大笑道:“禀堂主,是笑狐边小龙那小子!”
  牛戈奇道:“是他?他敢?”
  麻坚喝道:“无常爷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是你这头尖嘴长腮的狐狸,葛洪山就让你逃了一条狐命,没想到你竟自投罗网,今日非把你这张狐皮剥了不可!”
  边小龙大怒:“黑无常,你这个死了不得投胎的冤鬼,你狐爷今日定把你送往十八层阿皮地狱,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说着,双手一按马鞍,一个身子腾空而起,在空中连翻两个跟斗,轻飘飘落到场中。他本来轻功就好,内力增强后更是出色,只听女镖师中有人轻声赞道:“好俊的轻功!”
  这声音又细又甜,喜得他骨头都酥了,连忙朝几位姑娘抱拳道:“献丑献丑!”
  中年妇人道:“壮士助拳,老身感激不尽,但亡灵堂势大,不敢累及,还望壮士赶快离开,以免玉石俱焚!”
  笑狐见众女都抱着希望看他,便豪气地一拍胸脯:“前辈放心,有我笑狐在,包管各位无事,且请退开,看我的手段!”
  众女面上有了喜色,一个个热泪盈眶,直把笑狐看得豪气万丈,把头一昂,大摇大摆地走出人圈,往牛戈对面一站,道:“老牛,这镖银是女镖师押运的,你这不是欺人家孤儿寡母没人撑门面么?依着狐爷的意思,你就识相些,带着你手下这班冤死鬼、吊死鬼、饿死鬼、无头鬼、挨刀鬼滚蛋吧!”
  牛戈气得七窍生烟,他没想到凭笑狐这小子也敢当众辱他,称呼他“老牛”,还让他“识相”和“滚蛋”,激得他大吼一声道:“笑狐,你吃了豹子胆,敢对本座无礼,今日定将你拿下剥皮抽筋,拆散了骨头,剁碎了狐肉!来人!把这狗娘养的拿下!”
  黑无常麻坚狞笑一声:“先行夜叉出阵!”
  十二名先行夜叉齐声喝道:“遵命!”
  接着穿人而过,挡在了牛戈面前排成一排,一个个眦牙咧嘴,舞动手中钢叉。
  边小龙吃了一惊,嚷道:“不要脸,十二个打一个,老牛你丢尽了黑阎王的面皮!”
  牛戈大怒:“一对一,宰了这臭狐狸!”
  一个先行夜叉一抖钢叉上的钢环,呛啷啷一阵脆响,从行列中冲了出来。笑狐正欲迎敌,忽感身后有人,回头一瞧,是齐隆,正凶眉恶眼瞪着那些夜叉,连忙道:“狗儿,上!”
  齐隆一个跟头翻到了场中,两手朝腰上一摸,掏出两把二尺来长的牛耳尖刀,挽了两道刀花,不声不吭扑了上去。
  夜叉喝一声:“来得好!”短柄叉―抖,当胸搠到。只听“当”一声,被齐隆左手刀架开,右手刀当中朝下戳夜叉小腹。那夜叉急忙后退,哪知对方如影随形跟进,一刀搠他心口,一刀砍他颈项,慌得他一叉横挡中路,向后又退了一步。但脚跟未稳,齐隆双刀又到,他已无法招架,惊得尖叫一声等死。幸而有两个夜叉从左右跳进场中夹攻齐隆,齐隆只好收招自保。才算救了他一命。
  笑狐大叫道:“老牛老牛,这叫做一对一么?啊哟哟,堂堂亡灵堂堂主,说出话来竟是这般轻贱,连属下的小鬼都可以不听,你还配称什么黑阎王?我看你是活王八……”
  牛戈不吃这一套:“摆亡魂阵!”
  十二夜叉齐吼道:“遵令!”
  那为首的旋又尖叫道:“魂兮魂兮归!”
  一个夜叉声嘶力竭相呼应:“阎王招汝魂!”声音凄厉刺耳,难听已极。
  妇人见十二人围过来,忙道来:“贞娘、英荷,你们快上去助壮士一臂之力!”
  二位姑娘应道:“是!”一个个抽出佩刀冲了出去。笑狐也赶紧随后跟进。
  “四位姑娘要小心,这般恶鬼会使毒!”笑狐抢在四女之前,和齐隆站在一起:“你们分两人跟我,两人跟狗儿兄弟!”
  贞娘、英荷忙站到他身边,艳姑、琼玉跟齐隆站一块。
  “魂兮魂兮归――”
  “阎王招汝魂――”
  十二夜叉跳跃着。呼喊着,已将六人圈住,然后像走马灯似地转起圈子来。
  “杀!”领头的夜叉突然一声吼。1、今夕何夕 见此良人
  从冥界往天上去的路上有一条河,名唤三途。三途分出奈河,河上架起的奈何桥是亡魂必经之路。  宇代音是奈河岸上客栈的老板,在阳界时过得不如意,死后立志做一名出色商人,于是临河建客栈,赚够过往死人钱。  一般鸳鸯蝴蝶鬼难分难舍的便爱往他那客栈去,一夜缠绵后便各自拿着胎状过奈何,活着时没做过的,不敢做的,不好做的,通通涌到了他那处,是以生意兴隆。  宇公子这厢赚得钵满也不忘烧纸给冥王照顾生意,初一十五拜访十殿阎罗,日子久了,便成了冥界第一大户――钉子户。  宇代音在冥界长住了八百年,寻常鬼魂不出七日便要投胎,冤魂可留三百年,没投胎的便要沦为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佛说三千大千世界,有烟岚的女尊男卑,大周的男尊女卑,九州的繁花似锦,丰都的幽冥鬼界。  现于丰都的宇代音活着时是大周人,娶三妻四妾,六百年前七房夫人都投了胎,只留下他孤家寡人守着一方客栈迎来送往,看尽人间姻缘。  宇公子最爱在阳界晒太阳,可他是鬼又不能接触真正的阳光,就躲在石头缝里变成一株狗尾巴草,尾巴稍稍碰到阳光便立马收回去,如此乐而不疲,周而复始的作死,终于让一名女童给看见了。  那孩子看见也就算了还把宇公子变的狗尾巴草连根拔起护在手里给其余玩伴看,这些懵懂孩童看这草居然能动,一个个都惊讶不已,偏偏其中一个年长点的孩子非说这根正苗红的狗尾草是含羞草,然后握在手里再三强调:“我姐姐在海上航船时曾去过一处极西的岛屿,那里的花草和烟岚的草完全不一样,姐姐以前说过,像这种一碰就会动的没什么大稀奇,就是草会害羞。”  说着还把手里的草摇一摇,把宇公子摇的头晕脑胀一阵作呕。  这个年长些的女娃娃叫韩予,平日里欺软怕硬尤其喜欢带一众小孩偷鸡摸狗的胡闹,自然对草没多大兴趣,随手把草别到腰间又率一众女娃冲往邻居家去了。  这回她们是偷窥李二家的小寡夫洗澡,这些个小娃娃躲在墙角底下听见屋子里面洗澡水哗哗的倒,然后从门缝里望过去,看见一名男子宽衣解带,藕白藕白的胳膊褪下里衣整个白玉似的身子便呈在眼前,正当这些孩子耳红腮粉的时候,屋子里一把女声响了起来。  韩予腰带上别着的狗尾巴草也努力伸头往里面看,心想着,一个男人沐浴而已,引得这些个奶娃子来偷窥。  不过接着连他也看的不甚明白,为何屋子里出现的女子身材那么壮硕,能把那洗澡的男子按进怀里。  为什么她们在某些顺序上也与宇公子的某种认知存在偏差。  为什么这些个女娃子鼻血直流还滴到自己身上。  难道八百年后的大周民风开放至此?  宇代音偷偷摸摸的爬上韩予肩头向里望,里面快完事了,小寡夫哼哼唧唧的想起来被女人又按倒在床上,继续哼哼唧唧。  这些小崽子被哼哼唧唧的骨头都酥了,韩予边擦鼻血边拽上边角上的小妹,不小心撞到狗尾草的头,把宇代音给挤了下去。  宇公子活得这么久没听过这么长时间的活春宫,听到脖子酸了韩予才领着小崽子们恋恋不舍的各回各家。  韩家小门小户连宇代音生前的宅院都比不上,韩予又是庶出,刚出生就克死了自家老爹,才八岁大便受尽旁人白眼。  一进她那小屋子连宇代音都不由冻得一阵哆嗦,屋里漆黑一团,韩予打开引火石点灯,从床里侧掏出本书细细来看。  宇代音极力伸头望,心想应是春宫之类也好长长见识,然而看了半晌,只是普通诗书,没甚特别。  他却不知道,韩予过目不忘,是以她后爹不喜欢她看书,只怕日后她在学识上超过自家女儿便日日捣攒她出去玩。  韩予看了好一会诗集,突然停下来摸了下宇公子的脑袋,叽咕着:“你这么特别,难道是成精了么?”  想想又加了一句:“就算成了精也只是狗尾草精,仙格太差品阶太低,成不了大器。”  一阵冷风猛吹,小韩予的衣袖一阵凉飕飕的刮过,宇代音从她那袖子里出来,施施然地站在她面前整理衣冠,代音相貌不俗,眉眼甚为俊秀,这样明晃晃地俊美人物落在寻常百姓眼里只怕是惊为天人了。只可惜他是鬼,韩予自然是看不见了。  他活了这么大把岁数,各式各样的美人都见过,韩予的相貌在他看来不过平凡最多中上,其实落在旁人眼里已担得起百里挑一的姿容了。  那桌上的狗尾巴草被他一阵风吹到地上,旋了两转,晃晃悠悠到了韩予脚底下,这小丫头一心想着读书,几下踩过,草儿便断了。  屋外的风阵阵大了,狂风过后便是大雨,雨声大的吓人,韩予推开窗户,风挟着雨卷进屋里,晕湿了一角床铺,看样子这雨还要下许久。  宇公子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得了,伴着微弱灯光他蜷进床角安心的闭上眼睡觉,韩予下意识朝他那边望了望,摇了摇头,加紧的背起诗书来。  宇代音的第一位正房夫人,名唤楚嫣,精于六艺是一代才女,嫣然一笑潋滟妍丽,当真冠得起这个名,宇代音是真的喜欢她,只可惜她死的早,嫁给他不到三个月香消玉殒了。  那辈子他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情愿或不情愿的娶了许多女子,只是再没一个能像楚嫣那样在他心里藏了那么多年。  宇代音喜欢读书的女子,可恨他其余的几房媳妇都是死不读书的性子,说教了许多回,其中一个索性挑开了反驳,“夫君让我们读书到底是为识礼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晚入门的妹妹们也许不知道但我清楚着,我们姐妹虽不懂得诗词,却是扶持弟妹孝顺公婆,真心的待夫君,夫君莫忘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道理。”  做鬼以后妻子们也都陆续投胎,日子久了,宇代音偶尔想起来,最对不起的竟不是楚嫣,而是这几位夫人。  韩予翻书的声音极轻,宇代音缓缓睁开眼,在一片朦胧灯光下,韩予的身影和当日的楚嫣,竟有几分相似。  中元节过后韩予回私塾读书,夫子再三强调了有一场测验,韩予倒没忘,只是她那后爹把他锁在房里,她在房里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好扯着嗓子向门外去喊,宇代音被她烦的受不了,手指往那锁上一拨,吧嗒一声,门便开了,韩予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嘴巴张的都快能塞下一个鸭蛋。  宇代音在她身后踹了一脚,直接把她踹出了门。  韩予有一个妹妹韩鹿,是她后爹所生,平日里张扬跋扈,功课却一塌糊涂,韩予这日在私塾上对答如流,夫子夸了两句,韩鹿看不过眼,回家的路上趁韩予不注意一把将韩予推进了湖里。  那一瞬间,韩予只觉得眼前一懵,水从鼻腔里疯狂的灌进,火辣辣的疼痛过后是令人窒息的恐惧,越是挣扎越是挣不开。  恍惚间,一股热气抽离身体,然后是一片盲了似的漆黑。  宇代音把人从河里拖上来时她已经断了气,小脸青白青白的,中元节过后百鬼出没频繁,有些水鬼爬上水面,悄无声息的溜到韩予身边,宇代音画了个圈把人围在圈里,朝那边爬来水鬼露出鬼相来,那水鬼本还张牙舞爪来着,猛地敛了声,蹑手蹑脚的躲到一边。  宇代音是在十八层炼狱里骨头都差点烧成灰的鬼,鬼火焚烧后的脸阴森恐怖,即使是鬼差看见都觉得惊悚,何况是只初出茅庐的水鬼。  他的怨气极大,平常鬼魂不敢近身,一路从阳间到冥界,没一个鬼魂敢近他的身,他径直去了冥府,阎罗这几日休假,黑白无常按理不会勾魂,他这么急,只是去看生死簿。  生死簿上韩予的前世空白一片,过往几世也全没有记载。只有一点可以确定,她是烟岚的鬼,不可能和楚嫣有什么牵扯。  判官幽幽抽回生死簿,问道:“宇公子,你也看到了,今日是韩予的死期。”  宇代音怔了下,想起韩予那张白森森的脸,顿时不忍了,缓缓道:“若不是我多事放她出来她就不会死,算来是我害了她…那日阎罗说给我留了一个好胎,这胎我这次是用不着了,你转给她吧。”  韩家给韩予匆匆入敛,坟头建在村西坟场一路数过去第十个,宇代音闲来无事便去给她烧点纸钱。  一般刚到下面的孤寡鬼们手头紧的连条裤子都买不起,韩予葬的匆忙,家人烧的纸钱只够打发差役,剩的大概够买半条裤子。  其实宇代音在她坟头说的话她都听得到,只不甚明白他的意思。她听过无数遍这把嗓音,却没见过这个人。  韩予原先要投的胎是城北观音庙旁碧水之中的那株素莲,不晓得走了什么狗屎运,竟投到大周一户大户人家,在世六十载,顺心遂意,儿女孝顺,晚年安度。  她这一生本不是安排给她的,她亦不是大周的魂,死后还是要走上烟岚的轮回道,韩予被白无常勾到地府,路过一处客栈时,那客栈的管事请她喝了杯茶,与她说了会儿话。  白无常唤他宇公子,她也随着无常爷唤他宇公子,她不知这人的全名是宇代音,亦不知宇代音在冥界在阳间,看护了她六十年。  韩予这番再投胎得投烟岚的胎,宇代音上下打点了,送来的胎状里身世坎坷的胎不要,虐恋情深的胎不要,豪门宫斗的胎不要,死爹死妈的胎不要,估计连他自己投胎都不定这么娇气。  “我看她上个胎就不错,一生顺遂,无忧无虑,照着那个再选一个就是。”宇代音敲着桌角,朝面色青白的判官道。  “你说的简单,那胎是阎罗爷留意许久特意给你留的,你见过有孕妇怀胎两年还不生产的?那还不是在等着你,你只当这样的福气是旁人能求得来的?”判官把生死簿猛地一合,朝桌上重重一掷,哼哼起来,“以前你那几个夫人在的时候你整日有事没事就来催着赶着投胎,如今有了好胎却又不肯投了,宇公子,你倒是想干嘛?”  判官瞅了眼宇代音的脸色,把最后一纸胎状递过去, “这是烟岚的状元胎,虽短命了些,但最积功德,而且家境富裕,出生起就没受过什么罪,若你还是看不上,就只能等下年的了。”  宇代音默默把胎状收进袖子里,突然仰头问道:“这个状元胎的姻缘如何?”  判官的脸一白,结巴起来:“这东西……得看月老……有时命格老儿也来搅合……而且……”  宇代音脸一沉,又默默把胎状从袖子里拿了出来,仔仔细细的看了遍,指着其中一条念了出来:“姻缘天定,机缘有之,不可强求。”  他扭头望着判官,颇为天真无辜的问道:“什么意思?”  判官无言以对,只好学起阎罗那句:“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韩予最后还是投了这个状元胎,领孟婆汤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奈河桥畔的那个小客栈,客栈掌柜一身青衣倚在桥边,腰间别着碧玉萧,一望而去,眉目之间俊秀疏清,映着奈河碧水,仿佛一副当场画就的山水美人图,连墨迹都还未干。  孟婆汤略带苦涩,喝完后心里空荡荡的难受,她上前几步快速过了桥,那畔三生石上书着这三生三世,韩予立在石头跟着看了半晌,突然间像是被拽回很久很久以前,连记忆都仿佛从现在抽离到过去。  鬼役为防她逃跑把她抵到轮回道旁,韩予死也不肯投胎,鬼役只好直接把她推了进去。  韩予投胎后没几年便赶上地府大整改,其中一条便是阴魂不得久滞阳间阴界,凡是十年之内没有投胎的孤魂野鬼自动灰飞烟灭。一时之间胎状便紧俏起来。  宇代音对要投的胎极为挑剔,但他久滞冥界若再不投胎就只能变成一缕轻烟了,判官知道他想些什么,神神秘秘的同他耳语:“你放心,只要不喝孟婆汤便不会忘记今生事,自然就不怕来生再见不到楚嫣。”  这话当真是说到宇代音心窝里去了,果然当下拈起胎状便到奈何桥边排队去了。  他走后无常爷叹了口气,对判官道:“头儿…您明知道宇代音再也等不到楚嫣,为何还…”  判官收拾起胎状哼哼起来:“不这么说难道看他灰飞烟灭?”  宇代音要投的是大周的胎,然后收胎状的鬼役是新人,不小心把收到手的胎状洒了一地,那么多人的胎状都没弄错,唯独宇代音的胎状被他看错,宇代音几百年里没再投过胎,自然也忘了是什么流程,既然不喝孟婆汤就不能看三生石,于是糊里糊涂的被推进了轮回道。  所以他就没能看到,他这一世投的其实是烟岚的胎。  也不能怪差役,实在是他长得太秀气,就连嫩的能掐出水的书生都没他长得好看,鬼役以为他是烟岚男子也就无可厚非了。  刚到阳间时宇代音很郁闷,他不是从娘胎里出来的,准确的说,他不太像正儿八经投胎的,而是借尸还魂。他的这具“尸”还是具已然长大的烟岚男尸。  眼前的男子大概才十六七岁,模样格外的丽,衣衫服饰上看得出家世不错,只是脸色苍白了点。  他已经死了,脸色自然是苍白的,宇代音犹豫纠结了半天才扭扭捏捏的投到他身上。  他此时还不知道这人是烟岚人,只是醒时睁开眼看见一屋子的陈设感觉上奇怪了点。  有几个灰衣的男孩子进来给他梳洗,宇代音就着手洗了,半晌愣住,有些颤巍巍的扭过头问小厮:“你刚刚说什么?”  小厮一哆嗦,看着宇代音的脸色,有些颤抖的说:“公子…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啊………”  后面接着说:“慕容小姐半个时辰后就来了……”  宇代音有种说不出道不来的憋屈感,此情此景像极了他娶第三房夫人的时候,那天他喝了点小酒回府,刚进家门他老娘就逼着他去穿喜服迎三夫人进门,他便借着酒意策马迎亲,一路颠簸到了相国府,其实那时候满心的不愿意,但世上的事哪件又是顺心的,只好硬着头皮把人娶进门。  小厮见宇公子也没什么反应,便和其余几个小厮一起给宇代音换装,忙活了半个时辰,喜爹候在门口让小厮开门,说是要背宇代音上轿。  宇公子懵了下,转念一想也许是风俗不一,便趴到喜爹身上上了花轿。  小厮们哭抱成团,在宇代音上轿后其中一个极小声的说:“昨夜看公子坐在窗台前若有所思的,我就上去问公子为什么不睡,公子惨白惨白的脸扭过来下巴扬了扬指着床铺,我没敢去看,就退了出去,现在想起来,昨夜床上像是躺了个人,阴森森的,恐怖极了。”  宇公子觉得这儿处处与大周不同,不明所以的被人请进洞房,他坐到床上便一把扯掉盖头问一旁的小厮:“我不用去前厅迎客的吗?”  小厮摇了摇头,又上前把盖头给宇公子盖好,“公子只管好好待着就好。”  宇代音看这阵仗颇有些吃不消,只好待在原地不好再动弹了。  子时已过,红烛爆出一个火花,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人醉醺醺的进了来。  宇代音只觉头上盖头被一把掀开,那人的手指温凉如玉,粗鲁的抬起自己的下巴,一双琉璃似的眸子凑过来冷冷看着他。  小厮们一个接一个退了出去。  宇代音瞅了她一眼,这人生的好看,必得艳鬼画皮那样的手笔才能勾画出如此一张好皮囊,可这副皮囊的主人委实可恨,眼下正不屑的把他看着。  宇公子低垂着眼眸,眼睫幽长。  他需要冷静的分析自己所处的境地,此时此刻并不是针锋相对的好时机。  慕容羽冷谑:“怎么,安公子在想什么?”  宇代音猛地抬起头,一双大睁着的眼睛把慕容羽望着,道:“你觉得我在想什么我就在想什么。”  慕容小姐颇为惊诧的看着他……记忆中的安溱向来牙尖嘴利,此时不正该是他炫耀战果的时刻吗?  不管如何,今日迎进府的又不止他一个。慕容羽没有心情去猜他的心思,只把盖头丢到地上便往西厢去了。  她走之后宇代音合衣躺在床上,大红喜袍把他的脸衬的极白,葱白的手指搭在衣襟上,宇公子叹了口气,心想着:“拿钱不办事的老判官,你把我坑惨了。”  安溱进府这天慕容羽还娶了还有一个小侍韶儿,韶儿本就是慕容府里的,同慕容羽从小一块长大,是个青梅竹马的娇人儿,慕容羽对他自然十分上心。也只有成亲那日宇代音见过慕容羽,后来的很长时间他都没再听过慕容羽的名字。  其实这样两不相扰自然是好的,偏偏慕容羽的那个韶儿不识趣,隔三差五前来挑衅,除此以外,一切安好。  安溱生前爱好画画,用色浓烈,是个敢爱敢恨的性情中人,宇代音则偏好字,写就一手篆体,字迹风流,堪是一绝。  代音常光顾城里的文墨居买纸买磨,这人用东西挑剔,每日里在这些事上就能用去三四个时辰,有了好工具之后下笔写的顺畅了,心情就顺畅了。  他住的小院子里还有个小池塘,几尾锦鲤是他年前养的,他又亲自栽了一池碧荷进去,只待莲开采子。  平日他的花销不大,账房都给开支,偶尔他去郊外踏青晚了进不了城索性宿在外面也没人管制,倒乐得自在。  文墨居的老板是很欣赏他的字的,他擅长篆体,不管是大篆、小篆、方篆、角篆、石鼓篆、金文篆还是虫草篆,都能写上一写,日子久了在城里也算小有名气。  有天宇代音出门,正巧碰上慕容羽,她身边跟着个美貌的小公子,慕容小姐倒是很客气的介绍了俩人认识。  她席间一直看安溱的表情,他笑得那般从容,几乎让她认不得。慕容羽恍惚中觉得,若是初遇时他便是这副模样,也许她真的会爱上他。  宇代音想起家里的鱼还没喂食便急忙起身要走,慕容羽不觉中拉住了安溱的手,问道:“小半年了,你没什么话同我说?”  代音不着痕迹的把她的手扯开,温文一笑:“来日方长。”  这一生,毕竟还很漫长,她没有体会过比一生还要漫长的等待,自然以为安溱会熬不住,只是,她并不晓得,这个人从骨子里就不是安溱。  慕容羽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下心脏的位置,不过她没有挽留,眼角余光看见宇代音头也不回的离了客栈。  宇代音投入极大热情养的一池鱼莫名其妙的死了。  他派人去把池水淘干净,重新买了一批鱼进来,并不计较是谁动的手脚,恍惚着度日。  他这样只算是熬日子,日子也好熬,手头宽裕,吃喝不愁,旁人都羡慕不来的生活。他这人看得开,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只一心练字。  入秋之后的某一天,慕容羽忽然来了后院,她绕到凉亭看了会安溱养的一池鱼,乘了会凉才进屋去看看安溱。  这人写字时专心致志的,腰杆挺的笔直,修身玉立,淡泊中隐隐透着华贵之感,只是身子太削薄了,还不如初来时。  慕容羽找了个地方坐下看他练字,直到日暮西斜了安溱才停笔,他转过身看见慕容羽倒是吃了一惊,也只一瞬间而已,他匆匆收拾了书案,问慕容羽吃了没。  慕容小姐自然实话实说,这个时候是宇代音的饭点,他吩咐了婢子多备一副碗筷,转过头朝慕容羽道:“那就一起吃吧。”  饭间你吃你的我吃我的,互不干涉,当真只是添一副碗筷如此的简单,安溱细嚼慢咽,吃的慢,他刚停下笔一心还想着刚练的字。  慕容则是一直看着他。  这些年她一直没把他看透吗?他就像换了一个人,想要慢慢淡出自己的世界。不知怎么了,她一想到这个,心里就特别不舒服。  他俩吃的是真慢,天都黑了还没吃完。  慕容羽的韶儿找来时就看见两个人和和气气的坐在一起吃饭,慕容羽看着安溱的眼神堪称温柔。韶儿慢悠悠的进房,腻在慕容羽身边,“你总不回来吃饭,原来是在哥哥这儿,羽,你说了要和我一起看昙花开的,还去不去了?”  慕容羽回了神,想起自己的允诺,匆忙的起了身,她居然有些尴尬的朝安溱道:“安溱,你去不去?”  安溱摇头:“我习惯早睡。”  所谓昙花一现,这些日子,就像是安溱生命中的昙花,之后再也没有如此美好过。  慕容羽隔三差五的来找安溱,俩人交谈不到十句,安溱问她:“用饭了没?”  她摇头,安溱便去准备饭菜碗筷。  她吃的越来越慢,有时傍晚开饭能一直吃到夜深人静。但不管多晚,总有人会叫她回去。  她不走安溱就不睡,有时候困得紧了,他就窝在书案上眯一会儿。  慕容羽回头看着他,问:“你不是习惯早睡的吗?”  安溱立刻揉揉脸:“我不困,还不想睡。”  她用视线描摩着安溱的背影,不由联想翩翩,筷子顿了片刻,她望着碗,没多大起伏的说:“韶儿同妹妹去扬州了,今晚不会有人来。”  安溱猛地望着她,一瞬间呼吸断了。  慕容羽继续道:“我今晚留在这儿。”  说着她把碗推开,筷子安稳的放到碗上,对安溱轻描淡写的说:“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  安溱的手有点不由自主的发抖,那边的慕容羽正在宽衣解带,他知道这事早晚得来一遭,只是他不想,真的不想。  慕容羽只着里衣,她隔着灯火看那边安溱没点动静,便上前把人拉到了床边。  她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他,安溱的五官是那种标致到精细的组合,他的打扮却十分简单,头发都没有挽过,衣服的料子棉软,所以把他搂进怀里的时候,只能感觉到温暖柔和。  安溱略低着头,眸子里荡漾着某种情绪,他开了口,有点疑惑的问:“为什么?”  慕容羽把人压到床上,双手一错,衣服被解开扯到臂弯,“我不喜欢属于我的东西在我面前晃悠,我却没有把握真的拥有它。”  安溱猛地抓住了她还要继续解下去的手,幽长的眼睫盖住了他的眼睛,只能从他微微发着抖的手感到他的无所适从。  慕容羽残忍的把他的手甩开,羽白袍子掷地染尘,然后是鹅黄床幔摇晃起来。  安溱极怕疼,然而这会子又极疼,只好死死咬着牙接受,浑似上刑。  她试探着摸上他的脸,凉浸浸的却没有水渍。  这场政治婚姻让她很不痛快,世族之间的联姻让他娶了自己不爱的人做夫郎,真正挂在心头的可人儿只能偷偷摸摸的做个小侍人,罪魁祸首安溱现在正在她的身下。她本该恨的,应该把他吓走,让他后悔招惹过自己,可是,为什么她还没有吓,安溱就自觉地躲得远了?  她笑了笑,俯下头吻了吻他的唇瓣,问道:“安溱,你怎么不叫啊?”  宇代音瞅了她一眼,然后颇安静的扭过头,眉心微皱,是个不耐烦的模样。  慕容羽在他身上使了许多手段,最后安溱疼晕了过去。  他的体型秀美修长,却带上了许多青紫痕迹,看着倒有几分可怜,慕容羽摸了摸他的脸,心里突生一股别扭的感觉,她猛地把安溱从怀里推开。  也许是心里障碍,次日宇代音一看见慕容的脸就一哆嗦,做鬼这些年除了丰都的幽冥鬼王让他怕过其余的还真没让他放在心上过,现下这烟岚一个小女子让他怂成这样若传出去可不笑掉人大牙了。  他勉强着起了身,床上一滩血迹,初时他还不太明白。  换好了衣服,那畔慕容也醒了,硬把他圈进怀里耳鬓厮磨,安溱力气太小推都推不开她,慕容羽想到一个羞辱人的好办法,她从桌上拿了个红包塞到宇代音手里,笑得不怀好意:“昨晚给你开、苞,你拿着。”  在青楼,清倌的初夜过后恩客都会包一个红包。  宇代音自问生前从没强迫过任何姑娘的一根手指,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婚后妻妾相敬如宾,甚至从没和娘子们说过一句重话。  所以此时他半点过激反应都没有,很和气的红包接了过来。  真稀罕,情愿把夫君当婊、子。宇代音在心里冷冷的想,那么她也不过是个嫖、客。    这天后,慕容羽开始常来后院了,有时青天白日就把人堵在床上,安溱不喜欢这种事情,非常不喜欢,但她只是轻描淡写:“习惯了就好。”    如何能习惯?投胎前做了几辈子大周人士,现在婉身承欢如何能习惯。安溱开始挣扎,往往挣出一身的伤,慕容羽在他肩上落了个牙印,每当要高、潮时就死咬着那块皮肉不松口,安溱像个小动物一样哀鸣,但没有人会同情他。  入冬以后,安溱开始厌食贪睡,他没告诉任何人,偷偷去了城里一家医馆去诊病,大夫说他这是妊娠反应,应该减点房事,不然孩子肯定保不住,他的身体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伤害。  安溱淡淡的听,眼睫长长的盖住一双清亮的眼,他问:“什么样的伤害?”  “…这个不好说,轻者可能以后容易滑胎,严重的话,会不孕。”  安溱依旧是淡淡的,回府以后一切如旧,照吃照睡。  有天慕容羽把他压在身下激烈动、作时,安溱的下腹突然涌出大量鲜血,慕容羽被吓的立刻慌了神,安溱疲惫的望着她的神色,眼神幽黑到令人恐惧。  她几乎是抖着手把衣带胡乱系好,让小厮去找大夫。大夫虽然找来了,但到了后半夜,一个模样还不分明的孩子还是落了。  慕容羽苍白着脸,她揪着安溱的头发,看着他安静如斯的眼眸,几乎是吼叫:“你早知道是不是?”  “知道什么?”安溱看着她。  大夫说这是个两月大的孩子,还没成形。安溱的身子弱,这番落胎,很可能造成一定程度的损害。  慕容羽脑子嗡嗡的,她不时去看床上安静躺着的安溱,她想把他暴打一顿,又想跪在他的床前,求他不要再伤害自己。  她没有办法,一点也没有,于是她很痛苦的把安溱抱进怀里。  安溱小月后慕容羽没再碰过他,她开始想着法的逗安溱开心,因为她已经很久没看见安溱笑了。  安溱倚在床前,床边放了一束腊梅,满室馨香,他看着花枝,又像是在看他自己,苍白的手指摸着花蕾,很轻很柔的,就像在摸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他更加不爱出门了,像是动物冬眠,大多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韶儿来看望他,来人打扮的很鲜艳,国色天香也不为过。他送给安溱一打补药,又殷切的把人从床上请下来,给他梳了一个很雅致的发。  小侍儿其实是来传话的,慕容羽今晚想和安溱同房,派他来做说客。韶儿的声音软糯糯的像是怕惊着他,仔细的看着他的脸:“她说,你如果不愿意可以说出来,她不勉强你。”  镜子里的安溱那么年轻,花一样的年轻,但是他的躯壳里是一个苍老的灵魂。安溱摸着自己的手腕,冷冷的说:“我不愿意。”  慕容羽还是经常送一些花来,小玩意儿不断,她亲手做了支风筝给他,是那种最常见的蝴蝶风筝,风筝的尾巴拖的很长,上面写了一行短诗,是安溱最喜欢的篆体。  冬天很快过了,大夫每过一个月会给安溱复诊一次,大夫说他是心病,身体的病好治,心若病了,如何医?  安溱窝在床上,慕容羽站在床边,她搭在安溱衣衫上的手被安溱紧紧握着,安溱窝在那儿,不允许别人侵犯自己的领地。  安溱望着她,语调堪称温柔:“慕容羽,你爱上我了是不是?”  她很惊诧的对上安溱的眼,他正看着她。  安溱眯着眼,充满了敌意:“可我不爱你,这可怎么办?”  他盯着慕容的眼眸,那眼睛乌如墨石不由得让人感到凉意浸浸。  慕容心里猛地一动,被他的神色刺痛,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她能感觉到安溱心里有别人,他总坐在书桌前,默了一遍又一遍的长相思。  她把他拉下床按在桌子上,在他写的那卷长相思上要他。  “你会后悔的。”  安溱说。  慕容羽把他囚在府里的一个小房间里,形同娈宠,安溱被她关了半年,期间不准人和他说话,不准他出门望风,连书也不准读,偶尔入夜她站在安溱门前,隔着一扇窗,她冷冷望着屋里的人,总是恨恨的想了许多能够折磨他的法子,然而看到他的背影时满脑子想的又是这个人看着是这般的柔弱,轻轻一阵风就能吹散了的,怎就这么倔,半点不肯顺服。  她没有爱过什么人,男子里头他还是第一个,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呵护他爱护他,但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该把人关起来。  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安溱不声不响的在入秋后生了一个男孩,慕容羽知道后很喜欢,又碍着面子不去看他,日子久了那孩子知文识礼遇人都很有礼貌,很讨大家喜欢。  只是安溱身子太弱,生产后禁不起风吹日晒,不到两年就病了。  她有意想把人接回来,又因这样那样的事耽搁。  她只当安溱没什么大碍,迟一两日也就没什么大碍,也不常去看他,事实上,她极少去看他,看了以后也是不欢而散,次次这样便不爱去看他了。  她在等着安溱低头,这男子偏生不肯低头,傲的像只孔雀,又惹了她一肚子气。  当年楚嫣最喜欢写长相思,她牵挂的那个人去了远方,数不清的相思堆满了楚嫣的信笺,她深深思念着的那个人最终也没能回到她的身边。有时宇公子都会觉得,他其实没有再娶过别人,这辈子他只跟楚嫣一个人白头到老。  他其实都记不清楚嫣到底是哪年死的了,死前说的话也都忘了,他觉得现而今的自己挺像楚嫣的,在一方斗室,写了一遍又一遍的长相思。  他怀揣了这样的心思度过了余生。  这一世,他并没有忘记楚嫣。  安溱死后的第二年和他青梅竹马的穷书生科举落榜,不想却是经商有道,才几年功夫便成一方巨贾,此次回乡便是特意回来迎娶互定了终生的安溱。  安溱膝下只有男孩,生的玲珑剔透今年三岁有余,他死的早,死前将孩子托付给了一位洗衣的大嫂,慕容羽是王室子弟,这样的家世婚事大多不能由自己的喜好,皇上亲赐了几门婚事,俱是世家的公子,安溱既不是最先进门的也不是最得宠爱的,所以,即使他死了也没人提醒慕容小姐一声。  小男孩打小起便懂事,从不提自己那死了的爹。  慕容羽是待书生回来后危机感爆棚才想着或许安溱低不低头也不是那么重要,他或是肯说一句软话,只一句,她一定接他回来。  慕容羽还只当安溱活着,也许正等着她的可怜才能从冷宫一样的小庭院里出来,于是慕容羽站到安溱的房门前,咳了咳,正准备很官方的让他出来,可转念一想,安溱性子太倔,若是恼了他许又不肯出来呢?  她咳了半晌,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好言好语的哄着他。  反正日子还长,不愁没有报复回来的时候。  她不知为什么,一站在这门口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喜悦,快活的不明所以,那么明显的开心藏都藏不住,旁人都看在了眼里,却没人敢提醒她。  安溱的儿子就站在她身后,唇边含着笑,神色里说不出的讥讽。旁人或许看不出,也不晓得,这么点大的孩子,哪来的那么多怨念横生。  慕容羽足足踌躇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她或许还是坚持着她不是很爱安溱,或者爱得不是很深很深的那种,她一直是个高傲的人,爱上别人就像是被人抓住了小辫子一样尴尬,她索性恼羞成怒,发现了苗头便一把拍死,如同当日对待安溱,她以为把人关起来数年不见便能证明自己的绝情绝爱,但她到底没有明白,原来还在自己手中的,算不得真正丢弃。  她几近施舍的对里面说:“安溱,你出来,我们好好谈谈。”  她唤他名字时底气还很足,越到过来却似要哭了,越发的微弱扭曲,恍惚中,原来眼泪都落到了地上。  她想了想,很轻柔的扣了下门,朝里面问:“安溱,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她的小儿子上前很无辜很可怜的眨巴着大眼睛,却是一把脆生生的嗓子道出:“娘亲,你这是做什么,爹爹早就死了。”  这孩子很无辜的继续说话,把当年安溱临终遗言说了出来,就连神态也学了十成十:“爹爹说,咳咳……我不后悔,你悔了没?”  那模样当真像极安溱,让慕容羽心里大恸,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冲塞到嗓子里,耳朵里嗡嗡做响,却又似不大明白,直愣愣的看着小儿子,话也说不出了,只一只手死死卡在门前,直指屋里,想要说话,却说不出口。  小儿子双手合十的叹道:“阿弥陀佛!爹爹最后不肯遣人去叫你,因他怕你不来,更怕污了他的眼睛。”  其实是这小家伙造谣,安溱临死前是想见慕容一面来着,突然间改了主意,他晓得慕容从始至终都没有错,真正辜负了的这段情是自己,他又有何面目见她。  但如今慕容小姐是听不到了,唯一的转述也只能由他的儿子口中得知。她靠在门前,手压在心口,那处疼得紧,似有一把钢刀在活生生的搅来戳去,血要噎在嗓子里把人窒死,这种感觉并没有忍太久,一口温热的血便涌上了喉头,慢慢顺着唇角溢出,伸手一拭,垂眸只见满袖的血污。  她本是安静靠着门扉立着,突然间疯了一样冲进安溱的小屋子里,空荡荡的小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安溱甚至没留一件遗物给她。  那凄惶的感觉太过明显,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她那小儿子却一滴泪也不肯流。从始至终看戏一般把慕容羽的悔态看完。  他爹爹生前没能看到,今日他便替他爹看完。看她究竟悔不悔,有多悔。  世间姻缘事,煞尽多少痴儿女,慕容羽也病了,心病。  慕容羽日渐瘦弱了,脸颊上颧骨分明,再不是那风神俊朗的模样,行尸走肉似的活在这世上。  安溱那小儿子就说:“不想活了就去死吧,这样干熬着给谁看?”  他当着慕容羽的面很惬意的谈心似的道出,现在他又大了几岁,嘴巴生的越发刻薄,不过这些刻薄都只对了一个人,就是他的亲娘,生不如死的慕容羽。  慕容羽偏偏不去死,非得活受罪,入春时又去考了科举,高中了状元。  她活着,似乎是在极力证明一件事,当日那穷书生做不到的她做到了,她慕容到底是哪点不如一介书生。  每年重阳,慕容羽给安溱拔坟头草,每年都是一字一字的重复:“我后悔了……安儿……我错了……”  她口中来来回回就这几句,日伏月升,年复一年,她的身影越发的削薄,连坟上草都渐渐拔不动了,安溱的墓碑上字迹干净的却像昨天。她抚着碑上字,明明什么都没有说,琉璃冰珀似的眼眸里流露出的哀伤却让人一把揪心。  她的身体慢慢就不行了,最后一年来拔草并非重阳,而是一个下雪的冬日,冰雪覆了来时路,她的身影在寒风阵阵里哆嗦个不停,冻得发红的手俯在坟上拔草,拔着拔着,人晕在坟头,就再也没起来了。    船很大,袅袅白烟萦绕的船帆上挂着大大的“冥”字,这条船是载鬼魂度过黄泉的客渡,牛头马面押鬼上船,驶往幽冥。  向前看正能看到灯火璀璨的丰都,幽黑画布一样的背景下,一处孤岛似的存在。  幽冥已到,众鬼下船,去过阎罗殿领了胎状大多数便去奈何桥畔等着投胎了。  阎罗殿里冥王同判官下棋,听他把这些事儿说完,半晌听得判官叹了口气:“慕容羽的前世是韩予,可你知否韩予的上一世又是谁?”  冥王眉头一皱,忽然露出一副很微妙的神色,“莫不是……”  判官只是笑,白玉似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的扣在棋盘上,眉眼好似上挑的凤尾,话道:“所以才说是孽缘。”    五百年前,奈何桥边,宇代音第一次见人跳奈河。  亡魂轻易不敢投奈河,因为这水混沌,水里有太多的厉鬼冤魂,魂魄一投下去便会顷刻给撕成碎片。  投河的那个,是他的三夫人,因吃醋寻了短见,不想她原是天上的上仙天玑,这一跳不光没死还回了天庭。  仙人要渡劫要修道,凡间就是个好去处,天玑参加佛法大会,受佛祖点化,特特下凡历劫,只可惜天玑下凡修道的第一世还没体会何为大悲大苦就掉水里淹死了,所以只能再修一世。  这一世,她又一生顺遂,依旧没有体会到何为喜嗔哀乐世间无常,只能再再修一世。  再再修的这世她求而不得,悲苦一生,总算达了指标。  与她同修那个是老熟人了。  天玑走进客栈,扫了眼四周,宇代音正在柜上算账,她倚在门前,仙气缭绕,紫华光芒层层加叠,端的是个九重天上仙的架势。    宇代音和她隔了十米远,皱着眉头道:“仙气太重。”    天玑收了气息走近了些,客栈里的孤魂野鬼们自觉的跑得跑逃得逃,就剩了他们两个。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天玑拢着袖,看向宇代音,“当初我投奈河之后,你有没有后悔过?”  宇代音笑了笑,对上天玑的眼眸,“有,我很后悔。”  判官隔三岔五来串门,吃饱喝足了就说:“自打幽冥鬼王和凡间那小书生跑了后,这冥界百年来没成过什么好事儿了。”  老东西吃他的点心,喝他的茶水,说的尽是鬼话,一双鬼气森森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宇代音,阴阳怪气的哼哼,“你和天玑,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啊!不如你俩配成对得了。”  宇代音倒不生气,指着那边站在奈何桥上排队的鬼魂说道:“今个成了,做一对露水夫妻,明儿一起过奈河?百八十年后地府相逢,她是上仙我是冤魂,说出去谁信。”  判官神神秘秘的附耳道:“你若想长久,我可以央冥王给你们一对夫妻胎,和和睦睦甜甜美美的那种,绝不诓你。”  宇代音很诧异的望了他一眼,何时起判官这样好心了。想想又摇了摇头,叹道:“我没那样的福气。”  判官从容不迫的沏了壶茶,啧啧了两声,又揣了两块糕点,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不要总想着以前的事,无论是人还是鬼总得向前看,你想想,生死轮回为何?人若不死,尽纠结了以前的事物,万年之后,脑子里装得就全是平生懊悔。人之所以不是神,便是种种情痴不破,爱恨不明,得失不愿,以致自怨自艾愤愤不平。所谓轮回,乃是一次堪破的机会,神仙尚且需要轮回修渡,何况是肉体凡胎七情六欲缠身的凡人,说了这许多回,你怎就不明白。”  判官临走又抓了一把瓜子塞在袖子里,哼哼着:“总以为你是个明白人,死后也该是个明白鬼,不想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和以前一样执拗,你喜欢的那个鬼,轮回千百度,与你再没有半点儿关系,你家那几房妻子,一个这世做了皇妃,一个入了侯府,最不济的嫁与了升斗小民,但不论哪个,都比那世活着时跟着你舒服,如今看来,当初最放不下的那几个已然放下了,以为最该放下的那个,至今不肯放下。”  他说的慢慢悠悠,一直望着宇代音的脸色,想想叹了口气,快步躲出了门。  宇代音还是没生气,半晌拈起判官留在桌上的那对胎状,判官说这胎极好,与天玑那个正好能配成一对儿。    送天玑去投胎那日冥界下了小雨,宇代音撑着伞同天玑走在石子路上,灰蒙蒙的天透着幽幽光亮,桥边白骨皑皑,从桥的这边望过去血海似的荼靡开了一地。  倒是天玑先开了口,她望着一小块乌云,问道:“这几百年来,你等到楚嫣了吗?”  “两百年前我见过她一次。”  “你既然等到了为什么……”  “她已经不认识我了。”  代音难得和人平心静气的谈论起楚嫣,他望着奈河,突然间觉得一切都变得平静,在岁月的流逝中沉淀了下来。  并非放不下,而是等待已经变成一种本能,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可以再做什么。  送天玑投胎回来的路上,代音回想着她问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没有楚嫣,会怎么样?”  也许他会喜欢上那几房夫人中的任何一个,然后在冥界混个好胎一投,过河喝汤把这辈子的情情爱爱全都抛到脑后。  奈河的上游通往未来界,下游通往过去界,只有人脚下现而今站着的那一处才是如今界。  宇代音顺流而下,在移境换景的往事中,他在河水里看到了那个午后,砚台边落着整齐崭白的宣纸,楚嫣立在书案边,蓦然回首,朝他璨然一笑。  往日不可追,物事人亦非。他愿用所有魂魄看她漫漫轮回中的嫣然一笑,至死无悔。  天玑投河的五百年后,天降小雨,白骨累累的奈河桥边,宇代音投了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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