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舐犊情深
缘聚缘灭生离死别青丝白发谁人能逃过？笛声悠扬旧梦重温父爱如山问天无处寻。
可田和荒山从大鹏新区归来，一楼的房东告诉可田有快递。他收到了朋友们寄来的礼物，一份从云南寄来的，一份从台湾，还有一份从香港。给他寄礼物的几个朋友，有些只是网上相识，却并未见过面；有些是现实中见过几次面的，也没有到特别熟的程度。
他们读了可田若干年前的一篇文章，这篇旧文最近被人挖出来，朋友们同情文中虚构的爱笛箫的小主人公，纷纷寻找可田的联系方式，愿你奉献一支竹笛。难得他们的热心，让可田倍感人世的温暖。可惜，可田自从离开惠州来到深圳，几乎三年多没触碰过笛箫了，这个他二十多年的爱好，因为生存奔波劳碌而抛在了一边。可田把收到的笛箫，转增给真正爱他们的人。
可田小时候，被同村的一个吹奏笛箫的老艺人吸引，很想拥有一把笛子，父母满足不了他的心愿，他就自己剧竹竿，用烧红的铁丝烫洞，做了几支简易的笛子，因为不懂音律，不知笛孔间距离的长短，做笛子，自然是失败的。
可田念初中，父母破天荒给他买了竖笛，他一有空没明没黑地吹着。有次夏天雷阵雨，母亲嚷着收晒的麦子，可田还在吹个不停，母亲大骂起来，甚至扬言砸了笛子，可田吓得不敢再吹，等他出去帮忙的时候，大雨倾盆而下，已经淋湿了麦子，母亲浑身湿透。收完麦子，母亲坐在椅子上号啕大哭，哭诉生的儿子没用。可田被吓到了，每逢母亲在的场合，他都不敢让笛子发出声音。朋友们也时常问可田家里的情况，他常说很好，不敢提及妹妹和父亲去世的消息。
可田回忆只有那年夏天，因为大洪水，冲毁了道路，交通停摆，他才有时间陪父母亲待一段时间，相当于放了一个长假。
可田那时常在□□朋友圈发一些从菜园里摘来的新鲜蔬菜，也分享在山村的风景，仿佛完全是生活一个恬适的乡村里。其实焦虑，是被压抑下去的。
可田每逢假期在老家，晚上有时候在房间里写东西，四遭安静极了，他心里空落落的，此时他又跑到父亲的房间，父亲躺在床上看电视，母亲已经睡着了，而房间里没有开灯，唯有电视荧幕的光亮。
可田悄悄地走过去，父亲扭头问：“怎么了？”可田没说话，给父亲捏捏肩。等到可田自己心里落定了，又一次回到房间，他们还在。可田对自己说：我也在。我们都在。这让可田稍感安慰。
父亲曾经时常到可田房间里来坐，他开玩笑地问他：“干脆我就留在家里算咯。”父亲忙说：“那怎么行？南方有你的生活。再说你工作还好，家里工资低，也可能找不到门路，你自己开心，当然要回去。”
可田不是没想过留在家里的可能性，那年暑假居家越久，他越觉得生活在这里的好。他看到玉米苗一点点地大了，清晨鸟鸣声不绝，随时能吃到新鲜的蔬菜……
但他能住多久呢？他能在老家做什么工作呢？他靠什么养活自己和他的父母亲呢？他的那些朋友，他喜欢城市里的那些，都隔绝在外，他真的能适应吗？他不知道，也没有人能给他答案，只能看他的内心所想要的是什么。
可田经常做同样一个梦，在梦里突然失去了工作，慌乱、恐惧、不安……这些情绪一次又一次袭来。多年前他时常做这样的梦，其中有礼年基本上没有了，往后噩梦重现，让他感觉很苦涩。
现实中，可田上班的公司，无论待遇和环境都还差强人意，只是有几个尸位素餐之人，经常欺负他。
旧梦的浮现，让可田反观自己，不安感始终像是一个囚居在内心深处的幽灵。
那年夏天，可田跟父亲下地干活，父亲走在前面，他跟在在后面，父亲肩上荷着锄头，一边走一边说话。
忽然一阵猛烈的痛楚感揪住可田：终究要跟父母亲分离。这种分离，既是指的交通中断，迟早会离开故乡去南方，还指他们终究会告别，终究会在没有他们的世界里生活。
可田那时候就害怕，所以他记录。努力记下与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因为记录，他又害怕。未来当他们不在了，这些记录中的每一个细节，都会戳伤他，不是吗？
可田时常陷入到这种矛盾中去，他希望自己不要那么敏感脆弱。但他控制不住，曾经跟父母坐在一起看电视，跟他们一起吃饭，跟他们到付店镇上赶集……每一分钟的相处，既无比地珍惜，又无比地伤感。
结局呢？可田的妹妹和父亲相继离世，让他措手不及。
可田经常回味，读书和工作的时候，一家人聚少离多。长大成年，自食其力，谋生后，那年因为大雨路坏，成全了他一生也就一次的长久陪伴。随后，在妹妹和父亲去世后，成为绝响。
荒山曾经也会心疼爷爷老去，害怕离别，爷爷终究走了，被生计所迫，他背井离乡，不幸中之大幸遇到可田。
现实和心之所向的矛盾。可田和荒山常常想：如果一生不能和亲爱的家人相依相伴，成败又如何，活着又如何？
第九十四章：狂心顿歇
以病为师方知伸缩进退不可暴殄天物凡事适可而止，人生无常惜福福水长流知命才能红尘苦海挥洒自如。
傍晚下班，可田和荒山走在马路上，夕阳的余晖照亮了一对父子。儿子慢慢地推着轮椅，父亲坐在上面，嘴唇抽搐着，看着都难受，应该时日无多了。
可田对荒山道：“以病为师”。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魔缠身时，我们不仅要忍受身体的种种痛苦，还要承受恐惧、焦虑等精神上的压力。不过，苏东坡曾有诗曰：“因病得闲殊不恶，安心是药更无方。”人生病的时候能够闲下来休息，倒也并非是一件坏事，此时保持内心安稳堪为最佳良方。的确，事情都有两面性，生病也是如此。若能认识到生病的益处，我们便容易拥有一份良好的心境，尝试做到身苦心不苦。
生病让我们懂得珍惜。平时我们可能走路健步如飞，脚骨折了，要拄拐，很不方便，稍微碰到，还会很痛。这时我们不禁感慨，能步履轻盈地行走，原本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而对于一个身患重病、瘫痪卧床的人来说，只能透过窗户望到湛蓝的天空，间或几只自由飞翔的鸟儿，他是多么渴望能像正常人一样重新站立起来！人的生命是短暂而宝贵的，但我们常常不以为然，总觉得自己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生病时才会想到珍惜。美国盲人女作家海伦·凯勒说，要把活着的每一天看作生命的最后一天。这是经历了困苦与磨难而获得的人生感悟。
生病会策发我们的同情心。身体健康的时候，我们很难去体会患病者的苦衷。身边的同事生病了，我们可能会关心和问候一下，但多是出于情面和礼节，不容易感同身受地用心体会他人的病苦，他人的忧愁，他人的焦虑。而对于社会上千千万万或者每天身遭病苦，或者缺医少药，或者无钱就医的男女老少，我们更会觉得很遥远，与我们无关。久而久之，我们的心就会变得越来越冷漠和麻木。而当我们自己亲身感受到病苦时，就容易对他人生起怜悯之心、慈悲之心。我们甚至可以透过自己手术刀口的疼痛，体会到牲畜被宰杀时的痛苦，体会我们曾经伤害到的众生的痛苦。慈悲心能够让我们不仅关注自己的苦，还去关注更多人、更多众生的苦，从而让我们的心量得到扩大。
生病会帮助我们减少骄慢。在生病的红灯亮起之前，我们可能一直很得意自己精力充沛、体魄健康；很得意别人赞叹我们拼命工作、业绩突出；很得意我们一帆风顺，是生活的幸运儿，优越感在我们内心悄然滋生。无情的病苦则让我们意识到自己内心真实存在的脆弱与无奈，意识到我们离不开他人的关爱与帮助，意识到我们的生命一路走来，并非只是靠着自己的打拼，而是仰仗无数人真诚相助的恩情。由此，感恩之心便会油然而生。
生病还会促使我们思考和反省。看似挫折的经历，往往会给我们带来警策。生病使我们匆匆的脚步慢下来，审视自己生命的误区与盲点。我们为什么会遭遇病苦？我们是否有一些不良的生活习惯，比如抽烟、喝酒，是否应该下决心改掉？
古人讲身心合一，身体的问题，是否在暗示我们的心性也出了毛病，比如爱发脾气、抱怨嫉妒、心胸狭隘、自私自利等等？
常言道，平安即是福，健康即是福，而我们是否在用宝贵的生命追逐难填的欲壑？人生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生病不止给我们带来苦痛，还会带来启迪。只要善用自心，我们可以从病痛中滤出感悟，在这样的境界中提升心灵的品质，增加人生的厚度与高度。
荒山道：“人生病和福相对，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呢？”
可田道：“骑驴找马。”
一家晚报开展“什么是幸福”调查活动，记者随机采访了街上的行人。
一个有闲的穷人说：有钱就是幸福。一个匆忙的富人说：有闲就是幸福。一个下岗工人说：能上班就是幸福。一个失去双亲的人说：父母在就是幸福。一个双目失明的姑娘说：能看见就是幸福。一个捡破烂的人说：多拣些垃圾就是幸福。一个小学生说：每天都好多作业，没有作业就是幸福。
总之，好像得到不可能或难以得到的才是幸福。我们真的没有幸福吗
明朝金溪人胡九韶，家境贫困，一面教书，一面努力耕作，仅仅可以衣食温饱。但每天黄昏时，胡九韶都要到门口焚香，向天拜九拜，感谢上天赐给他一天的清福。妻子笑他说：“我们一天三餐都是菜粥，怎么谈得上是清福？”
胡九韶说：“我首先很庆幸生在太平盛世，没有战争兵祸；又庆幸我们全家人都能有饭吃，有衣穿，不至于挨饿受冻；第三庆幸的是家里床上没有病人，监狱中没有囚犯，这不是清福是什么？”
幸福并不需要附加太多外在的标志，是跟我们的内心有关的。幸福感是来自于自己的内心，向外无法求得。
知足常乐。《老子》说：“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佛教也主张人凡事要知足，认为一个人只有知足才是幸福安乐之法。《佛遗教经》云：“知足之法，即是福乐安稳之处。知足之人，虽卧地上，犹为安乐；不知足者，虽处天堂，亦不称意。不知足者，虽富而贫。知足之人，虽贫而富。”
人能做到事事知足了，你就能控制自己无限膨胀的欲望，做到平淡自足。人生的起起落落，欲望是其根源。因此，自我控制的层次，亦可视为个人修持成就之指标，不能控制六根欲望的人，自然就得不到安详。
人就是欲望太多，才会有这么多不幸福。我们如果能自我观照、自我控制，长养智慧与安详。没有忧虑、没有恐惧、没有攀缘，则能拥有统一和谐的心灵，幸福也就掌握在你的手中了。
在我们的生活中，到处充满着机会，能让人丰衣足食。生活中有这么多令人幸福的东西，可我们却变得越来越不幸福。究其原因，就是没有一颗知足的心。有了贪恋，就永远不知满足，不满足，就会感到欠缺。因此，一颗知足的心是真正的喜悦、真正的宁静，真正的幸福。
荒山道：“据说人生的财运和福报都有定数。”
可田道：“大部分人都是定局，个别是例外。”
有人不停地往缸里注水，缸底有个洞，注多少漏多少。人生的财富也是如此，如果不堵住漏洞，就永远不会有积存。大部分人肆意挥霍自己的财产，不知珍惜呵护，终有水尽缸毁的那一天。
人们常说：一两黄金四两福。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福报都不同，长相也不同，贫富寿夭，皆不同。究其根源就是业力不同，那么业力，关键的还是福报。业力暂时附着在父母身上，借用父母的驱壳投胎转世而来，带着前世的因果。为什么有的小孩听话懂事顾家，有的小孩一生下来就多灾多难忤逆父母，或者当了败家子，这其中都有根由。你欠他多少，今生就还他多少。
佛是万德庄严，福报智慧具足，但仍然有漏。我们福报不具足，所以缺乏佛的相好。佛千福庄严，凡夫不够，因为修的不够的缘故。那培养福报，莫过于惜福和培福了。
曾在粤北的一个寺庙里，看到二三十个小沙弥，穿的朴素，吃的简单，很是不解。师傅说：“多吃苦，对他们好！”惜福很重要，比如说，用自己的东西，要珍惜，用别人的东西，更要珍惜。别人请客，钱是别人的，但是消的是自己的福报，不是别人的福报。你想看，你有福报，别人才请你。没有福报，别人就不请你，所以用和吃上，都要珍惜。再比如，用办公室的水电，虽然自己不掏钱，公司掏钱，但用的，还是自己福报。我在单位上班，水电免费，但从不浪费一丝一毫，有的人就不同了，消耗无度，反正不是自己的。如此做看起来与自己无关，用的是公司的钱，可消的还是自己的福报。
无论学不学佛，人一定要守住福报。福报是基础啊，这个基础都没有，寅吃卯粮，入不敷出，那多糟糕。就连一心向善的学佛也要有点福报，天天忙着上班，起早摸黑，连念经听经的机会都没有。有的人，很想学佛念经，参加法会，或者去朝拜，但是没有时间，或者没有钱，要为生计奔波，没有福报，能静下来学佛吗？很难啊。
人的财富，要用人的福报去管理。一两黄金四两福，当一个人福报越来越小时，就管不住财富，就会发生一些破财的事情，天灾，人祸，盗贼等。所以不要小看那些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他们有那个福报，才能震得住这些财富。如果福报小了，镇不住财富，自然会流失掉，这几乎是宇宙的定律了。古今历史上，多少荣华富贵之人老来不保，都败在过早地用尽了自己的福报。
以前有个宰相，富可敌国，锦衣玉食，犹嫌不足。稍不顺心，就把好端端的饭菜倒了，下水道常年有白花花的米流出。隔墙有座庙，方丈看了叹息，让徒弟把沟里的米捞出来晒干装在一个大缸里。多年后，宰相被弹劾抄家，饥肠辘辘，无依无靠，暂住在寺里。和尚端来米饭，宰相吃的香甜，觉得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米饭，却不知这米饭正是自己当年倾倒的，寺里已经存了几大缸，足有千斤之多。宰相听了方丈的讲述，羞愧自杀。大多数人，有大的福报，却不知珍惜，一旦无常到来，就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道家讲：人的一生吃多少食物，都有定数。你提前预支吃多了，到后来就吃不下去了。经常看到有钱的人患病，什么都不敢吃，那叫痛苦难受。道家还讲：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现代人声色犬马，生怕色彩不鲜艳，生怕声音不响亮，不刺激。试想想，如此消耗自己的器官，会不眼瞎耳聋么？在吃的方面，亦是如此。
当一个人有福报时，没有饿死的因，无论怎么样，走到哪里都有的吃，哪怕是饥荒时。那如果没有福报，有钱也买不到吃的，或者吃不下，比如得了咽喉癌的人。这就是福报损掉的原因。
有的人，找工作，容易找到简单的，轻松的工作，这也是福报。小财靠努力，大财靠福报。有的做大事业，做生意，怎么做，怎么赚钱。我们都知道华人首富李嘉诚，但没有人知道为人处世的他，我们只看中他的钱，却没有看中他的德行。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择高处立，寻平处住，向宽处行。
有的人，努力半辈子，也只能解决温饱，这是福报不够的缘故。无论福报大小，都要珍惜，不珍惜，天下的粮仓，都有吃光的那一天。
荒山道：“有漏与福报，耐人反思。让人狂心顿歇。”
第九十五章：酒囊饭袋
颠倒是非黑白不分乱下杀伐令，酒囊饭袋白痴脑残砍树一刀切！
这天傍晚，可田的母亲主动打电话过来，略带感伤地告诉他村子里的几十万棵杨树遭了灭顶之灾，自家河滩的杨树卖了几千块。
可田听了这个消息，心里有说不出的痛苦。他悄悄地离开出租屋，在马路上跑着，口中不住地念叨：故乡，故乡啊，我真的回不去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啊？群魔乱舞，集体无意识的疯狂……他无法想象，被杨树装点的秀美的山村，瞬间变成光秃秃的模样。他曾经反对父母在房前屋后栽种杨树，但那么多水桶般粗的杨树被砍伐后，非常不舍。盈盈绿荫不见了，苍翠蓊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秃秃的田野和河滩。
春风杨柳万千条，只能在梦里回味。
被许多人因为杨絮“怨恨”的杨树，是否可以一砍了之？可田认为他们那穷乡僻壤，杨絮对人们生活的威胁几乎为零，可为什么一声令下，全部砍伐了呢？
权衡利弊，杨树不能随意砍。挺拔的杨树具有其他植物不具备的优势，一刀切，一伐了之的做法，不可取。假如回到故乡，看着光秃秃的村庄，感觉回到了陌生的地方。杨树，在夏天多么凉爽，又高又大。那么多杨树一次性砍伐，是不是一次新的生态灾难？就像当年引导大家一起都种杨树一样。大地存万物才会生态平衡、生机盎然，一刀切的做法是不是有点脑残？
世上万物皆有灵性，树大了成奇，年数多了成怪。这可是真事，不少古树，至今还在，在镇子的路中间，道路扩宽几次都绕着它修，没人敢动它，好事的人用花坛把它围起来。
历史多有记载古树被推倒或砍伐后，砍树或出谋划策的人接二连三地死去了。
树龄越大，灵性也不断的增加。年老的人经常讲：古树成仙了，也有人说树上住着别的神仙，即便万不得已要砍树，也要提前焚香祷告，让树上住的仙人搬家，才能避免丧身之祸。
说什么的都有，这是民间对古树保护的策略。希望大家都能保护树木，特别是古树，每个人都有责任保护，千万不能为了私利而伤害它。虽是迷信，但是谁要是伤害了古树就会受到大家的指责，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死”，也不是无稽之谈。
荒山正在家里复习功课，当他看到可田不见了，吃了一惊。他打电话给可田，可田接了，也不愿多做解释。
荒山放下书本，一路小跑到了龙岗河的岸边才找到可田。
可田有些遗憾地向荒山说了故乡砍伐杨树一事，荒山道：“自作孽，不可活。多少好端端的房子拆了重建，建了重拆，好多写字楼乃至楼盘都空着，还是建个没完，好端端的水泥马路挖开重修，翻来覆去，折腾个不停。共享单车的坟墓，铺张无限度地浪费，类似的作孽，不胜枚举。比如一方面讲低碳环保，一方面把高楼大厦装上LED灯，这一夜要浪费多少电呢？举目深圳的夜空，座座高楼霓虹闪烁，好像萤火虫发情的屁股，不夜城真是名副其实！对了，不止深圳这样，全国大城市的夜空，基本都是如此骚情！”
可田经历了一番小跑，他累了，也不想听荒山列举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个时代已经够坏了，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他宁愿让自己麻木。
正当他俩要回出租屋的时候，领导的信息又来了，说什么要安装一个客户端，学习什么强安的内容，还要成绩，还要截图晒图。可田心里都骂了出来。每天钉钉、□□、微信，信息如雪片，几十个群，上千条海量信息，本来已经安装了龙岗第一课的客户端，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冒出了这一个，真是闹心。他回想，以前在惠州上班的时候，只有一张银行卡，到了深圳，各种理由，为了领工资和办社保，让他几乎把所有的银行卡都办完了，薪水没有多少，卡片却有十多张。
荒山把胳膊放在可田的肩膀上，他俩默默地走回去。
可田知道：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有成、住、坏、空这一天，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故乡的杨树砍了就砍了吧。到时候，爆发大洪水，或者其它，那就听天由命。
古人讲：愁多思买白杨栽。杨树别名鬼见愁，风吹杨树叶子，发出啪啪啪的响声，让人听了害怕。估计，哪个头儿有心事，找一个莫须有杨絮有助传染病毒的借口，把它们都杀伐殆尽了吧！
第九十六章：抱瓮灌园
一日不做一日不食不知爱惜身命似蝜蝂，养儿防老忙前忙后空落得骂名保姆不如。
荒山陪着可田回到出租屋，正值夏末秋初，昼长夜短，天空有些朦胧的月色。
情绪压抑，对身体不好，荒山主动和可田攀谈起来。
可田诉说着父亲健在的日子。
那天晚饭后，照旧在屋里跟父亲看一会儿电视。天气预报的音乐刚一响起时，听到了敲门声。这么晚，谁会过来？还是村干部安排任务？
满心疑惑地到院子里，敲门声又没有了。怀疑是自己的幻听，正准备返回房间，敲门声又起。
把门打开，一个同村的中年男子站在我面前，在夜色中一时没有认出是谁，直到他开口：“可田哎，你爸在吗？”一听声音，知道是村里的振叔。我说在，喊了父亲过来后，就回房去了。
振叔也不进来，站在外面。父亲让他到房里坐，他摇摇头：“不咯不咯，就几句话，说完就走。”跟父亲说话时，他声音压得低低，父亲也小声地回复他。果然说了几句话，他就匆匆离开了。
等父亲回来时，坐在床上的母亲问：“他来做什么哦？”
我也笑说：“你们说话，就跟地下党接头似的，生怕别人听到。”
父亲说：“没的事，只是不好公开讲。他想让我去韭菜坪那边做小工。”
母亲回：“就那个涵洞桥啵？”
父亲点点头，“现在开春咯，那边需要一些人去背石头，一天两百块钱。”
父亲把事情的经过大概讲了一下。涵洞那边急需开工，都找不到人。振叔跟涵洞的包工头有些关系，负责人就托他在村子里找人，工钱翻倍，过去一天一百，现在给两百。
父亲答应了，母亲没有吭声。我在旁边说：“给一千块钱一天，也不能去。好玩哩，不要命咯！”母亲一边点头一边讲：“两百块一天，不少咯，别人肯定抢着去。”
我趁机问父亲平时这样的打零工多不多。父亲说振叔给他介绍了不少零工。有时候去马庙修路，有时候去东沟挖水渠，有时候去捡石子，“我跟你叔叔一起灌水泥，一天有两百块，还能吃它两餐饭。只是全身是灰，洗都不好洗。”
有时候去别人家果园喷雾洒药，“一天下来眼睛都辣得睁不开咯，但人家会包饭，还给你发口罩。那个钱多，三百块一天！”喷雾这个事情我知道，因为我担心毒气体对身体不好，在电话里一再要求他不要做了，他后来就没去。
做得最长久的是在一个承包修建东庙桥的老板那里。父亲每天起早贪黑，做了很久，到了年底结算工钱时，却并没有拿到全部的钱。
父亲做了四千多块钱，拿到手的只有三千左右。其他做得更多的，也只拿到了部分。大家天天去那个老板家里要账，老板自己也没办法，毕竟工程是政府还没下拨款项，只能这个人给一点，那个人给一点。
我给父亲算了一笔账，算上家里征收的土地，零零碎碎打小工的钱加起来，年收入一万多一点。又问父亲一年下来的医疗费是多少，他算了一下，“一万两千多。要不是你寄的那些钱，我哪里治得起病？”事实上，我邮寄的钱，父亲从来都没花过，他存了起来。
那时候，我每一年陆陆续续会给家里几万块钱，也劝阻过父亲不要去做那些零工了。父亲总说好好好，私底下振叔一来叫，他都会去。反正我在广东，只要不告诉我就行。
时常我在电话里说：“你实在要去做，我在外面也拦不住。但你必须答应我只做那些轻松的活儿，伤害身体的千万不要答应去。我打的那些钱，不要不用。”父亲每次都说好，但我知道他一听到有活干他还是会去 。
父亲叹了一口气，说：“我也只能再做两年，就做不得咯。年纪大的人家不要。”
他提起隔壁的大伯，七十多岁，身体还算硬朗，跟父亲一同去建桥，他做工的速度不算慢，但老板百般刁难，一会儿说他把桥墩垒歪了，一会儿说他太慢了，结账的时候只给了他一半的工钱。
但大伯还是去做，别人问他为什么要受这个罪，他说：“反正在屋里坐着也是坐着，能挣一点是一点。”
说到此，父亲笑道：“我在市区看有没有看门的工作，只要身份证给人家看，别人都不要我。”
母亲看他一眼，“没人敢要你？这么老咯，反应又慢，身体又差，要是看着看着突然死咯，人家又要赔钱，划不来哩！”
母亲说隔壁的权弟原本在广东开货车运货，他父亲跟他一起忙活，他母亲在一个宾馆里做保洁工作，现在因为权爷生病卧床，都出不去，收入自然也都没有了。
在我家前屋，勇爷一直是做上门帮人安装水管的工作，因为有次安装不小心，摔断了腿，现在在家里养伤，时不时拄着拐杖到我家来，坐在屋里跟我父亲一起看电视。没活干的时候，他们都有一种坐吃山空的无奈感。
父亲和母亲吵着嘴躺下了，我怎么都睡不着，常年不在家，担心父母的身体。推开窗户，远远地望见其他邻居家都亮着灯。
荒山道：“不是你没有孝心，你父亲活着的时候，你反复叮嘱他不要出去干活，养好身体，他死活不听，导致最后离开，还是因为干活。一个人自身的地位，财富，名望一定要和内心的愿力和、德行，学养，智慧相匹配，否则很可能驾驭不了，变成累赘，甚至遭反噬。你父亲他太不爱惜自己了。”
可田没有再接话，荒山也讲述了一件往昔的经历。
小时候，爷爷建在的时候，我跟着他走到大堤上，连日阴雨，天气好不容易放晴，靠近村落这边油菜花渐次绽开，小山坡上不少人在捡柴。
我跟爷爷提起在稻田的暗荡捕鱼和捞螺丝，雨后扛着锄头去刮树上长出的野蘑菇。
爷爷听着听着，忽然说：“你看到那个老太婆了没？”
我愣了一下，随着爷爷的视线看过去，一个跟爷爷差不多大的老奶奶坐在堤面上，呼呼地喘气。
我问爷爷她怎么了，爷爷悄声道：“你没注意？刚才我们往前时走时，她往这边来。现在我们转回来，她还在这里。”
我偷眼打量那个老奶奶，她穿着灰色色长外套，满头花白蓬乱的头发，眼神憔悴。
等我们走了一百来米，那老奶奶摇摇晃晃地赶了过来，“不好意思，问一下。”
我们停下脚步，看得出她带有歉意的神情，“我想问一下，从这里到镇上还有几多远？”
爷爷回：“哎哟，那还远着嘞！走过去，起码要一个多小时吧。”
老奶奶一听完，一下子松懈下来，两个包又一次搁在地上，“咿呀，这么远呢！我还以为一会儿就到咯。”
爷爷问她要到哪里去，她说了一个地名。爷爷难以置信地问她：“你真要走到那儿去？”
老奶奶点头说：“是啊，我没走过这个路，本来以为个把小时就能到。谁知道离镇上还有这么远。脚都要走断咯！”
爷爷摇摇头，指着镇上的方向说：“照你现在的速度，一个多小时，再下去，穿过五个村，沿港走一段，还要往里走……这么算下来，你到屋天都要黑咯！”
老奶奶一听，更没有气力，一屁股坐在坝面上，摇摇手，“唉哟，没得说头，真是自家找罪受。”
我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她又摇手：“不用。我自家能行。”
她说在市里给儿子带孩子。
“我儿屋就那么大，东走几脚，西走几脚，就到墙咯！看个电视，怕儿媳妇说。做个饭哦，儿子媳妇，还有我那个孙儿，睡到十一二点都不起来，我饭都冷咯。我一个坐在客厅里，跟坐牢似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得！”
她说着说着，眼泪出来了。
“媳妇很嫌弃我咯，我洗衣裳，说我把不该洗的洗咯，那衣裳好几千块，我一洗就没得用咯。又嫌弃我做饭不好吃，这个菜太油咯，那个菜太咸咯，左右都是不喜欢。”
她眼泪擦了又擦，“我儿也不为我说话，媳妇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知道我住在那里，他们恼我。但我哪里想住在那里啊！”
她激动地拍了一下手，“我不想给儿子带孩子，电话一个催一个，来了，又百般挑剔。”
她起身拍怕屁股，看看镇的方向，“我屋老头儿死得早，我把我这个儿养这么大，到头来他这个样子，让我寒心！”她又一次拎起袋子往前走。
我们陪着她往前走，毕竟是同路。我问她：“那你是么样出来的？”
老奶奶看我一眼，说：“我把东西收拾好放在角落，看着儿子和儿媳都睡着了，我就跑出来咯。”
我又问：“你儿子知道你走哦？”
她摇头，“他一家在自家房里睡觉，我要是不叫他们起来吃饭，他们都懒得动的。”
她沉默了一下，又说：“我反正中午饭做好了，放在桌上了。他们要是看到就吃，冷了自家热。我现在不管他们了！”说着说着，又一次哽咽起来。
爷爷想了想，忍不住说：“你到屋还是给你儿打个电话，报个平安总是要的。”
老奶奶顿了顿，叹了一口气，“你说我都走了三个小时了，他们都没联系我。你说他们在不在乎？”
爷爷也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老奶奶特意看了我一眼，“你要对你妈妈好哦。”
我“嗯”地一声，眼泪差点滚落，碍着爷爷在身边。
她转身往前走去。爷爷说：“路上注意安全！”
她没有听见，渐渐地，走得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可田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可惜你父母早亡，要说我母亲到我弟弟那里带小孩，也是不被弟媳待见的。两个人经常闹腾。母亲闹着永远不再去了，还是经不住他们的电话，又过去了。假如母亲在家，父亲怎么也不会走得那么早。”
荒山怕过多回忆往昔的酸楚，让可田愈加感伤，就说饿了，要到外面吃夜宵。
可田陪着荒出了出租屋，到大街上走去。
他俩到了马路边的主食摊铺，遇到了之前没见过的景象。老板忙着炒锅，老板娘在一边配菜，他的三个孩子，圪蹴在简易的餐桌上看着手机写作业。可田微微地笑了，拿着手机，假装回信息，偷拍下来。继续假装回信息，举着手机看照片，再微笑也显得不那么尴尬了。
可田举着手机静静地站着，心里是个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画面，热热乎乎的，老老小小的，家人在忙，进进出出的。
小时候可田爱画画，百分之九十都是画小房子，爸爸妈妈和他，偶尔有狗。就是一个温暖的家的样子，画过无数遍，大同小异，而且基本没有更换过题材。
活到这个年龄了，可田感觉那些有家庭的男人，弯腰忙老的弯腰忙小的，很伟大像个超人，家家都有超人，超人外有超人。
一时间觉得辛苦，他想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鞠一躬，想清楚了，想擦擦镜子好好看看自己，告诉自己，普通人要清醒。
小时候画小房子，五彩斑斓，永远觉得画笔颜色不够多，还能再多。长大了过日子，脚打后脑勺，两眼一抹黑。
如今，他已经接受出租屋不是彩色的了。
但，就像方便面口袋上的肉和大虾，当你发现包装里并没有的时候，要学着接受，还要自己想办法找点大虾和肉块加进面条里。
荒山见可田偷拍老板的一家，不怀好意地笑道：“又有啥幺蛾子？”
可田道：“炒米粉已经打包好了，你提着。我这样做是多向身边的中年人学习，心静手勤，一切不难。”
荒山点头默许道：“五彩斑斓在心里，就好。”
第九十七章：栋折榱坏
欣戚相同为人莫想欢娱欢娱即是烦恼，福命不大处世休辞劳苦劳苦乃得安康。
深圳的雨悄无声息的出场方式，来得铺天盖地，整个城市都猝不及防。这天半夜，突然下了起来，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先是荒山被惊醒，他睡意全无，接着看考试的教材。
继而可田也被惊醒，当他看到打开台灯读书的荒山，略显惊讶，用脚轻轻地踢了一下荒山的胳膊，荒山朝他微微一笑。可田从床这头，爬向荒山那一头，躺在他的大腿上注视着他。
荒山道：“昨晚咱们去购物，听到路人讲《少年的你》这部电影好看，今天你下载了没？”
可田打开了手机，让荒山躺下来，他俩拥抱着一起看。
整部电影以高考为线索，以校园霸凌为背景，交织着少年世界的彷徨和残酷。
女主人公陈念的家庭是破碎的。债台高筑的单身母亲靠传销三无面膜，支付女儿的生活和学习上的开支。经济上的拮据不算，母女两个每天都要面对债主的恐吓。一个孩子面对这样的状况是怎样的恐慌和无助。而对她最为摧残的是，有债主居然将她母亲欠账卖三无面膜的事，公布在了同学面前。这除了让陈念丧失了尊严，也让她成为了同学们欺凌、取乐的目标。对于陈念来说，只有高考，只有离开这座城市才是她和母亲的唯一出路。所以，她选择隐忍。她不是懦弱的人，她面对暴力敢于报警，面对不公她敢于申述。她之所以选择忍耐，除了无助，就是她相信成人世界有不一样的规则，她憧憬成年后的正常生活。
电影真诚又写实地拍出了青春期的躁动与迷茫，拍出了小镇青年想要走出去的希望与绝望。
这部电影不仅仅是关于青春、关于校园霸凌，还有关于人生的许多慈悲和怜悯。出色的镜头在光影语言的变化聚焦中，可田和荒山感受到了青春的美丽和残酷、人生的无常和希望、人与人之间的互相牵绊和取暖、以及导演对这些人所倾注的理解和善意。
少年们在那个时候还不懂得怜悯和同情，他们肆意妄为、嚣张跋扈，他们好像总是能够被原谅，但他们充满了活力和激情。
对视戏极其精彩：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一言不发的两个人，凭借微动作，演出了非常多层次。
他俩看这部电影时，整个人是压抑的。恐惧和战栗、愤怒和无奈的情绪从始至终，伴随到电影的结局。
家庭背景、贫富差距和资源的差距所带来的问题暴露无遗。钱罪恶的让一个家庭和一个孩子认为自己可以凌驾于别人的尊严和生命。而同样是钱的罪恶，逼迫一个母亲四处奔波，让一个家庭流离失所，让孩子过早的看到了人性里的恶。
战争、暴力、掠夺、杀戮……千百年来，人类和其他动物一样，为了生存上演了一幕幕的惊悚剧。从玄武门之变的骨肉相残，到侵华日军的罄竹难书，历史让我们看到了人性之恶的毫无底线。
法律作为一道屏障，真的能防御住恶的侵扰么？电影里，陈念报警了。但是法律并没能让霸凌者受到应有的制裁，被欺凌者开始拒绝相信法律。
荒山没有参加过高考，他体会不到那种压抑和挣扎。除了高考，人生还要背负太多的十字架。
荒山庆幸没有结婚，假如有孩子他需要考虑学区，考虑学区房，考虑排队看病，考虑他是否会遇到校园霸凌？会不会出门遇到酒驾司机、豆腐渣工？会不会遇到垃圾人？还有就是他长大了能否去不起北上广深这样的大城市生活？他是否要面对日渐衰退的经济，是否也要面对南北方的经济差异？他是否也会被拖欠工资，没有加班费……
孩子的世界是成人世界的缩影，那反过来呢？
陈念为了高考所有的隐忍，放大在成人世界里又是什么？我们每个人在面对不能接受的事时如何找到出口？反抗，无助，无奈，沮丧，发泄……我们的选择又是什么？我们能对多少人袒露心声？我们每天都有哪几件事是不想做的？我们是否会对讨厌的人微笑？我们敢于对认为错的事说不么？也许除了麻木，很多人都已经成为了心理疾病的患者，只是我们无缘面对。扪心自问，这是我们想要的生活？也许我们的心里也会有一种好像陈念憎恶魏莱一样的情绪，只是我们需要勇气，把这种情绪推出去。
可田欣赏陈念的隐忍，欣赏他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选择。
荒山赞叹小北的担当。
他俩认为电影最感人情节的莫过于小北护送周冬雨上学，小北给陈念理发。
高考时下得那场大雨，酣畅淋漓，仿佛压抑的情绪得到释放。
可田看着电影，自己高中三年的片段，不时在脑海浮现。
荒山没参加过高考，对于他的人生来说是个遗憾。
这部写实的惊心动魄的电影有两个多小时，他俩看完，心情十分沉重，幸好天亮了。隐约听到窗外鸟声阵阵，鸟雀呼晴。
可田正准备洗脸，收到领导的信息：让他把单位一万多个员工的详细资料今天一天梳理清楚。可田看了差点气晕……单位领导十几个，玩嘴的不少，遇到任务，不分时间场合，填写表格之类的东西都扔给他。前天，他从早忙到晚，每个部门催一遍，催交资料，可就有几个部门领导，对他不理不睬。话说回来，他是临时工，也没实权，人微言轻，发号施令，没人搭理也正常。只是上级催得紧，下属的几个部门统计不给力，忙坏了他。
可田看了信息，脸也不洗，一顿破骂：一将不才，累死三军！
荒山过来劝：“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慈不带兵、义不行贾。当领导的人，如果没有一份铁石心肠，以及强硬的手腕，是难以带领员工和团队的。仅仅要求赏罚分明远远不够的，你必须强有力地把你的指令执行下去。要做到这一点，就不能让你的员工总是把老好人这样的词放在你的身上，你必须做一个够狠人。高层如此，中层也是如此。”
可田听了，不作声，荒山继续说道：“管理说简单一点，就是纠错，让那些做错事的人能够认识自己的错误，以便更有效率地做事。但人都有惰性，好吃懒做，吃软怕硬等等，这些都是大多数人可能或多或少存在的现象。你要纠正他人的错误，你就要严厉地批评，甚至处罚那些做错事的人，这就是我们俗话说的做坏人——不怕得罪人。否则对方可能就不会把自己的错误放在心上。就比如说：好孩子是管出来的，坏孩子是惯出来的。你让一步，他就会进一步，你认为这是爱，他却认为是理所当然，是自己应当拥有的权利，如果你不爱了，他就认为你这是在为难他，不为他考虑。多少做父母的为自己的孩子所累？有的说起来让人心酸，而一切的原因就在于父母自己。”
可田听到这里道：“你忘了去年那次开会，总经理怎么讲的？让董事长数钱就行，旅游看花听歌，玩得开心，啥事别操心，全权放手。经理这样讲董事长，那是他自己的心声。他不想做实事，平日动动嘴而已。他在别的单位干了三十多年，好端端的干嘛跳槽？还不是偷懒混不下去了。年龄大了，来这边偷闲，只怕他如意算盘打错了。还有他带过来的他的红人牛主任，恶心到家，懒散至极，不知他们横行到什么时候？”
闹钟响起来，上班的时间马上到了，他俩不再多聊。洗漱完毕，一路小跑朝公司去了。
第九十八章：瓜剖棋布
融梗也好抄袭也罢鞭挞黑夜激起死水微澜，大师如云利欲熏心东窗事发警醒衣冠禽兽。
中午吃饭的间隙，可田跑到后勤处看望荒山。
有同事过生日，给可田分了四个山竹果，可田不敢一个人独食，拿去和荒山一起分享。
他俩边吃边聊昨晚看的《少年的你》，夸赞编剧和导演特别棒。
他俩百度了一番，发现网友指出，电影的原著小说有“融梗”的嫌疑，小说里不少情节、桥段都与日本著名推理作家东野圭吾的《白夜行》《嫌疑人X的现身》《忍冬》等作品类似。
由于作者是借鉴，人红是非多，被起诉了。可田叹了一口气道：“融梗是个新的词汇，其实源头还要回归到普罗普的《故事形态学》。”
什么是融梗？顾名思义，把他人作品中的“梗”运用到自己的作品中来。什么是梗？小到某一个情节插曲，大到作品中的某一个片段，都可以被称作梗。总而言之，目前为止，融梗这个概念还比较宽泛，要为它下一个十分准确的定义，并不容易。
一个“融”字，十分形象地点出了融梗的一大特点，那就是把他人作品中的精彩情节或者桥段设计尽可能无缝连接到自己的作品中来。换言之，融梗和抄袭显然不是一回事。融梗，不是大段大段地照搬照抄，而是对原作有选择地借鉴或化用。融梗所具有的争议性，也就在这里。“梗”用于流行事物比如综艺、动漫、电视剧等。“梗”字的词义被不断扩大引申，大到某个时间段，小到情节插曲，乃至故事中发生的片段都可以叫“梗”，比如“身高梗”、“经典梗”、“撞脸梗”、“言情梗”、“创意梗”、“幽默梗”等。
荒山道：“看这部电影时，的确有借鉴的嫌疑，光影是日本黑泽明的，写实接地气是香港传统的本色，情节的悬疑推理，带有弗洛伊德和侦探的风格，的确是模仿东野圭吾的。不过，影片反映霸凌，反映高考，反映底层，反映小人物的挣扎，反映大的人文主题，在当下言论管控中，能够放映也是奇迹。”
可田道：“我毕业论文写的是《唐传奇》中的故事形态学，对于故事的功能项有一点心得。”
俄罗斯著名民间文艺学家普罗普的《故事形态学》（1928年）是整个叙事学领域里的一部里程牌式的著作。他的思想和理论对后来的结构主义学者，如格雷马斯、托多罗夫、布雷蒙等人的研究产生了直接而深远的影响。
《故事形态学》的写作初衷是为了“在民间故事领域里对形式进行考察并确定其结构的规律性”。作者根据对阿法纳西耶夫故事集里100个俄罗斯神奇故事所做的形态比较分析，从中发现了神奇故事的结构要素，即31个功能项，以及这些功能项的组合规律、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以及它们与整体的关系。
荒山道：“你说的功能项，就像变形金刚的几大块，根据事先的谋篇布局，可以变成不同的形状。”
可田道：“功能项只是组装的零件，真正起决定意义的是主旨。”
一个母题是一个故事中最小的、能够持续在传统中的成分。要如此它就必须具有某种不寻常和动人的力量。绝大多数母题分为三类。其一是一个故事中的角色——众神, 或非凡的动物, 或巫婆、妖魔、神仙之类的生灵, 要么甚至是传统的人物角色, 如像受人怜爱的最年幼的孩子, 或残忍的后母。第二类母题涉及情节的某种背景——魔术器物, 不寻常的习俗, 奇特的信仰,
如此等等。第三类母题是那些单一的事件——它们囊括了绝大多数母题。正是这一类母题可以单独存在, 因此也可以用于真正的故事类型。显然, 为数最多的传统故事类型是由这些单一的母题构成的。
荒山道：“我明白了，就像武侠小说的主题一样，要么寻宝夺宝，要么争夺武林盟主，要么复仇……主旨定了，功能项可以随意套用重组。”
可田笑道：“是的，故事功能项就那么多，根据所需，重新排列组合。”
民间叙事——文人记录——文本化——权力者介入——经典化——反哺民间——新的民间叙事——新的文本和经典——新老民间叙事和经典化文本并存的多元化局面。
荒山道：“浪子回头的母题，点化开悟的母题，婆媳矛盾的母题，老婆争风吃醋的母题，拈花惹草的母题……”
可田道：“故事中的不变母题与可变母题。”
任何一个故事类型，在其文本集合中都有常量和变量两种因素，所谓常量，就是只要属于这个类型就必须具有的情节元素，我们称其为不变母题。以洪水再殖故事为例，洪水、遗民和再殖，是这个故事类型中不可缺少的元素，就是不变母题。而什么原因导致洪水、洪水后的遗民是什么身份他们以什么方式再殖人类等，就是变量，也称作可变母题。我们只要将每篇异文中的不变母题与可变母题输入数据库，就能按照研究的需要，从数据库中进行任意组合的检索，从取得的不同母题以及不同母题组合的数据，来对故事进行不同深度的描述。
操作方式，我们将洪水再殖型故事归纳为四句话：
1.由于A原因，天神发洪水毁灭了人类；2.由于B原因C得到神的护佑或其他帮助，用D法在洪水中幸免于难；3.在神的护佑或帮助下，C通过E考验而结成家庭；4.C以F方式使人类得到再繁衍，这成为G事物的由来。
上面四句，每一句都是一个“情节段”，每个情节段皆由一系列母题构成，可称为一个“母题链”。四个母题链按基本上一致的顺序与叙事语法接续起来，就成为这个故事类型的“情节基干”。但是一个故事类型常有若干个变体，也就是“亚型”。
中国洪水再殖型故事中最重要的可变母题有7个，即上面提到的A(洪水起因)、B(获救原因)、C(遗民)、D(避水方式)、E(难题求婚)、F(再殖方式)、G(事物解释)。每个可变母题的变化值，以该母题的代码加阿拉伯数字来表示，如在“A”(洪水起因)中，有原始之水、天灾、天神相争、人神不和、过失降洪等变化值，就分别以A1、A2、A3、A4……来表示。如果在这一级变量中还有变化值，例如天灾，可以是洪水、地下水、地震、海啸等等，则仿照美国国会图书馆分类法的方式，在上一级代码之后，再以不同数字层累为：A21、A22、A23……这样，就形成了如下这个可以无限展开的主题词表：
A4.人神不和[A41.不敬神(不祭祀.不交税.破禁)A45.不好客A46.吃鱼A47.人类恶行(□□.□□等)A48.雷神报复A49.其他]
B2.好心得报(B21.不食神物B22.好客.B23.救雷公B24.给石人、石狮、石龟、道士等送饭B25.救人、孝顺、善良等美德)
B5.自己的神奇本领
B6.劳而无功(B61.耕地平复……B69.其他)
C1.神(动植物)
E1.神示(E11.滚磨、簸箕、竹块E12.扔针线E13.烧烟E14.绕山走、追、躲E15.动植物帮助E16.变化与异兆E17.血在水中融E18.砍竹E19.其他)
F4.动物生人(F41.生人F42.动物与人婚配……F49.其他)
F5.妇女生殖(F51.畸形子、切碎F52.生子不会说话F53.正常生育F54.奇孕F59.其他)
F7.天女生人(F71.生子不会说话F72.正常生育F73.畸形切碎F79.其他)
G2.人物由来(G21.不死之人、祖先由来G22.杰出的人……G29.其他)
G□□物由来[G41.哭姊妹G42.结扇、红布遮面G43.宗教习俗(如庙会、祭祖)G44.动植物特点.G45.天象.G46.舞狮……G49.其他]
荒山道：“你别再分析解构了，本来故事像个万花筒一样，色彩缤纷，给人美的熏陶，经过你的分析推敲，拆开来，一堆破铜烂铁……”
可田哈哈大笑道：“你去读一读《故事形态学》这本书就明白了。”
荒山若有所悟道：“照你这样讲，这部电影的底稿小说不算抄咯！”
可田笑道：“指月禅，我不予以评价。”
可田正准备回办公室，突然收到了领导的一个红头文件：
龙岗区XX局对□□X的抄袭行为做出了以下处罚：
1、责令其立即停止侵权行为。
2、撤销其XX单位的职务，调离其岗位。
3、撤销“□□X工作室”，撤销其龙岗区先进工作者、标兵等荣誉称号。
4、责成所在单位在今年考核中将其定为“不合格”档次。
昔日的领军人物，如今却因抄袭变得身败名裂。□□X的遭遇也给予了那些所谓大师们敲响了警钟，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思考。无才不可怕，因为只要努力了，依然可以通过自己努力弥补不足。德与才要配位，才能受人尊重，否则一朝跌落，将会摔得鼻青脸肿。
荒山看了，有些惋惜道：“偷书不能算窃书，她落得如此下场，无怪乎名利双收，赚钱了，别人眼红了……”
可田道：“可怜她了。她普及儿童文学，确有功德，只是断了别人财路就是犯傻。被人举报后，还以死相逼，让人笑掉大牙……”
荒山道：“她比赵XX好多了，赵某被评为大师，为买房炒房和妻子假离婚，已经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又勾搭了一个小她二十岁的嫩草住在一起，假戏真做，结发妻子和孩子都不要了……”
可田道：“赵XX可恶可恨，那个以前给你讲过的：我在公明的时候，那个大师刘XX更不得了，派去青蓝帮扶，可好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一搭没一搭，天天躲在美容店，又去健身房，还去歌舞厅，月薪三万多，照领不误，还在扶贫单位做起了生意，把老家亲戚的果子都卖了几百箱……”
荒山不再说话，叹了一口气。
第九十九章：有脚阳春
花明柳媚山桃野杏灿若云锦故乡最美，午夜梦回其乐融融父慈子孝水中捞月。
人世间，日日夜夜，犹如潮汐涌退，有人离开，有人降临。
可田曾经写过一段话：
“昨天睡觉时听到雨声，心里竟有些激动。很久没有听到了，故乡这样干燥的天气日复一日，想它来一场雨是多么难。
半夜醒来一次，像是一个小孩子怕喜欢的人趁着自己睡着时悄悄走掉，雨声还在，便又安心地睡了。
清晨起来，走到院子里，路面有小水洼，连翘花也凋谢了些，空气是湿润的。有点儿像在打工的深圳了。”
几乎每一年在广东，可田都有这样的乡愁。故乡难得下一场雨，下雨了，有回到深圳的错觉。
白蜡树的叶片被雨水冲洗干净，泛着绿光；西府海棠下面的二月兰，东一簇西一簇绽放出紫蓝色花瓣；院墙外的山头，干燥的地面之上是一蓬蓬山桃花……
这些都让可田回忆，故乡的春天还是偏干燥的。而广东那种无处不在的水润，只能徒增惆怅。
广东的春天，风酥雨腻，回南天的潮润叫北方的游子叫苦不迭。
几场春雨过后，城中村的油菜花盛开。坐在出租屋看书，风从窗外涌起来，花香扑鼻。
早晨阴灰色云朵还铺满了天空，到了下午露出了蓝天。龙城公园的山路上，婆婆纳、碎米荠、苦苣菜，也开起了小朵的花。
工业区旁边的菜田，菜农忙着用铁锹翻起泥土。家家户户晒起了被子，毕竟靠海，几日不晒，被褥都是湿的。
出租屋楼下，赋闲的坐在门口晒太阳，嗑瓜子，剥花生，小狗追逐自己的尾巴玩耍。
十几年来，可田都没见过故乡的春天。每一年回家，几乎都算是凄风苦雨，或大雪纷飞，寒冷的冬天，阴沉的天空，无处不在的干冷。
呆了几天，他又迫切地想返回深圳，毕竟那里气温高更舒服，哪怕看不到想要的春天景色。
不管怎样，春日每一天都在变化，万物生长，春水荡漾。可田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魂飞故乡。可田由故乡春天的感招，梦里迷迷糊糊地回到了老家。
吃饭时，饭桌上只有他一个人。大白馒头，清炒土豆丝，还有一罐父亲做的腐乳，玉米粥冒着热气。这些家常饭菜，百吃不厌。
窗外隔着菜畦是山路十八弯，早晨的阳光洒下，不知从哪里传来零星的狗吠声。村里的大伯穿过田埂到灶屋来，问他：“你爸妈呢？”可田说：“在老屋看电视。”
大伯笑道：“他们现在跟个小孩儿似的。你一个人吃饭，看起来清冷咯！”可田说：“他们看的电视我不爱看。”大伯又跟可田寒暄了几句，往老屋晃荡过去了。
不一会儿，父亲端着碗过来，走到桌边，来不及说话，往碗里不断夹菜。他问：“啥好看啊？”父亲又往碗里舀汤，“打仗片子，你又不爱看。”说着转身急急地返回去。
再过一会儿，母亲又端着碗来了，打开锅盖，舀了一碗粥，来饭桌这边也是夹菜，不过她没有父亲那么急，一边夹一边看他：“土豆丝是不是咸了？”他说没有。她点点头，“你吃完了，碗筷我来洗。免得你衣裳搞脏咯。”可田刚说好，她也匆匆地走了。
可田没有听母亲的话。饭吃完了，他把碗筷拿到盥洗台洗干净，又顺带把锅、铲、砧板都给洗了，一切忙毕，再把盥洗台的水放掉，残渣倒在垃圾桶里，边沿擦拭到亮白。
一只喜鹊落在窗外的猪圈上头，翘起尾巴，左看看，右看看，又腾地一下飞走了。猪圈旁边的菜园，后面的婶婶正蹲在那里拔草。再往前看，油菜花金灿灿、明艳艳地铺展到远方。
厨房都忙完了，准备去看书。他想了想，还是去到老屋。父亲坐在小椅子上，母亲靠着沙发，大伯倚着墙壁，抗战片里打得正热闹。
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可田靠在门框上，母亲第一个感觉到他来了，她撇过头，笑问：“吃完咯？”可田点头。父亲也转过头来，“儿哎，你吃饱吧？”可田也点头。他们又把眼睛挪到电视上去。
时间真是奇妙，一切都像是翻转了过来。小时候，当时可田还住在老屋。一到电视剧的时间，他就会匆匆往碗里夹菜，然后往房间里跑去。有次，因为急，还踩死了几只刚孵化出的小鸡，被母亲骂个半死。
那时候坐在饭桌上的母亲就会恼火地说道：“吃饭就好好吃饭！”可田不听，端起碗就往外跑。毕竟电视剧放过就放过了，不能重播，不能回放，所以一定要珍惜。
时间还有另外一重作用。可田作为他们的孩子，在外面这么多年，经历过什么，他们不知道，也不了解。每一年可田把自己带回来，也把一个更陌生的孩子带回来。
尽管可田用他们听得懂的话来交流，他们也能感受到可田背后那个广阔的陌生世界所赋予的陌生感和新奇感。他们没有一起来过可田的房间，时不时这个来一下，那个来一下。
他们在可田房间里走动，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因为他在看书，怕自己的行为打扰了他。又带着一点好奇，看码在桌子上的书，看可田飞快地在电脑上打字，看他正在看的视频里播放着他们听不懂的外语。
母亲喜欢坐在可田身后的沙发上，父亲则喜欢坐在可田书桌旁的椅子上。可田因为忙着自己的事情，有时候忘却了他们的存在。
等可田回头时，母亲捏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喝水，可田问她在想什么，母亲说：“明天要是不下雨，我把你床再晒一把。”而父亲则容易睡着，他头栽下来，一点一点，可田叫他，他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突然笑问：“儿哎，啥事？”
父亲每回叫“儿哎”的时候，声音极其温柔，让可田有一点点不适应，感觉自己特别小，小到他只到他腰间高的时候，他可以抱起他来。其实，他可以抱起他来，不是吗？他如此瘦削，又如此虚弱。
他们还在看着，可田悄悄地离开了。走到门口时，母亲端着空碗正好过来。可田问：“一集放完咯？”
母亲点头笑，“是的哎，广告很短哩！上个厕所的时间都没得！”
可田忍不住笑起来，“真是把你忙死咯!”
母亲又笑:“真的是！我种地都没得这么忙！”
此时父亲也端碗过来，“你快点儿！第二集开始了，正在放歌儿！”
母亲说好，可田说：“你们两个人碗筷给我，快去看！”
母亲说：“没得多急，你去忙。”
可田不容他们分说，把他们碗筷夺了过来，催他们快去。他们没说话，急忙去了。而可田，也该去洗碗了。
可田笑醒了，却是一场梦。为了生活，将近二十年，他没有看过故乡的春天。
可田小声地啜泣，荒山闻声，爬起来转到可田这头，把他搂在怀里，小声安慰道：“你肯定想家，想故乡的食物，想父母了……”
可田不做声，荒山紧紧地拥抱着他，咬着他的耳朵说：“后天周末，就是我的十月自考的时间，你能让我静静吗？”
可田停止了哭泣，紧紧地反搂着荒山，他俩扭作一团，夜色阑珊。如果此刻在故乡，应该有无数的萤火虫像星星一样闪烁，还有无数的蛙鸣，无数的虫声唧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