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有大话2成品号本人最近无聊代练一段时间?

  尼薇乔:又做梦了。
  尼薇乔:还是那个梦,梦见自己在海里,洋流一会儿是金色的,一会儿又冷又暗,感觉很奇怪。真想想知道梦的原理到底是什么,如果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我从来没见过金色的洋流。
  尼薇乔:人为什么会重复做同一个梦?

  乔尼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句“森林,你也会同一个噩梦做很多遍么?”删掉了。
  森林是她的网友,两人没见过面,问这种很隐私的问题有点不合适。
  乔尼薇也只是好久没和他聊天,闲着没事不知道该说什么,随便说说。
  反正得到的回答也只会是学术理论。森林就像个人工智能的google智库,输入你的问题,他就会回答出一篇论文,或者言简意赅的定义。要不是乔尼薇知道他是在国外留学的学霸,估计会觉得他是个假人。
  森林是乔尼薇在一个论坛上认识的,最初是讨论心理学颇有争议的一个议题,后来就变成了“活在网络上”的好友。
  再有几个月就要高考,可乔尼薇却一点动力都没有,每天上课睡觉,回家辅导书一摊,开机打游戏刷帖子。
  乔尼薇只想好好睡一觉,不做梦的那种。或者有谁能解释她做的梦也行,至少让她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反复做那个梦——并不是噩梦,相反,在梦里她前所未有地放松,她感觉自己睡在金色的洋流中,温暖舒适,内心踏实……就仿佛在一个怀抱里,有那人在,即使死亡也不可怕。
  乔尼薇无法判断。那人从来没有露脸,她的感觉就是自己在一个怀抱里,他们在海中相拥而眠。
  一些人相信人的梦境能够章示未来,乔尼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有这么一种特异功能。
  可惜就算乔尼薇有特异功能,人生也总有那么些疑问是没有人能解答的,比高考题目。
  乔尼薇自己焦虑,还得小心翼翼地遮掩,不要让三妈和舅舅知道。
  三妈和舅舅是很关心孩子心理和精神境界的人,他们知道了会担心,安慰她“小初当年高考也是这样子,就是压力大,考完就好啦。”然后背地里暗中观察。
  乔尼薇的直觉很敏锐,她总能轻易发现悄悄藏在人群中跟着她去上学看她有没有早恋的三妈和假装在看报纸其实在观察她今天高不高兴的舅舅。
  像“做了怪梦心神不宁”这种问题与其期待森林的回答或者家长的疏导,倒不如到某乎上写个问题:“重复做同一个梦是什么预兆?我是不是有修仙的潜质”,说不准能得到不少精彩的玄学故事。
  乔尼薇在网上关注了一个同类型问题:“你什么时候会重复做同一个梦,那个梦是怎样的”,每天她刷一刷新帖,就会去打游戏。
  玩网游这件事,还是“小初”带的。
  “小初”大名鲁乔初,是乔尼薇的表哥,随舅舅。此獠人高马大,从小被当成绅士培养,也确实很优秀,学习成绩也好,还爱运动,从小就各种受欢迎,去年考了香港大学,在那边交了个本地的女朋友,人生赢家无疑。
  从小大人要勉励乔尼薇就会说“你长大了要向你哥哥看齐”。
  身高是看不齐了,现在三妈就指望乔尼薇成绩上能有所看齐。
  可乔尼薇厌学。老师找家长谈话,委婉地建议家长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舅舅听了很上心,给她预约了一个国外来这里做课题访谈的心理学专家,是个德国人,叫曼施坦因,收费很专业。本着不浪费钱的原则,乔尼薇跟专家坐了半小时,专家表示她没有任何问题,并鼓励她多写写日记。
  “你只是考前焦虑,”三妈对乔尼薇说,“没什么事撑不过去,关键是不能被压力打倒。”
  这话说得好,可是乔尼薇根本不是考前焦虑,她就是梦做多了心慌。
  三妈又说:“考大学是你人生的分界点,你必须得振作。”
  考上好大学有什么用?最坏的结果和现在也差不了多少,反正没人要她,所以一个人过日子是好是坏也没那么重要。
  乔尼薇心慌还有一个原因:她一直觉得高考后,她就要从这个家里离开了。
  从这里离开是什么概念?
  从心理学上来讲是跨出心理安全区,大学的事情是未知的,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从生活上来说,就是孩子终于成年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资格在别人家享受被家长呵护的感觉。
  这里是舅舅和三妈的家,可乔尼薇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离开这里之后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
  如果必须离开这里,乔尼薇就没有归属感了。
  归根结底是因为害怕失去,她没有父母,舅舅三妈就相当于她的父母。他们对乔尼薇一直是爱和关切的,很重视塑造她自立的人格。尽管乔尼薇就好比那阿斗,烂泥扶不上墙,三妈也从未放弃过她。
  只有森林认为乔尼薇“并不脆弱”。
  乔尼薇说“你不觉得我废柴只是因为你不了解我而已,你只通过网络认识我,觉得敢把真实照片当头像放在网上的漂亮女孩都该很勇敢”。
  森林沉默了一会儿,回了一句“我说你不脆弱,是因为你还没有懦弱过”。乔尼薇不知道该怎么回,冷场了。
  其实这时候只要换个人,肯定不会冷场,要是秋裤,肯定会开玩笑说“敢说自己漂亮的女孩才是真漂亮,来,上线!”然后俩人上游戏搓一局,乔尼薇就把忧虑给忘掉了。
  可森林比较直,还容易钻牛角尖。乔尼薇觉得他不会聊天,现实中肯定是个注孤生的家伙。
  不会聊天也有不会聊天的好处,虽然森林不会讲骚话,但乔尼薇可以把心里话和他说,那些不方便说给三妈听,说给鲁乔初他又听不懂的零碎情绪,说给森林听再好不过了。
  森林好像懂乔尼薇所有的情绪。
  这一点对她很有吸引力。
  乔尼薇想和森林有长期的交流,明明对方说话总是淡淡的有点冷,可就是吸引着乔尼薇,让她每次都期待和森林聊天。
  他知道的很多,知识面也广,又有耐心,乔尼薇跟他胡扯什么他都能找到回答的点。
  虽然有时候会尴尬冷场,但他总是把乔尼薇的每个想法都当回事,很认真地回复。
  这种不管你思路怎么跳脱,都有个人能跟得上的感觉很好,让乔尼薇有种自己很受关注的错觉。尽管通常森林的回答也蛮令人挫败,乔尼薇收到最多的回复是“嗯”……还有“哦”。
  森林在国外,不常在线。两个国家之间有时差,□□聊天被他们用得像是留言板。
  乔尼薇坐在椅子上,抱着膝盖看了一会儿她和森林的聊天记录。
  “滴滴”。桌面右下角的弹窗闪烁,乔尼薇点开,是秋裤:“有时间么,帮忙代练个账号,排位。”
  那个套着肯德基纸袋的头像顿了顿,疯狂跳闪,“哇擦朋友你在啊?”
  “是啊。”她敲字。
  “等等,这时候你不是该在学校读书么?翘课上网吧不是好学生!”秋裤絮叨。
  “那算了。”乔尼薇干脆利索。
  “带到钻石给你买限时皮肤!强力上单四等一,快上线!”
  乔尼薇无声地笑笑,打开《英雄联盟》,登陆账号。
  倒不是为了什么皮肤,只是觉得对面的说这话时表情一定是意气风发中带着一丝猥琐很好笑。她没见过秋裤,但不妨碍她想象秋裤的样子。登上游戏,一个叫“冰海公爵”的ID邀请她排位。乔尼薇愣了一下,点击同意,然后听见了公爵皮下熟悉的秋裤的大嗓门儿。秋裤ID不是什么公爵,他全名叫“天凉好个秋裤”,最初是鲁乔初的游戏水友,现在跟乔尼薇玩得多些。
  据说秋裤是美国名校的在读学生,可乔尼薇看他每天闲得很,乔尼薇上线他一定在线,乔尼薇不上线,他还是在线,哪有美国名校的学生能闲得天天打游戏?他读的是电竞专业?大学名字叫拳头游戏大学?
  对于秋裤这个身份,乔尼薇向来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
  不过秋裤游戏确实打得好,人也确实在美国。最初他们就是在美服认识的。
  乔尼薇登上账号,被秋裤拉进队伍,选择英雄。
  五黑车队三个代练,秋裤的“冰海公爵”打野很强势,上路代练也势头凶猛,大有直捣黄龙的趋势,全局基本上乔尼薇和打中单的那个朋友划划水就好。
  一个ADC硬生生打成了人机,这样就打得很没意思。
  两三局下来,乔尼薇百无聊赖,索性切出游戏。
  □□上还是安静如斯。
  那个头像是一片森林的男孩头像还是灰色的,一动不动。对方没上线,她撩了撩额发,有些失望。另一个头像倒是跳了起来,是个长得很欠的肉粉色海星,备注是“秋裤”。
  “怎么不打了?”秋裤就是那个打赢了她的家伙,“没你我们开不起来,缺AD。”
  “嗯嗯,抱歉,机子快到时间了。”乔尼薇信口开河。
  “那你赶紧回家吧,改天再玩!”秋裤有些遗憾。
  乔尼薇对着屏幕出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她又悄悄上线,发现游戏上收到了一个弗雷尔卓德的皮肤,是秋裤送的。送这个皮肤的家伙五分钟前下线,现在应该正在代练账号上奋斗得如火如荼。
  秋裤这个人很会为人处事,每次叫乔尼薇给他顶缺都要送个皮肤表示感谢。原本鲁乔初帮秋裤打代练不要钱,后来鲁乔初把帐号给了乔尼薇,他就开始很殷勤。秋裤说是给钱太俗了,给女孩买皮肤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乔尼薇不好意思说,其实她更想要钱。
  她想入伙秋裤的代练小团队,还想过要是考不上大学就去做代练,坐着玩玩游戏就能日入上百,这么美的好事岂不是比埋头苦读好多了?
  “小薇,可以进来吗?”三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接着,传来三下敲门声。
  乔尼薇迅速合上老式笔记本,打开旁边最新款的Macbook-pro,屏幕上是一段英文讲学视频。她用课本和学习资料罩住那台老式笔记本,才答应一声。三妈从外面走进来,手上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芒果块切得正好,整整齐齐地摆在中间。
  乔尼薇瞥了一眼桌上的表,快到饭点儿了。三妈是讲究人,为了不影响吃饭的食欲,通常在饭前,她不会给家里人吃任何东西,但特殊时期总是有例外。
  “吃了水果休息一下,”三妈说,“不是叫你玩游戏,是叫你出去走走,散散心,现在这个时期压力本来就很大,总呆在房间里会闷坏的。”
  见乔尼薇神情僵硬似视死如归,她皱了皱眉头,道:“舅舅快下班了,去等舅舅吧。”
  乔尼薇点点头,立刻出门以示乖巧。
  楼道里静静的,下午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幕墙照进来,暖暖地照在她身上,走道角落立着邻居的盆栽,窗外风吹着绿油油的树冠哗哗作响。隔着门,能听见三妈在家里走来走去的声音,乔尼薇能从三妈的脚步声中判断出她在做什么。那脚步声轻轻地向厨房挪去了,被门隔着,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儿。

  乔尼薇心里有点雀跃,沐浴着阳光走下楼梯。浑身都暖洋洋的,一出门被风一吹,那点小雀跃一扫而空,乔尼薇又觉得疲惫了。
  难得心里轻快了几秒钟。
  最近很容易感到疲倦,可能是压力大了,精神紧张的状态□□力消耗比平时更快。尤其是每天还睡不好……
  其实说那是一个梦并不确切,因为她梦见那个地方不止一次,每次做梦也不都是完全相同的,有时她会梦见自己在金色的洋流中醒来,甚至那种被背后的人拥抱着的感觉都那么熟悉;可有时候却很冰冷,似乎她一觉醒来,那个人已经出去了。
  那么深的海底,出去能到哪里去?压强直接就会把人挤成一团血水。可她就是知道,他出去就像开门走出去那么轻而易举。
  海水漫无边际,她止不住地往下沉。她感觉有人在岸上看着她,那个人很熟悉,可乔尼薇就是想不起来他是谁,她拼命想向那个人游过去,可面对大海她那么渺小,很快就被洋流卷走了,卷入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没什么特别的梦,却让乔尼薇感觉到了莫大的恐惧萦绕在心头,压迫着她,即使处在阳光之中,也让她有身处黑暗深渊的感觉。
  没准儿我真有病呢。乔尼薇开玩笑地想。幻想症什么的,不是说现代人有心理疾病的几率很高吗?
  还有三个月就要高考,考前发现自己是个神经病是什么感受?她很想上网发这种问题。
  快高考了。这些天三妈对她尤为关注,连远在香港读书的表哥谈了个女朋友都无法撼动三妈的注意力。
  乔尼薇的情绪除了持续走低之外没有任何波动。她有时觉得这种心情低落跟高考没有关系,有时又觉得可能自己潜意识已经感受到了高考的压力。思想混乱得不到答案,归根结底是因为想要逃避。
  如果说乔尼薇是掉进井里的落水者,那三妈就是救生员,救生员拼命想要捞她起来,落水者懒洋洋地挣扎一下,然后说“您放开我让我死吧,死了我就解脱了”。
  丧失求生欲是标准的心理疾病患者的心理状况。
  可乔尼薇依旧觉得自己没毛病。
  或者说一个没爹没妈即将要离开安全区独自漂泊的孩子,有没有毛病都差不多,日子还是要一天天打发过去。
  学校里的女生都很羡慕乔尼薇,她是艺术生,高考分数线比他们低,画画好、人长得漂亮还有个高一届的表哥:优秀又帅气,跟传说中的楚子航一个班,最后一句画重点。
  她们甚至传言乔尼薇每天在高中部班级门口等鲁乔初放学只是借口,她真正的目的是想让楚子航注意到她。
  乔尼薇还真对楚子航有点好感,不过仅仅是好感。
  鲁乔初总对妹妹说“女孩要矜持”。即便乔尼薇想要这个男孩,也绝不会拿哥哥当借口。
  哥哥就是哥哥,没哥的孩子不会懂。
  其实鲁乔初还想说“矜持和主动不是一回事,有了喜欢的人也不能害羞不去追”,但看乔尼薇懵懵懂懂的样子,就没有说。反正他觉得有他这么优秀的哥哥做标准,除了楚子航勉强能及格,学校那些男孩都不足为惧。对,只要这个一起打篮球的哥们儿别来勾搭他妹妹就行了。
  楚子航也确实不是会主动勾搭人的那种早熟男孩。
  乔尼薇每天都在他们班门口等鲁乔初放学。第三节晚自习下课后,高年级的学生们从门中陆陆续续走出来,有时候乔尼薇能看到楚子航夹在那些人中间向门外走来,路过她时,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就像从瓷砖上扫过一样,或者说,就像看一块瓷砖。
  学校还一直有传言说乔尼薇试图勾引楚子航。乔尼薇上厕所时听到一个女孩对另一个女孩说“乔尼薇不就是仗着她那张脸……”,然后另一个女孩说“她长得再好看楚子航不也没看上她么?”
  “其实她长得也就那么回事,我不喜欢她的长相。”
  你不喜欢我的长相多半是因为楚子航。
  乔尼薇心说一个月在学校抛头露面能有半个月就算勤快的我怎么就成了你们食色路上的绊脚石……然后默默看着两个女孩就仿佛捍卫领地的胜利者般地笑了起来,相互勾着手腕如胶似漆地走进厕所里。
  觉得活在到处都是这种人的世界上很没意思。
  最无聊的乔尼薇很想招惹是非,可没人敢招惹她。女孩们都对她敬而远之,连说坏话都是背地里说的。鲁乔初跟楚子航是朋友,常一起打篮球,谁敢让这些话被鲁乔初知道,绝对会败光自己在学校里的异性缘。
  读中学的女孩都情窦初开,谁愿意在男神面前丢脸?更何况闹大之后就会变成学校里不被欢迎的人。
  当你人生中只剩下一件事有意义,而那件事还是等一个人回复你消息,那你的人生岂不是比这些无聊的人更无聊?
  乔尼薇就是那个更无聊的人。
  当然她一直没有自知之明,总觉得鲁乔初比她更不幸。
  鲁乔初和她在一个学校,成绩好,穿衣服也好看,对女孩从来都耐心体贴,是走在外面会主动帮女孩开门,并排行走会让女孩走道路里侧的有绅士风度的大男孩。最重要的是他有个漂亮的妹妹,人长得漂亮,画画还好看。按说鲁乔初这配置从自己到队友都是神装,没毛病了,可谁成想同学里头杀出个程咬金,啊不是,楚子航!那可是仕兰中学此獠当诛榜第一名,多少女孩看了他一眼就从此私定终身,学校里还有个导航社,里头不是玩GPS定位开发的大佬,而是楚子航的粉丝团。若不是不幸被楚大佬的光芒掩盖,鲁乔初就是仕兰中学此獠当诛榜第一了。
  乔尼薇很疑惑,明明一山不容二虎,既生瑜何生亮,偏偏哥哥和楚子航还挺要好。
  男孩子之间这么大度吗?
  可能鲁乔初偶尔也暗恨上天为什么要生个楚子航吧!乔尼薇觉得自己参透了人生。
  命运这个东西,就跟天气预报是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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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岁的阿莫已经做了三次游戏代练。

这里说的三次,不是指他接了三个单子,而是指他离开回来、离开又回来。试着去探究其中的纠结在哪,得到了更多的问题:我们总会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自己想要的,却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寻找想要的过程需要成本,而没有积蓄的年轻人们往往付不起这样的成本,最终向当下妥协了。

阿莫是幸运的,他有一片越冬地。

到达辽宁凌源之后的第二天,阿莫发给我一个约定见面的位置。当我按照地图的指引出现在地址附近,这家名叫“漫咖啡“的店,更像是倒闭改成早教机构了。

我回信给阿莫,他说自己并没有来过这家“漫咖啡”,只是朋友向他描述这里有一家咖啡店。甚至过去五个月里,他都没有在这座建于大凌河边、只有横竖两条主要干道的城市留下过什么足迹。

我只能自己打开美团,根据是否送外卖来推断店家是否在营业。我找到了一家名叫“巷春里”西餐厅,把菜单发过去,问阿莫要喝什么。

“红豆奶茶,正常甜,热的。”阿莫回我。

十几分钟后,“巷春里”的店门被推开,进来的那人打扮算不上精致,可在这座东北小城还是显得有些特别。他的脚踝很细,染过的头发已经褪色,我猜原来应该是金色的。

阿莫走到我面前,身上还带着门外的寒意,可他坐下的时候,我会不自觉地想到大海、渔船、老街以及围坐在水井边吃油条的人,那是他来处的样子。

今年24岁,广东湛江人,从中国大陆最南端的雷州半岛到辽冀蒙交汇处,几乎跨过了大半个中国,使阿莫与凌源有种从里透出的疏离感。然而,他在这里可以更贴近自己,而非他人愿望里的阿莫。

阿莫的父亲做中介生意,母亲是家庭主妇,还有一个姐姐。他经常会被叔叔们带出去玩,比起同龄人,他也更喜欢跟这些长辈相处。

阿莫是个典型的Z世代,五六岁时,家里就有电脑。父亲会玩《传奇》,也会让儿子玩系统自带的纸牌游戏,还把七位数的QQ号给了儿子。而在学校,初中开始有了电脑课。

从学校回家不到一公里,途中有家网吧,上下层有一百多平米,把把椅子都是简陋的,七八十台电脑也是捡漏的。虽然电脑没有家里的好,但比在家要被父母管着好。

下午四点半放学后,阿莫会钻进网吧玩上两三个小时。起初阿莫只玩网页游戏,但他会看到周围的人都在玩一款叫做《英雄联盟》的新游戏。

同班同学是个新手,坐在阿莫旁边。阿莫带他打完一局匹配,父亲就来到了阿莫的身后。

那时湛江的网吧环境很乱,未成年人能轻而易举地混进去。里头不仅有人毫无顾忌地抽烟,还藏着些嗑药的。阿莫见过有些家长提着棍子冲进网吧,凶神恶煞地把孩子打出去。

第一次在网吧抬眼看到父亲时,阿莫害怕得想要逃跑,父亲只是走过来说:“别跑,回家吃饭”。

时间长了,只要饭点还没回家,父亲就会直接到网吧来找他。父亲理解游戏是什么,也明白网吧只是他和同学打游戏的地方,既不神秘,也不值得恐惧。

尽管阿莫拥有很多孩子没有的特权,但他比同龄的孩子要更早熟。父子间少有交流,却能达成某种默契,“他知道我不会跟那些人玩,我也不想跟那些人玩。”

“这个皮肤好看。”阿莫正跟同学讨论为纪念泰国服务器上线推出的新款皮肤,站在他背后的父亲突然出声,“喜欢就买吧。”

说完,父亲就去给阿莫买了张100块钱的点卡。至高之拳盲僧成为阿莫在《英雄联盟》购买的第一款皮肤,不够华丽,胜在舒服。

可能有些人天生就更厉害一些。打开训练模式,调好各种数据,屏幕里的盲僧被红色的布条蒙住双眼,做着古泰拳三十六式动作。当盲僧猛龙摆尾般击退假人的瞬间,阿莫的脑中灵光一闪,按下了游戏内的召唤师技能“闪现”。

盲僧是有上手难度的英雄,很依赖于玩家的个人操作,但阿莫就有操作的天赋,能够做出当时国内职业联赛都未出现的回旋踢。

不久后的2014年,阿莫的账号跳出一个好友申请,来自某支战队的负责人,询问他是否愿意成为职业选手,并开出每月四千的工资。

对于阿莫来说,职业的道路并不遥远,哪怕没有涉足,也能早早望见。2014年以前,《英雄联盟》国服最强王者只有每区五十人,上榜玩家都能比较容易地触碰到职业赛场的门槛,尤其是那些人数众多的大区。而在阿莫打游戏的网吧就有电一区王者和网七区王者。但阿莫望见的是,两位王者都没有走上这条道路。

那位电一区王者是阿莫堂哥的朋友,比阿莫大了七岁左右,有时会在旁边教阿莫应该如何抓人以及如何控小龙。这位王者玩家选择做代练,帮助其他游戏玩家提升段位级别,从而换取相应金钱,每月能赚一万多到两万块钱。

单子多到打不过来,他还会请阿莫帮忙。阿莫曾在周末放假的两天里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个单子,铂金上钻。打了不到四十局游戏,每局都结束得很快。收了客户八百块钱,他很爽快地把钱全给了阿莫。

2014年以后,尽管各区王者数量扩充至两百人,但王者玩家仍然是稀有的。有些人想赢游戏就会花钱雇人去对面去送头。大家同时排队,谁进去说一声,其他人没有进去就取消,等到大家都出现在界面才开始游戏。这样的情况在高端局很普遍,阿莫听说做个“演员”的报酬都能超过战队开出的工资。

赚到两倍的工资需要多久?

花掉两倍的工资需要多久?

除了给堂哥的朋友帮忙,阿莫还在寒假接过网友提供的代练单子,打了半个月,赚了九千块钱。过年出去玩,有个喜欢喝酒的发小提议去酒吧。阿莫第一次走进酒吧,短短四天,他就花掉了那九千块钱。

当职业道路延伸至阿莫面前,17岁的他果断地拒绝了。

在“巷春里”西餐厅,我们面对面地坐着,此时阿莫的身份是一家工作室的1v1游戏导师。

我问:“回过头去看,你会觉得自己错过吗?”

“打职业是很现实的。”阿莫摇头,“谁强谁首发,打得不好就要下去。”

阿莫提到自己的一个学员,也是17岁,拿过堡垒之夜赛事的冠军。遇见他的时候,还处于电一区的钻石段位,这会打到王者一千多点,只玩了半年的《英雄联盟》。阿莫觉得真的要有足够的天赋才能达到职业水平,而在职业的赛场上,还要不断地维持和提升自己的水平。

可能在做选择之前,认识自己是个更重要的命题。很多时候,我们无法在第一时间给出明确的答案,只能一点点地排除错误答案,印证自己与世界之间的微妙关系。找到正确答案之前,也不能只是否定,还要探索。

九月的重庆依然高温不减,下沉的热空气像是要把人全身的水分榨尽,使阿莫不得不缩回开着空调制冷的酒店大厅。他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而是应在冬无严寒、夏无酷暑的湛江,坐在吹进海风的教室,抓紧最后的两百多天来备战高考。

阿莫会出现在一千三百多公里外的原因是说起来俗套的离家出走。

高三开学,父亲就给阿莫做好了安排,像他朋友的儿子们一样,读完这年到深圳学金融,哪怕成绩不够也能拖点关系进去。可阿莫不想学金融,更不想别人家做什么,他就要做什么。

阿莫想学时尚设计,刚开始是心仪的女生喜欢这个专业,在他去了解后,自己不由心动——设计衣服、让人穿上,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阿莫还有所理想学校,也在深圳。

但生意上面有太多事情,每天应酬完回家的父亲只会醉醺醺地坐在那里,他并不是在和儿子商量,而是强硬地提出要求。

阿莫有股犟劲儿:“那我就辍学。”

父亲似乎吃准儿子不会脱离自己的掌控,只道:“随你。”

这是阿莫第一次独自出远门。阿莫记不清自己选择航班的过程,那是毫不犹豫的,却记得飞机倾斜向上,他感受到了耳膜鼓胀的细微疼痛。从学校直奔机场,等到父母反应过来,他已经抵达重庆了。

“你要吓死我了。”发现儿子离家出走的母亲在电话里激动地说。

自小跟长辈们关系好,阿莫拜托住在重庆的叔叔帮忙打掩护,才使母亲平静下来。母亲不知道他订好酒店,以为他会待在那位叔叔家里:“你别再到处乱跑啊。”

阿莫只有到了饭点才会出门,就在酒店百米范围内的川菜馆随便点些菜,还好他能吃辣。他在酒店待了十几天,直到有天早上醒来,母亲又打来电话,她在那头说:“回来吧,你爸不在家。”

简单的八个字就让阿莫立即买了机票回去,母亲在家做好四菜一汤等他。正如母亲所说,父亲出差去了。阿莫松了口气,那个会静静站在他身后的父亲仿佛消失了,只有居高临下的投影,遮天蔽日。

阿莫没有返回学校,只想逃离父亲规划的轨迹。当时离家出走是靠舅舅资助的五六千块钱,接下来阿莫面临的最大问题便是:不找父亲开口要钱,如何生存下去。

以前阿莫接了几次代练的单子,算是给朋友帮忙或者做个兼职,他不会想到代练将成为自己谋生的最优解。

代练不是能被放在台面上的工作,甚至在韩国会被处以最高两年的监禁以及最高折合人民币十二万的罚款。尽管我国未有针对代练的专门立法,通常只从经营代练的操作手段是否构成非法经营罪、外挂程序的破坏性是否构成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罪来进行判罚,但阿莫从事的人工代打无疑覆盖着灰色的蒙版。

对于没有学历、没有经验的阿莫来说,一技之长惟有《英雄联盟》的游戏水平。更何况在平均工资只有四千出头的湛江,只要工作十天就能赚到平均工资的工作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阿莫被拉进了代练群,网友会在群里先说客户的要求,然后代练们出个价位,网友再去跟客户报价。水平高的代练出个一千块,手头没单打的代练出八百、六百,水平不太行的代练出个两百、一百,这样价格就被压下来了。

阿莫只挑高分段的单子,因为他觉得低段位的单子钱少且没意思。铂金的行价是一百块钱一个段位,阿莫不想打就会往高处报,报个一百五。

阿莫从不担心没单子接。当图便宜的客户把单子交给出低价的代练时,他们遭遇“炸单”的概率就会增加,那些代练打不到要求的段位。代练的完成度并不是完全稳定的,可能今天没有发挥好,也可能真的运气不好。有些客户愿意再给点时间,有些客户会觉得代练水平不行。

在代练的交易里,游戏水平越高的人握有越多的主动权,像是另类的手艺人。

来自堂哥朋友的单子是没有抽成的,来自网友的单子则会有超过5%的抽成。比如客户要求钻二上大师,阿莫出价一千多,网友可能找客户要两千。但阿莫从不关心网友如何跟客户报价,他只要拿到自己说的那一千多块就满足了,也只要赚到四五千块的生活费便不再主动接单了。

阿莫熟练地打开纸盒,取出卷烟,冒出来的丁点火光很快隐匿不见,留下烟雾缭绕升起。老家在建房子,父母要两头跑,阿莫自己待在家里。赚够生活费后的二十天,他还是打游戏。百无聊赖的时候,他会在都是朋友的QQ群里发红包,一次几十块钱,分成三四个。

从白天到黑夜,不知不觉间,纸盒就空了。阿莫从来不会一条十包地买,而是经常换口味。他还会买洋酒,自己在家喝,如果有朋友上门,用他的话来说,“那就十天时间十一天在喝酒。”

抽烟、喝酒、打游戏,那些“学坏”的标签,阿莫都有了。

早上七点,阿莫从湛江坐了三小时的高铁到广州,两个小时后,他又坐了三小时的高铁回到湛江,赶上吃晚饭的点。那两个小时里,阿莫只做了一件事情,按摩。

阿莫去过的按摩店有七十多家,几乎走遍湛江所有的按摩店。有些按摩师只会往使劲按,按完就下班不管了。好的按摩师不仅能捏得舒服,还很会聊天。

阿莫会迷上按摩,其实早有征兆,这要从他操作鼠标的那只手讲起。

从打野到中路,阿莫总会在游戏里选择最能决定对局胜负的位置,也让他能成为最赚钱的那类代练。2017年香炉版本到来,AD成了那个关键位置,阿莫自然改打AD。

“只要走A走得快就能赢。”这是阿莫对那个版本的理解,他需要不断调整鼠标、频繁取消后摇来提高AD的攻速。

限时一周,从低分段到王者,阿莫坐在电脑前连续打了三十个小时,打得头晕眼花,睡了七八个小时,醒来吃个饭还要继续打。只要走A就能赢,似乎会使代练变得简单不少,可它也会使人更清楚地意识到,代练是很机械的劳动过程。

从右手的作痛开始,不只是身体的疲劳,还有心理的疲劳,阿莫逐渐无法忍受自己没有交际,只能跟网上的人说话,与现实的朋友隔绝开来。

阿莫还是住家里,父子仍然少有交流,矛盾终究在时间里慢慢淡去,可能没有太多交心的话,只是一句适时的询问“你要不要出去工作”。

当时直接离开学校,阿莫没有办理相关手续,夹在父子矛盾间的母亲已经默默地收拾了残局。在她心里,儿子的学历也许没有那么重要,只要不是违法乱纪,想做什么就随他去吧。在这样的经商家庭里,可能更重要的是人脉交际,那个看起来遮天蔽日的身影却能遮风挡雨。

2017年底,通过父亲的关系,阿莫到东莞的一家汽车配件工厂做主管,月薪五六千块钱。朝八晚六,没有双休日,偶尔需要加班。阿莫的工作并不难,只要检查东西是否齐全、车间是否收拾干净,根据货单的重要性来决定生产的优先级。

一个多月后,阿莫对父亲说:“这份工作不适合我。”

“快过年了,回家吧。”

接下来的大半年,阿莫没有工作,也没有接代练,那种疲惫感迟迟没有消散。朋友来请阿莫出去喝酒,半醉的父亲只是静静地看着,像是回到从前。父亲凑了一万块钱给儿子,让他下次跟朋友喝酒要请回来,严肃地叮嘱道:“不能经常让别人出钱请喝酒。”

又到一年年底,有位朋友请阿莫到自己的游戏开发公司帮忙,是个月薪七千的内部运营岗位。阿莫说那都不叫上班,连打卡都不用,他能睡到自然醒再过去,到点下班就跟那位朋友去喝酒。

然而,阿莫试图离开那条轨迹,又被拽了回去。有人通过那位朋友来找他帮忙,十四个小号要他打上王者,阿莫无法拒绝来自朋友的请求。六块钱一分,总计五千多分,阿莫打了一个多月。在他看来,这才是真正意义的全职代练。

明明家里有电脑,阿莫还是会去网吧。初中的阿莫只是不想被父母管着,现在的阿莫只是为了来回的那几步路。他会出门买包烟,或者走个两公里,绕到远些的地方吃点东西,仿佛只要这样,他与现实的联系就不会被割裂。

打了很久的游戏,停下来的那一刻,阿莫会感到无措,从颈椎传来的酸痛却是如此清晰。林立的高楼之下,匆忙的人群之间,阿莫不慌不忙地走进按摩店,花上两百块钱,对颈椎的垂直刺激会让人短暂忘记肌肉纵向拉伸带来的不适。可在几个小时之后,这些紧绷的肌肉又会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牵扯他的神经,为此他需要更彻底的改变。

#5也许只是想到另一座城市

冬天的重庆气温不低,寒意却能渗进衣物里,只是比起夏天,还是舒适得多。阿莫再次来到重庆,终于踏出酒店的百米范围,与朋友相约去蹦极。

按摩带来的满足维持不了多久,陷入空虚的阿莫产生了新的念头,他想到另一座城市看看。他如成瘾般走进了七十多家按摩店,也如成瘾般去了北京、武汉、桂林、荆州等多个城市。

跟三年前的离家出走没什么差别,阿莫只是从另一座城市的机场出来,然后到酒店待上几天,甚至过个夜就回去了。相较于城市风光,他对机场内部更有心得。阿莫不喜欢广州机场,因为有些廊桥与楼梯的设计特别不合理。他最喜欢的就是重庆机场,虽然不大,但是样样齐全。

又一次放下代练的阿莫先去西安,然后转到汉中,接着去了成都,最后到了重庆。阿莫在订酒店上花了不少心思,他把目光放在市中心,只要经济型的酒店,重要的是附近有他想吃的或想玩的。

重庆的朋友带着阿莫绕了一整天,却没有找到蹦极的地方,阿莫无奈回了酒店。当他正准备前往下一座城市时,母亲打来了电话,老家在建房子,想让阿莫回去帮忙监督工人。

同样是在重庆,同样是母亲的电话,阿莫立即买了机票回去,放弃前往下一站武汉,到家不久,从武汉传来了新冠疫情爆发的消息。

阿莫不能跟以前一样随意飞往其它城市,与发小们躲进山里度假。没有电脑的房子里,他们聊天、喝酒和玩拳皇游戏机,度过了一个多月。从山里出来,发小们回去上班了,阿莫被留在了原地。

“陪玩刚好缺个人,你能不能行?”

收到朋友发来的语音,从前不愿做陪玩的阿莫只道:“随便。”

早在新冠疫情爆发前,陪玩就流行起来了。郊区大师陪玩每小时二三十块,郊区王者陪玩每小时五六十块,郊区千分水平就能有八九十块,峡谷千分则能要一百五十左右,有名气的主播更是两百块钱起。

尽管做陪玩与做代练经常是同一拨人,但相较代练,陪玩有着更干净的底色,以其为核心业务的公司能够光明正大地招商引资,专门的陪玩平台出现了。不过有些老板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经常下单的陪玩,他们会绕开平台,通过固陪的私人关系来找人。

朋友找到了阿莫,一位老板想跟四位高水平陪玩组队,每人每个通宵五百块。有认识的朋友在场,阿莫能放开一点,至少不用自己来营造气氛。

不是所有的晚上阿莫都在做陪玩,他可能会接到父亲的电话,有其他人要陪。阿莫开始帮父亲出去应酬,从九点多喝到十一点,只能算是第一场。三四点吃个夜宵,五六点去按个摩,他到家就七八点了,醉醺醺地倒下,跟当时的父亲一样。

生意场上的有些人很早就认识阿莫,算是看他长大的,会问阿莫最近在干嘛。电竞行业的声音再大,连广州都提出发展全球电竞产业中心的目标,可在湛江,电竞依然是打游戏的事,而打游戏从来不是什么正经事。

“没干嘛。”阿莫只能这样回答。

阿莫想到另一座城市的念头变得更加强烈。可能某一天他会突然找到一个栖身之所,在那安家立业,也可能永远不会有,但不妨碍他向下一座城市进发。

#6也许只是想自己做选择

离开这家好不容易找到的“巷春里”西餐厅之后,阿莫把我带到凌源当地天花板级别的一家重庆火锅店。称其天花板并非因为口味,而是店家的服务态度不错,不像周围饭馆的那些老板总是摆着臭脸,仿佛顾客欠了他们的钱。

等待出租车的时间,阿莫躲到角落抽了一支烟。他说自己一天能抽一包,但面对面聊了三小时,这是我见他抽的第一支烟。

玻璃贴纸写着“两公里起步5块钱”的出租车停在我们面前,车内的计价器没开,师傅完全没准备要给小票。我还记得自己上网搜索这座城市的关键词,不知怎的,跳出了“十大黑道人物”,不由谨慎地把目光从计价器上移开。

在建的栋栋高楼从车窗外掠过,凝神去看,横在那里的塔吊一动不动,想到路上稀疏的行人,不禁有种诡异感。

“陪玩和导师,两个都做或只做一个也行。”当阿莫想到另一座城市的时候,这家游戏工作室正好找到了他。

其实哪座城市都行,无非是租个房子、电脑一搬。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不是辽宁省朝阳市代管的县级市凌源,阿莫最有可能会在深圳,原定英雄联盟S11全球总决赛的举办地。

多数人都想着挤进更发达的城市,阿莫则做了出乎意料的选择。

阿莫告诉父母自己要去上班了。

父亲问:“上什么班?”

父亲又问自媒体具体是做什么。

父亲道:“行吧,在哪?”

阿莫既没说出真实的工作,也没有说出真实的地点。至于工资多少,父亲从来没有问过,后来母亲打来电话也只会问“吃饭了吗?在干嘛?”

阿莫先从湛江坐了飞机到北京,又从北京朝阳站坐高铁到了牛河梁站,碰到车票售罄,不得不买短补长。对于这座城市,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冷,明明北京已经二十几度,三百六十公里外的凌源却像未开春。

这座城市的娱乐方式并不多,工作室里的几人会组队去玩剧本杀。一人五十左右,拿着盗版的剧本,丝毫没有沉浸感,纯靠自己在脑海内想象。

阿莫居住的小区看起来新建不久,花花草草还没长起来,过于干净,使我感觉没有多少人气。

厅里摆着很少打开的电视机,两侧各一台电脑,属于阿莫的两位同事,比阿莫小一岁的小张以及00后的阿梦。小张是山西临汾人,只有白银段位,负责视频剪辑。阿梦是江西上饶人,通过工作室的训练营上过王者,现在是大师段位,负责内部课程。

两间卧室分别住着阿莫和小张,而阿梦住在另一栋楼的房子里。虽然有厨房,但他们还是吃喝靠外卖,偶尔热下网上买的速食热干面。阿莫曾认真做过饭,可小张觉得味道不怎么样。他们原本盼着一位会做饭的长沙朋友加入,结果那人跑去打职业了。

整个房子的卫生通常由保洁负责,但在这天,他们自己花费两个小时来打扫了一番。猫砂盆没有放在客厅,被阿莫搬到自己的卧室。他们还买过爬架,不过猫长得太快,那几根支柱就像树枝一样脆弱,只好拆掉。

我见到了四月,一只漂亮怕生的布偶猫。它的名字代表着重新出发的月份,也是春天最美的时候。

不像代练,也不像陪玩,只要能够赢下来,作为导师的阿莫需要告诉别人应该如何做。从未做过教学的阿莫并没有太多信心,但这条路走得很顺。

阿莫会陪学员进入对局,让学员先玩想学的位置或英雄。他在旁边观察,指出问题。然后阿莫自己玩那个位置或英雄,给学员做示范。学员再上手一次,由阿莫做个最后的复盘。

目前,阿莫的续单率为100%,也就是说学员只要上了一节课就会再买十节课。按上课的节数结算工资,阿莫的月薪可能刚好一万或一万都不到,不如从前做代练,但曾经想学时尚设计的阿莫能够从中得到隐隐相同的成就感。

我问:“猫几个月大?”

小张却说他记错了,十二个月了。

我感觉抱猫的姿势让四月不太舒服,可它不挣扎。

“它都快被阿莫毒死了,每天生活在阿莫的烟灰里。”小张道,“不叫养猫,而叫杀猫,看着很温柔,实际上要把它杀死了。”

小张和阿莫在四月的北京会面,住在酒店的同个房间,同时来到凌源。阿莫说过自己喜欢喝酒,父亲基本每天都喝,从小家里来了客人就会逗他喝酒。小张笑道,刚见到阿莫,他还以为这人很能喝酒,没想到当晚就看到这人睡在洗手台上,就跟四月一样喜欢睡洗手台,真不知道他怎么缩进去的。

除了他们来到线下,工作室的其他人还是分布于天南海北,虽在同个群里,但从未见过。有个17岁的年轻人住在成都,休学在家,下午陪玩,晚上上分,希望能够打职业。有个22岁的年轻人住在南京,刚离开职业赛场,边做着陪玩,边看书自学,希望能够上岸。

那位堂哥的朋友早就不做代练了,应该是去做厨师或开了饭店。阿莫记得那人喜欢做饭,专门学过厨师的课程。他道:“一百个代练只有五个算是赚钱的,其余只能刚好维持生活,天天熬夜,身体还容易吃不消。”

他们都只是暂时停留,觅食过冬,最终飞往更理想的地方。

跟阿莫告别不久,我收到阿莫发来的微信,只有一句“等下”。

我正感到奇怪,他又发来“雨伞拿了吗”。

站在小区外,天色暗下来了,雨丝悄然散落,不易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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