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雪。屋外寂静无声。外婆清早起床，为我掖好被子，便朝灶屋里忙活去了。棉被是外婆大晴天里晒过的，柔软舒适。我虽醒来，睁开双眼，却不愿离开被窝，只傻傻地望着天花板，脑袋里不断回想昨晚的旧梦，并谋划今天一天的玩乐。

这时，不用去看，我也知道，外婆定已放完鸡鸭，生起灶火，准备做早饭。火烧旺之后，外婆会煨鸡蛋给我做早餐。到鸡窝里捡一枚鸡蛋，洗净，用菜叶包着，放在灶边，用刚刚烧尽的灶灰焖着。这灶灰也有讲究，最好用今年秋收之后晒干的新稻草点火烧就，这样灶里没有潮湿气，煨的鸡蛋更香。焖好之后，不可轻动，否则鸡蛋容易爆裂。等过个十来分钟，用火钳拨开热灰，将鸡蛋夹出，稍稍冷却，即可食用。

只不过，此时的我，哪里愿意离开暖烘烘被窝，去拿鸡蛋。任外婆随意叫喊，只是不去。外婆奈我不何，怕蛋冷掉，就为我剥好送到床边。一把将我抱起，披上外套，然后递上那枚热乎乎的煨鸡蛋。

柴火煨的鸡蛋，难免沾有灶灰，我想用手清干净，但外婆说这点灰不碍事，吃了对身体还有好处。至于什么好处，外婆没说，我也懒得去想，便在外婆催促声中，摇头晃脑地把鸡蛋胡乱吃完。儿时不识滋味，只顾狂吃，如今回想起来，煨鸡蛋实在比水煮鸡蛋要香得多。尤其是外层那微微烤焦的蛋白，最是让人唇齿留香。

那几年，正在长身体，外婆几乎每天早上都给我煨一个鸡蛋。只是吃多了，难免腻烦，有时我只肯吃蛋白，沾嘴难咽的蛋黄就递给外婆。外婆坐在床边，自然是不肯接，她觉得鸡蛋营养多数在蛋黄里，想着三言两语糊弄我吃下去。我哪里愿意。又发起那娇生惯养的脾气来，威胁外婆说，再不接住，我就丢掉。外婆拿我无法，只得自己接来吃，然后不痛不痒地责怪一两句，便笑着为我穿衣起床了。

冬月里，肉食吃多，肚里油腻，不畅快。外婆会在某个清晨早早起来，为全家熬上一锅热腾腾的柴火稀饭，清清肠胃。外婆熬稀饭种类很多，有南瓜，有绿豆，有红豆薏米，还有红薯，轮换着吃。熬好一锅稀饭，需要一两小时，这时我往往已经起床，只是外面寒风吹人，小伙伴都窝在各自家里，无处可玩，便搬来板凳，守在灶炉前，帮外婆烧柴火。

说帮忙，实是捣乱。外婆用几根柴火轻松架起的灶火，我去捯饬几下，马上奄奄一息。只得外婆来救火。说也神奇，那弱小火苗，经外婆一鼓弄，一下就燃起来了。外婆边摆柴火边对我说，人心要实，灶心要空，中间要留个火眼，通风，不需要放太多柴，不然容易灭。我“哦”地回了一声，没过多久，又耐不住手脚，去柴堆里捡柴了。

外婆熬稀饭，不需时刻守着火，空隙间，她会去咸菜塘里摸两把夏天腌制的干豆角出来。这干豆角盐分较重，须先用清水浸泡，再换水抓洗数次，沥干水分，如此才咸淡适宜。待稀饭渐渐粘稠，外婆即端开那一大锅正冒着白气的稀饭，架上炒菜的铁锅，开始炒制那爽口下饭的干豆角。炒干豆角，先得将铁锅烧热，倒入自家榨的菜籽油，油热下蒜末爆香，下豆角爆炒出水分，待炒出锅气，再入少许生抽、白糖，即可出锅。经外婆这样炒出来的咸豆角，干香爽脆，用来咽稀饭，简直是极品佳肴。

豆角炒好后，便可吃早餐了。只是外婆每回煮稀饭，都会给我准备一份特别早餐，那就是“泡鸡蛋”。此物重点在“泡”，用什么泡呢，当然是稀饭。外婆把鸡蛋打入碗中，添上少许猪油同白糖，后用汤勺舀几勺稀饭上面的米汤，用筷子迅速搅拌均匀，这样一碗营养滋补的米汤泡鸡蛋就做好了。外婆说，这米汤泡蛋，吃了长身体，于是常给我泡，但我从小肠胃受不得油腻，此物因放猪油，油味较重，所以我很少喝完，倒是那碗干豆角，让我垂涎欲滴。外婆拿我无法，每次都左哄右骗，费大力气，才将这碗营养东西喂进我的肚里。而与我同龄的一位表弟，小时候超级喜欢吃这米汤泡蛋，一餐得吃两碗，如今身体已十分强健高大。

儿时，我曾创下连吃七天蛋炒饭记录。

冬天夜长，趴桌上写完作业，肚子又有些饿了。这时，外婆便提着电筒，到灶屋里生火，给我炒蛋炒饭吃。那段时间，白天外婆煮饭，总会多添一点米，方便留给我晚上吃。

外婆炒蛋炒饭，没有太多花里胡哨，就是油热下蛋，搅散，下米饭，不停翻炒，炒出锅气后，淋点酱油，撒上葱花，出锅。外婆说，蛋炒饭火一定要大，炒出来的饭才干香。有时，外婆还会切点干萝卜碎放进去，脆香爽口。外婆用柴火炒出来的蛋炒饭，饭一粒一粒，清秀干净，没有粘连。吃完这样一碗蛋炒饭下肚，我抹抹油嘴，便上床呼呼睡去。

那年月，外婆为了我快快长身体，费过许多力气。以前年小，灶屋烧柴火，只觉好玩，并不知其中辛苦。外婆腰背不好，烧柴火得弯腰弯背，烟熏火燎，是个苦活。那一碗碗蛋炒饭，吃进我的肚里，外婆不知弯过多少腰，炝过多少烟。

近年，参加工作后，我给家里添置了煤气灶，外婆就很少烧柴火了。但我爱吃蛋炒饭的习惯还是没变，并且诗芳也喜欢吃。不过，现在我不会让外婆动手弄给我吃了。我和诗芳齐上阵，在外婆炒法上另有更新。我们会添上一些香肠碎，偶尔还要加点剁辣椒或者老干妈，增添风味。总之，蛋炒饭的配菜越来越多，称得上是高配。炒上一大碗，诗芳摆出碗筷，叫上外公外婆，四人一起吃。少时的味道和温馨，便一同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