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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社区 - 正月里的桃源:评富川籍作家莫永忠爱情小说《桃源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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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的桃源:评富川籍作家莫永忠爱情小说《桃源垌》&
正 月 里 的 桃 源
――评贺州富川籍作家莫永忠的中篇爱情小说《桃源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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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爱行为是动物能够作为一个种群繁衍生息的唯一手段,拥有高级思维、丰富感情的人类,则更加向往、追求一份情感融洽、美妙的爱情生活。因此,在人类的文艺创作活动中,爱情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个永恒主题,在世界文坛上,诞生了很多歌颂爱情的小说佳作。一般地说,世界经典爱情小说有几个共同的特征:1、小说的语言文字浪漫而唯美、能激发普遍的读者产生强烈的共鸣感;2、格调高雅,能给读者以愉悦的更高层次的精神诉求,而不是单一的生理刺激。 3、小说也会描写周遭的社会环境和男女主人公的生活环境,但是周遭的社会生活环境只能是服务、衬托、显示男女主人公美好的爱情,而不是把爱情变成社会环境和周遭际遇的一种衬托。4、爱情的发展与结局要符合生活逻辑与社会发展逻辑,不能是作者(读者)闭门造车式的、一厢情愿的想象结局。德国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斯笃姆的《茵梦湖》,英国高尔斯华绥的《苹果树》、日本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被全世界文学爱好者们公认为爱情小说经典代表作。这些爱情经典小说又变成了精神乳汁,反哺着一代代的青少年的身心朝着健康、美好的方向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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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令我惊喜的是,贺州市富川籍作家莫永忠先生创作的中篇小说《桃源垌》,这篇以故乡特有的乡村节日风俗为背景,用细致唯美的笔触线条和情感饱满的乡土语言“梧州话”创作的中篇小说,堪称一部中国文坛难得的的爱情小说佳作。《桃源垌》最初发表于1999年第6期的《民族文学》,说来惭愧,作为文友,我却不知道他曾经26岁之前就创作出来过这么一部杰出的爱情小说,直到他出版了他的作品集《用故事教育孩子》(中国文史出版社,2012年12月出版),我才得以见到这篇《桃源垌》。当我在今年春节品读到这部作品时,已经相离这部小说公开发表13年之久,但是我仍然被它所呈现的美好的人物心灵和炫丽多姿的乡村节日风俗场景所吸引,一口气读完,读完之后并不满足,又重读第二遍,并深深陶醉在作者用他与当时的年龄不相称的成熟老道、精美细致的文字所构建的意境中。读完之后,却是长长的叹息:为什么这篇发表在中国作协主办的文学刊物上、堪称中国爱情小说佳作的作品公开发表之后,在文坛上竟然是波澜不惊乃至于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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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我看来,莫永忠的《桃源垌》至少有如下几点是值得称道:
一、为中国的爱情小说领域创造了一个美好的、健康向上的文学意象。在文学创作中,忧愤之情易抒,欢娱之辞难工,爱情悲剧故事因其社会批判功能容易让作品的内涵更显得深刻;而爱情喜剧故事却往往容易让人觉得单薄、肤浅。特别是在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历史中,从新文学(白话文)运动开始,因为民族的落后与受侮,现代文坛的主流作家不喜欢、乃至排斥创作纯粹的爱情小说,最后变得不善于创作纯粹的爱情小说。例如中国现代情爱小说的先驱者郁达夫便这样注解他的创作:他的小说是反映“将亡未亡的中国,将灭未灭的人类”,“把从前的小我放弃了,换成了一个足以代表全世界的多数民族的大我”。因此,在《沉沦》、《迷羊》等系列情爱小说中,它所描写的爱情都是一种忧郁、病态、苦闷的爱情。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精神领袖鲁讯则在《伤逝》中尖锐地提出:“有了爱情又能怎么样?”后来左冀作家让爱情依附于革命事业;国统区的作家,则把国家的沉沦、山河的破碎、民众的受压受苦与爱情的悲剧相联系……到了文革时期,文坛干脆禁止了在文艺创作中触及爱情。文革之后各种文学思潮此起彼伏,创作模式不断翻新,可是,无论是张弦的《被爱情遗忘的角落》、路遥的《人生》、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这些小说或者只以爱情为突破口,用于批判社会现实。池莉们则干脆公开打着“不谈爱情”的大旗叙写着一个个的都市爱情故事,在池莉们看来,爱情是烦恼的、琐碎的,烦恼、琐碎的忍着爱着就是生活的必然选择。陈染、林白们则热衷于描写女性那些病态的、极端的性爱需求和体验。创作目的功利化、创作心态的世俗化,让中国的作家无法写出从心灵上讴歌爱情、赞美爱情、为最普遍的读者所喜欢的爱情佳作。不仅如此,这些作品中的男女间的真挚爱情还往往受到别人的妒嫉、周遭环境的迫害,最后失却爱情。或许,沈从文的《边城》可以稍稍安抚中国读者对爱的渴望,可是在《边城》里,沈从文更注重的是用他的笔墨描绘湘西的风土人情,边城的世俗风物是暧心的,可是翠翠的爱情却是悲凉的。在这一片爱情贫脊的文学土地上诞生的《桃源垌》,更显得弥足珍贵。莫永忠用真挚的感情、精细而流畅的语言、空灵而唯美的文字,讴歌了年轻人纯真的爱情,以及故乡那片孕育美好爱情的土地。在《桃源垌》里,男女主人公柳远洲与带花的爱情是纯真、美好、甜蜜的,虽然他们当中也曾经历曲折和困难,在爱情与亲情的冲突中,似乎陷入了一种看似不可调和的矛盾与中,可是在他们至死不渝的爱情决心面前,那些障碍都退让了,最终他们获得幸福美满的婚姻。周遭的环境,周围的人,包括那些青睐柳远洲的姑娘,以及那个说不上真正亲戚的“姨妈”,都会精心呵护他和带花的爱情,而绝不妒嫉、扼杀他们的爱情,而是想方设法促成他们的爱情,甚至带花的未婚夫也抛弃个人利益的得失,最后选择了包容、祝福这对年轻人的爱情。正是由于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拥有一颗纯朴、善良、宽容的心,他们懂得爱,善于为年轻人创造爱的机会,才有了这美好的爱情故事。作者通过这个爱情故事,不仅仅讴歌了男女之间真挚的美好的爱情,同时也在讴歌自己的故乡,一块孕育了人间真爱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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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在文坛上第一次真正让具有独特魅力的“梧州人”的乡村节日、生活风俗逼真的展现在世人面前。广西地处边疆,人们受封建礼教束缚少,是情歌的海洋,具有丰富多彩的民俗风情。但是自《刘三姐》之后,鲜见有作家挖掘这些具有浓郁地方色彩的风俗习惯和诗性般的生活,创作出相应的作品,而《桃源垌》堪称挖掘地方特色的成功作品,它虽然是一篇爱情小说,但是作者却用了极其细腻的笔法线条勾画出作者的故乡乡村节日景象,是一幅用文字描绘而成的全景式的桂东北乡村风俗画,这篇爱情小说具有广阔的社会视野和坚实厚重的生活底蕴。而且这个乡村爱情故事和乡村节日风俗,不是作者想像出来、臆造出来的东西,而是现实生活的艺术再现,时至今日,贺州市郊的很多乡村,每年到了秋收之后都会选择在某一天过节,四面八方的亲朋好友及算不上什么亲戚朋友的人都前来过节、狂欢。而小说中所描写的青年男女在节日(包括赶圩时)对唱山歌的情景,就是从前富川县乡村的真实写照,其中的“蝴蝶歌”后来还列入国家级非物质遗产;舞狮、舞龙场面、村民争抢舞狮队、舞龙队成员到家里过节、吃饭的情景,也是笔者儿时在故乡生活所留下的最美好的记忆之一。在《桃源垌》这篇小说开篇中,作者就点出了村民们之所以要举办盛大隆重的节日活动,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给青年男女提供相识、相爱的机会,作品中男女主人公爱情的发生及发展,是随着乡村节庆活动自然而然的展开、发展,最后获得甜蜜美满的爱情,男女主人公的甜蜜爱情与多彩多姿的乡村节日习俗相互辉,人们相亲相爱,包容互助,构成一道令人神往的乡村生活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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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艺术构思精巧,文字细腻、唯美、空灵。小说在描写乡村节日活动进入最高潮的地方,是紧张、激烈的狮子拳比赛,作者不吝笔墨,对场上人物的身体动作、心理活动都进行细腻的描写,因为这是男主人柳远洲对异性产生吸引力,让众多的年轻女性对他产生的爱慕之情的最关键时刻,然而,接下来并没有沿着节日的高潮接着去写歌堂、写男女主人公或者其它男女对唱情歌的场景,而是笔锋一转,去写柳远洲极力摆脱那些热情如火的追逐他的客姑。当一道清幽、恬淡的目光在人海闪现时,他立刻被这道目光所打败,失去了所有的骄矜与自得,成了爱的俘虏,然后,随后他就带着所爱的姑娘离开这个喧嚣热闹的情场。因为,两颗最相爱的心,不需要打情骂俏唱情歌,只需要默默相守。写他们的爱情故事的发展,也从外表的东西、外在的表像,转入内在的心灵需要、灵魂的契合。写乡村节日风俗,动静结合,不直接去写节日的乡村晚上唱大戏、唱歌堂的情景,而是写正在收拾碗筷的姨妈隔着古宅深院,听那远处戏台时断时续的戏文声,村外篝火堂时隐时现的情歌声……这样的文字描写空灵而飘渺,给读者以想象的空间。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笔者还经常苦恼于自己的母语本地话(注1)跟普通话之间的巨大的语法差异,总是设方设法地在自己作品中尽量把家乡的方言去掉,使它变成标准的白话文,但是这样的写作异常的艰辛和滞涩,丧失语言的新鲜与活力。但是,莫永忠先生在《桃源垌》这篇作品中,干脆利落的运用了自己的母语进行写作,而且能娴熟自如的把自己的母语“梧州话”与普通话融会贯通成一体,在增加了小说的地方特色的同时,又保持了普通读者的阅读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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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作者创作《桃源垌》时不足26岁,作品有几个地方显得比较唐突,与作品的整体风格发生冲突,值得商榷与改进:1、本来整部作品写得从容易不迫,用精细的语言文字描绘出作者故乡浓烈的乡村节日气氛和醇厚的风土人情,进而推动男女主人公爱情的展开,但是在小说结尾却仓促地让男主人公的初恋情人柳娇(作者另一部作品《正月》里的女主人公)嫁给女主人公(带花)原来的未婚姻夫山哥,这个换婚的结尾不但落入古典戏剧那种追求皆大欢喜的俗套,也使山哥对带花的爱显得肤浅和苍白,于是,整部作品也仿佛从对爱情的美好追求降低到了叙述一个婚配故事;2、极少数的地方在对人体性器官和性行为用直白、暴露的语言文字进行描写,破坏了作品整体语言文字的精雅、空灵的美感;3、作品显然是描述现实生活中的爱情,但是将近结尾时,却用很长的文字篇幅描写柳远洲进入桃源垌的14层宝塔楼中的种种幻境(类似红楼梦中警幻仙姑带着贾宝玉游历情天恨海),这些描述有些失控了,使这部作品带上了玄幻小说的色彩。
注1 :本地话:主要承传于唐宋时期官方交际语言平话的南方方言,现把它归于粤语方言,分布于广东、广西、湖南等省(区)。其中湖南的江华县、江永县、广西的富川县称它为梧州话,钟山县称它为土白话,八步区称它为本地话,昭平县称之为太公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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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桃源垌》内容:
(原文发表于《民族文学》1999年第6期)
富川某地从正月初三开始到十八,每个村子选择其中一天惯节,四面八方的人都喜欢到这个村过节,未婚的后生、客姑则趁此良机谈情说爱。西江脚村狮子拳队在毛獐湾村惯节的那天比赛中,最终赢得了胜利,队员被客姑们争抢着带去家里吃晚饭,狮子拳队柳老师傅的孙子柳远洲第一次亮相参加比赛,成为了最受客姑们青睐的英俊后生,被客姑们争抢围追着,但是他却想方设法逃脱这些激情满怀成熟过度的客姑。此时从远处投来一道清幽恬静的目光,柳远洲立刻从骄矜自得中凉了下来,他追寻那道清澈冰凉的目光,那目光却逃避着他……众姑客明白柳远洲心之所属,有个热情难耐的客姑干脆把那个逃跑的客姑捉住交给柳远洲,他拉着她离开众人,套出这姑娘来自偏远的山村“绿瀑寨”,名字带“花”,却发现带花的食指戴着一枚订婚戒指,他跌入巨大的痛楚中。带花说自己不该来看狮子拳,她原本在去冬十月就要出嫁了,未婚夫见她小,还不能承担生小孩的重任,推迟了一年的婚期。他深怕失去恬静而美丽的带花,便一直牵住带花的手跟到她“姨妈”(同村女伴的亲姨妈)家里吃晚饭。姨妈十分乐意成全这对佳偶,特意让出一间小屋给他们住夜,并且叮嘱他们去看戏时锁好门,不要给唱累了山歌回来的后生、客姑赖进来睡觉,坏了他们的良辰美景。带花不去看戏,让姨妈弄些禾稿来烧成灰洗头发和身子。柳远洲生怕她想支走他以后趁机溜走,竟然不愿离开这个房间,带花在他面前脱去全部衣服,他用禾稿灰给她擦洗出一具少女胴体,爱情在他们身上涌动着,但是他们的内心却很宁静,纯得像一块洁白无暇的美玉。姨妈借口送柚子走进来,他们在深街古宅里,静静的聆听着村外的戏文声,以及更远处篝火边的情歌……姨妈感受了年轻人的甜美爱情后,心满意足地走开,却有两个唱累了情歌、玩累了身子的客姑不顾一切地闯了进来,四个年轻人就挤在一床上睡觉。次日,当柳远洲和带花醒来时,日头高照,八面八方的宾客、以及本村的后生、客姑全都去另外的村子过节了,鞭炮余屑像飘零的桃花残红一样散落地上。姨妈怜爱这对恋人,诚恳挽留他们再住一个晚上,但是,节日已经像潮水一样退去,他们也不愿留在这个村子了。告别姨妈后,他们不愿就此分手,便携手赶了一个又一个村子的节日。过了正月十八,再没有村子惯节了,他们互不相舍地相送着,最后柳远洲陪着带花穿过深山密林和迷宫般的小路,来到一个湖边,湖中的小岛有个村子:绿瀑寨。带花在这里滞留了很久,才指着渡口一只小船上的稍公说,那是她的寄名爹。柳远洲要自己一个人回去,带花却说天太晚了,他一个外人走路会迷失在密林里。他只好跟着带花上了老人的船,见到带花身后跟着个英俊后生,老人眼晴蒙上了一丝忧伤,却仍然热情友善的把他们载进了村子。父亲见带花带着年轻英俊的柳远洲回家,吃惊之余热情款待了这个后生,还告诉女儿,她的未婚夫山哥前几天在山上捕了一只麂,却一直绑着没舍得宰杀,天天盼着带花早点回来,他一定要留到带花回来后才宰杀,让她吃到新鲜麂肉。随后山哥便来叫带花去吃麂肉,并把柳远洲也请去,当晚柳远洲喝得酩酊大醉,与山哥一起睡觉。柳远洲留住了下来,山哥对外人称他是表弟,这个村子的人对柳远洲都很友善,柳远洲越住越内疚,于是一个人偷偷划着小船离开了小岛,却在密林中迷路了,他爬到一棵避邪的桃树上企图平安度过恐怖的寒夜,他的意识进入了桃源仙境,那里的人没有任何忧伤、烦恼,相亲相爱,直至永恒……带花的家人发现柳远洲不辞而别,担心他在密林中迷路,连夜派人到西江脚寨问讯,得知柳远洲并没有回家。两个村子的村民连忙赶到密林寻找,终于在一棵桃树下寻找到昏迷的柳远洲。柳远洲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他的父母亲、村民们、以及巫医轮流上阵,一遍一遍地把嘴凑到柳远洲的耳朵边喊话、许愿,为给柳远洲招魂,却没有任何效果。最后带花伏在柳远洲冰凉的身上许愿,说她愿意为柳远洲做任何事情,包括愿意替他抵命,只要为了他魂魄归复自己的身体。山哥也许愿道,只要柳远洲的魂魄归还,他愿意把带花嫁到柳家。柳远洲终于听到了亲人在招唤苏醒了过来了。最后,柳远洲跟带花在山哥家里完成了一场隆重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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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永忠的中篇爱情小说《桃源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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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出来看看原文嘛,说的人心动:s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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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出来看看原文嘛,说的人心动
红豆现在链接不了的,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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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人大丈夫,要是父母能在适当年龄给他娶上女人,女人又为他生养有崽,他就得开始为崽辈们忙起屋了,起了大新屋,又为崽娶上媳妇,只等抱孙子,他这辈子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西江脚狗崽,他父亲历经多年积攒起一份家业,又熬酒又磨豆腐,个崽还没满十六岁,大新屋就起起了。崭新新,一座三厅大屋,飞檐翘壁,雕梁画栋,高高的青石门槛,镶两半截青石条门柱,一切是尽当地村寨认为最好的做。盖瓦酒吃过,上门提亲的叔婆伯娘,三亲六戚,鞋底就把青石条门槛擦得锃亮锃亮的了。
大年初一,再勤快的人,都要在屋里闲上一天。初二,是想做别人女婿的和已经做了别人女婿的后生,向女家献殷勤的好日子,也是那些小时父母怕难养,寄过名到人家神台下的寄名崽寄名女之类,去拜寄名爷寄名娘的好日子。正月初三烧过门纸,才开始有村寨惯看人时节。
正月初三早上,终于露了日头。一寨人不论大人孩子,都一起欢呼雀跃。一大早,人们相准机会纷纷往远洲新屋跑。
来得最早的是一班后生,拥着一位衣着利索的老人,来找远洲他阿公商量出狮子拳的事。当然,狮子拳是一近年边,就吃平伙,操演熟了的。今天是初三了,有寨子惯了,也是一整个春节的头一个,事关重大,主要是最后确定今年耍狮子拳的挑头人。前几年,一直是远洲他阿公挑头,今年他早声明过,他要让别人挑头了。主要是出了年找他的人和事太多。忙不过来。寨子里的大事,比如初六请戏班子唱戏,等等。这些事情别个也拿得下,但是人们就是特别信任远洲他阿公,他老人家手里那些看风水的罗盘,替新坟通地气的“邮戳”,在神台边做一切法事的牛角号等,一切都让让人觉得神秘而又可亲可近,人们还替他这些物件编了许多神话流传。
远洲家的豆腐,暂时停了。因为过年,家家户户会磨下两水桶豆腐的。酒锅呢,怕也要过完初六才重新起火,年前熬下的几大缸米酒,也够一个寨吃上年边这几天了。耍狮子拳的一套家什,都集中在远洲豆腐房里。一班后生将它们一件件搬到院子晒谷坪上了。
后生们都希望还是远洲他阿公挑头。远洲他阿公,是老辈有涵养的风趣人物,颇得晚辈钦敬。况且他阿公名声很大,四邻八寨,哪个不知,谁人不晓,到哪个寨子耍狮子拳,主家接待也要热情些,红包也要多封些!有年六月这一带天大旱,头春谷刚打回,却没水插二春,村村寨寨请师公到田垌里求雨。远洲他阿公,也被寨坊叔孙簇拥到了干旱的田垌里。远洲他阿公在田基上又跳又舞,口里念念有词,有这几句,被人传为笑谈:……一处都不落,光落我们西江脚,落到田基上,滚下田基脚!到人坟头帮人通地气,三岁孩子都记得他念的这一两句:此鸡不是平凡鸡,乃是凤凰山上凤凰鸡!平时,大人孩子,都拿这些话同他老人家开玩笑,他从来不恼,所以受人亲近。
远洲他阿爸,是个面恶心善的做田人,不爱说话,听到后生们同远洲他阿公说笑话,只是远远地默默笑得脸红。远洲他阿妈呢,做客姑时却是远近村寨闻名的“山歌头”,人家赞叹她即兴编唱山歌,说她“眼睛一眯又一支,眼睛一眯又一支!”她做客姑时有一个诨名叫“黑头凤”。所以,虽然远洲有两个姐姐都已出嫁,他两个妹妹都还小,客姑妹子都还是爱往远洲屋钻,借帮他阿妈牵布纱的机会讨教些山歌。就是后生家,得了客姑鞋也要来向她请教些什么针脚疏密的话。远洲他妈是个爱热闹的热心肠的伯娘,
远洲他阿公,把耍狮子拳挑头人的重担,推给了那个后生们称满公的精瘦干练老人。两个老人最后商定代表西江脚寨子去耍狮子拳人选。耍狮子拳是在客姑面前出风头的事,哪个后生不想参加?
村村寨寨都会订下硬规矩,凡是娶回亲的后生是一律不准参加的,尽管照顾没曾订亲的后生,不过耍狮子拳事关整个寨老少脸面问题,人选还是不能马虎的。符合了上述两个条件,还要比风度。村村寨寨都最注意后生的长相是否标致风流,武艺精熟与否以及力气大小还要看得次要些。所以许多力气壮武艺精但风度一般还没订亲的后生,只好埋怨自己父母不会生。
远洲是被寨里男女老幼推第一标致风流后生的。只是前年他妈说他小,不让正式参加去走村访寨耍狮子拳。远洲是早就向往在伯母婶娘嫂子姐妹们面前出风头的,今年他死磨硬缠,终于得到母亲同意,准许他正式代表西江脚寨走访村寨耍狮子拳。耍狮子拳的人,统一着装,西江脚寨狮子拳班选的是银白绸缎武打衫裤,腰束艳丽彩带,白纱袜,黑面镶白边布鞋。远洲这一身行头是他共阿公的堂嫂早就应诺下的,这时,他堂嫂笑盈盈捧出来叫远洲回屋试妆了。
初三大新垌,初四垌心,初五碧溪山,初六又回本寨,初七上中屯,初八过马鹿岭,初九大坝寨,初十,又是一个大热闹的时节!
初十,西岭一带,大小几十个寨,这一日就毛獐湾一个大寨惯,后生客姑从四面八方都涌往毛獐湾去。大路上、江肚边、茶籽树林、松树林里,只要有路的地方,到处是山歌声此起彼伏,像南风儿吹过四、五月的玉米地,随手抓一把空气,从指缝间都能流泻出几支山歌,低低的,柔柔的,忽而明朗热烈,忽而低沉哀婉,缠绵悱恻,草木都被这歌声抚慰着、鼓舞着、沉静而又刚烈。
从北往南的黄胶泥大马路,不断有东西两边路岔的人流倾注进来,好像路两边的堤坝都要给冲决的架势。除了后生、客姑的山歌声,还夹杂耍狮子、耍龙的敲锣打鼓声。大田寨人的彩调剧草台班,也“呢嗬嗨,哪嗬嗨,大田寨人结草鞋!”地唱着加入进来。寨子里奉神的炮仗,从寨头直蔓延到寨尾,放了酱的肥瘦相间的猪肉炒蒜颈、炒芹菜又甜又香的气味,还没进寨子鼻子就先受用了。耳朵里听到乐器打击的声响总像是“拧,拧切拧,猪肉炒蒜颈!”“包半豆腐斤半酒”,“芹菜杆!芹菜杆!”
寨里一些主事的老者,纷纷出来将狮子拳班先接进屋,管待酒饭,然后安排他们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等大部分来客吃过晌午,他们就要出场表演了。
每个寨子,寨中央都有一块草坪地的,这几乎是特意为一年一度的耍狮子拳保有的场地。毛獐湾寨子大,草坪地有好几处。每块草坪地,只能容纳两班狮子拳。狮子拳一进寨,就先派人将标明某某寨狮子拳的锦旗插到某块草坪地上了,锦旗上绣着“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要是还有第二班来插锦旗,就被看作是向前一班挑战。人们一看到草坪地上插有两面不同的锦旗,就赶紧纷纷抢占位子,凳子依高低从里到外围了一圈又一圈。
狗卵二又兴奋又紧张地扑回仓屋报告:向西江脚寨挑战的竟是他们的邻寨垌心!西江脚寨子狮子拳初四在垌心,赢得声誉最高,初四是垌心惯的时节,他们是主家,狮子拳是不出场的,初六他们拳班过了西江脚寨,西江脚狮子拳班又做了东道主。以前在别个寨两班狮子拳也碰过面的,但是他们两者都是远近闻名的劲敌,所以一直是看在左邻右舍面子上互相客客气气有意回避的,这回,垌心人不服气比他们寨小的西江脚狮子拳班,声誉竟要盖过他们,于是他们挑了个最热闹的时节,来向西江脚挑战,一决雄雌,只要他们战胜西江脚,他们声誉就更高了。
最里面一圈是屁股直接坐在草坪上穿红着绿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坐在小矮凳上的一圈抱孙子的慈眉善目叔婆伯娘;站在叔婆伯娘身后是一大圈清一色的十七八岁客姑,个个着一样的装,鲜艳如花的丝线头帕,色泽跟晴朗的天空、宁静悠远的湖光山色以及土地上的葱茏草木相和谐的西令布衫,个个脸庞丰韵眉眼水灵樱嘴含巧好像一个模子铸出;个头略高于客姑的是一圈磨拳擦掌替别个着急的后生;坐在高凳子上的是穿一身色泽跟最肥沃泥土相近的阿公伯爷们,互相敬着旱烟筒或者手卷纸烟;站在高凳子上的是些半大不小的本寨后生伢、以及迟来的观众;当然还有坐到人家猪窝牛栏屋瓦背上,骑在桃李树上的看客;不一而足。
寨里管事的人噼噼啪啪放过一阵子鞭炮,上来一个老者,说些主持人该说的话。然后就由比武双方挑头人一齐出来说话,话一半是说给对方听的,一半是给四周看客听的,原则是话越说得谦逊越能博得主家与来客的美誉传扬。比武双方拱手把话说完,四周看客就一阵嘁嘁喳喳议论,赌誓谁赢谁输。垌心是大寨,晓得的人多,西江脚是小寨,晓得的人少些。有些客姑问,哪个寨叫西江脚?就有个客姑念顺口溜儿;西江脚,惯初六,没得凳,,坐鸡窝,萝卜头,当猪肉!远洲听到这些贬损他们寨的话,扭头斜睨那说话的客姑一眼,那客姑立马飞红了脸,不敢言声了。
锣鼓一通乱响,先是两头狮子各自奔出场,拜主家,拜四周看客,然后互相致意,退回本阵,耍拳比武的后生就齐刷刷鱼贯出场了。主家的鞭炮是一直不停地在点放着,直到比武双方列好阵势,互相拱手致意完毕。喧闹沉静下来。人们开始屏声息气,目不斜视。垌心比武后生着一色大红武打衫裤,腰扎素色丝带,个个虎背熊腰,双目炯炯,力拨千斤架势;西江脚比武后生却着一色银白武打衫裤,束艳丽彩带,个个俊秀挺拔,机智过人。这边比武双方后生亮相,备受四周看客评头比足,啧啧赞叹一番,那边主家已经着手脚麻利后生摆置好刀桌、刀梯。
“西江脚―――徐家――――大狗―――对――――垌心―――黎家―――二崽!”
主事老者话音刚落。两边阵营各自闪出一员猛将。先向主家拱手致敬,后向四周看客拱手致敬,再互相敬过,便各自耍出一套拳脚,嗨,嘿……震耳欲聋,先声夺人,炫耀一番,在看客眼花缭乱之际,冷不丁交起手来。先是赤手空拳,然后是使叉棍。交手不过袋把烟工夫,不论输赢,都得一齐跃过刀桌,然后迅即蹬过人字刀梯,选位置站好,等待自己下一位伴来一起扎人山。所以不仅仅是比武艺,还比勇气(跃刀桌)、智慧(蹬刀桌)、协同(扎人山)。比武赢的不能骄矜,输的也不能气妥,输赢要看看客最后的评判。
这刀桌扎牢的明晃晃官刀,刀尖正好对着人心窝,要做“鲤鱼跳龙门”架式鱼跃而过,然后一个筋斗重新站立,去蹬刀梯。看着明晃晃的刀尖正好从人身体中央划过,看客无不替跃者捏一把汗。这刀梯,梯坎上扎的砍柴钩刀,锋利得能砍柴、削蔑,虽然有师公在场念咒护法,遣天神佑护,没点功夫的人,望着都要胆颤心惊。有些看客望着别人刷刷地蹬上爬下,顿感脚板底阵阵麻痛,控制不住小脚肚不停地打冷颤。跃刀桌、蹬刀梯、扎人山讲究一气呵成。
锣鼓猛敲猛擂,鞭炮硝烟腾腾,喝彩声阵阵,叉棍相交乒乓作响.比武者嗨嘿助威声震动屋瓦,骨棱棱滑动,噼啪一声落地砸碎,只有趴在人家猪窝牛栏屋瓦背上观看入迷口水直淌的半大不小看客发现,惊奇一下,随即忘了。
从四面八方涌进寨的客姑是一直源源不断,主家屋里猪肉炒蒜颈锅铲碰锅底的声响是一直不停。个个主家都得有一两个人,整个节日只是围着灶头转,没一刻空闲出屋,主家是自豪的,来客越多,忙得越是没闲空,心里越是欢喜。等下一个节日,他到别人那里,也会是相同情形。而且,谁家吃客越多,越受人敬重,那时是以豪爽好客为荣光的。所以,主家的客姑妹,虽然也打扮整齐,使来客分不清是本寨客姑还是来赶会期的客姑,但她们的任务只是在客多得挤不动的街巷里来回穿梭,问着还没吃过的饭的客,就抢着拉他们回屋吃酒用饭,在节日里是不存在认不认得的,来的都是客,进屋就是亲,不论后生客姑,可以一律称对方老表。
“西江脚―――李家―――三崽―――对―――垌心―――吉家―――狗大!”
“西江脚―――潘家―――满崽―――对―――垌心―――吉家―――春生!”
“西江脚―――邓家―――荣贵―――对―――垌心―――李家―――有富!”
“西江脚―――徐家―――贱狗―――对―――垌心―――陈家―――六斤!”
各有输赢,有惊无险,听见这边热闹,来了条龙,是条白龙,敲锣打鼓一路舞过来,占住一片场地,众人齐心,舞得龙头撵龙珠,上下波翻浪滚,银鳞闪闪,想把看客吸引过去。颈子恨不得从胸腔上拔掉,丢在人头上往围得水泄不通的人围里张望的一些迟来的客,很无奈地跑去看龙,看了一阵,又被这边遮天盖地的叫好声吸回过来,左跳跳右钻钻实在没办法。只好又跳过去看耍龙。又来了条龙,是条金龙,一路敲锣打鼓舞过来。两条龙互相戏耍发威逞能,张牙舞爪,上下翻飞,围观的人还是不多。只有主家为感谢他们远道而来凑热闹不吝惜点放的鞭炮声、鞭炮响过的纸花烟雾,给他们舞得云飞雾罩,自己给自己增点儿热闹气氛。
所有的人都被耍狮子舞龙吸引住。寨边林子里却寂静无声。一只漂亮的小动物,不知是毛獐还是鹿子,从林子里一棵老树根旁边往这边探头探脑好奇,被一个半大后生发现,叫一声,引了一帮子人撵过去。人没进林子,又急忙跑返回来了。
“西江脚―――罗家―――开明―――对―――垌心―――梁家―――七狗!”
下一个,也就是最后一个,终于轮到自己了!远洲心跳忍不住加快了,手掌心也沁出些热汗,拿眼睛直睃对阵也是最后一个上阵的;心里不免有些惊怕,那野崽看上去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块头却比自己粗壮得多,看得出有一些蛮力气,而且不怎么君子,他发现远洲拿眼睛唆他,就冲远洲龇牙咧嘴暗中挥舞拳头做轻蔑的怪脸。这时远洲最码得来的伙伴罗开明又被对手一掌推了个四仰八叉,看客一阵唏嘘,幸亏叉棍两人倒打了个平手。但是看得出罗开明有些耗力过多,当客姑跑上前给比武双方敬米酒时,罗开明喝得酒把前襟都沾湿了。垌心那帮野崽,都希望罗开明不敢跃刀桌熊下阵。但是罗开明有股不怕死的楞劲,硬是助跑跃过了刀桌,鲤鱼打挺往后踉跄了了几步,还是蹬过了刀梯,又终于在众人帮助下攀上了人山,然后冲远洲笑,示意肩膀等他踩上去。
“最后一轮,西江脚―――柳家―――远洲―――对―――垌心―――杨家―――八狗!”
远洲听到宣布,心里倒镇静多了,他迎着众人殷切期盼的目光大大方方走上了场,他听到一阵叔婆伯娘及客姑妹们期待已久禁不住的叫好声。银白的绸缎武打衫裤,使他更显得英姿勃发而又风流儒雅,漆眉醒目,唇红齿白。刚嫁过门的嫂子及待嫁闺中的客姑们,个个面色泛润,双眸流彩,几乎是屏气敛息目不转睛盯着他,深怕漏了他哪一个动作似的。
远洲虽是头一年正式耍拳,但他武艺娴熟,动作优雅,一上场就博得了女人为主的看客们满堂彩。他自己也明白自己最符合乡村女性偶像崇拜的理想。人们总是希望美的偶像常胜不败、风姿常驻。杨八狗明显感觉出了围观的叔婆伯娘及客姑们这种厚此薄彼的心理,所以他故意一交手就不按狮子拳的传统打法,远洲一时没反应过来,耳朵根被擦中一拳,麻辣辣地痛,一不留神,心窝又中一拳,一屁股坐到了草坪子上,气闷了好一阵!叔婆伯娘和客姑们纷纷谴责那蛮小子。远洲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拿住对方求胜心切心理,闪展腾挪,使出灵活轻捷的身手,使对方招招落空,瞅准机会,一招四两拨千斤,将对手摔了个饿狗抢屎!客姑妹们一阵叫好!对方有些羞恼成怒,跌跌撞撞疯狗样想扑上来使蛮力搂死远洲,远洲早已手攥长棍在手,借助手中长棍,腾空跃起,落地后从背后给了对方屁股一脚尖,刚挣起身的杨八狗又来了个狗抢屎!看客又是一阵大笑!
跃刀桌、蹬刀梯,对远洲来说都不过小菜一碟,踩着众人手掌和肩膀,他迅即攀上了人山的最顶峰,向四周看客拱拳致意。这时鞭炮再次炸响、锣鼓拼命齐鸣,看客兴尽意足,慢慢散去。
看客刚刚闪出些人缝,就有许多从屋里出来的本寨客姑争先恐后挤进比武场,邀请狮子班进她屋里吃夜饭,一个狮子班一二十个人,被几家来请的人瓜分了,后来的请不到一个,不甘心,就把明早那餐占住,甚至排列明知不大可能的早晌午去,无论如何要请到一两个狮子客、耍龙客或者戏班客,要是请不到一个,客再多总还觉得遗憾的。
那些着袖套、围裙的本寨客姑,当然最希望请到狮子班里最出众的后生进自家屋吃饭,所以像远洲这样的年轻后生,一时就被好几个热情的客姑围住了,七嘴八舌争着请,远洲两只手,都被面红眼亮的客姑阿姐拖住。而远洲的心思,并不想此时就进主家屋里浪费天黑之前大好时光,毛獐湾他还是第一次到,不说第一次到,就是本寨后生也要抓紧天黑前大好时光,多走走屋外地方,尤其是寨外茶籽树林、松树林、杂树林以及江洲、油菜田。远洲只好扯个谎,说先要去屙泡尿,拖住他一只手的客姑说,去屙尿我带你去,还怕羞么,我当你是我老弟!远洲挣脱手,说,我不想进粪坑,我去岭头屙!一个客姑笑他说,岭头上哪里不是人客,你好意思……罗开明冲远洲挤眉弄眼咕咕笑,远洲不管三七二十一,撒腿朝老松树林跑去了。
远洲一直小跑着,不敢停下,因为他没来及换下衫裤,太惹眼,到处都有拿他当小老弟的大客姑敢拦住他说话,互相交头接耳,冲他窃笑,拿情歌撩逗他!罗开明却喜欢,他喜欢同大客姑讲笑、动动手脚。远洲不满意罗开明这些。远洲也得意于许多大客姑敢主动向他表露热情,但是他又有些害怕,不愿过早被某个大客姑的热情网住,他像一只迷人眼目美丽的初长成小公鹿,在大客姑激情荡漾里左冲右突,满足于得心应手地游戏,许多大客姑被他的身影、笑声撵得心甘情愿为他神魂颠倒。
天气真是好的适宜唱歌吟诗!天空高洁,空气清爽,云霞呈祥,直诱引得人腋下发痒,恨不能呼啦啦长出一对翅膀来,冲天而上。那些挨夜边到空中自由飞翔玩耍的鸟儿,真叫人羡煞!
远洲做出一副暂时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样,正得意,有双眼睛使他像六月天被泼了瓢凉水样打了个冷颤,那是双清幽幽的眼睛,竟奇斗艳争宣夺闹的大森林里一泓清泉,远洲骄矜自得的心性一下子掉落下去了,没法打捞。远洲清醒下来,定神搜寻,却怎么也搜寻不到,不得不长吁一口气。她又出现了,稍稍带点关切的热情,远洲魂魄像被鬼神牵引着,身不由己。痴痴迷迷地只知到处搜寻那双眼睛!周围喧闹着的大客姑像田垌里听到脚步声的蛙鸣,忽然停歇,一齐关切地注视着这位她们心目中的男人偶像。
双方都不由自主地玩起了捉迷藏!直到一位性急的大客姑,明白远洲的真正意图后,不耐烦地将远洲搜索的对象一把拦住,将她推到远洲眼前!她只好大方地冲远洲微笑着。远洲感觉喉咙渴极,嘴巴张来张去,发不出一句话,或者是自己的耳失聪,冒出了什么蠢话而不自知,周围的客姑都笑话他。远洲只好听到自己像傻子样,翻来覆去只晓得说一个字:走!走!走咧!跟我走咧!
女子见到感情过于专一的男子,反而要惊慌的。那女子在女伴一再怂恿下,才跟远洲走。远洲那份小心翼翼,就像手里对着阳光举着一枚草叶上的露珠。是的,真要感激造物主的安排呐,果然让他遇到了他冥冥之中一直渴望遇见的女子!叔婆伯娘介绍了那么多个上好女子同他相亲。他最终都没同意订婚,深心里思量因为还等着她啊!这女子,果真是集了大嫂同柳骄身心上的一切美好的东西于一身了,大嫂的淳朴、诚挚,你从她的眉眼间一眼就可看得出来。柳骄的慧黠机智,她也不缺乏的,只要她欢喜。
客姑们呢,是这里一簇,那里一丛,背靠一棵大树站定。后生们呢,也是这里一伙那里一群的。一班后生,一班客姑。靠得很近地谈话,是老相熟,以前的会期就互相唱山歌套出对方的底细了的,甚至有可能是后生穿烂了几双客姑做的鞋子的。远远地,一问一答地对唱山歌的呢,大都则是刚刚互相相中的。山歌的内容,有赞叹天气美好的,有抒发青春美妙不可虚度的,也要互相考答各种生存技能学识的,当然也有互相唱赞美歌的,这种唱,都只是唱耍,正规的唱,最能见出一班客姑、后生人品、能力的,则要到晚上看散戏后的唱歌堂。挨夜边的唱耍,只是为夜晚唱歌堂互相选好对手而已。
客姑离开女伴,跟后生走,至少要两个客姑做伴的,因为同后生对唱至少要两个客姑才好起声,而这里风俗,初次见面,一般只是用山歌传情达意的。但是远洲是一个人要这女子跟他走,另一个客姑,笑笑的想陪她一起走,看看远洲只是一个后生,就作罢了;反正他们都只是后生伢客。罗开明呢,这会儿正同对面另一群客姑调得火热呢,远洲乐得甩开他。这么多个会期赶下来,罗开明已经使他感到失望――――他只会满足于同客姑不正经的对唱情歌,都不能满足他心灵的需要了,他渴望同一个他十分中意的女子,进行最深层次的精神交流,所以他想追求一种超越于对歌之上的、超越于肉体耳鬓厮磨之上的更深层次的精神交流,
一个半大后生领着一个客姑,在人群中穿梭,惹得很多客姑、后生笑笑地注视。那女子跟在后面笑笑地问远洲,去哪里啊?远洲不答,只顾急急地带头走,他手里已经牵着那客姑妹一只手了,所以他不怕她甩下他溜掉。走到人迹稀至的茶籽树林深处,远洲才停住脚步,回过身来,对着那客姑痴痴地看。客姑妹笑笑地问,不羞么?
远洲也没放下她那只手(深怕她眨眼就不见),愣头愣脑地问,你是哪个寨的,喊什么名啊?客姑妹眉眼笑笑的,却不回答,意思是初次见面哪有这样子问人的。远洲咽下一口唾沫,抢先自报家门,我是西江脚寨的,西江脚寨,惯初六,晓得么?我是柳家的,叫远洲。客姑问,哪个“洲”啊?远洲说,江洲的“洲”,河洲的“洲”。客姑说“三点水”?一边用手指比划。远洲连连说,是,正是,他心里面更喜欢,看来这女子还能识几个字。远洲同这女子说很实在的话。上几个会期,同罗开明总是耍弄客姑,不报真实寨名,名字呢,总是报“初逢、初遇、初会”之类。当然,客姑也不一开始就报真寨名,他们乐于互相考试。
当远洲问到单独被他牵手牵出来的客姑。远洲也懊恼地看出,她也没报真寨名,她报了三个,一开始是报大竹坪的,远洲着急地说报真寨名啊!她又报是石坝脚的。远洲还是怀疑,大竹坪、石坝脚这些都是很边远偏僻的小山寨,远洲只是偶尔听说过而已。远洲相信她就是那一带的客姑,但是她还是没报真名。看远洲懊恼的样子,她又再次改口说是绿瀑寨的。名字呢,当然只报一个,带花(往往是寄名娘给寄名女爱取的那类名字),问到姓,说姓李。
远洲不管那么多,打定主意就叫她“带花”。问完寨名、名姓,远洲就提出同她交换定情物了。远洲抬起一只手,低声说,我本想给你带只金戒指的,无奈我还没问我阿妈给我带在身上……刚说出这话,却冷不丁摸到她一只手指上的冰凉,原来她已经有一只金戒指戴着了!这么说她是已经订了婚的……
远洲感到大冷天给人兜头泼了一盆水,从头凉到脚板底,一阵阵地发寒,许久说不出话。那女子见别个因她懊恼,深心里起了同情,把对方给的手捧在双手间,俏皮地一下一下握挤,想逗他喜欢。
远洲却越发感到忧伤。这女子从头到鞋底,没有一样不令他满意,可是当他意识到她将要做别个的女人,心里就一阵阵刺痛。美有时对某些人,便如同针刺。
两人都尽力想让对方松畅,却又想不出办法。烦恼使两人亲近,衣衫轻轻摩挲着衣衫,两人相挨着坐到一围庞大的茶籽树边坪子上,对着土地吁叹。凉风警告黑夜即将来临。天地开始一层层穿起黑夜的轻纱。
当那女子有意无意使手拐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说我们还是回去吧时,远洲忽然打定了主意,内心不由的重新喜悦起来。他打定主意从这刻起一直跟定她,无论如何他不能失去她。
两人站了起来,面对面地,女子见对方心情松畅了些,便自责地说,我不该来赶这个会期的……
远洲问,为什么?女子说,我不来赶这个会期就不会遇见你,不遇见你我们两人就不会有这般苦恼……远洲问,即使我这次遇不见你,即使我同别个女子结了婚,我深心里还是会苦苦追寻你的,那不更苦恼么?你不是这样么?女子答不上来,只好叹一口气,说,我本来去年(出了年就是去年)十月就要嫁了的,日子都担了,他是我的寄名哥,寄名哥怕我小,生孩子身体还负担不起,就自己决定再等一年才娶我,寨坊叔孙都希望他早日娶回我。相挨着慢慢走,女子轻轻扭回头,望着他一笑,说,说不定他也来赶这个会期了,我刚才见到了我们寨的一班后生……远洲心里紧张起来,所以他不让走人多热闹的地方,明天一早就同她去另一个寨赶会期,那个寨会是个最不热闹的小山寨。
镶好屋基的菜园子,仍然种着青菜,因为新屋恐怕要过好几年才动手起,有的屋基边还码着几墙青砖。有几个客姑,猫着腰在菜地里抢寻夜饭后嗽口洁牙的植物,也有些是跳起来摘皂荚树上的叶子,准备到温泉洗澡。寨子边两口温泉,这阵子被后生客姑占住,洗走一批又去一批,十分喧闹。两口温泉相挨不过几步,使了些篱笆隔离,主要是方便搭衫裤。天黑前远远见到后生客姑白亮亮的身体,特别生动。
也有些后生客姑不去挤那份热闹,只在担水洗菜的水井埠头嚼白牙菜漱口,这些大概是吃过夜饭了的后生客姑,急着入林子同中意的异性亲嘴的。远洲也随带花进菜园子里捡了些漱口用的白牙菜,放衫袋里,预备夜饭后漱口用,他们只在水埠头望了一会儿,因为还没吃夜饭。远洲打算跟带花进她跟寨里一班客姑进的那个主家吃夜饭。街是石头街,拐来拐去的,个个门口都有大帮大帮刚吃过夜饭的出来的或是等着被主家安排进屋吃夜饭的客姑后生。
带花叫一个本寨客姑妆着的客姑老表,当然不是真正的老表,叫一个瘦瘦的衣着清净很有笑脸的伯娘姨妈,当然也不是亲姨妈,她只跟一个同寨的客姑那样叫。一个亲十个跟,进屋就是亲。叫人的和被叫的谁真正去追究亲疏呢?只要她相信亲的那个在那众多的来客里面就足够了呢。
远洲还穿着耍狮子拳时的武打白绸衫裤,十分惹人注目,立刻安排进屋吃饭了。那客姑同那伯娘都出来了,向远洲笑笑地抱歉说,男客都吃过了,只剩下几个客姑同伯娘、孩子们,只好安排他同客姑一起吃?远洲很欢喜,他更愿意同女客一起吃,他本来就想同带花一桌吃的。
远洲跟带花一起入席,伯娘笑笑地打量着他们,说,几般配的一对儿!老人孩子都一起注视他们。
几个伯娘,硬要让远洲坐上座,说要他同女人婆娘一起吃,委屈了他。远洲自然不肯,他捡了下首位子,挨着带花坐了。饭是带花打来捧给他的。主家伯娘却执意要他喝点家酿米酒,远洲怕自己醉带花被他未婚夫来叫走,只同意喝糯米甜酒,甜酒也喝得醉人的。一个伯娘说,你们这个年纪,不喝酒也会醉的。远洲始终是她们关注的中心,所以夜饭吃得很甜蜜,吃过夜饭,主家伯娘就带远洲同带花过一间小横屋休息,嘴里还直抱歉叫远洲多担待些,招待不好狮子客。伯娘点燃一盏桐油灯,立即看清那是间十分洁净的小屋。床板上垫的是禾槁,枕头是绿豆枕头,伯娘说枕绿豆枕头脑不发热眼睛清亮。伯娘把小屋铜锁钥匙给了远洲,轻声说,人客太多,照顾不来,后生客姑晚上是没觉睡的,你两个――――一个后生伢、一个客姑妹,唱整夜歌怎熬得眼困,你们两个就在这小横屋睡觉,晚上想出去看戏,就把屋门锁上,拿着钥匙,那个也不给进来睡觉!远洲十分欢喜,十分感激伯娘的成人之美。伯娘也欢喜,对他们说,你们两口子先坐会儿,等下我叫大奴婢(称她大女儿)给你们提桶热水进来,洗洗脸,抹抹身,烫烫脚,好睡。带花说,姨妈,我想洗头,隔了两个会期没洗了呢,痒。被叫姨妈的主家伯娘说,哦,也好,烧大禾茎灰洗头兼洗澡,又洁净又光滑,还带有香气,就动手取下一小把大禾茎,带花忙接过说,姨妈你去招呼人客,我自己来,姨妈说,应该,这样才不显生疏,进了屋就要像回到自己家样,有吃该吃,该帮手帮手,该自己动手就自己动手。带花陪着笑跟了出去。远洲也跟着。说到那大禾,产量是不高的,但家家户户都要种上几分田的。不仅图它米好吃。更图它禾茎用处大。不仅存放起来平时女人用来烧灰水洗头,七月半包大粽糍,也要使到灰水。
主家客姑要协助带花。远洲不要劳烦她,她望望这一对,似有所悟地冲他们笑笑,去忙别的了。在小横屋里,找来一只桶,桶是很肥壮的汉子腰身那么粗的老南竹制成的,一只畚箕,承在桶口上,茶籽木棍夹着一把大禾茎烧,完全烧透成灰,让它落到预先垫了一层密布的畚箕里,远洲就提起一竹桶热水,倾到热布上,灰水漏到大竹桶里。
带花扎起衫袖,拿一块长大洗澡布,围在颈脖四周,解散发辫,蹲着垂下头,让头发浸到热灰水里,手上拿一柄大牛角梳,缓缓地梳洗起来。
寨东头戏台那里,传来戏客酒足饭饱后热烈的开场锣鼓声。屋后窄窄的石头街巷,脚步声更匆促了。只有老人、孩子才热衷看戏,后生、客姑,哪个不往茶籽树林、树林、禾槁堆边、江洲草坪这些地方去呢,十七、十八正当耍,不晓得耍的要被老辈人笑话,他们在这些地方的表演,经过几个会期,远洲已是十分熟稔。月亮大概已是十分专注地给情侣们提供光明和黑暗了。
主家屋里的客人也都出去了,大概屋里只剩下伯娘一人在有条不紊地收拾。屋里和街巷一时都静下来,不过并不寂寞,隐隐约约的山歌声,时断时续的唱戏,因为隔着距离,因为听到而没有看到,令人更充分地发挥想象,所以变得更加曼妙动人,因而你才明白有些伯爷、伯娘,为什么愿意守在屋里接待偶尔进屋找茶喝的散客了。
带花洗头的时候,远洲在嚼白牙菜漱口擦牙。带花洗好头发,精神奕奕,笑着诓远洲回正屋向伯娘讨教山歌。远洲害怕她逃走,坚决不肯,带花噘着嘴说,我想洗洗身子呀!远洲天真地说,我看着你洗,把门闩上就是。带花吓唬他说,女人身子很丑的!远洲忍不住笑了,说,只好骗三岁孩子。带花闩上门,便赌气地脱起衫裤。
洗澡使的是一大团很大的极柔软的老丝瓜筋絮,撵着软滑的大禾灰水,在肌肤上搓洗,你可以想象那感觉。桐油灯寂静、安定又热烈,正屋主家伯娘洗碗弄出的声动轻柔而清脆。
眉毛是未经修饰过的,又粗又弯,且长。眼睛也是长形的,总是挂着诚挚、谦和的微笑。柳娇的眉毛、拔得太细、弄得太弯,反倒显得不如自然的好看。鼻子呢,显得又俊俏又不夸张,柳娇的鼻子,显得太俏皮了些,大嫂的呢,太老实了些。嘴呢,经过热水敷洗,更加柔嫩鲜润了,好像刚吃过极辣的辣子那般,直叫人想亲吮。牙齿那么洁白整齐,使人心生那么点儿自渐形秽。脸型是圆的,宽的,同体型十分搭配。光洁的额头上镶着一排细密的汗珠,像戴上去的珍珠饰物,唇边呢,细密的汗珠儿使人联想到男人的胡子。远洲摸摸自己唇边的还没有长出胡子,唇边只有茸毛。十六,十七岁的女妹子,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肌肤不是十分的白,却符合这里人的审美,因为勤劳的缘故,肌肉是结实的,生机勃勃,胸脯是极自然地往前骄傲地挺着。
远洲望着这个身子,心境却是十分温和的,心肠却是十分柔软的,心思却是十分清净的。
因为第一次见到成熟异性的裸体,远洲体内像那盏桐油灯那样灼灼地燃烧着自己的激情,激情的燃烧使他内心更加趋向安静和怡悦,在这宁静和怡悦里,他她像听到自已刷刷地拔节生长。他想到大哥说过有些地方的漂亮女人,为了财物才向男人展示自己的裸体,为了财物或者权势才同男人交媾,他觉得滑稽可笑而不可思议。这里的女人,也包括男人,是全不想到这些的,他们美妙的身子,他们青春的激情,只为了别人对自己充满自信,他们对天空和土地满怀虔诚,他们追求自由,他们追求爱情。
带花洗过澡,换过一身睡觉穿的软滑绸衫裤,两个奶头顶着衫襟,更加惹人昵爱。远洲忍不住要同她亲昵。远洲双手拙笨地扳住她双肩,额头抵触额头,像两头牛犊。鼻头摩擦到鼻头,痒酥酥,直漾到人心田里,叫人忍不住想笑,就笑了。带花躲避说,我还没学会亲嘴,这是谦卑的说法。远洲还没让女人教过,这倒是真的。两人正好学习。远洲先是十分轻的触到她的红唇,蜻蜓点水样,也漾起了一圈圈波纹在两人心田。远洲吸到她性喜素食的清香气息,更叫他喜悦,他是不愿同奢食禽兽血肉的女子亲嘴的。远洲触到她浴后更加幼滑弹性的肌肤,闻到她浴后健康身体的气味,便也想清洁自己身体了。肉身的洁净,容易使人心灵也变得纯洁。
远洲一定要她陪着回仓库取换洗衬裤,她只好答应。月亮地里的石头街别有一番风味,人仿佛走在梦里。街巷半明半暗,隐隐约约的情歌,像极轻的乳露一般,在明亮处飘荡,昏暗处呢,则常常有一对搂到一处亲嘴的后生客姑,呢喃声如同梦呓。两人不由得牵紧了手走路。远洲有意要绕过那边凸伸的茶籽树和小松树夹杂的林子。
虽然是初春,天气却十分晴暖,空气里洋溢着草木初萌的气息,再适合不过年经男女昵爱。远洲和带花,紧紧牵着手,尽量走得轻手轻脚,不打扰别人,因为到处都是一对对亲呢的情侣,虽然这样,还是不免时时受到惊吓。有个客姑,露出胸脯,挺着白白的奶子,给她中意的后生跪着亲吮。两个人赶紧逃跑,一头拱进幽暗的茶籽树围下面,不料又望见有个后生,正在对他意中人神秘的生殖器做顶礼膜拜。一扭身,没跑出几步,又差点被绊一跤,草坪子上重叠两段身体,在模拟交媾。当然,不管他们亲热到什么地步,人们都有理由相信,谁也不会在没一起登过祖辈世代传下来的婚床前,就尝试真正的交欢。
招待西江脚狮子拳班住宿的草料仓库,门是虚掩着,里面却是鬼都没有一个,借着门外照进来的月光,远洲像做贼样手忙脚乱摸到自己那个包袱,拎起就走,两个手牵着手,手心都出了汗,当然不仅仅因为走路和牵得太紧的缘故。伯娘教远洲使茶籽麸洗头,她要给远洲提热水洗澡,带花抢先去了。远洲坐到大木盆里,热水泡着,伯娘在水里放了些树叶,有消除疲劳和滋润皮肤以及芳香作用的那种。远洲要带花给他使老丝瓜筋絮洗抹身子,两人已经像姐弟般亲昵。带花在他面前蹲着,使丝瓜絮给他揩肩膀。热水一泡,远洲忽然发觉双腿间的玩艺在变粗变长。他想掩饰。带花却偏要替他洗双腿中间,只好张开,带花忍不住扑哧笑出声,远洲央求道,你莫笑话,你莫笑话喽,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拿它没办法!
穿上衬裤,两个又忍不住 亲昵到一处。带花说腰酸了,仰身到床上躺会儿,说,好软和的棉被。远洲说我也要试试,床带花占住,他就干脆压到她身上,又心疼地问,被我压着难受么?喘得出气么?带花只是笑,她想到被一个比他成熟得多重得多的身子压着。她见他的头在她胸前拱来拱去,戏笑他道,还想吃奶么?远洲脸红,便拱屁股报复她,她并不假装躲闪,还微微张开了腿,露着双腿间隔着裤布也明显胀鼓鼓的肉,因为她的信任和宽厚,远洲又于心不忍,两人的嘴就胶粘到一块。
不知伯娘几时进来。怀里孙子出声两人才知晓。远洲羞羞地从带花身上滚下,却听到拍娘逗孙子说,阿叔裤裆里藏着一大截又香又甜的青皮蔗蔗!都笑起来,伯娘拿来一个皮放得很黄爽叫人一见口水都流的沙田柚,叫远洲同带花剖了吃。伯娘说,自家树上结的,留不下几个,人客多,不好拿出来,不好分,现在个个都出去耍了,伯娘一人吃没味,你们两公婆儿也吃几瓣。伯娘又叮嘱他们,夜里要是一起出去上粪坑,也要将门锁上才走,不然几个时节没得睡觉的后生客姑,溜进来赖到床上,抬都抬不出去的。适当的刺激,伯娘感到年轻健旺,心境淡泊怡悦。
带花想去戏台边转转才回来睡觉。远洲本来也极欢喜看戏,但他怕撞见她未婚夫,就坚决不同意去。两人就闩了门,相拥着连着衬裤倒在床上睡觉了。
远洲望见自己同带花站在一个山坡上,山坡上长满青草,青草很青,两人好像在割草,站着的是一个山坡,对面又坟起一个山坡。很壮实的后生。带花就冲他跑过去。看来那人正是她未婚夫。远洲先是喊,她只顾跑,头也不回。远洲想到追到她面前了,远洲终于跌跌撞撞扯到了她的衣衫下摆,那后生看一眼远洲,只好掉头走了。带花回头冲远洲嫣然一笑,远洲喘着气说,我那么用劲喊,你都听不见?紧紧拽住她两只手。忽然,他俩之间的土地裂了、幽黑的裂缝坚定不移地越裂越宽。远洲想跳到她那边同她站一起,或者两人一起掉到深邃不可测知的裂缝里,总之只要两人在一起。可是他们的脚像被钉在了土地上,挪不动。他想把她拉过来,手却十分软弱无力。眼睁睁地,只能看着缝越裂越宽,一寸寸地,不可更改地,硬是将两人分开了,两人好像被隔到了两个世界上,而且距离越来越遥远。等到两人只能勉强望得见的地步,大地才停止移动。一切归于相对静止,生命照常生生不息。远洲望着刚才黑幽幽冷嗖嗖的裂缝处,这时眨眼之间已是一派青绿,原来命运只是同他开了个玩笑,只是将一个山坡分裂成两个山坡而已,就是说山坡之间总是相连的,可以沟通的。远洲又兴奋又焦急,拼命朝站在对面山坡的带花呼喊,他喊她站着不要走,他过去她那里。可是脚仍然被绑住,两只脚被绑在一起,挣不开脚步。喊又喊不出声,喉咙都喊哑了,声音都出不来,甚至什么响声都弄不出。泪水像下雨样挥洒,对面带花却像看不见,她在对面似乎若有所思。远洲决心滚下山坡,用手爬到她脚边。好不易滚到了山坡,感觉好像过去了几十年,他正要往山坡上爬,却看见带花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往山坡那边走了。
声音还是喊不出,每喊一声,喉咙就像又被撕裂一次地痛。等到快看不见她的头,忽然发现有一个男人的头,同她一起消失。远洲不晓得是在梦中。因为他掐自己大腿一下,也感觉到了痛,这痛是十分真实的,所以他悲痛欲绝。忽然晃悠一下到了另一个世界。远洲睁眼看见带花其实睡在他身边。正发着轻微匀称的呼吸。远洲感觉自己泪水涟涟,叫醒她的声音都还拖着哭腔。带花一碰就醒了,先给了远洲一个微笑。远洲同她说出刚才的梦。带花叹了一口气,她记得她在梦里刚刚想撇下他去找自己未婚夫。
闻到炒油茶的香气。听到锅铲碰锅沿尽量压轻的声响。低声说话声。像梦呓般的对歌声。勾勾喽------鸡啼都像打着瞌睡。窗外月光在移动。一切都让你相信回到了现实中、
远洲完全醒过来,还心有余悸,害怕接上刚才的梦,就决定去吃油茶再睡。他更不敢离开她一会儿了。他感觉得出别人善意的笑话。吃过油茶回来,跟来两个客姑,央求让她们挤到床上打个瞌睡。他们对远洲说了许多恭维话,弄到远洲不好意思。她们就挤上床一起睡了。
一觉醒来,好像又到了另一个世界。日头已经升好高,幸好身边带花还在。很安静,原来人客大都吃过早饭又上路了,去赶另一个寨的会期。本寨的后生、客姑,甚至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同孩子,也早早离开去别寨赶时节了。热闹瞬间潮水般退去,叫人心生怅惘。
伯娘还极力挽留远洲同带花再住一夜。伯娘抱着孙子,一直送远洲带花走出寨头。到处是节日过后的鞭炮红纸余屑,落花一般。伯娘一再叮嘱远洲同带花明年正月初十再来他们村,叮嘱记住进她家屋的路。伯娘不停抹眼泪水,一直望着他们走远,不能再踮脚望到。
会期一直赶到正月十八。脚踩过了许多快乐的路,眼睛看成了许多美妙的风景,嘴巴尝过了许多独特的美味,心灵阅读了许多美好的人情。两人更加难舍难分。到十八这天,却再也想不出还有哪个寨惯时节,又听到许多后生、客姑都唱暂时别离来年相会,互相劝勉回到父母身边安心做田做地的情歌。桃花已经开始闲闲掉落,已经有人赶牛下田,远洲惆怅得要掉泪水。
两人实在不忍分手。出到大马路,本来就要各自南北了,先是带花送远洲往北走了一段,说好分手了,远洲望着带花一个客姑孤零零走路,泪水掉下来,又回头追了上去,也要送一程。一直送到大马路尽头,那里有几棵大樟树,分出几条路岔,送别的后生客姑到这里就情不自禁止步,唱最后的离别歌,然后是后生背靠大樟树,一直望着客姑走远,望不见,估计着她们已进寨,才转回头往自家寨子走。可是这会儿带花没有别的客姑陪伴,远洲也没别的后生随伴了,别离是忍受不住的忧愁。
结果远洲又送带花走,说要望着她进寨,才好回头走。路是山路,爬高下低,东绕西拐,路两边不是古树参天,就是茅草比人还高,人迹寥寥,不时惊吓野禽孤兽,一路只有野水潺潺相迎,更觉两情依依。也不知走了多少路,换了几样风景,歇了几回脚,吃了几回水,总之只觉得离了大马路尽头的大樟树,往南一直走进东西两列山脉完全交融到一处,就没有走出过这片山林。日头由半晌午,一直走到快要落岭,眼界才豁然开朗。望见茫茫淼淼一片绿水,水岸泊只小船,一个老艄公,闲闲坐在船头钓鱼,等人过渡。烟水迷蒙处,有一座不知几大的岛屿,隐约可见有一座寨子,青瓦白墙。
带花笑吟吟说,这回才真正到,走去搭船过去,就是我们寨,绿瀑寨。远洲止住脚步,万般无奈地说,那我就站在这里望着你上船摇过去,再回去走吧。远洲望见带花眺望水那边岛寨,眼睛放射着喜悦,胸脯微微起伏,可是她一步也走不出,望望水岸边的船,又回头望望远洲,长吁短叹。日头一点点偏西,光热慢慢弱下去,晒到人身上,几乎感觉不出来,许是到了水边,风又吹得人凉嗖嗖。远洲心慌,害怕再迟就不能在日头落岭前走出这片竹林。带花执住他一只手,笑吟吟地说,不如你陪我一起回家吧?远洲说,可是,你已经同别个订了婚……带花咬着嘴唇,说,不怕……远洲下了决心。带花说,你肯定忘了来时的路,你要是走岔路,只好在树林里过夜,你又是单身,这片树林,什么野东西没有,老辈人讲豹子也伤过人!我要是再送你出去,我们就回不了家。两人又厮磨许久。
撑渡船那个老人,也觉得两人老半天不过渡奇怪,频频望过来,带花说,他是我寄名爷爷……远洲心刺痛了一下,马上问,就是你同他个崽订婚那个?带花矜持地点点头,远洲说,那我回头走了……带花拖住他一只手,说,他又不吃了你,走吧,跟我一同去见他老人家!
老人五十来岁年纪,就剃了光头,背驼得十分厉害,衣衫褴褛,背上扣着个大斗笠,削瘦,精神却健旺!看得出是个历经风霜心肠仍旧十分软善的那类老人。
老人一眼就看出马上就要做自己媳妇的女子,同跟前这个叫他生不起丁点儿气的后生伢儿是怎么回事。老人满腹心事,肚肠打绞,脸上仍然平稳、和善、微笑、健谈,他不能搅坏来客的心境。
像梦里样,远洲跟着带花走到了她家屋门口,那是一座老屋,盖的是黑瓦,墙却全是木板,是座木板屋。屋后许多竹,许多果树,远洲欢喜这些。门口铺着石板,清清净净。远洲不由得心跳加快。带花拉开拦挡鸡鸭猪狗的门雕,里面一个衣着十分洁净的婶娘,正坐在织布机坐板上织布。旁边放着个摇篮,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眼睛骨碌碌望人。带花喊声阿妈,就奔进屋抱起他小弟弟逗笑。婶娘望见门口站着个十分赏心悦目的的后生伢,先是吃了一惊,赶忙软软地笑起来,殷勤招呼。
吃过油茶,远洲捉住带花一个七、八岁的弟弟陪伴,躲到一间睡觉屋里,不敢出去见人。听得见带花在煮吃屋同她阿妈小声商量的说话声,不过听不清她们说些什么话,只能揣测。
过一会儿,那孩子就同远洲很熟了,口口声声叫他阿哥,拖着他到处钻,一会带他看他家养的几箱蜜蜂,一会带他看他家傍在屋后墙上种香菇的原木,一会又想起带他进屋后菜园子,捡甜菜给他吃,一会呢,又拖着他爬上屋后山坡,钻进灌木丛里,偷偷指给他看几只龙蜂刚开始叼牛屎蓄的窝――――这是他同他二姐共同保有的秘密,不告诉任何人的,为的是不惊扰龙峰蓄窝。那孩子说等到蜂窝蓄到很大,里面育满了白白胖胖的蜂蛹,就叫远洲阿哥来烧它,然后使茶油爆炒了,很多人分吃,像过年。
山寨日头落得早,天黑得也快。远洲望着红红的似与平时看惯的不同的落日,心里闪过要回去也回不去了的念头。几个男女孩子赶牛下山,男孩子忽然冲他们喊了声二姐。远洲就见有个脸红得像鲜花的十三、四岁女孩子,喜喜地望了他几眼,就开口叫他阿哥,阿哥,什么风吹你来的呢?又回眼嗔怪她弟弟,这精呢,什么地方不好去,带阿哥钻藜蓬!男孩子有点不好意思,表示要带客人去别的地方了。
一个不到四十岁的精瘦汉子,腰里别着勾刀,爽爽朗郎地从竹子林里走下来,远远就冲远洲笑笑地望。远洲看出他就是带花父亲,赶紧迎上去叫了声阿叔!汉子很爽快,马上又让男孩子带远洲回屋同他一起喝油茶。带花见了一家人都喜欢远洲,心里喜悦,殷勤地替她老子筛茶。吃过油茶,阿叔又向远洲敬烟,问吸烟筒还是吸纸卷烟?远洲不吸烟,他表示遗憾,说了吸烟做神仙的好处,马上又赞美嫩人不吸烟好。
带花她老子,忽然想起似的,冲带花叫,大奴婢,你的口福到了呢――――前天你寄名爷就同我讲,你三哥上山收套,套到只大麂,怕不有一二十斤重,被吊起来饿伤了,怕活不了几天,你三哥一定要等你回来再宰它,说回回只给你吃麂巴,这回一定要让你常常新鲜的麂子肉汤,幸好你今日就回了,怕一会儿他就要过来,请你过去吃夜饭。带花从外屋进来,听他老子说话,却拿眼睛望远洲。
阿叔把话说完,忽然想起要顾到来客。赶忙站到远洲一边说,侄仔,人家有人请吃麂肉,我们也不甘寂寞,我春节夜里谷楼上逮到一只大老鼠,杀净炕干了,干辣子茶油爆炒,怕不也是一碟下酒好菜?得意洋洋地笑,男孩子赶紧抢话抢功,幸亏我夜里晓得起来帮忙阿爸,像小弟弟睡得死,给大老鼠叼去都不晓得醒,就没得老鼠腊肉吃喽!|
听到说带花回来,而且带一个后生回的,伯娘、客姑相伴,都来看带花。小孩子也来凑热闹。伯娘们会说话不消说,十七、八岁大客姑,又有哪个不是聪明灵巧,见到远洲,都亲热的叫老表,好像亲老表样,都争着要拉远洲到她屋吃夜饭。
正闹着,远洲最怕见的那个人就来了!
带花抢先迎了出去
带花略微有些不自在,同他在门口外头见了面,说了话。远洲听到他问,那他在哪?心都要跳出喉咙口!
他就出现了,一边同伯娘打着招呼,一边应付着客姑们的玩笑,手里一边摸烟荷包,望定远洲就走了过来。一屋子人都停住望他,又望望远洲。
老表,吸口烟先!两个叫人担心的人就这样认识了。
远洲不吸烟。也接了烟,破例吸了第一口烟。他的手有些发抖,对方的手也有些发抖,给他点烟时,火苗差点燎到吸烟人脸皮,过后又不晓得及时扔掉火柴棍,火又烫到自己手指,龇牙咧嘴,甩手跺脚。众人哈哈笑。远洲硬是被带花的未婚夫拖去吃新鲜麂肉。
带花她弟弟,那个七、八岁的喜欢同生人说话的男孩子,也被拖去了。不然远洲更要局促不安。
后来带花她老子也被拖来了。一桌寨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说是吃麂子肉,实际上每人只吃到切得不大的两块。一只一、二十斤重的大黄麂,剥了皮,肉和内脏都切得碎碎一锅煮,然后整个寨家家户户都送去一碗肉汤诓小孩,当然就所剩无几了。于是主家又杀了两只大公鸡,一只肥鹅。
远洲成了关注的中心,每个老人都是和和蔼蔼地同他说话,但哪个都不涉及他是跟带花回的屋这极敏感的含义。山牛他老子,背驼得很厉害的撑船佬,笑咪咪地向各位老人介绍远洲时说远洲是他三崽的老表,好像远洲是因为山牛而来访亲找友,又以极亲密明朗的态度,将他面前两个崽一一介绍给远洲,大哥、二哥对远洲也都十分谦恭昵爱。
远洲因为甜酒吃得太多,也有点醉了,就被从热闹的酒席上扶走,安排到山牛准备娶亲的大床上躺下来,带花出出进进服侍他,笑微微地应答,脚轻身捷,却不同他说话。
远洲半夜醒来,睁眼望见漏进床铺上的月光,四周却静极,感觉到因甜酒以及醒酒茶喝的太多而尿胀。一时又不晓得睡在哪里的床上,发觉身边还睡有人,就说,我要屙尿。刚说出这句,对方就哦了声,说等我点燃盏桐油灯先!远洲感觉就像在家里以前同他阿公一起睡时,夜里这个比他高个头长几岁的男子,却是他眷恋并为之来此的对象的未婚夫!真像做梦。山牛迅速起来点燃桐油灯,像照顾小老弟样殷勤叮嘱,又亲自带头去廊外做示范,木板走廊是吊脚支撑的,下面是荒坡,长着几棵野生芭蕉,硕大的叶子映着叫人内心无限温柔的月光。
芭蕉们OO@@互相挤挨着,白亮亮的尿柱,落到芭蕉叶上,发出很清晰的声音,一时盖住坡下汩汩的山冲流水声。两个男子屙完尿,又一起走回来,客客气气地互相谦让上床,小小心心地一起共盖一床棉被重新睡下。双方都尽量想让对方睡得更舒畅,都尽量克制自己睡觉时难免的一些小动作,这是双方都感觉到并为对方感到亲切的。
第二天早上远洲醒来时,山牛已经出了一趟山回来了,他到湖里捕回了几条鱼。带花她老弟,已经进到房间里拉远洲起身,说他阿妈叫他叫远洲回去吃早饭了。
山牛提了几尾清早才捕回来的鳞鱼,一只手搭到远洲肩头上,极亲昵地伴他到带花屋里吃早饭,好像远洲是他的亲戚,带花屋里倒是因他而请远洲。带花望到两个自己内心都十分喜爱无法割舍的男子,亲昵得出乎她意料,反倒感觉有些被两个男子疏远的味道。
远洲被山牛亲昵坦率的对待弄得腼腆,感觉到恍恍惚惚的,总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又似乎陌生,说话行动都如同在梦里。两边男娃子女妹子,伴着玩了一整天。从半晌午起,就被一家家拉去吃油茶。倘若山牛或带花说不消去,油茶哪天吃不得,对方就一定要说,你以为我请你么,我请这位老表的呢!到得点灯时分,远洲也不记得踩过了几道青石门槛,如走马观花,油茶吃过不少,拿拿碗也能令主家欢喜了,远洲觉得有趣。对待来客,梧州人的寨子,哪个寨子都一样热情好客,哪家来了个人客,整个寨子都当作共同的客人,这原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这似乎有点与世隔绝的绿瀑山寨,在人情上又做得极叫人心肠热软。
整个寨子和客姑妹们呢,个个都对远洲表示出姐妹般的关怀呢爱,你可以以为她对你只有姐妹的情爱。不过,从姐妹般的深情,到夫妻百年好合,原也是十分平常的必要过度。
三天下来,绿瀑寨人就不再当远洲是客,哪个家的家主,撞到远洲,就会说,远洲,我屋里今日挖回山薯煮了, 碗柜里面还有一大碗,想吃自己去吃,个个门都敞开着!
客姑妹们见到两男一女在一起,就开玩笑说,阳盛阴衰,如何是好,我们派个姐妹加入进去吧?有个自报叫带妹的宽脸客姑,就加入到他们里面来,组成两男两女的阵势,去玩耍或者半带做工,都在一起。
这天晌午,天气要晴了的样子,远洲瞅准一个机会,决定悄悄离开绿瀑寨。沙滩水边泊了许多条小木船,远洲解开一条,便荡桨出湖面去了。然后拐入一条湖汊,寨里人就望不出他是哪个了。远洲决定绕开撑渡船的山牛他阿爸上岸。
初春的湖面冷寂而富有诗意。水绿得深不可测,木浆荡出的波纹和声音对阔大的湖面来说真是微不足道,湖里岸上的声音似乎都给它吃掉了,湖中央停着一只小船,纹丝不动,就好像被湖水凝固住,船上站着个人在起网,岸上被开垦出些褐色的地丘,有人在翻耕,准备播种,地中央去年立在那里的恐吓偷吃种子鸟雀的穿衣草人,仍然煞有介事地站在那里。一切都是无声无息,一切似乎都静止不动。
远洲将船泊岸,定住锚,找路隐入山林。好不容易找到跟带花来时的路。林中有些鸟雀聒噪,忽然感觉到身上热刺刺的,抬头望天,光线刺眼,好像出日头了,又找不到日头,不是被树木挡住找不到,是溶在云层里了,热力却更均匀而不减。忽然觉得茫然,觉得少了些什么,一人在陌生的深山老林曲曲折折的小路中央,想哭,想快快走出这山林,投入到另一边有人有村寨的大马路中去,心里又被那边的寨子和那边寨子中一个人牵挂住,于是往前趟一段路,又回头走一段路,拿不定主意。
远洲明确意识到迷路已经是日头快落岭的时候了――――要是有日头出的话。他开始焦虑,认定了大致往北的方向就小跑起来,路上碰到过两个放牛的伯娘,惊疑地望了望远洲,远洲本来想向她们问问路的,又觉得只要方向不错就行了,就错过了。后来远洲再也找不到人问路了。山林里黑得真是突然。又不出日头,还以为日头至少还有半天高呢,光线忽的就暗了,温暖渐渐减缺,光线越来越弱,林中似乎越来越静寂。远洲真想哭出声。
他是彻底迷路了。天黑前无论如何走不出山林了,不论是回绿瀑寨还是回西江脚。远洲停住脚步,不敢再乱跑,路两头都深不可测,似乎随时都会扑面撞来可怕的东西,野兽或者鬼怪。脚下这一小截被茅草完全遮蔽的红土路,还光明着。路边从坡下长出一颗大樟树,远洲够不着攀住它的枝桠爬上去过夜。因为听说这樟树,老了成精,还听说樟树精爱吸活人血。想哭,两头乱走,终于发现不远处有棵野桃树,还在开花,就像见到亲人样,远洲抽噎着冲它跑过去,并且很费力地爬上了树,衫裤被弄脏弄皱也顾不得了,爬上桃树就不敢再动。桃木是善神,邪恶不敢侵。远洲紧紧偎抱着桃树,手里又折了一支拿着,今夜在这深山老林,只有这株野桃树给他壮胆了。
眼前一只蚂蚁,在桃树上做晚饭后的散步,它似乎好奇地望了远洲几眼,也许还同他打了个招呼吧,只是远洲听不见。他这时真愿意变做一只蚂蚁,跟这只蚂蚁回窝,热热闹闹度过一夜。桃树散发着安抚人灵魂的特有气息,多像一个坚强而又和蔼的伯娘的呼吸。
草丛里一只野鸡婆,咯嘞嘞叫,叫声像鸡,有它做邻,远洲也略感欣慰。光亮是一束一束一丛一丛地被天空抽回,远洲仰着头大睁着眼睛,眨都不敢眨,同黑夜抵抗着,希望夺回几丝光线藏到眼珠里。
一阵阴风,吹得远洲差点跌下桃树。远洲想到阿妈教过骂污言秽语能吓退鬼怪邪恶,但极度恐惧使他骂不出声,手还能动,就解开裤带,捞出阳具,先撒了泡尿,想让阳具一直硬着,给一切邪恶示威警告。远洲得到过寨里极有威望的巫师的传授,说男女交媾可驱邪避秽,便努力幻想着同女人交媾的事,带花、大嫂、柳娇,这种时候哪个女人都行,只要能屏退他心中的惊悸。
天最终彻底黑下来了。初春的夜晚,黑又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其实天是蓝晶晶的,而且眼睛习惯了黑,又能看清几丈远,这是更叫人害怕的,远洲不敢眨眼,总害怕一眨眼鹰爪立即就伸到他眼皮底下,最怕的还是传说那鬼似笑非笑的表情。猫头鹰忽啦拉几声叫,还有永不停歇的忽远忽近的鹌鹑嗯嗯的叫声(像鬼叫)叫人惶恐!
日头终于出来了。远洲没有看着它是怎么从东边那两座小山中间升上来的。他看到它时已经升得有一座屋高了。日头已经变成金黄的了,光线很耀眼,可是晒到人身上一点感觉不到温暖,远洲还是冷得控制不住浑身打抖。感觉到奇怪的是,虽然已经是白日,日头堂堂皇皇照耀着的白日了,可是却感觉不到一点白日应有的喧嚣。
远洲以为是在梦里,东张西望,忽然看到北边路那头走来了一个客姑,冲远洲笑微微地走过来。远洲出以为是带花,带花发觉他走了,追上来,再看以为是大嫂,大嫂怎么会到这里来呢,而且不带他侄子牛牛?客姑在桃树下面站着,开口冲远洲说了句话,远洲是从她的表情猜想的,他并没听见她对他说什么,远洲猜想是叫他下去。从那慧黠的表情远洲看出她是同个寨的柳娇,她见远洲犹豫地望着她,又说了句话,这回远洲听到了。听口音又不像柳娇。最后判定三个都不是,她是没会过面的客姑。
下来啊,日头出这高了,下来穿好裤子――――不怕客姑过路笑话你那还露在外面的宝贝么?远洲便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会儿身子还没暖和过来,宝贝玩艺都快全部缩回肚子里了――――他可不希望让客姑见到它这个样子呢。
远洲下得树来。见除了客姑四下无人,客姑又是不熟识的客姑,忽然大胆就说了句挑逗的话:它可不是总这样的,长大起来可要把你吓跑!客姑反倒觉得好奇,眼睛亮亮,伸手到他裤裆里摸了一把――远洲立即感到一股暖流从那里迅速地满溢到全身,他身子便马上没那么发抖了。客姑说,是么,它有多长多大,我倒想见识见识呢。远洲却有些不好意思。客姑又说,其实,就是这个样子,我很喜欢!远洲感激地望了她一眼,两人目光一碰,又撞出了火花,远洲感觉两人身内的火被点燃起来了。是这般美妙!
两人牵了手走。远洲感到要屙尿,又不好意思说,一会儿又感觉屎也胀了,更不好意思说了,同这么可人的客姑情投意合地牵着手走路,怎么好意思去做这等不体面的事呢?可是不说又实在熬不过去。好在客姑看出来了,她故意掐了远洲的手颈,扑哧一笑说,你是不是要屙尿屙屎?远洲涨红了脸,只好说是。客姑同情地望了她一眼,从衫袋里摸出了一粒药丸,噙到自己嘴唇上,然后喂远洲服下,又从身上摸出一个瓶子,给远洲嘴里灌了一口,望着远洲服下,说,吃了忘情药,吃了忘忧水,把前世的忧愁烦恼全屙净。远洲感到肚子一阵叽里呱啦响,赶紧找地方脱裤子蹲下,由不得他,一阵噼啦啪啦像放炮子,又像扯烂布,立即感到松畅轻盈了,简直有点飘飘然!但是同时又感到肚子饿想吃东西。那女妹子却说,人间的五谷杂粮是烦愁根源,芝麻露水可以令人成仙。
两人远离了远洲刚刚遗下的污秽,到了水边,客姑叫远洲将衫裤也遗弃了,笑微微地望着远洲说,在男人眼里女人身体应是最美的,在女人眼里男人身体是最美的。两人都脱净了,像刚从母亲肚子里来到世上那样了,那客姑妹子拉着远洲下了水,水一点儿不凉,越趟越深,就要浸到嘴边了,远洲手脚挣扎,想游起水来,客姑将嘴对着他嘴,小声说,吸我嘴里呼出的气,不要乱动,你不会呛水的。两人慢慢沉到了水底,客姑教远洲趺坐,然后自己坐到了远洲大腿上,远洲感到自己的阳具啪啦一声被她吸到牝户里去了,真是妙不可言!两人就那样嘴贴着嘴阳具对牝户地勾缠在一起,晃晃悠悠地背着俗世漂到另一个虚无缥缈的世界去了。
两人又到了岸边。这岸却全不像来时的岸。上了岸,远洲找衫裤,客姑说你冷么,找衫裤?远洲说,不冷。客姑说,找衫裤,你觉得身上哪里长得不够好看么?远洲望遍全身,找不到话说,手就被客姑牵着,走了。
眼前蓦地升起一片光明!就像日出那样,或者是月亮吧,因为只感到它的辉煌而没有感到它将带来的炎热。哗,那是一座宝塔楼啊!十四层,玲珑剔透,里面的花草人物鸟兽全看得纤毫毕现,声音也清晰悦耳!远洲一时惊得忘掉了全部从人世间学到的语言!
那十四层的宝塔楼,分明只是一片光,一座由光柱构成的阁楼,在那阁楼上,有几个大字十分显目:桃源洞风流阁。还有幅对联,远洲来不及看清楚,就被那客姑牵着手进去了――奇怪,没经过门,就进去了,踩到那金碧辉煌的地上,尤其是蹬那悬空的楼梯时,感觉又十分实在的!
一楼的客姑、后生,都穿着衫裤,但没人以为远洲两人不穿衫裤不正常,他们倒是在远洲两人面前表示自惭形秽。远洲觉得他们全像是识熟的。他们对远洲很热情,却不像是以前见过面的那样。他们大笑,对歌。吃油茶,个个争着向远洲敬茶,远洲闻到十分熟悉的油茶香,想接碗吃,客姑暗中捏了远洲的手,不让他接碗吃。一楼的花草树木,大都是十分熟悉的,最多的是桃花、李花,有些正开着,有些却满树熟透的果实,真新奇。水牛哞哞地叫,猪哼哼唧唧地拱墙根,鸡鸭狗猫,还有老鼠,全像家里熟悉的那样,唯一令人惊奇的,是猫和老鼠很亲昵地在一起玩耍,老鼠还老是撒娇发脾气,猫就做这做那讨它欢心呢!
二楼的后生、客姑只穿热天的衫裤,他们也有用香料洗身,嚼净口菜漱口,他们说话做事比一楼的后生客姑文雅。这里的花草树木,大都是野生的,动物呢,家养的也少。
三楼的后生、客姑只穿很少的衫裤。人同大虫、野熊、毒蛇和睦相处。大虫交媾咆哮如雷,其它猛兽交媾动作也十分激烈,人和禽兽都是通过激烈的动作和嘹亮的声音宣泄内心的快乐。
四楼的后生、客姑几乎不穿衣服。
五楼的后生、客姑一丝不挂,但是全身纹了十分艳丽的鸟兽虫鱼,花草树木。
六楼…………
走马观花,远洲被那客姑牵着手一直上到了十四楼――――桃源洞最顶层。
啊,这是何等理想的境界。人永远都是十七、八岁,这里闻不到丝毫生老病死的气息,这里也闻不到丝毫人间的烟火。个个好像天使一般,娴雅、纯洁、无忧无虑,饿了吃几粒芝麻,渴了摘几片日头初升时草叶的露珠倾到嘴里,要不迎着细微的晨风翩翩起舞,张口吸风。他们只偶尔迎风撒几滴尿――――那便是人间甘露。带远洲来的客姑悄悄告诉远洲,后生下体的谷道是消隐了的,客姑的则仍保留着,但它只用来交欢。这里绿叶、红花、果实相映成趣,全是仙花瑶草,人间少见,凤凰麒麟,天鹅祥龙,时隐雾霭中。仙乐渺渺,情歌微微……
绿瀑寨人发觉远洲走远后,就有人担心远洲找不到回去的路,就派了个人连夜赶到西江脚寨,询问远洲是否平安回到父母身边。那人回来报告说远洲并没有到家,这时远洲他母亲、伯娘以及大嫂都跟着那人赶到了绿瀑寨,绿瀑寨人赶紧举寨出动,打着火把。四下找寻远洲的身体,召唤声响彻各个角落。绿瀑寨的人是在一棵桃树下找到远洲的,当时远洲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三天三夜里人们屡屡试图撬开远洲牙齿,灌进一点儿蜂蜜或者粥汤养他命。巫医不只请了一个,整寨人轮流着,凑到远洲耳朵根一遍遍呼唤;远洲回来喽,远洲回来喽。每个人都许下了心愿。山牛的愿是只要远洲魂魄归附到他的肉体身上,他就送寄名妹带花出嫁到他西江脚柳家神台下。带花许的愿是当然也就是只要远洲魂魄归附齐全,她愿意为他做一切,包括替他去死。
远洲正乐而忘返,耳朵根里隐隐约约听到母亲一声比一声焦虑的召唤他回家的声音。旁边的后生、客姑看出他的心思,开导说,父母再亲爱,终有一别,晚别不如早别,你试想想,你要是应父母的召唤回到人世,你只能娶妻生子,操劳一世,难免生老病死,死时肉体将变得何等丑陋!远洲又听到带花一声急似一声的召唤,就有个别客姑叹了口气,说,你俗缘未尽,放他回去了却一桩俗缘吧,日后他夫妻俱能修成正果,到时我们再会他们罢。刚说完,远洲就感觉身体在昏暗中飘飘悠悠了一阵,忽然感到有一丝光明进入他的眼睛,光亮越来越清晰,渐次浮现许多人影,灯光摇曳不定,人影变幻莫测。远洲听到有人在他耳根边问,认得我么,认得出我是哪个么?远洲睁眼细看,只觉得满屋子人都似曾相识,但又实在想不起来他们都是谁,同他有什么瓜葛。远洲最先认出母亲哀戚戚的脸,叫了声妈,母亲立即抱住他的头哭昏过去。远洲第二个认出的便是带花,带花坐在床上,将他的头搂抱在怀里,因为哭泣,她的眼睛有些红肿,远洲问她眼睛怎么红肿。远洲第三个认出的是山牛,远洲开始以为不是他,因为他瘦了很多,根本不像他熟悉的山牛三哥了。最后将一屋子人都依次认准出来了,个个都掩泣而笑了,都连连说,这回好了,回来就好了,天地开眼了…………
在绿瀑寨度过的最后一夜,在自家的竹楼上,已经是带花哭嫁的第三个夜晚了,按照当地风俗,远洲是在带花她父母的婚床上度过的,当然,带花她阿妈还替他认真地洗了个澡,这些意味岳父母视女婿如己出。
带花哭嫁的时候,山牛受不了,本想躲开的,但是最后他还是决定送带花到新郎家。他进到谁都不敢进的深山,砍回一百根扁担木,选出十跟做成扁担,又挑选出一根请人精心雕刻出龙凤呈祥的图案花纹,打磨了不知几多遍,决定做寄名妹的陪嫁礼物。
撑渡船的驼背“叫化子”,对人又是哭又是笑,翻来覆去说那几句:带花啊,我个寄名女,我真的拿你当自己亲生的女儿呢,从小到大,不管是我,还是他三个光棍兄长,去岭上砍柴回来得到个蜂窝,都特意给她留着,这女妹子晓得什么是留给她的,她晓得什么时候进屋,晓得在什么地方找到特意给她留着的东西,她走时总要将屋里屋外收拾的干干净净……我欢喜啊,她三个没福气的兄长都欢喜啊!她伯娘将她订给三崽,我心里是有想法的,我那时就想这么好的个女妹子,怕我叫化子消受不起这么个好媳妇,怕我三牛消受不起这么好个女人,怕我大崽二崽消受不起这么好个弟媳……我一屋子光棍呢……也好,多得了个寄名女婿……
远洲和带花回西江脚,婚床上已经请工匠精心雕好了交欢图。
喜酒吃了三天三夜。人客谈论中心是山牛。未出嫁的女子都争先恐后一睹山牛的尊容。专门为山牛的歌堂一连唱了三个夜晚。第三个夜晚过后日头初升的早晨,柳娇退掉婚约请伯娘做媒同三牛订了婚。
人客都吃散走了,带花也从哭嫁的离愁别绪中恢复了气力和欢喜的心境。伯娘们决定教他们正式圆房。
圆房前,带花是在公公婆婆床上谁的。公公婆婆也替她洗澡,那是嫁过门的第一个晚上。
几个被认为最有福气的伯娘 ,分别给带花和远洲精心洗过澡,就到了晚上了。静谧祥瑞的夜晚。远洲和带花被伯娘们赤身露体抱到门口的大供桌上教他们趺坐静息,然后伯娘们一边唱歌一边跳舞,祈祷神灵以及列祖列宗将生命的种子施赠给新婚夫妇。然后才被抱回新房的婚床上。伯娘们分别对新郎新娘身体最重要的部位加以颂赞和顶礼膜拜,以唇相触,表示对即将诞生的新生命最虔敬的期待和热爱。伯娘替他们唱出发自内心的两情相悦,教导他们交合,然后唱着安抚的山歌,一直陪伴到鸡啼二遍,才一起悄然离去。
作品最早发表于《民族文学》199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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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州市很多地方的民风民俗是文学创作资源的宝库。:)
不醉不归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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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在湖南和你哥喝酒了。和他说起了很多事情,还欣赏了他的二胡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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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re::s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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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厉害,精辟的点评: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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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在湖南和你哥喝酒了。和他说起了很多事情,还欣赏了他的二胡演奏
哎!他也是个喝酒不醉不罢的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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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关注!: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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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d也想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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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厉害,精辟的点评
惭愧,:rolleyes:。我只是为贺州的文友取得的成绩高兴,也愿意为他们加油鼓劲!:):s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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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原文:sure::s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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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醉版主还没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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