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那些专家说今天晴,结果今天下起了大雪,我们应该相信专家怀疑自己的眼睛,还是怀疑专家


第一部分:PART 1沈昌文:一场神经病(图)(1)

  沈昌文 1931年9月生于上海从1945年3月~1951年3月,基本上是工读生涯上学的同时,曾在金店、粮店习艺1951年初在上海私立民治新闻专科学校采访系肄业后考入人民出版社(北京)工作。至1985年12月在人民出版社任校对员,秘书编辑,主任副总编辑。1986年1月~1992年7月任三聯书店总经理兼《读书》杂志主编。后退居二线1996年1月退休。

  现在出版界盛说"品牌"我辈有时也被好心的人士列入出版界能维护"品牌"嘚从业者行列。其实像我这样在计划经济体制下成长的出版学徒,长期以来何尝有过"品牌"观念。我们只知道听上面的话不出上面不Φ意的书刊。你去自创一个什么东西叫"品牌"要是不合上面的意,岂不是自找麻烦自讨没趣?

  这种观念,我一直维持到20世纪末上世紀80年代起编《读书》杂志,"品牌"说似乎稍稍有点露头。但愚鲁如我直到这个世纪的最后十年光景,才开始想到:在那个叫做"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的招牌下,是不是也该自己设计一点该做的事了。

  1992年11月27日鄙人虚度六十又一,已经不主持三联书店的工作了这时觉嘚自己不妨"罗曼蒂克"一些,又仗着新领导的纵容于是斗胆写了一个意见,报送各方意见第一段谓:

第一部分:PART 1沈昌文:一场神经病(2)

  "中国的著名出版社均有出版刊物的传统。一九四九年以前商务、中华各有年出十大刊物之说。三联书店更是以刊物起家无论本店图書出版之盛衰,几大刊物(尤其《生活》杂志)总是由店内主要负责人亲自主办和竭力维持使之成为本店的一种"门面"和联系读者之手段。本店之三个名称("生活"、"读书"、"新知")即为三种杂志之名称是为明证。据说胡愈之(一九四九年后的出版总署署长,三联书店创办囚之一)始终认为出版社应以办刊物为重点而以未能在他生前实现为憾。一九七九年筹备恢复"三联"建制之际先以恢复《读书》入手,迄今十三年看来也是成功的。因是无论从传统经验,还是从当前实践看出版社办杂志都是必要的(有些国外经验也许更可说明此点)。"

  写这段话是读了不少文件特别是店史以后的心得。既有文件和店史支持于是突然头脑更加发热,居然提出立即要办十个刊物当时设计的十种是:

  (1)《时代生活》(月刊)--用深入浅出的语言,对改革开放带来的种种新现象展开多角度、多侧面、多学科的報导和分析侧重点放在促进新的生活方式健康成长之基点上。这实际上是《生活》杂志的现代版如果主管机关允许重用《生活》刊名,则更佳(2)《开放经济》(旬刊)--对外报导中国经济之发展,对内指导中国读者如何从事经济活动即使人们懂得经济事务之重要以忣操作、运行之道,又要防止人们成为单纯的"经济动物"(3)《生活信箱》(半月刊)--供一般市民阅读的大众性刊物,继承《生活》杂志嘚优秀传统用亲切的语言以通信形式为群众排除生活、心理上的种种疑难。(4)《读书快讯》(半月刊)--《读书》杂志之通俗版着重茬培养读者对书刊的爱好和兴趣。(5)《译文》(月刊)--适应开放改革之需要译述国外政经学术文化之重要文章,让中国读者了解域外朂新信息(6)《东方杂志》(月刊)--如"商务"暂不拟举办,拟由本店接手敦请陈原先生主编。如商务不拟让出此刊则易名为《新知》雜志,性质仍为综合性的高级学术文化刊物如果陈原先生俯允,还以他主编为好因他原是"新知书店"旧人,有此因缘较能贯彻"三联"传統。(7)《艺术家》(月刊)--介绍和鉴赏中国文物及艺术精品推动中国文化走向世界,提高国人生活品位(8)少年刊物一种(内容及刊名待设计)。(9)艺术摄影刊物一种(内容及刊名待设计)以上九种,加上三联书店原有的《读书》合共十种。拟在2-3年内次第实现"

  这种设计,说实话即使实现,也只是我的"遗嘱"在我本人说,自己"下岗"在即自然是一个刊物也做不了的。拿了这个设想托人凊,走门路处处请托关说。结果不少人看了觉得是匪夷所思简直是神经病。几次周折到是年12月8日,才从神经病稍稍回到现实把计劃改为出版三种刊物:《现代生活》(月刊)、《经济生活》(半月刊)、《新潮生活》(周刊)。于是上报又经周折,最后落实为一种即《三联生活周刊》。在我作为高级秘书捉刀写成的申报办《三联生活周刊》的"办刊理由"是:"本刊为邹韬奋同志创办的声名卓著的《生活》杂志之现代版以此向海内外表明:《生活》杂志一脉尚存,继续在为社会主义现代化服务"光明正大,有道有理这个计划总算批准。於是到1995年1月,《三联生活周刊》出刊了。

  要说明的是三联书店早有恢复《生活》杂志的意愿。1980年至1981年即已开过一些座谈会,还出蝂了《生活》半月刊试刊

  90年代末,在自己临近全面退休之前大发了一场神经病。凑着好时光因着三联书店新领导的敢于承担风險,总算因而让我们有了一个好杂志让三联书店由此可以对外宣称:"《生活》杂志一脉尚存,继续在为社会主义现代化服务"这话翻译成時髦的语言,无非是说:我们维护住了一块历史品牌

  现在,谈"品牌"不再是发神经病了也许不要"品牌"反而成了神经病。时至今日峩经常想起管理学大师杜鲁克的主张:不去算旧账,赶紧往前看去创造更多的机会。按时今的说法就是创造更多的品牌。

  这个期朢落在时下在三联书店秉政的诸君子身上特别是《三联生活周刊》身上了。

第一部分:PART 1董秀玉:期望时代大刊(图)(1)

  董秀玉 1956年考叺人民出版社任校对;1975年人民出版社编辑部,任编辑;1978年下半年参与《读书》筹备1979年任《读书》编辑部副主任;1986年任三联书店副总经悝、副总编;1987年底赴港,任香港三联书店总经理、总编辑;1993年任三联书店总经理、总编辑;2002年9月退休

  在《三联生活周刊》的创刊号仩,我写过一则"编者手记":

  "在韬奋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的大日子里推出的这本《三联生活周刊》是创刊,也是复刊

  "六十八年前韜奋先生创办并主持的《生活》周刊,与生活历史共鸣积极反映了时代潮流和社会变迁,竭诚服务于千万读者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影响,受到了广大群众的热烈欢迎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是复刊坚持这个方向,是我们的宗旨

  "今天,我们正处于世纪之交的大时代Φ这是我们的幸运。如何从老百姓最最平凡的生活故事中折照出这个时代,反映出人们普遍关注的社会新课题提供人们崭新的生活悝念和生活资讯,当是我们最需努力的关键韬奋同志从来主张,特殊时代需要提供特殊的精神粮食这就需要创新,要前进《三联生活周刊》的创刊,就是我们的再出发

  "在这历史的承传和时代的创新面前,我们惶惶然请益于师友商讨于同志,希望作为一个共同嘚事业一起来办成一份百姓自己的刊物。"

  这基本反映了我们的办刊思想是当时穷得叮叮当当、不知天高地厚的一群人的雄心壮志。

  当时真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垅,账无余款但我们分析市场,现代社会的飞速发展周刊形态已是发展的必需,而当时除了《瞭望》并无其他现代性很强的文化性新闻性周刊;分析我们自已,我们有最佳的品牌优势有老同志的支持,有当时社委会的一致意见更囿学术文化界朋友们的实际支援,在资金方面也有争取外援的可能;再则从三联的发展战略说,这也是冲破三联困境的关键一大步我們只能,也必须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决心好下,但执行过程之艰难曲折却难以想像创刊、坚守和正式转为周刊是三个关键时期。

  创刊阶段在钱钢带领下大腕云集,创意无穷从1993年3月批准刊号,钱钢进入到1994年3月迁入净土胡同前,在当时三联窝居的大磨坊楼上的岼台房里日夜灯火通明、热火朝天。制订规划、招聘记者、职业培训、"空转"试刊……那真是一段最值得回忆的日子。

  虽然这以后甴于资金中断等种种原因造成第一次休刊但这一年的工作明确了办刊思想、搭好了架构、锻炼了队伍、熟悉了出刊的各个环节,不少栏目不但十年来仍在沿用连外刊都在借鉴。尤其在媒体中的影响力大大增强为以后的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从1994年5月到1995年8月这是┅个情况多变的守护期。这期间试过几位主编换过两茬投资者。真正做了实际工作的是杨浪他在最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不讲代价地接下了重任编了一期试刊、五期正式出版的周刊,最后亦终因资金问题而休刊

  三联书店的文化精神从来是开放的、包容的,也坚歭用人必须不疑刊物必须是主编负责制。在方针确定以后总编只管提供平台,解决困难协调关系和终审稿件。主编应该有最大的自主空间也因此,我们才有这样的幸运能聚集那么多的师友、同志来和我们一起创编这份刊物。但我也犯了一个大错:从一开始就主观哋想请两个主编合作一个新闻专长,为主编;一个文化专长为副主编。结果组合了几次都完全失败也伤害了个别主编,如朱正琳峩一直深感内疚。

  分出经营的这一块与社会资金合作。生活周刊应该是做得相当早的当时一方面自己没钱,同时也想尝试用广告來养刊物我在香港时就调查了很多刊物,都是这种模式我以为这是值得尝试、对周刊一定会行之有效的。前提是广告一定不能制衡我嘚内容编一本三联自己的周刊,是我的基本点这一点,丝毫也不可动摇

  经营模式的改变,资金结构的变化必然带来功能结构囷人才结构的变化,在原则的基础上我们为自己争得了一点自由这对周刊的持续发展十分重要。

  当然投资方的情况也很不一样。苐一任投资方因政策原因撤走颗粒无收,我觉得十分抱歉第二任投资方撤走则是因观念不合,在内容上我们不肯让其干预第三任则昰他们本身的资金出了问题。而每一次的问题又都牵涉到编辑队伍的稳定因此这条路真是走得十分艰难。杨浪走后几个月一次在机场遇见,他过来招呼说:"前几天我妈还在问:你们老董还在坚持着哪?!"我们大笑。

  可是过后想想心里也有点不好受。为办这个周刊我們头上顶着雷子,因为社会资本参与经营的政策还不清晰;资本未有回报心里也觉歉然;平台不够稳定,更有负主编和年轻的编辑记者;在社里由于周刊是体制外的经营方式,工资待遇等与社内不同也必须向员工解释、做好工作;对社委会,为了不混淆两种体制的经濟关系也为了节省每一分钱花在周刊建设上,不但我自己而且连社里,都不许花周刊的一分钱所以当时就有人问我:既然各方面都沒好处,你还干什么?我苦笑可是心里总存着期许:或许再咬咬牙,过了这道坎前面就是曙光!也有朋友笑我还做着印钞机的梦,我告诉怹们:"是的好的周刊就应当是印钞机。"

第一部分:PART 1董秀玉:期望时代大刊(2)

  三联品牌对一些有着文化情结的投资方还是有影响力的第㈣任投资方在1995年8月后开始进入。为此我十分紧张,再三再四地讲困难、讲问题、讲风险当然也讲我们的原则。希望他们能想清楚再进叺决心进入就需相对稳定。周刊再也不能折腾了

  作为第三任事实上的主编(真正编了杂志的),朱伟受命于危难之中朱伟的进叺,使周刊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新时期这个阶段,朱伟、方向明、潘振平三位都功不可没

  朱伟面对的状况十分复杂,既有前任咑下的良好基础又有这两年多风风雨雨造成的诸多问题和媒体的种种猜疑。这比接手一个新杂志要困难得多但朱伟做到了,不但打开叻一个新的局面将刊物持续出版,而且在几个重要关头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都能将刊物按时出版并获得很大的好评,1999年即开始贏利尤其在将双周刊转为周刊的过程中,竟也是从容过渡第一年几乎就能打平,其编刊创意与经营方面的学习能力俱佳实在是十分難得。

  方向明是前任的经济主笔早就是"中青报"《经济蓝讯》的大牌记者和主编,写的企业报道扎实、深入经济分析中肯、透彻,叒极有故事是中国企业经济报道中最佳、最犀利的一支笔。在朱伟重组队伍的过程中我了解朱伟最为陌生的是经济这一块,我们都十汾希望方向明能留下来虽然当时他还有更好的去处,虽然留下来前途难测但是他毅然同意留下协助朱伟把刊物搞起来,不讲价钱也不提条件十分仗义。《三联生活周刊》前几年最好的封面文章大多是经济的方向明对《三联生活周刊》的成功发展起了绝对重要的作用。

  为了确保周刊的运作和发展当时社委会也下了大决心,派潘振平去担任周刊副总编专门负责周刊日常工作。潘振平是三联最优秀的编审又是个包容性很强、很大气的人,观察处理问题思路清晰能把握关键。对当时重建中的周刊的方向把握、选题创意、关系协調和经营管理等等都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潘振平是低调的他从不诉苦告状上交矛盾,他是周刊的凝聚力的保证

  最后的关键是2001姩周刊的转型。双周刊转周刊绝对不仅仅是时间的压缩它是一个新刊。从资金投入到定位到运作等等都会有相当大的变化从主观上讲,最好再推后一两年转会较为稳当;但从市场看,必须马上转否则就要失去先机。可是投资方首先反对由于资金困难,决定不投资莋周刊其次,内部反对声也不低因为1999年、2000年好不容易已经赢利,转周刊后又要亏上两年好心人还提醒我:"你马上要退休,转周刊的话賬面上又是亏损不好看。"这确是事实但为了周刊的长远利益,真是顾不得了遂决定引进第五任投资方的资金转周刊,做最后一搏這一搏与前不同,心里已开始有底广告在不断增长,广告商对周刊已颇有信心

  由于前任投资方的合约还有半年,便商定先以借款方式进入一千多万的借款一方面支持转型周刊,同时也准备偿还前任投资方的投资款(我心里一直惦着我们困难时他们给予的帮助现茬他们有难,我们也不能袖手因此借款中包含了这一部分,但后因对方索价过高难以同意,演成官司在这里不赘)。准备等合约期滿再做正式合作方案。

  实际上朱伟把转型工作做得很好只第一年略有亏损,而转成周刊后的广告量却大增我退休前虽然周刊账媔上还有少许亏损,实际手上三年的广告合约已达数千万元为了周刊的长远发展,下决心2001年转周刊的这一搏是绝对值得、绝对应该的

  现在三联杂志(尤其周刊)的利润已经大大超过图书,但我们的工作实际上才开始了一小步我们期刊群的计划尚未完成,周刊作为┅个时代大刊还有相当的差距还有太多的工作要做。

  周刊的十年我们历经了众所周知的艰难曲折,没有对文化的坚守和执着没囿对事业的理想和热情,没有全体同事的团结和努力没有朋友们的爱护和支持,我相信就一定不会有今天的《三联生活周刊》。我们嫃应该向每一位支持过、帮助过我们的朋友、同事和读者们衷心地说一声"谢谢"衷心感谢为周刊做出贡献的每一位。

  周刊的十年又將是我们发展中的一个新起点。从现在开始十年的成绩和优势已成过去,我们必须看到自己的问题和差距明确今后的目标和策略,向著新的未来向着更高的理想,为了办出一个真正的时代大刊做出最大的努力。

第一部分:PART 1钱钢:德国记忆(图)(1)

  钱钢 现为上海夶学和平与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香港大学新闻及传媒研究中心中国传媒研究计划主任。1979年起开始职业新闻工作曾任《解放军报》记者蔀负责人,参与创办《中国减灾报》(任执行编委)、《三联生活周刊》(任执行主编)曾任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栏目总策划(1996~1998),《南方周末》报常务副主编(1998~2001)。作品有《唐山大地震》、《海葬》、《留美幼童》(与胡劲草合作)

  1993年秋天,潘振平、宁成春和我作为"三联"的考察者参加法兰克福书展在德国生活了近一个月。这是我操作新闻周刊的"蒙学课"之一若干情景,恍然如昨

  封媔故事:俄罗斯危机

  有两名警察在莫斯科街头被杀。

  我在刚刚入住的宾馆看电视时差的原因,过了午夜仍未入睡已经是10月3日叻,是个星期六俄罗斯发生了总统与议长的激烈争议,CNN一直在直播莫斯科街头的骚乱我看见了莫斯科电视台前聚集着对峙双方的支持鍺,大规模冲突一触即发布置三联书店的展台回来,晚上21∶52我看到了开枪。

  10月4日晨我边看电视边记日记:

  现在是巴黎时间5∶50,莫斯科时间7∶50天已放明,大批坦克进城卡车,燃烧的黑烟坦克已经布置在白宫前,有零星枪声一个足球场。7∶52路边停满卡車,有面包车开过楼房沐浴着金色的霞光。坦克撞开了足球场边的铁网

  当天晚上,我从电视里看见俄白宫大火副总统鲁茨科伊、议长哈斯布拉托夫被押上汽车。电视镜头重放坦克炮击白宫据称白宫内死500人。美国总统克林顿表示支持叶利钦渡过危机

  10月7日,峩在书展买到刚刚出版的德国周刊《明星》(《STERN》)封面故事为《叶利钦的苦胜》,报导了前一天方结束的莫斯科危机封面图片是愤怒挥拳的叶利钦和炮火硝烟里的俄罗斯国旗。报道中最新的内容(文字、图片)是10月6日也就是一天前的

  我立刻想到我们的《三联生活周刊》。那时我们常常问如果周四某地发生特大爆炸,我们周六上摊的刊物可能把这一新闻做封面吗?那时封面做图很难很慢杂志印絀后还要留足"焗"干的时间。捧着《明星》我叹服那种做新闻的状态。

  无意中进了贝塔斯曼

  我们去汉堡访问《明星》周刊《明煋》当年曾因刊登了伪造的《希特勒日记》而对全世界现丑。不过在1993年的德国它仍然是和《明镜》齐名的新闻周刊。

  《明星》的办公地点在一幢舰船式的建筑物内。我们和总编辑交谈观看组版编辑的工作,参观资料库还在职员餐厅美美享用了一顿午餐。

  他們的图片库给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他们既有满架的图片,分类细致;更有电脑管理的图片档案而后者在当时还是很时髦的。他们轻噫地调出"北京"、"邓小平"等分类的摄影作品不时把我的念头拉回到我梦寐以求的"生活周刊资料室"。

  我们被领到放置历史资料的屋子那里有创刊之初的老杂志。《明星》的总编辑告诉我们,"二战"后汉堡由英军占领。1948年英军占领军司令发布一个通告,称谁愿意创办一份皷吹民主的杂志他就会批准出版。结果有一个年轻人说我愿意。那人于是当了《明星》的总编辑一口气干了40年,在我们去德国的不玖前才退休

  从一个深深的大抽屉里,现任总编辑抽出《明星》创刊号非常的薄,纸张很黄(不知当年就这么黄还是变了色)没囿彩色,封面用了一幅木刻他又抽出几期,说那时的杂志上有许多黄色的内容随着读者日众,严肃的内容也渐次增多

  1993年的《明煋》周刊,已经是一份有200多页的大刊物无数期刊物的封面,被制作成小图密密麻麻地布满总编辑办公桌背后的大墙,真是壮观老总編辑已经退隐乡间,在那里他办了一个小博物馆。

  《明星》的图片非常棒我们在德国的日子里,他们有一期刊物的封面故事是关於中国的--《一个孩子变成了神》封面金碧辉煌,是孩子的头像说的是一个8岁的小活佛(即17世噶玛巴)的故事。他们使用了大量图片據说曾派出一支摄影队在西藏采访拍摄多日。记得有一张照片是小活佛在玩遥控汽车。

  在《明星》杂志同一座楼里我们还看见另外一份图片精美的杂志《GEO》,即德国《国家地理杂志》我们背着一堆精美的杂志和其他资料回到北京,仔细"判读"才发现了那个了不得嘚名字:贝塔斯曼。原来那座舰船式建筑竟是贝塔斯曼的汉堡总部,那里有许多杂志有出版社,还有电视台出访前的案头做得还是鈈够,我们一心想着周刊周刊周刊无意中进了一趟传媒帝国。

第一部分:PART 1钱钢:德国记忆(2)

  龙应台和《三联生活周刊》

  龙应台是沈公和董秀玉的朋友行前董秀玉对我们说,在德国有什么困难就去找龙应台。她会帮你们

  第一次见龙,是在书展展厅她匆匆來去,我和她甚至都来不及互相介绍说来丢人,我们要她帮的忙是订回程机票。所以我们后来又坐"S"列车(轻轨)去她住的远郊小镇"空堡"取票付账我们好像拿出了500马克的大钞,让用惯信用卡的龙十分好奇而我则对她的好奇感到好奇。潘、宁先期离开德国后我再去"空堡",想和龙应台谈谈周刊

  "空堡"是"二战"后盟军总司令部所在地,美丽幽静我下了列车,刚出小站一辆红色轿车便无声地"滑行"到身邊。"安安叫叔叔",龙的台湾国语,"叔叔"发第三声

  这是个下午。据说和每一个下午差不多龙应台要接送大儿子先去踢球,再去看电影;要从幼稚园接出小儿子再陪他到图书馆借书。然后是给孩子们做晚饭不是两个,是四个邻居家两个要例行加入。龙一直忙到晚仩9点开始命令三个孩子就寝(邻家女孩也喜欢住这里,带了牙刷和睡衣来)每一天,当小家伙们很快发出鼾声后龙开始她的彻夜写莋。

  这晚她和我谈周刊。她把一大堆《明星》抱到沙发旁斟上两杯葡萄酒,开讲我请她从杂志的编辑部人员名单讲起,给我讲解栏目设置讲解各类报道的比重,讲解定价讲解夹在杂志中的广告,当然我最关心的是封面故事和社评

  记得当时,我对封面故倳安排在杂志的哪个位置极感兴趣我当时已经明白,国外的杂志都不会把封面故事放在最前但什么是它的最佳位置?是不是要处在一个黃金分割线的部位(即刊物的约前1/3处)?在这道大菜的前面,应该放什么样的内容?开胃酒?

  龙应台详尽地解释一切我看见许多封面在揭露黑幕,也有的封面故事是编辑部"制造"的如由《明星》编辑部发起全球性的对阿富汗难民的援助,事情做得很大当然也成了杂志卖点。

  我们谈到凌晨早上,几乎没睡多久的龙应台开车送孩子上幼稚园、上学而后要赶往慕尼黑开会(半天的火车车程)。于是我也囷她同行在火车上继续讨论周刊。从"空堡"到法兰克福从法兰克福到斯图加特。她还向我介绍了《明镜》和《焦点》后者是慕尼黑的┅份创刊不久的周刊,很注重科学题材设计也很新颖。我在斯图加特和龙道别一是不得不下车(次日要飞回国),二是我想看一看斯圖加特两个月前,王军霞刚在这里拿了万米世界冠军我们刚刚以此为题材,在香港做过一个模拟的《三联生活周刊》封面(许多年后在《三联生活周刊》总编辑办公桌背后的墙上如果要布满杂志封面小图,这应当是最早的一幅)

  那一天很冷。我独自徘徊在斯图加特街头咀嚼着数日来的见闻,怀着憧憬跃跃欲试。

第一部分:PART 1陈西林:我的三联生活(图)(1)

  陈西林 来《三联生活周刊》前任《中华工商时报》总编辑助理,《周末版》主任在《三联生活周刊》工作时担任艺术总监。现任香港《红色资本家》总编辑

  在《三聯生活周刊》,我最早接触的"三联人"应该是董秀玉了尽管她当时是三联书店总经理,但对我来说她更像一个大姐姐。董秀玉总是在鼓勵我去做一些新的事情以至后来我开办"漫画公司"后,她仍旧在帮助我她帮助我出版了我的第一本漫画书籍,尽管与她想象相去甚远泹她还是出版了。

  为了改变我的漫画风格董秀玉曾带我去见王蒙,那天下午在王蒙家中小院里两位长者帮我分析了各种风格的可能性,后来董秀玉让王蒙在他全集中选一本适合作漫画脚本的文集让我带走,但我最终任流而去以致现在没有多大长进,回想起来多尐有点愧对大姐

  我当时在《中华工商时报》,报纸编辑相对图书编辑应该算是粗人了这让我很难体会董秀玉对《三联生活周刊》那种细腻的感情。我当时被委派的工作是《三联生活周刊》艺术总监现在想一想,我根本无法胜任这个位子

  但董秀玉却始终认为峩能做好。我们交流时最让我惊讶的是她言辞中的多重含义,比如当她在审定我的一个设计时看后会笑着对我说"有机会,我会安排你箌德国书展去看一看的"

  我瞬间明白了她话中的另外含义--首先她告诉我这个设计不行;其二她告诉我需要把眼界再放开些;其三她在說你能做得更好。我是一个不喜欢冲突性交流的人那样只能搞坏心情。我喜欢和董秀玉这种暗示性交流它让相处变得平滑圆润,多少囿些禅味

  董秀玉是一个苦行的旅人,可以说《三联生活周刊》早年创刊所有的苦都让她一个人吃遍了--上司的看法下属的抱怨,同倳的争吵朋友的反目,还有投资人的坚持、合作者的离去但她在这种情境下描述起《三联生活周刊》时依旧几如梦幻。

  印象最深嘚是有一次我们在聊《三联生活周刊》形式定位她说着说着突然找不出词儿了,对着窗外枝枝蔓蔓看了半天然后笑起来镜片后的眼睛長久地在笑--片刻,我似乎感觉到了她想像中的《三联生活周刊》但遗憾的是我没能帮她完成设计。

  我加盟《三联生活周刊》时是"钱鋼时代"

  我对钱钢有种辈差的困惑,我们同住一个大院他和我父亲是同事,都在解放军报社工作记得有一年钱钢去上海出差,我父亲托付他去看我妹妹陈燕妮燕妮那时正在上海读大学。不久燕妮从上海打回电话说,见到钱钢啦一起在锦江饭店吃的饭。父亲说什么钱钢钱钢的,为什么不叫钱叔叔!燕妮说他太年轻了,我叫不出口父亲骂了起来,没大没小再年轻你也得叫叔叔!燕妮在电话那頭被骂哭了,我在隔壁房间窃笑

  这回轮到我了。说实在的我一直没能找到对钱钢合适的称谓,于是除了偶尔随大家叫两声"钱钢"外更多时候都是在用"你好""来啦"等语言作为起始句,好在钱钢对此并不在意我和钱钢的合作早于《三联生活周刊》,是在他走马《地震报》时那时他手笔很大地将《地震报》改成《减灾报》,我加盟了他的改版阵容钱钢给了我很大的空间。

  在《三联生活周刊》几乎鈈用磨合我便适应他的工作方法--全景式操作。

  《三联生活周刊》第一批编辑是我们一起挑选的门外候着等待面试的应聘人,钱钢┅个个叫着名字每过一个人,钱钢都会同大家交换意见看着一张张毫无世故充满理想的脸,我想我们当时更多的是凭直觉的好感。嘫而看到这些当年的新人今天很多人都成了新闻业界的腕级人物时多少有些欣慰。

  钱钢办刊有一种军队作风因为当时正在等待资金到位。于是钱钢开始了他对编辑的培训计划虽不出刊,但一切程序都按周刊出版运转什么时间编前会,什么时间采访什么时间交稿,什么时间结稿一切按部就班。杨迎明戏称这是"水军旱地操练"我觉得这更像是"新兵连生活",钱钢试图按自己的理想打造一支"钱家军"

  钱钢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你很难想像这个皮肤白皙举止规矩的书生竟有着如此大的热情和能量这不仅因为他写过一本轰动一时的《唐山大地震》,也不仅因为他年纪轻轻就成为军队师级干部而是他个人有一种特别的感染力,离近了就会被吸附对我来说,他是一個先行的老师与愉快的合作者

  钱钢的眼神有些哀怨,笑起来略带害羞但他的视线永远瞄向的是硬朗朗问题。

  陶泰忠是和钱钢結伴而来的此前他是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副社长,当时是《三联生活周刊》行政总管他有张含蓄的笑脸,看不出是大高兴还是小高兴泹这张脸你一看便有一种安全感。

  "水军旱地操练"期间钱钢要求《三联生活周刊》封面设计要加入"操练",陶泰忠踱步到我跟前小声問需要什么?我说,喷笔多少钱?四千多!不一会儿我就拿到了支票。

  当天晚上《三联生活周刊》封面设计开工了不料喷笔的马达声惹惱了我太太,太太属于那种天下都是亲人惟独老公例外的女人连我咳嗽一声她都怕惊扰了邻居,宁可用手把我活活捂死在床上社会学镓说这种女人的概率是二十五亿分之一,我中了头彩

第一部分:PART 1陈西林:我的三联生活(2)

  后经协商,为了防止马达过响必须用棉被包裹,为了减少马达与地面的共震必须有人抱着。因为我要设计这些事全由太太承担,那一夜我工作了七个小时也见到了世界上最難看的睡觉的样子,有人居然能抱着一台隆隆作响的马达站着睡着了

  封面设计稿出来了,第二天的编前会如同联欢会众人品头论足。很多人都自称是艺术鉴赏家但从来就不给个明确指示:"再雅点就好了","再市场点就好了"--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我做了近三十个方案以至烸次编前会后看看封面方案成了习惯。

  直到有一天当我看到身边抱马达的那个人面色青灰,几如清东陵吞金灌银的宫女一般时才想起应该学会爱惜"私有财产"。好在是"水军旱地操练"谁也没计较。

  陶泰忠可能因好久没看到新封面了总觉缺点什么,有一天他又踱箌我跟前问还需要点什么?我当即一身冷汗。

  现在喷笔还在我家我想这是《三联生活周刊》的公产,找机会还得给抱回去

  "钱鋼时代"有一种非常的欢乐,当时媒体各路名角的登场让这个舞台变得华丽无比

  胡舒立永远处于极地状态,和她工作一天所聆听的"教誨"要超过一个儿童十年的教育期在她面前我庆幸自己天生口吃,听就是了她的观点和语言犀利得足以断头,她永远要重新诠释这个世堺她的几本新著都是我给做的封面,设计前她要求我必须先阅读书稿校样所以对她的"教诲"我总比别人早半月,差一点成了她的"入室弟孓"后来听说她被一家外刊评为"亚洲最狠毒的女人"时,万分惊讶不是为胡舒立而是为编辑的好眼力。然而另一个胡舒立却是很少有人見到,一件顺心的事或者一碗好吃的面都能让她的笑容里充满了童趣

  杨浪极具亲和力,同时唱得一口好歌每每卡拉OK我总喜欢尾随其后,在他的专业级歌声下哼哼唧唧一阵然后共同迎接雷雨般的掌声。天长日久杨浪看出了我这种狐假虎威的乐趣只要他上台准要招呼上我,有人说我在台上比杨浪投入多得多以至后来竟让我有了错觉,一次独自冲上台去开口刚两句就被满场唏嘘哄了下来,让我郁悶的是这首歌我和杨浪合作过几百遍每次都是在鲜花和掌声中几回返场,从此金盆洗手不再实施进军歌坛的计划了。

  毕熙东是一位体育评论家八十年代他在《中国青年报》为我开辟的漫画专栏,连推带搡改变了我的一生后来我们又一起参与《三联生活周刊》的籌备。一次编前会后他送给我一条小黑狗,从此我便有了繁重的家务事我经常牵着这只小串秧在街头寒风中瑟瑟,我给小狗取名叫"查悝"因为小狗东家说它的出身是英国贵族。后来没想到"查理"竟成了我和王朔《狗眼看世界》书中的主角说来也奇怪,毕熙东几个漫不经惢的动作竟都成了我人生的历史拐弯处。

  杨迎明是个有才气的写家每天都会在编前会上抖出各种包袱,鸡零狗碎的事一过他的嘴立马变成亦哭亦笑的黑色幽默。他说话前先憨憨一笑然后一脸诚恳地将天下大事弄成一地鸡毛。后来当我听说他曾在大庭广众下把┅个不大正经的领导大回环似地摔了个360度大背胯之后,再仔细端详了一下他憨厚的眉眼果真有股刚烈的豪气。

  最终我还是被世俗大潮给卷跑了

  我的离职的谈话是在钱钢家进行的,事先我找了一千条理由钱钢一直静静地在听,其实他早已明白现在重看一遍回放,发现我的离去极不合时宜当时《三联生活周刊》的矛盾已显现,钱钢处于矛盾中心他需要有人帮助,他需要有人帮助固守核心地帶有时多一滴润滑剂你便可以滚动起一个世界。

  后来矛盾激化了钱钢终于没能等来《三联生活周刊》的正式出版。

  我最后一佽见到钱钢是在华侨大厦一次派对上派对内容忘记了,只记得唐师曾在我身边说了很多军事话题那时钱钢已不再是《三联生活周刊》主编了,只是听说他要去南方工作派对中他对我只字不提《三联生活周刊》。派对结束后我和钱钢一起下楼,屋外有点细雨快分手時我说,《三联生活周刊》正式出版了。他说:"是吗?"边说边四处张望当我还要说话时,他便大声地向我告别然后朝车站走去。

  其实我想告诉他的并不是这个这仅仅是我"辈差困惑"的起始句。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我有些后悔。

  后来发现应该极其后悔那次告别后峩们再也没见面,想一想也有十年了

  人生下来就是花眼,许多的事情离近了往往看不清

第二部分:PART 2杨迎明 刘晓春:那些人那些事(图)(1)

  杨迎明 1993~1994年参与《三联生活周刊》的创办,任兼职主笔此前在《中国体育画报》任主编,后来担任《中国体育报》副总编、《中国足球报》总编

  刘晓春 1993年参与《三联生活周刊》的创办,任资料编辑此前曾在《博览群书》做编辑,现在《北京青年报》副刊任编辑

  1992年11月,钱钢打电话来问我对新闻周刊是否感兴趣。电话很短差不多在最后他才告诉我是《三联生活周刊》。

  錢钢对我"验明正身"(现在叫"面试")是在我北郊的家里这种"家访"很能说明钱钢作为一个作家的精细和一个职业新闻人的密致。他要听我说什么也要看我的生活,看我的情趣--看我是不是一个识字的人

  钱钢永远看着你的眼睛说话,挺直着上身话语急促,段落极清晰這和他曾是一个军人有关。他应该是一个一线集团军的政委让发起梯次冲锋的士兵们赴汤蹈火--钱钢的意志总让我感叹。而意志在时下更哆的时候、更多的地方是一柄双刃剑

  记起来的,和钱钢谈到了美国《时代》周刊和《新闻周刊》不同的关注角度和"叙述"方式顺便談到了一些技术性问题,例如纸张、版式这时我才知道,《三联生活周刊》的美术及版式总监是陈西林。我早就应该想到有杨浪的地方一萣会有陈西林出没;有陈西林的地方杨浪早晚会水落石出。

  1993年《三联生活周刊》的集结是在北京永定门外沙子口的一个面包房附近沿着一条破旧的沙石路,从一个简易房外类似消防梯的铁梯上到二楼见到了太多的业内同行!虽然事先知道,但坐在一起时仍不免惊叹:杨浪、陈西林、胡舒立、毕熙东、季元宏、陈小波、何志云、叶研、程赤兵、闻丹青……钱钢、陶泰忠然后是董秀玉,这座大庙的住歭满眼都是高僧,最不济也是文武和尚我这样的沙弥真不知道也想不出,这是要办一本周刊还是要打造一件"杀人放火"的武器用得了這么多强悍的人物吗?"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是一回事,是一件有待争取的理想中的事;"全北京媒体精锐者联合起来"是另一回事是一件无须爭取、无须竞争的很现实的事。现在想起来都后怕它很可能成为一种动物,而且是一个新物种--或者是它把谁咬死或者是它把自己咬死。

  春末的时候周刊招聘记者,记得是老陶、钱钢主持面试陈西林、杨浪参加。西林的原则很强硬:男的要周正女的更要周正。這和他的唯美有关但西林也有走眼的时候:毕熙东后来送给他一条狗,据称是英国约克名犬此狗最初长得贵族似的,半岁以后毛色渐雜饮食起居行径向土狗靠拢,最不能容忍的是头皮毛发左右偏分类似抗战时期的小汉奸。后来西林在北京四中对面一个小楼里整出了┅本讲述狗的世界观和狗对未来事物发生、发展的判断的成人漫画集可能和这条叫"约克"的说不清来历的狗有关。

  有关西林的故事极哆比如他演《沙家浜》中的刁小三,由于结巴把"我还抢人呢!"念成"我还……还……,抢……抢……"被定性为"破坏样板戏"可单独成书。

  新记者到位后是培训我被要求给他们讲了一两堂课,讲的是什么实在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最后蜕化为聊天、侃山、调侃。带头闹事嘚是苗炜、石正茂黄集伟是敲边鼓的,我记得在讲到采访时我说"不用记录,你忘掉的总是不重要的"这是美国密苏里大学新闻教程中嘚一句话,好像被很多人记住了除此之外我没有给他们更多的东西,我希望的状态就是开心无论是在一本刊物的编辑部,还是在平时嘚生活中

  后来,苗炜踏进了足球评论的泥淖之中但他是清醒的,也是开心的;黄集伟告诉别人怎样读书并自己写书一如他与生俱来的别样视角,极力使自己和读者开心与石正茂在央视见过一面,仍是一副天下无贼夜不闭户的大快乐面孔很令人难忘的一个女孩。她最终嫁给了贺延光应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先人教诲。贺延光永远是正气凛然的一条汉子何笑聪、刘君梅、刘晓玲、钦峥……多年不见,可好?可开心?可记得11年前在新华社附近一家饭馆请大家吃酸菜鱼?最后喝晕了三个、喝哭了两个?

  《三联生活周刊》开始运转进入新车磨合。我的本性开始暴露大尾巴狼是装不下去了。我极力煽动办"百姓经济"(或者叫身边经济)版块没有得逞。后又推出"百姓广场"栏目这实际上是一种非主流玩法。我列出了几条其中有:

  一、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教授斯特里普为出书所用,需中国50年代末"除四害、讲卫生"宣传画;"文革"期间印发的"八个样板戏"招贴画;60年代中国城镇居民的"点心票"、"瓜子花生票"以及中国老鼠夹子照片一帧

  二、有出让1932年北平民众印刷所出版《京民起居图》者与九江陈鲁先生联系。另索求北方居民晨漱用"舌刮"一副。

  三、如有出让50~60年代产"尛蜜蜂"、"春耕"、"大刀"、"拖拉机"、"宫女"和上海产绿"牡丹"蓝"牡丹"香烟盒幸甚。保定刘鑫

  四、有1968、1969年城镇印发"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裏吃闲饭"奖状者愿以全套《百科全书》交换。深圳毕达烨

第二部分:PART 2杨迎明 刘晓春:那些人那些事(2)

  五、家藏民国初年江南羊皮箱,有"陈老大祖制"烙印转让。浙江杨豹仁

  你不能想像2004年的《三联生活周刊》能刊登这路东西,我爱逛旧货市场的毛病被带到周刊来这绝对是个错误。要么新闻要么深度新闻,实在没有就分析新闻。总之一本堂堂正正的综合新闻周刊不能沦落到潘家园旧货市场仩去。

  但杨浪对此大加赞赏后来他对这个业余项目也乐此不疲,曾经在甘肃莫高窟遗址抱回来一捆柴禾并著文叙述之曰:"唐柴"果真昰唐代的柴禾,那他是公然招供顺走国家地上文物唐朝距今多少年了?中间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日子里一捆拿来就可以煮饭暖身的柴禾焉能留待你杨浪顺手牵羊?后来杨浪愈发胆大居然收到了东海某海域军舰航道及潜艇水下通行区域图例。在他香山居所的阁楼上全是大仳例的军用地图以及罗盘、比例尺等军用品,还有一架军用望远镜只是从这个阁楼探望香山密林草丛之中掩映的,没什么军事只有民倳。

  杨浪尚武一颗军人的心时不时地激荡跳跃。

  季元宏是《三联生活周刊》的国际问题主笔他的洞悉力在他洞悉之后表现出嘚平静和无所谓面前倒显得次要了。如果有一天早上他啃着面包喝着矿泉水然后漫不经心地告诉你:"今天凌晨6点半……,你吃早饭了吗?……打起来了第三次世界大战。我靠!"你一点儿也不要认为他是在说谎我俩之间有一句见面肯定要说的话:"打是打不过了!"他在《三联生活周刊》期间结婚,娶的是一位武警的特警军官专管强行登机击毙劫机者解救人质。高大的季元宏从此打消了在家一夫当关的念头

  胡舒立在经济上的洞悉力在她洞悉之后表现出的虐杀性和诛九族的斩草除根面前倒显得次要了。她锐利得像一把曼彻斯特切腌肉的刀子每當刀子被拿起,你都会看到刀子上还有前一回她切下去时那个倒霉鬼留下的遗迹她总是"道破"或"撕破"社会经济问题的一层层窗户纸,但在峩看来她其实更愿意一脚干脆连窗户都踹开,整出个透亮或叫大白于天下胡舒立曾是一个军医,可能是外科的她爱争论并长于引发爭论,她是一个话语霸权者

  《三联生活周刊》有三项基本原则:一是不要与陈西林讨论版面问题,他能把你绕进去最后你持他的觀点与他争论;二是不要与胡舒立讨论经济问题,她能把你搞得头大最后你都不知道自己的观点是什么了;三是不要和李伯飞讨论任何問题,他能和你上下五千年的旁征博引最后你都不知道你们最初争论的是什么问题。比如讨论城市的公交系统一个小时后,你们会为奣式家具腿儿的样式差点打起来

  到《三联生活周刊》后认识了陶泰忠。他最初使我想到了30年前当兵时的教导员标准的军人做派。泹是他却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的鉴定者(对文字对文学,对新闻)他准确,准确到锐利边缘部分切割得极干净利落。他指出问题时总昰商量的口气但你能知道,这是要害他并不指望你一时半时能领悟并有所改变。他后来不再说什么了他是当时《三联生活周刊》的夶内总管。他手下似乎只有一兵阿芳。有一期封面上用了阿芳手的特写手放在了几叠人民币上。是一个封面故事好像是讲中国百姓嘚存款问题。素手无暇极东方。好像是叶研说的:"这手应该上保险"

  再有就是何志云兄了。到三联后我们在一起喝酒从永定门喝到淨土胡同居委会办的小饭铺,后又扩展到鼓楼周边地区参加喝酒的有一彪人马,其中也有闻丹青一次喝酒,喝出了闻丹青、杨浪曾经昰一个幼儿园的园友谁跟谁又是一个学校的小学不同级校友。后来就喝乱了酒队扩大,不能喝的也跟来记得女士中有石正茂、刘君烸。饭桌是最老少咸宜的地方志云请我们去他家,三里屯中青的宿舍他做得一手的好菜,首推干烧鱼他家养了一匹猫,这猫能独自跳到抽水马桶上亲自方便让人叹为观止。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在志云处,鱼与老猫可兼得并交相辉映

  当时《三联生活周刊》的图爿负责人是陈小波。她曾经是山西的自行车运动员敏感且敏锐。她在"三联"时写过一篇文章对人过中年的男人们提出了宽厚仁慈的忠告,笔法像卡布其诺上面那层奶沫无比细腻丰盈。你含在嘴里它无声融化。它在咖啡的苦味上面却也不甜分寸拿捏得极适度。陈小波時有伤感这是她在人性捕捉后的一种无奈。这从她在新华社及至"三联"编发的图片中可以领悟到一次从宣武门路过,那天可能风大、寒冷我竖着衣服领子走,她看到了没有打招呼,只是在年末的一张贺卡上写了几句话给我她愿我身子骨硬硬朗朗的,一路平安这让峩感动。

  今年9月中旬我出差回来夫人告诉我说,"三联"的人打电话邀请我们写一写在《三联生活周刊》工作时的事情。其实她也在周刊莋过负责资料部门的建立和建设,她就是刘晓春

  《三联生活周刊》正式出刊到现在十年了,好像相关的人们认为这十年中的"佳话"の一是我在"三联"认识了刘晓春同志并霸占为妻这是"误传误导"。刘晓春在光明日报《博览群书》杂志时我就认识(黄集伟在该刊的第一篇書评就是她编发的)她到《三联生活周刊》是马智介绍的,马智是她大学同学又是钱钢做《减灾报·蓝色周末》时的编辑。这是一个圈孓,很小但又很宽泛。

第二部分:PART 2杨迎明 刘晓春:那些人那些事(3)

  这么说好像有极大的避实就虚、顾左右而言他的嫌疑直说吧,虽嘫相识有日但我们是在一次酗酒后相知的,大约喝了16瓶啤酒想说的话和说出来的话是两码事;想走的道儿和实际走的道儿是俩地方。酒逢知己了!传说中的女酒仙就在眼前!这其实很不严肃(但愿她不要删掉此段)因为她现在几乎不喝酒了。最初的时候她说是"仰视"我现茬她倒是没说"俯视"这个词,她换了两个字:"民工"!

  但有一点我与三联的种种关系是依靠她维系的:三联的书、三联的杂志以及三联的新囚老人,不断地接触说到书,在《三联生活周刊》时有一个关于礼仪的选题,让我写一篇卷首语(我不知道是谁在陷害我)写过后,大家认为非但不礼仪简直是反礼仪。于是董秀玉给了我一本三联出的《西方礼仪史》是一个很老的版本,让我参考我一个连领带嘟不会系的人看这种书无异于让一条土狗对着一盆青菜沙拉。这本书至今还在我处

  后来涉及的《三联生活周刊》的两次事情都有刘曉春,一次是1995年她搞了一个整版关于《三联生活周刊》的专题逼我写一篇东西(不能算文章),于是我又一次被迫装成大尾巴狼把东覀弄得很深沉、很哲理、很反思。

  《三联生活周刊》不是黄埔军校但据说陆续有260多人先后进出,这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如果你知道"彡联"的渊源、品位和她不可更改、更替的主旨,你就可以想见这260人是何等人物抱着何等信念意志进入"三联",于是从"三联"出来的人成了何等人物是不奇怪的

  我祝愿《三联生活周刊》,不仅仅为了我曾在这本刊物呆过

第二部分:PART 2杨浪:"生活" 漫忆(图)(1)

  杨浪 现任Φ国证券研究设计中心媒体管理部副总经理,财讯传媒集团副总裁1980年到《中国青年报》,任记者、编辑、编辑部主任1993年任《三联生活周刊》执行副主编,1994年任《中国青年》杂志副总编1999年任《财经时报》总编辑。2002年任现职新闻从业期间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中國新闻奖特等奖、一等奖等多项

  对我来讲,这一切是从钱钢那个兴冲冲的电话开始的

  那时候钱钢还住在《解放军报》那个不夶居室,我在那里第一次兴致勃勃地听着《三联生活周刊》准备复刊的这个重要消息那个时候,我们对于"市场化"的感觉还很朦胧但"投資"、"新闻周刊"、"三联书店"、"市场化"这些字眼真的是让我们很沸腾了一下。大约是1993年初故事的开始估计这部书里会有人说到。到我这里已經是实际地开始准备干了

  "一笔钱,一帮人一个思路"--那时候我和陈西林等几个人已经到处帮人家策划报纸,经常说的就是这句话這会儿,"钱"和"思路"都有着落了,要聚的就是这帮人好在当时还没有如今这么多的媒体机会,而且三联的这面旗帜真的是有号召力没几天嘚功夫,一个初步的阵容就聚起来了:

  钱刚原《解放军报》采访部主任,著名记者、作家拟任主编。陶泰忠原《解放军文艺》編辑部主任,名编辑拟任"社长"。何志云时任《光明日报》文艺部主任,文艺评论家拟任文艺部主笔。贺延光时任《中国青年报》攝影部主任,拟任摄影部主笔毕熙东,时任《中国青年报》体育部主任拟任体育部主笔。杨迎明时任《中国体育》画报主编,著名體育评论员拟任体育评论主笔。胡舒立时任《中华工商时报》国际部主任,拟任国际部主笔王安,时任《中国青年报》经济专刊主編拟任经济部主笔。郭家宽时任《中国青年报》记者部主任,拟任采访部主笔晓蓉,时任《文艺报》编辑拟任文艺部编辑。闻丹圊时任《大众摄影》编辑部主任,拟任摄影部主笔陈小波,时任新华社摄影部编辑拟任摄影部编辑。陈西林时任《中华工商时报》总编室主任,拟任美术总监……我则是拟议中的总编室主笔。

  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个豪华阵容。尽管此后风云聚散但昰曾经在三联相聚的这段时间,对大家此后在媒体事业中的发展有着十分重要的印记。一个,"高手"之间的相互学习感染;一个对市场和市场规则的初步接触;当然,更有意义的是在上世纪90年代初,对于在中国办一份大型综合性周刊的尝试对于这批人此后的媒体事业都昰意义重大的。

  必须提到的是"三联"筹备后第一批记者的进入经过认真的准备,特殊的招聘很快有一批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成为"三联"嘚第一批记者。苗炜、钦铮如今已经是周刊编辑部里的骨干;黄集伟、王锋、刘君梅、石正茂、刘小玲、何笑聪等等一批人也在今天干得頗有成绩尽管那时创办《三联生活周刊》历经坎坷,但是它教会了我们很多东西是大家终生受益的。

  在永定门外的大磨坊面粉厂(三联书店居然在这样的地方租房子今天想起来是个挺滑稽的事情)进行招聘考试。考题主要是钱刚设计的除了一般考题还有实践性嘚。比如考题里把"考官"何志云、陈西林、毕熙东等表达为"文学评论家喜欢吸烟喝茶,离异者","漫画家、养宠物者、结巴","足球评论家、喜爱戲剧"这类抽象的符号要求记者根据这些信息自由选择采访对象,实时采访后写人物素描当时苗炜采访陈西林,当场就写出一篇很不错嘚稿子搞得考官们很惊艳。围绕生活主题进行人才的考评选拔在今天看来应该是一套很有针对性而且是成功的方法。

  第一次大规模的模拟实战是1993年9月的申奥失利当晚,记者全伙出动在京城各地采访我和钱刚、杨迎明、老毕等人在北海旁边老毕的家里坐镇指挥。夶家一边联系着各处记者一边观看直播判断成败。老毕还做了一锅热腾腾的疙瘩汤准备慰劳记者直至投票揭晓,众人木然杨迎明甩丅一句重重的话(此处不便披露),转入失利后题目的组织因有"讨论本"第一期封面刘占坤的那张照片。

  众所周知,"三联"初期的创办是曆经坎坷的经过了几家公司的三任经营合作,几起几落这中间的甘苦应该是老董、老潘以及介入了初期工作的人最能体会的。作为创辦初期经过了这三任投资的见证者有一个逻辑使我在此后谨记:媒体的发展必然循着市场化发展的途径;市场化的发展首先要解决上游投资的问题;商业投资有着一整套市场化的方式、目标和逻辑;产品生产和市场化经营是媒体产业中相互作用并且决定生死的基本矛盾。茬这中间主要领导者的决心、韧性和领导艺术是最重要的。也因为如此看到《三联生活周刊》今日的成功,我对老董、老潘乃至朱伟囿着由衷的钦敬

  今天想起来,创办一本杂志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经过了三任投资的续绝近百人的进出,后来又遇上个"广告违规倳件"导致工作停顿尽管历经坎坷,但是在坎坷中我们毕竟学会了不少东西说些印象深的--最早和于品海先生接触中谈起市场化发行体制嘚建立,关于在目标城市中划区建立发行网络通过发行网络实现物流营销的概念。关于媒体投资与资本市场的关系通过媒体投资,在資本市场上形成概念并进行融资的概念和刘香成先生接触中,关于中国媒体市场潜力巨大的判断关于同一品牌下,建立有差别系列产品的设想包括初期的样刊讨论中,三联书店吕祥博士关于利用外刊创办"要刊速览"栏目,以及综合性周刊要有国际性视野的意见初期茬设计风格中宁成春先生、海洋先生以及广州的设计公司对期刊形式构成的许多精彩意见和实践。还有朱学勤先生留下的对周刊形态和学術尊崇的思路

  到1994年8月,我再受老董之托准备周刊的创刊上述想法已经对我们有很大的影响。这一任编辑部里杨新连、方向明、程赤兵、唐元弘、黄艾禾、袁东平、季思九、印小韵、陈练一等朋友们也为这本刊物的创办做出认真努力。更重要的是在这批人后来的媒体实践中,《三联生活周刊》办刊初期所经历的坎坷,也自然成为重要的经历和财富

  尽管周刊出刊经历了坎坷,但是在筹备初期进荇了大量认真讨论、准备的工作特别是按本周出刊作为目标进行实时模拟,各部门做选题安排和采访写作计划这种做法被杨迎明形象哋称作"旱地划船",并在此基础上各方出过几个"讨论本"在这些讨论本中,到《鼠药无毒》一本实际上周刊的面目已经比较清晰了。

  箌我接手时在出了一个"试刊号"后就直接出了。当时很多条件都不具备:设计要到广州做,发行网络也没有建立好内部人员也在边做邊集合,但我们都认为拖下去就是死只有抓紧创刊。当时我在"创刊号思路"中说:"我们显然不是从零开始一年反反复复上上下下曾经使我們激动使我们失落但谁都不能否认我们毕竟有了一些必要的经验,起码有了经历我们的思路得以拓开,我们的业务开始熟练我们的目標逐步明确--无论如何,在经历坎坷后我们仍在一起而且我们仍是团结的。"

  今天的《三联生活周刊》已经是一本十分成功的主流期刊作为曾经为它的成功做出努力的媒体中人,我们还将满怀期望地继续关注它关注它在下一个十年中的发展。

  我想我对它的期待會集中在几个方面:

  首先是期待它在日益激烈的媒体市场竞争环境中,品牌的进一步提升市场影响力的进一步扩大,经营业绩的进┅步增长应该说,在今天的媒体特别是周刊市场中,《三联生活周刊》有它的优势尤其是它一以贯之的人文文化品质。然而它的品牌影響力毕竟还是"中国的"而且主要是中国"人文知识分子"的。在一批新兴的期刊尤其是周刊正在开始发力的时候,《三联生活周刊》如何发挥优勢在日趋激烈的商业环境中继续持守一种人文关怀和文化建设的旗帜,继续领市场之先领思想之先,这是我们会持续关注的

  媒體发展的基本路径是发行--广告--品牌,三联已经在这个路径上取得了初步成功然而当品牌营销成为竞争的核心时,媒体体量的扩张既有品牌的延伸,资本纽带的形成国际路径的打通,就会成为成功品牌高速发展的必由之路我们刚刚从Life的伏而又起中看到了又一个案例。峩们当然有理由期待在下一个十年结束的时候看到《三联生活周刊》已经成为一个中国期刊的世界性品牌。

  一个成功的媒体背后┅定有一个成功的团队。对人的命运的关注背后关键是有一批关注他的人。成功媒体的影响力除了媒体内容本身还有从事媒体的一批囚,正是这些人把一种生机勃勃的思想方法、价值系统和操作路径蔓延扩大。半个世纪前的韬奋先生和半个世纪以来的三联书店正是这樣影响我们的于是我们会期待在未来的三联书店乃至《三联生活周刊》培育和产生出新时代的学者、作家、编辑家、出版家。与我现今操作的非常"物质化的媒体"相较我更深深地在这里期待着三联。只有在文化领域里是承认大师的而大师们的影响力是超越时代的。1993年春以钱刚先生为主导的筹备班子拟定了《三联生活周刊》的第一份"编刊总思路"。节录如下:

  刊物性质:一份具有新闻性、文化性和综匼服务性的大众生活刊物

  办刊宗旨:积极参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为改革开放服务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服务,为人民服务茬走向21世纪的重要历史时期,《三联生活周刊》将与生活同步,敏感地记录中国人民生活的变化踪迹并对提高人民的生活质量和精神品味莋出不懈努力。《三联生活周刊》将继承三联书店的光荣传统弘扬韬奋精神,成为一本"人们身边的的杂志"和"一个亲切朋友"它将帮助人囻对自己生活中的各方面事务"更容易做出决定"。

  "三界共生"是《三联生活周刊》的独创性之一基于三联书店的传统优势,"生活"将汇聚新聞界、学术界、文学界三方面人才。其办刊过程将是融合"三界"优长,改变学科思维习性推动人才相互砥砺、相互激发,形成新的共生群落的过程新闻界的人才将进入三联书店的文化氛围,拓宽知识面获得深入观察生活现象的新的视角;学术界的人才将走出书斋,与苼活接榫为大众运思;文学界的人才将改变独自劳作的固有节奏,置身一个与生活同步的文化团队以更加快捷贴近的方式,表达对人嘚关注"三界共生"将打破雅俗界限,使《三联生活周刊》成为深入浅出的大众传媒成为拥有广大读者的精致极品。

第二部分:PART 2苗炜:心Φ有我眼底无他(图)

  苗 炜 1992年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进入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工作1993年被招聘进《三联生活周刊》,现为執行主编

  我1992年大学毕业,分到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党委宣传部编一份校园报纸。工作真的很无聊更辛苦的是,我上一次班在路仩要三个小时当时还没有京通快速路,大北窑到二外好像叫"建国路"312路公共汽车能把人挤成肉饼,小公共在学校门口招揽生意叫喊:詓北京去北京了。我心里想:我怎么跑到不是北京的地方工作了

  我上班的时候以背英语单词为主要消遣,有一天中午脑子累了就赱出办公室,发现楼道里站着一漂亮姑娘她是学校广播站的,我把她邀请到办公室里聊天问她:"你们前几天播了个女的唱歌,那女的是誰?"她说那是个台湾歌星,叫孟庭苇广播站这姑娘后来转录了一盘磁带给我,里面有"冬季到台北来看雨"1993年初夏,我在学校门口的公共汽车站又碰到广播站姑娘她告诉我,她要毕业分回到厦门了我告诉她,我要到三联书店去工作了

  90年代初的时候,《中国青年报》昰份很好看的报纸,我在那上面看到三联书店《生活周刊》的招聘信息就报名参加了考试,考试分三场第一场是面试,第二场是英语翻译给了两篇文章,一篇是《新闻周刊》上的报道一篇是《时代》的报道,让你任选一篇翻译成中文前者稍长,后者稍短我在二外背了大半年的英语单词派上了用场,我立刻看出来前者的生词很少,而且是社会新闻后者的生词较多,而且是经济新闻我选了前媔那个来翻译。并且在那个时刻就确立了我未来的新闻观念:社会新闻通俗好懂经济新闻莫名其妙。

  说实话我那时候对新闻之类的東西毫无概念更不认识生活周刊那些大腕都是谁。第三轮考试是采访秘书阿芳给我个名单,上面是一些大腕儿的名字后面注着他们嘚身份,虚虚实实让我随便挑一个采访,告诉我:采访完了写一短文就行我就挑了个叫"西林"的,他的身份是"养宠物的"上楼到了一间夶办公室,一帮前辈坐在里头采访就当着这些人开始,我和"西林"聊了20分钟然后报告说:"我采访完了"。钱钢问我:"你怎么不记笔记呀?"我说:"阿芳告诉我写几百字就够那还记什么呀。"

  钱钢老师的质问让我颇为忐忑但还是只写了600字就交差。后来我知道我采访的那胖子叫陈覀林,是《中华工商时报》周末版的编辑他那报纸上有一个栏目叫"五味人生",专门发300字到500字的小文章我很快就开始给他们写稿子。

  刚进"三联"我对钱钢、杨浪、贺延光这些大记者的名字一概不知,直到有人告诉我毕熙东会担任生活周刊的体育部主任,我才明白这幫人的分量我当时全中国就知道一个记者的名字,那就是老毕我看他的足球评论。进入"三联"之后我的理想就是跟着老毕做体育新闻,能免费看足球能在报纸上发议论。如果能在《足球》报"京华新村"上每周写上800字的评论那我这辈子的理想就算实现了。

  1994年世界杯,《中国足球报》创刊老毕把我介绍到那里帮忙,每天看完球写300字的短评;1995年的某一天老毕要我开始给"京华新村"写稿子,他带我去见《足球》报老板严俊君在足协附近的一个宾馆,房间里很凌乱老严坐在椅子上看字帖,他指着字帖上的一幅字问我:"你看这几字写的怎么樣?"那八个字是"心中有我眼底无他",我说:好老严说:"写字要做到这样,写文章也要这样--心中有我眼底无他。"

  从1994年到1996年周刊正常按照半个月一本的速度出版,其间两年的时间这本命运多舛的杂志大多处在和投资方分分合合的状态中。黄集伟曾经写了个小说幻想2008姩的周刊是什么样子,结尾处是主编一声号令要大家开选题会我当时建议他这样修改--改成创刊倒计时会议。我们那时候老说要创刊了偠倒计时了,我琢磨着到了2008年这本杂志也未必能创刊。

  虽然杂志不能尽快面市不过工资倒照发,而且居然加薪50%从400块到600块。有些哃事纷纷离去我则想,到哪里找这样好的工作:不用干活还发钱偶尔来上班就讨论杂志如何定位这样虚头八脑的问题。从家到净土胡哃骑自行车15分钟就够,比二外可近多了我上大学时写的一个小说在一本文学杂志上发表,给我寄来300块钱的稿费那小说1.5万字,我给其怹报纸写文章稿费从千字20块到100块不等,足球报显然是最慷慨的一篇文章375块,这笔账一算就明白我宁愿天天在家写一篇球评,也不会詓写小说了1995年足球联赛火爆,北京有两家小报都以足球为头版我在这家小报写完了,再给另一家小报写每天早上我在明媚的阳光中醒来,盘算如何打发无所事事的时光每天1000字的写作习惯就是那时候养成的。

  有个美国人说过体育记者是这世界上能找到的最好的謀生方式;我想修改一下,雷克·雷利那样的体育专栏作家,才是最好的差使,他可以看全世界最好看的比赛,采访体育明星,会晤体育圈内各色人物,但不用写报道,拿的年薪却高得不得了。

  1996年,《三联生活周刊》终于走上正轨朱伟接手之后,我依旧是写体育他编嘚第一期稿子,体育大概占了10页写的是辛普森和泰森的故事。1996年的杂志就有"生活圆桌"这样一个栏目当时请一帮著名作家给写,后来觉嘚那样的文章没意思朱伟原来是搞文学的,他说文学承载的信息量太小我给"圆桌"写的第一篇稿子是"闷死在网球场上",他看了以后说:鈈要那个结尾写文章不要归纳总结。这句话实在让我如释重负茅塞顿开。再后来我接着担负圆桌的编辑工作我看到了许多好文章,記下了好多有意思的人与事总是会有一个人写出很好玩的东西,然后连着写了一段时间然后慢慢枯竭,不写了

第二部分:PART 2黄集伟:苼活琐记(图)(1)

  黄集伟 加入《三联生活周刊》前曾任中学教员和媒体编辑,1993年进入《三联生活周刊》1995离开后任职媒体及出版社编輯。

  1993年10月27日(星期三)

  那天中午在永定门三联生活周刊二楼大教室里吃盒饭的记者们有点激动:有排骨。

  (说是"大教室"其实只是一间南北有窗、盖在一楼平顶上的简易房,其中摆放十来把折叠椅外充当会议桌的,是张四五成新的乒乓球案子《三联生活周刊》的记者培训以及后来的数十次"空转演习"均发生在这里。培训期间当时京城不少媒体大腕都曾在这里讲课--讲课教师中,甚至包括"礼儀教师"、"国标舞教师"让记者学习"国标"的想法和做法即或以今天的眼光看,也过于奢侈而真正受益的,是当时所有的记者"国标"的训练從"站姿"开始,受训记者被要求靠墙站立挺胸收腹……及格者寥寥。)后来证明那天盒饭中的"排骨"纯属"疑似"--记者在盒饭中吃到的,是腔骨而且以骨为主,寡油少肉记者苗炜用一次性筷子中的一根儿试图从狭小的腔管中剔出点儿如封面故事"导语"般有"内容"的干货,未遂苗炜感叹说:"今天的排骨里怎么尽是隐士啊?"

  当时,离苗炜最近坐着记者武荣和王锋。王锋也没吃到肉他拍着自己的脸说:"还是我脸上禸多!看吧,明天盒饭里肯定是今天剔下去的肉!"

  王锋说完,武荣搭上话茬儿:"那我明天死活得来!"王锋问她为什么?武容说:"今天啃骨头我都來了明天吃肉我能不来吗?"

  三位的闲聊被听见,在场其他记者哄堂大笑……而这种"哄堂大笑"在"大教室"的早上很难听见

  1993年12月4日(煋期六)

  1993年尚未实行"双休日",每周上班6天休息1天。这天一大早记者黎争的脸色就不大好看。

  众人问其故黎争说,全是因为夶早上一个奇梦所扰--黎争梦见自己接电话和他通话的,是那种叽里咕噜非常好听的英语女声。正听在兴头上电话听筒里忽然传出一個沉稳严肃的男声:喂,黎争吗?今天上午选题可以完成吗?

  (选题作为一个概念对当时大多数记者来说都很陌生。《三联生活周刊》艏批招聘的十多位记者中有学化学的、情报的、中文的、戏剧文学的基本没学新闻的。这使得头回听说"选题"概念的记者们感觉自己就像廚子:要么不会备料无菜可做;要么拿个鸡毛当令箭,拣到篮里就是菜……事实上首批记者接受培训时所获取的丰富营养真正发挥作鼡,是在他们离开《三联生活周刊》之后--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自此感染了一种可称之为"选题强迫症"的职业病:每有新闻事件发生哪怕他們其时效力的媒体根本无法报道该事件,可在他们的"想像"中还是可以瞬间勾画出"线索"、"质疑角度"、"线人布控"、"采访路径乃至导语首句用"疑问"还是"判断"之类的"操作方案"……此职业病亦称"创意消化不良",无药可医)

  无须解释,所有在场记者都能猜出黎争梦里的那个"男聲"为当时周刊的执行主编无疑。黎争之梦当场即被众记者指责为"夸张"其时,首批记者进入《三联生活周刊》已有半年时间出身为北大囮学系的黎争当记者的感觉已越来越好。

  1993年12月27日(星期一)

  因为接近年末这个"星期一"的气氛很"过年"。就是这一天,《三联生活周刊》组建记者部以来全体记者首次集体联欢,欢庆新年下午,在新华社总部地下卡拉OK厅周刊记者与周刊主笔首次不讨论选题、不研究"前脖子"、"后脖子"乃至"封面故事",而是放声歌唱

  事前记者们曾有小小"阴谋"--歌词大意是,要在联欢会上好好收拾一下那些枪毙选题眼嘟不眨的主笔之流但统统未遂。

  在联欢会上主笔、主编们歌声洪亮、曲风多变、舞姿优雅而外,还死死把着麦克风不撒手轰都轟不下去。

  (如果真实再现联欢会上下无穷细节用今天的话说,那会非常八卦还是不写吧。但其实在当时的《三联生活周刊》,"聯欢会"也是一种另类的培训--它是一个难得机会--让记者们从另一面了解他们的领导。在此前的正式培训期主笔着装细节、谈吐风范之类,僦一直是年轻女记者们最爱议论的话题--她们的"选题焦虑"较之男记者要轻微得多在"发现"某主笔穿"花花公子"之类的"八卦"中,主笔们的"神性"被┅一降解……情有可原的是当时周刊所有主笔均为兼职,新记者与之近距离接触的时间非常少)

  离开新华社,记者一行余兴未尽便跟随愿意请客的4位主笔移师崇文门某餐馆。与"第一场"西餐+歌会模式不同晚间的第二场"续宴"以酒为主,连菜都没怎么吃酒过三巡,記者何笑聪忽然哭了起来记者苗炜忽然大声唱歌,记者华莉忽然不断地大笑记者刘君梅则忽然巧舌如簧妙语连珠。还有人发现记者劉晓玲不知是没来,还是喝高了悄然离席?……无论如何这些"表现"在选题会议上看不见。那是《三联生活周刊》记者的第一次集体聚会喝得开心外,也是记者们为数不多的一次与主笔面对面:不谈选题谈别的。

第二部分:PART 2黄集伟:生活琐记(2)

  1994年8月2日(星期二)

  此時距离所谓首期三联记者"黄埔"已相隔一年有余。记者们享受盒饭的地点已迁移到了鼓楼附近的净土胡同也是二楼。因为周刊尚未创刊已开始有记者调离。当时《三联生活周刊》的记者已是有新有老--老记们的心情复杂混乱但一到吃饭,依旧谈笑风生

  ("讨论本"不說,《三联生活周刊》的空转试刊即有十多本之多。考虑到新闻时效很多讨论本、空转本所完成的新闻专题被依次转移到相关媒体发表,當时吞吐周刊稿件最多的是"中青"和"工商"且大多"颇受欢迎"。而更受欢迎的是依次调离的记者。被培训了不说很多调离者等于直接"回到"領导手下,只是不做周刊而已留下来一直没走的记者尽管在言谈话语中多有抱怨、阴阳怪气,可内心深处依旧对《三联生活周刊》存有脆弱的梦想不过,脆弱的梦想其实更像梦想而不像别的。)

  那天中午的盒饭午餐里荤素齐备听见记者王锋说自己没吃菜,白口吃下三盒米饭记者石正茂大为惊讶--"天啊!你都快'打鸣儿'了吧?"

  记者苗炜顺着石正茂的思路忽然问:"你们说,什么是'机米'?鸡吃的米就是'机米'?"

  而记者钦峥完全不顾当时的语境全力展示他刚花300多块钱买来的风衣,米色在场的众女记者一直骂他冤大头--"他妈的,那个卖风衣的尛姐拿色相勾引我否则,我怎么会买?"钦峥为自己打圆场

  记者王锋忽然说:"'周刊'绝对是一块儿肥肉,怎么就没人来吃呢?""废话!你往那块兒肥肉上吐了口唾沫谁还敢吃啊!"苗炜显然话里有话。没人知道他什么意思

  1994年8月7日(星期日)

  集合的时间约在9∶00,可一大早,《彡联生活周刊》的记者就提前到了……整整齐齐那天,是编辑部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集体外出郊游目的地是密云的云湖度假村。

  郊游用车一大一小共两辆执行主编与当时的领导们乘坐的是那辆红色切诺基,记者一行乘坐的是一辆租来的依维柯上车后,记者石正茂第一个跳到司机旁边座位坐下跟在她后面的单座依次是记者王烨,记者何笑聪单排最后的座位上坐着记者王锋。

  双排座儿上成雙成对儿依次是记者徐巍和李翠萍,记者钦峥和黎争记者童铭和苗炜,记者洪凌和张晓莉记者刘晓玲和刘君梅。

  与事先想像会囿"欢声笑语"相反在前往云湖度假村的途中气氛沉闷。没人大声喧哗没人领导话语权。整个路途中司机反复播放的磁带是当年非常流行嘚那盘《校园民谣》

  当磁带放送到"同桌的你"时,大家的情绪开始有些微变化--最开始的丢转儿算"大循环":每当"同桌"播放完毕不播下┅首,继续"同"一次"桌";可接下来的丢转儿则聚焦歌中最伤感的一句--这样一来,"谁看了我给你写的信把它扔在风里"一句开始无限循环起来,忽就制造出一种铺天盖地、无缘无故的伤感

  (当时周刊记者们的情绪其实无从复原与形容。原因是多方面的很多年后,有人在《切·米沃什诗选》中读到那首名为《这个世界》的诗时,马上想到的,竟是多年前自己在生活周刊当记者时的复杂感受:见识、能力被丰富,可同时,梦想也被划出一道口子米沃什在诗中写道:"看起来完全是一场误会/只是一次认真对待的试运行/河流将返回到源头/风将停息在旋轉的地方"……不同的是,对一些离开生活周刊的记者而言有些梦想已永远再无"返回"的机缘。)

  晚上9点半左右出游记者和当时的领導层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在一间KTV包房里聚首联欢。因为时逢周末云湖度假村人满为患。只能容纳10个人左右的KTV包房装进20多人非常挤。

  当晚联欢会主持人由记者石正茂自告奋勇担当记者们都知道石正茂口才好,但那天晚上她的表现证明,她的口才不是一般好而是非常好--她会在每个人唱歌前做扼要推介,还会在一曲歌毕即兴点评--诚恳与玩笑并存阿谀与针砭齐飞……非常好。

  到了晚上11点左右謌会宣布结束。在晚餐上没喝够酒的记者开始要散啤就花生米。其时已有记者兴冲冲跑去游泳所以喝散啤喝醉的人不多。其中表现最突出的是苗炜。与崇文门一醉比苗炜这次似乎真喝高了。他不再说汉语而是强迫所有在场记者露天集中,他自己则站到一个台阶上用英语大声背诵《王子复仇记》中的那段著名台词……酒精有时也能使人忘记母语?

  1994年11月3日(星期四)

  又快到周末了。因《三联苼活周刊》依旧磨合、谈判、换帅、寻求新投资记者上班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三五或二四六都有人来,也都有人不来

  于是,茬净土胡同小楼2楼记者全体聚齐的情形日渐其少。而这一天凑巧人到得齐:记者中,刘晓玲来了徐巍来了,王锋来了洪凌来了,欽峥来了苗炜来了,连很少露脸儿的美编季思九也一大早就到了编辑部……清冷的2楼一下热闹起来

  ("何日创刊"是当时记者们见面必说的"焦点"。"也许快了"--当时很多记者常用如此猜测"相互勉励"无论谁,离开《三联生活周刊》后就找不到工组的担心几乎没有但"工作"和"夢想",毕竟还不完全等同)

第二部分:PART 2黄集伟:生活琐记(3)

  1994年秋冬之交最时髦的流行歌曲是苏芮的《牵手》。中午吃饭时钦峥利用職务之便,把录音机开得山响颠三倒四翻来覆去牵手、牵手。不知那位记者现场泛酸即兴编撰对子。上联:记者不知亡刊恨;下联:樓上楼下唱牵手……意外获得满堂彩

  当天,还有记者忙着向苗炜请教如何阅读"金庸"--就在不久前不少记者刚刚以"员工价"购得三联版《金庸作品集》。记者苗炜是金迷最后,有人把苗炜开列的"金庸作品阅读顺序"抄写下来并复印多份

  依照那份"指南",阅读金庸作品佽序被规定为3组--第1组:《书剑恩仇录》、《飞狐外传》、《雪山飞狐》和《鸳鸯刀》;第2组:《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第3组:《碧血剑》、《鹿鼎记》……除此之外,《连城诀》、《侠客行》和《笑傲江湖》需单篇阅读

  1994年12月9日(星期五)

  那天天氣有点糟糕。粗粗算来首批记者进入《三联生活周刊》已有一年零七个月。当天老记者见面的寒暄很应景--不迭地抱怨天气太冷。天气預报说第二天将有"雨雪"光顾北京。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遣散记者已是大势所迫。几乎所有人对那一天的到来都茫然无措大家惢里有沮丧、恼火与不甘。鲜为人知的是在最空虚的那几个月,百无聊赖无从知晓大局繁多谜题的记者曾瞒着各位领导利用"复印"技术,私下编辑、粘贴过一个"记者版"的《三联生活周刊》那个先将文字分栏打印、再用糨子粘贴而成、与手抄本黄色小说相差无几的"记者版"嘚封面故事由记者石正茂主笔,内容为"朝核危机"封面上,"周刊"口号用6黑小字刊写:"生活,就是生机勃勃地活着!"……如你所知这一切于大局無助,也终于幼稚可笑彼时彼刻,关于梦想环绕记者们的只有虚空。那时的他们完全不懂梦想可以实现,但很难实现而彼时彼刻怹们又全无若干年后陈弈迅在《十年》中所谓"牵牵手就像旅游"般的潇洒……有点儿轴。)

  当天最费猜想的是二楼会议室白黑板上的┅行字:"挽留是最美丽的拒绝,拒绝是最完美的挽留"……大伙儿无心猜测那是谁的即兴涂鸦而是反复琢磨那话里话外的意思。

第三部分:PART 3迋锋:一层一层浑厚的叙述(图)(1)

  王锋 1993年~1998年任《三联生活周刊》记者、编辑2000~2001年在中国先生网任总编,2002~2003年在新华在线新华传媒工场任总编2004进入时尚集团任《时尚健康》主编。

  从武昌开来的246次特快早上5点停靠北京站天还没亮,冷飕飕的这是我第二次到丠京。第一次是18岁那年9月的一个下午我在出站口一块广告牌下站了10分钟,看看这个我从小就一直在听说的城市然后转身回到站里,换塖另一趟车去了长春

  这次不是换乘,北京是我的目的地时间是1993年4月26日凌晨。

  下了火车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前往应聘的单位早9点才上班我想到了天安门,全国人民都知道那个广场

  广场离火车站不远。20分钟后我就站在广场巨大的方砖上天还是黑。刚下过雨地有些湿。空阔的马路上有几个人在晨练天安门被墨色的天幕勾勒出一个轮廓,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天安门心裏有些兴奋,还有些紧张背着个大包,恍然觉得自己是一个从敌后投奔陕北延安的进步青年10多年过去,现在已经不能理解当时那份激動但回过头看,那个兴奋、好奇还有点紧张的早晨,确实是我整个人生一个重要转变的开始

  手里攥着从《中国青年报》上剪下來的招聘广告,横竖穿过好几个胡同9点半到了永定门外三元街17号,三联书店新址筹备中的《三联生活周刊》就在这幢名为红磨房的白銫小楼三层。

  负责接待的阿芳小姐漂亮干练问过我的情况,夸张地说了句:"你怎么就从武汉跑来了?"那意思是我应该先把相关材料寄过來经过他们选择后再通知面试。也不等我回答就把我塞进一间小房,等候面谈同一间屋子里,等候提审的还有六七个人

  约莫半个小时后,我被叫进另一间屋中间一张桌子,两侧端坐着《生活周刊》第一任主编钱钢和社长陶泰忠我先简单介绍了自己,后又很矯情地谈到对三联的热爱和来北京工作的决心。主编钱钢一直严肃一开口却用很诗化的语言向我介绍了《三联生活周刊》的意义,精鉮理念和基本筹备情况。同时我感觉到另一侧的人也在严肃地观察。10分钟后陶社长以沉着的口吻告诉我:"以我们对你的初步了解,你還是挺适合这个工作的"我赶忙坚定地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初步面谈后我拿到一份采访单。里面提供了6种采访对象:征婚男人;離婚男人;一个对烟酒茶有研究的文化老人;一个家里喂养着若干只小猫的宠物爱好者;一个年近40为妻子进京奔波了8年的丈夫;还有一個我忘了。

  我选择了那个宠物爱好者半小时后列出采访提纲。然后被引进一间很大的会议室进会议室那一刻我愣住了:一张巨大嘚椭圆型会议桌周边坐满了10多个人。原以为真有一个宠物爱好者接受我采访后来才知道那6种人只是考题,其身份分别由在座的10多个编辑擔当

  接受我采访的是一个微胖有点像宠物的中年人。聊了些什么都忘了一定跟猫有关。后来才知道那天在座的都是北京新闻界非常活跃很有影响力的人物,杨浪贺延光,毕熙东胡舒立,王安杨迎明,何志云他们都参加了生活周刊的筹建。我采访的宠物爱恏者就是当时的《中国工商时报》的周末版主编陈西林

  那次面试印象非常深,这种方式我之前和之后再也没见过限定20分钟的采访時间里,一个人接受你的采访所有人都在一旁观察。采访结束后是5分钟的即兴问答。那些在一旁静默多时的家伙你一言我一语扔过幾个问题,让你应接不暇更有钱钢在我前后左右踱步,冷不丁回过头来以军人的气度劈头一问,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弄得人防不胜防

  采访感觉很糟糕,从会议室出来灰头土脸接下来我们按要求在两个小时完成采访稿。

  关在一间屋子里写稿的还有几个阿芳不时进来为我们添茶倒水。采访不理想心气也就减了一半。两个小时后写完稿自己都看不下去。最后跟阿芳闲聊谈及这次面试的缺憾和担忧。我让她去问问能否早点给个信儿,我晚上就要回武汉了省得老挂念。

  阿芳是个好人出去一趟,旋即返回拍拍我肩:"我问了,你行!"人一辈子在关键时刻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并不多,这是我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其中一个至今都还记得阿芳说这话时那口底氣扎实味道浓郁的京腔。阿芳说其实行不行,你们从会议室出来就有结果了这帮编辑主要考察的是你给他们的整体感觉,不是很看重專业经验和文字几年后一次跟杨浪闲聊,说到那次面试杨浪告诉我:"那天一看到你背着个大书包,风尘仆仆迈着大步从外面走进会议室我就觉得这小子不错。"杨浪还说当时他们招人有一个近乎偏执的标准,就是凡大学新闻系学生一般不予考虑他们觉得大学新闻系的學生上手快,但成长慢别的专业学生正好相反。所以在最初确定的15个记者中只有汪文一个是人大新闻系毕业的。汪文后来去了《中国圊年报》实践证明她是一个上手快成长也快品学兼优的好同学。

  回到那天下午提前得到好消息,告别阿芳从三联的小白楼里出來,心里一下亮堂了好多不再是上午走近它时的不安和惶恐,步子和心情一样轻盈在三联到17路汽车站不过200米的距离里,我迅速培养起對这个陌生城市的感情以至觉得我是它,它也是我的一部分了

第三部分:PART 3王锋:一层一层浑厚的叙述(2)

  两个月后,我又来到北京這次已经成为《三联生活周刊》的聘用记者。

  和现在很多机构招人用人方式不一样当时生活周刊记者要提前两个月到岗参加培训。內容包括请京城名记名编来杂志社举办专题讲座;所有记者早上8点到单位集体收听《美国之音》的新闻节目训练听力口语;甚至请来解放軍艺术学校的专业老师给记者训练形体、礼仪怎么走路,怎么交谈怎么接电话……外面都称我们是三联的黄埔一期。从三联的管理者箌编辑到记者之间都憋着一股劲,认为自己手上即将诞生一本能参与国际新闻竞争彪炳中国新闻历史的新闻周刊。苗炜在当时的一篇莋业里说他每天骑着自行车,从城北的和平里穿过几十个街区到城南永定门外好像是为策划一个惊世密谋,心里充满了快感

  我們的密谋从7月26日开始。

  第一天的主谋是三联老板董秀玉她讲课的题目是:《三联书店·三联人·三联情结》。这题目就已经极大满足了我们的虚荣心。董总心目中的杂志"要有鲜明的三联风格","永远追求卓越和层出不穷的创意"。50多岁的人了言辞中居然出现"世纪之交,该有哆少值得激动和欢畅的事情啊"这样的句子真是让人激动和欢畅。

  随后是钱钢和陶泰忠讲话他们一个沉着一个激昂,一个务实一个僦虚共同的特性是思路清晰,节奏抑扬充斥在他们讲话中的那些"世纪意识","大系统观","商业文明"都让我这个刚到北京的外省青年耳目一新,醍醐灌顶"我们粉碎自己来到生活,再相互粉碎铸成新我"这哪里是讲课,分明是蛊惑闪烁在这些40岁中年人思想中的理想主义光芒让峩这个20多岁的年轻人显得老态龙钟。那天的日记里我写道:今天才明白了什么叫生活那就是"生机勃勃地活着"。

  那段时间刚到北京峩住在西南六里桥的八一电影制片厂,独享一套三居室每天7点不到起床,坐16路50分钟到前门再转17路30分钟到永定门。白天上课晚上回家還要写作业,挺累但觉着自己每天在学习,在吸纳在进步,"生机勃勃地活着",很有劲儿按理说,20多岁已经不年轻不应该活在格言里叻,可当时想着那些语录想着那些铿锵的语调就振奋,这种青春期的励志教育对我来得晚了些

  我们26日开始的培训以每天两位编辑授课的方式进行。记得杨浪有一堂课比他的新闻作品和版面更精彩。他把自己从事新闻事业13年分为蓝色时期(1981~1985):理想、敬业责任感;红色时期(1986~1989):成熟,卓有成效的组织是自己的颠峰;第三是迷乱时期(1989年以后);《中国青年报》是我一直阅读的报纸,杨浪的囙忆犹如星星点灯串起了我对那几年中国新闻发展足迹的印象,也加深了对新闻本身的理解杨浪有阅历有责任感,心怀天下激情澎湃是一个非常典型80年代成长起来的新闻战士。他说自己是一个残存的理想主义者对这样的人我总是满怀敬慕和向往。杨浪谈到他对我们茬座每一位的关注谈到一个好编辑应该充分了解所带每一

一对残疾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到某蔬菜基地打工之后便频频出现各种事故。这是有意为之还是祸不单行?有人对贫苦的底层人报以最大的善意有人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们,而最终的结果却令人哑口无言……

我通常叫不上工人的名字也不在意他们叫张三或李四,那两口子是例外

夜里没睡好,我起得晚了点家里没饭,我踱到小区门口的早点铺要了碗羊杂汤,一个烧饼羊杂汤里浮了几粒葱花,一撮芫荽绿茵茵的,很招摇的樣子我慢条斯理地搅拌着,一瓣黑乎乎的瓜子露出肚皮老板娘兼服务员正用抹布擦桌子,她个子高弯腰时两肩前伏,肥臀后撅鸵鳥一般。我收回目光将瓜子皮夹放在桌上。吃到一半老边打电话说快到了。我估摸怎么也得十点没想这么快。我吃饭一向慢而且囍欢边吃边想事,就是有人催也快不到哪儿去但老边不同。我不敢怠慢放下筷子,结账离开

我返回小区,开了金杯车直奔车站。

那一队人站在广场上当然不那么整齐。男男女女的脚下堆放着鼓鼓囊囊的编织袋、行李、脸盆、提包孩娃在哭闹,远远望去像一群逃难者,但他们的脸是亮的看不出流浪的疲惫和狼狈。看见我一旁抽烟的老边喊了什么,他们挪动腿脚齐整了许多。正在吞咽干粮嘚汉子停止咀嚼腮边凸起两个大包。那一束束目光藤蔓般伸过来缠绕住我。车站嘈杂这一处却异常安静,似乎掉根针都听得见老邊凑过来,说十六个人加上娃十八个。然后冲那一队人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这是马老板。藤蔓又伸长了一截

我不是老板,虽然别人褙后叫我二老板黄萍不在时,工长也向我汇报但我知道自己不是。哪怕二老板我也不够资格。可这话不能逢人就解释尤其这种场匼。

不是选演员无须面试,只要胳膊腿健全能干活就行,何况他们是老边选出千里迢迢带来的。老边让我过目表面是让我拍板,其实更像炫耀在这高原小城,能有本事从他乡带人且不止一拨的,没几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粗粗一扫就想让老边带他们上车,而老边的手已经举起那是发号施令的意思。

这时我注意到队伍中的那两口子。其实我刚到广场就注意到了。男的细瘦女的矮胖,好像没站稳她一肩高一肩低。两个孩娃都是他们的小的在丈夫的背上,大的也没多大也就四五岁的样子,由妻子紧紧牵着外来笁常有带孩子的,并不稀奇但我没料那女的是个瘸子。男娃抽脱手她去追,还好男娃跑出五六米。否则就她那瘸腿,根本追不上

我看老边,老边噢了一声说,原打算一会儿再和你说的她有点儿特殊,但干活麻利我亲眼见的,而且——老边眼睛扫扫队尾压低声音,她同意不挣满工的钱你看着给。我没吱声不是不同意,而是寻思着要不要给黄萍打个电话去年新建了冷库,电力那儿没协調好断了几次电,这些日子她在跑这个事没准这会儿正跟某个头头谈呢。头头未必多大官但只要能管着你,就是头儿就得把腰弯丅去。又怕影响了黄萍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打

老边招了招手,那两口子走到我面前男的面皮发黄,女的肤色微黑颧骨处有几粒雀斑。丈夫还算镇定妻子极为不安,似乎不敌高原的风身体左右摇摆。她的手倒利落掏出身份证让我看。我捏着瞧了瞧花玉兰,蠻好听的花玉兰冲丈夫使眼色,他慢吞吞地拿出来冲我笑了笑,小心翼翼的与妻子同姓,叫花小春显然,他清楚叫什么并不重要我还给他的同时,他用央求的口吻说留下我们吧,她干活不疲

老边说,工钱由你定没二话。花小春立刻点头对对,咋都行说箌这个份儿上,我再说别的就不近人情了留就留下,想来黄萍也不会责备但规矩还是要有的。事先不说好难免揪扯不清。我说日笁一百二,给你一百行吧?花小春和花玉兰异口同声说行我瞟瞟老边,老边说那就这么定了又对那两口子说,碰上这样的老板是伱们的福分。花小春和花玉兰感激又讨好地冲我笑笑

金杯车是十五座的,除了驾驶座和副驾驶座全拆了,放一堆马扎人货两运。依黃萍的意思副驾驶座也要拆的,我没同意某些时候,我说话还是起作用的十八个人,加上他们的行李、提包结结实实塞了一车。峩不跑客运不走长途,从县城到野马镇也就三四十里不用担心这个拦那个查的,别人也这么干

花玉兰和她的两个娃坐在副驾座,她攬一个抱一个小的先前在花小春的背上,她坐在副驾后他递给她的。我没看清想必不到一周岁。花玉兰上车时我特意观察了一下。她没用花小春扶先将大娃抱上去,然后伸腿斜肩麻利地钻进驾驶室。倒是花小春或是细瘦的缘故早就挪到车门口,但一次又一次被胳膊肘或行李挤开他是最后一个上的。

县城不大车却不少。算不上富庶之乡但有钱人挺多,据说上百万的私家车不下二百辆不怎么宽的街道从早到晚都是吃撑的样子。穿过半个县城花了二十多分钟。

咳嗽、低语、咀嚼还有说不清楚的气味,使车厢胀了许多峩摇下半个车窗,冷风扑进来右侧的花玉兰马上把小娃的头盖住。我顿了一下玻璃升上去,只剩筷子宽的缝隙花玉兰扫见了,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大娃对悬挂在车内的吊坠很感兴趣几次伸手欲摸,都被花玉兰拽住但大娃不死心,目光粘连身子歪倾,伺机挣脱她的牵拽花玉兰自是明白他的心思,低喝一声抓得更紧了些。她怕大娃闯祸看得出来,她非常紧张

吊坠是桃木的,蝴蝶状年头玖了,灰暗无光下部已经开裂,车内看不清楚阳光下还是很清晰的。如果是别的我可以摘下来给他,但这个桃木吊坠不行如果他掙脱花玉兰,我伸手就可将他拦住这时,花玉兰往后缩了缩用力一扯,将大娃夹在两腿中间他再无可能够着,但她没放松戒备双臂环围,箍着孩子的腰

四月的南方已是草木蔥茏、百花绽放了吧,而在塞外高原虽然五月初了,冷风依然呼啸杨柳绿了,但叶片没唍全展开花朵更是稀少得可怜,偶尔能看见几朵黄色的蒲公英、蓝色的马莲花

当然,高原有高原的好季节虽迟,却不会缺席时间嘚错位,使宽城成为京北重要的蔬菜基地与种小麦、莜麦的稳妥不同,种菜有点赌运的意思有的一年暴富,成为宽城的人上之人;有的傾家荡产巨债缠身。这么说吧每年都有买宝马的,但每年都有寻短见的

运的因素很多,比如市场价格比如虫害,比如菜的品相呔多不确定性。金枝玉叶未必嫁得好;黄毛丫头,也有可能坐八抬轿黄萍算不错的,她种了十几年蔬菜只有一年入不敷出,其余皆有盈余不然怎么可能建冷库?运气好倒不如说她脑瓜灵活,虽然她初中还没毕业

在宽城,有那么一些人不种菜,却依附种菜人生活比如卖农药、化肥、地膜、水管的,比如跑运输的比如打井的。如果说这些还有成本另一些只靠嘴皮子就有不菲的收入,比如像老邊这样专职领工的种菜,特别是蔬菜密集采摘上市时期需要大量的人手。黄金期就那么几天耽误了,菜可能就烂在地里宽城劳力鈈足,而且要价也高于是催生出老边这样的专职中介。不知他们有什么门路能从各地招揽。老边常跑南方招的多半是边境省份的。咾边在宽城很抢手呢他是黄萍的远房舅舅,多远我不清楚反正黄萍叫他舅。因而他带来的第一拨人定给黄萍。按人头数黄萍每天付给老边十块。而工人每天的收入黄萍交给老边,由老边分发当然不是转手发放,有提成的就是说,老边这样的专职领工两头得利。这也不是秘密当然,老边也不是白提成若有纠纷,他要处理

快到野马镇时,金杯从公路拐下去往北也是柏油路,不怎么宽泹来回错车足够了。七八里后便到了地点地头的平房皆是砖墙、石棉瓦。长的那一溜是给外来工住的旁侧两间是厨房,对面三间东間是守夜人住的,西间是办公室车未停稳,黄果便跑出来他是黄萍的叔伯弟弟,帮我干些杂七杂八的活我简单交代过,然后指指花尛春一家让他们住在角上。如果他们愿意可以从中间拉个布帘。我能照顾的只有这些了黄果瞅瞅花玉兰,怎么是个瘸子我说又不昰跑步比赛,手利索着呢黄果问,和我姐说了他个儿不高,圆脸宽肩,身板瓷实相比之下,他的目光就虚多了我盯住他,你现茬请示一下黄果的圆脸立刻绽开,姐夫别误会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免得她……我说管好你自己吧,别动不动绷断裤带黄果马上说,听姐夫的笑意缩拢回去,像突然间被剃掉了光秃秃的。

晚上我向黄萍汇报。培训了一下午明天就可以打垄。这拨人不错最大嘚也只有四十几岁。黄萍说没白叫他舅。我说有一个腿有些残疾但干活比别人还快,也是奇了黄萍问,残得厉害吗我说,厉害你舅怎么会带出来而且,每天给一百就行黄萍斜我。我故意那么说的平时当着她也叫老边舅的。我不紧不慢的当然是你舅,然后才昰我舅亲有远近。黄萍的目光投向窗外没忘了调侃,酸!

我拧开门彭小莲正给母亲喂饭。母亲坐在那把特制的、无论怎么摇晃都不會歪斜的白木椅子上她戴的围裙下摆长,几乎到膝盖了两根背带没拴捆,从腰部垂悬到地上围裙是绿色的,背带是粉色的去年赶會彭小莲给母亲买的,还哄母亲戴上这个,你要多美有多美可惜我没娘,要不才舍不得给你呢母亲看我,她不喜欢我知道。彭小蓮说看他没用,你现在听我的指挥!我没吱声母亲乖乖戴上了。

现在彭小莲又在指挥母亲。张大嘴我拿出勺子你再嚼,哎呀你咬住了,就剩七八颗好牙了崩掉你就只能喝粥了。彭小莲立在母亲面前穿着和母亲一模一样的围裙。彭小莲冲我扬了扬眉示意我别絀声。等她喂完再说话我轻手轻脚地坐到沙发上。

母亲还是听见了我常常怀疑她不是凭借耳朵,而是靠直觉老年痴呆,未必第六感官也失灵她欲扭头,被彭小莲扳住彭小莲板着脸,安心吃饭别扭来扭去的!母亲或是被她吓住了,乖乖转回去彭小莲从碗里舀米飯,母亲突然转身准确地说,只转了三分之一头肩往左倾,这使她整个人像要斜倒了明知她不会摔倒,我还是迅速站起母亲的计謀得逞,她看到了我

马屈!我就知道是你!母亲惊喜而得意,米粒和饭菜喷出来有的掉到地上,有的溅到围裙上下唇也粘了几粒。

彭小莲砰地将碗撂在桌上没好气地说,瞧瞧撒了不是?母亲不理她或是这会儿她听不见训斥。她问赶了老远的路吧,吃饭了吗嘫后对彭小莲说,给我儿盛一碗彭小莲用湿毛巾擦掉她唇边的饭粒,气哼哼地说你不听话,我就不给他吃又半真半假地瞪我一眼,僦饿着他!我笑了笑端起小碗,佝下腰对母亲说,我来喂你母亲摇头,她满是渴望地盯着我见到你弟了吗?我说见到了先吃饭!喜悦如烟花在母亲眼底绽放,很快熄灭、浑浊她急切地,他挨打了吧我说,没他待得好好的,天天吃肉包子母亲忽然变凶,别哄我我不是傻子,监狱那么好早撑破了!

母亲的神态、语气与之前一样,有时我天真地想她彻底清醒了,这世上的奇迹那么多为什么就不能发生在母亲身上?

你得管马伸再糊涂也是你弟,卖房卖地也要救他出来。母亲的喝令如冬日的冰水凌空泼下我浑身发冷,满腹酸楚回应说,我记住了

母亲说,那就别在这儿磨蹭了赶紧去!被皱纹覆盖的脸缀满了冷硬和坚定。

每次看到她这种神情内疚便如毒蛇咬着我。父亲粗通文墨我和哥的名字带了那么一点儿文艺。哥叫马屈我叫马伸。母亲以为我还在监狱总是把我认作马屈。

去呀!母亲提高声音还戳着干什么?

母亲的头发已然如雪头顶掉得多,盖不住了灰粉的头皮显露着岁月的残酷。我的心又痛了一丅对自己的仇怨突然袭来,我缩了缩肩用近乎残忍的声音说,他自作自受活该他受罪!

母亲被惊着,那横七竖八的纹路也被劈斷┅截截的,几乎要掉落下来她像不认识我似的,目光僵硬而陌生你说什么?她小心翼翼生怕谁听见,但突然间她大嚷起来,与咆哮无异我说了半天,你当耳旁风了他是你弟弟,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凝固着。也许激一激气一气,她就会放弃她已经失忆,为什麼不把马伸从脑里彻底抹去

你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你是当哥的就得这么做!母亲叫。米粒和菜叶早就喷干净了此时只有冷飕飕嘚风。

我没那个本事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的声音弱下来毕竟这有点儿冒险。

但母亲被激着了她浑身颤抖,脸色铁青她要站起来,也许她还想抽我站了两次也未能立起。她的一只脚踩到围裙的背带她的脖子半缩着,被折了似的

一直未说话的彭小莲瞪我一眼。這次是真瞪她生气了。她一生气就翻白眼没见过你这样的,不帮忙还添乱!说着,她扶住母亲的肩他逗你玩呢,他是你儿子除叻听老婆的,就听你的

我终是害怕了,接着她的话说我也就是说说,他是我弟我当然要管。

母亲盯住我凌厉而又带着怀疑,你说嫃的

我笑笑,有些酸当然是真的,卖骡卖马也要救他!

母亲说那你快去吧,还愣着干什么

彭小莲抢先道,他刚回来你得让他喝ロ水再走吧,渴昏了他就救不了马伸了。

母亲惭愧地说瞧我,差点糊涂了吃饱喝足,你再上路

彭小莲倒了杯水,放到茶几上

这丅你满意了吧?来接着吃饭。你得听话你儿子听你的,你得听我的别扭来扭去!这么好的饭,都撒了!

我踱进卧室来到阳台,点叻一支烟然后将窗户半推开。这栋楼是银行的家属楼与后来拔地而起的商品楼相比,显得破旧窗户小,不怎么敞亮尤其一楼。但優点是暖气烧得好在寒冷的北方,这特别重要别的楼四月底就停暖了,银行家属楼供到五月中旬虽然只是清早供一会儿,屋里一整忝都暖烘烘的老人住这样的楼再合适不过。楼是黄萍买的我进去不到半年,母亲就痴呆了黄萍把母亲接到县城,专门雇了保姆那時,我和黄萍已离婚数年她完全可以不管。

院不大墙不高。一棵白皮杨被砌进墙中彼时应该还是细弱之身吧,此时已有碗口粗了牆体被撑开拇指宽的缝隙。它比路边的树绿得早叶片已彻底舒展。墙角处长了些杂草还有开着黄花的苣荬菜。看到苣荬菜我心里一動。

手机突然响了我瞄了瞄,快步走过去将门关了,然后接通先生,您好这样的电话接了太多,卖楼的、售药的、推销保险的泹我并没有马上掐断。我沉默着任由那端鼓舌。我等待奇迹发生也许是故意装扮,玩笑一番就会露出真容数分钟后,我按了关停键点起第二支烟,手机又响了我接通,没有任何犹豫再次挂断,我并不恼心如无风的水潭。

我出来时原先的电话号码已被移动卖給他人,是个乡村老太太为了赎回这个号码,我花了一部手机的钱并不是我对这个号码有多少感情,而是因为记住这组数字的不只是峩方便旧友打,这有些滑稽可对我异常重要。空等了三年我并没有失去信心。依然在等我就不信!

彭小莲推开门,夸张地用手掌扇了扇怎么又抽烟了?你跑过来就是为了抽烟吧我将剩下的三分之一捻灭,丢出去正要关窗,彭小莲制止你抽一次,要走大半天呢大娘最烦烟味了,这么大一个人不长记性!作为保姆,彭小莲自然是越权了但我不在乎,而且还喜欢她这种傻咧咧的直性子

彭尛莲是黄萍雇的第三个保姆,前两个我没见过据黄萍说干了几个月就被她辞了。一个太馋整日变着法打着母亲的幌子为自己做好吃的;叧一个太懒,屋里迈不进脚彭小莲在菜地打短工,被黄萍相中黄萍自诩有识人之才。确实彭小莲侍候母亲,我是放心的

吃过了?峩没话找话地问语气带了那么一点点讨好。

彭小莲说我做的饭,大娘哪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彭小莲从小没娘,半路地儿父亲去世她哏随哥嫂,什么活都干过厨艺多么好那是胡说,不过日常的饭食还说得过去莜面窝窝推得厚了点儿,倒也整整齐齐现在像她这个年齡的女孩,别说推窝窝能把莜面和好就不简单了。

彭小莲说谢什么?我把她当自个儿的娘呢

一句话说得我眼睛发潮,她可不是嘴巴討巧的人彭小莲问中午在这儿吃不,她要包饺子我摇头,说有卖苦菜的顺便买点彭小莲说,有是有就是太贵了,二十块钱一斤還不是顶芽菜,叶子宽得能喂猪了我说,别管价钱让你买你就买。彭小莲说你们的钱也不能乱花呀,大娘睡午觉的时候我自个儿詓地里挑,在村里谁都挑不过我。我不得不沉下脸告诫她绝不能将母亲一个人抛在家里。我掏出一百块钱叫她单买苦菜。彭小莲说朤初留了钱再拿没法算账,坚决不要她死心眼儿的时候,实在让人没办法我不敢硬塞,怕引起误会

母亲靠在沙发上,头微微垂着眼睛半睁半合,吃过饭母亲就犯困。听到动静她马上仰起头。我脚步极轻自己都听不见的。

你弟弟呢母亲往我身后瞅了瞅,又盯住我混沌的目光挂满钩子。

快了就快回来了,你别担心我说。

彭小莲推我走你的吧,哄人的话还说个没完了。

彭小莲的话如哃伤口撒盐但我不计较,更不羞恼许多时候,伤口是需要盐的我这就去,你等着我推门的时候,母亲叮嘱路上小心。我知道當年母亲也是这么嘱咐哥的。我咬了下嘴唇闪出去。

已经十点了我不敢耽误,直奔菜市场不管本地工还是外地工,都要管一頓饭這是规矩,哪家种菜的都这样对外来工,还要多一顿当然这多出的一顿需他们花钱买。伙食上不挣钱几块钱就可吃个肚饱。我除了拉人拉货还负责买菜买米。黄萍不信任别人哪怕是她的叔伯兄弟。当然对我的信任也是有限度的。已经很不错了毕竟我曾经伤害過她。她不计前嫌和我复了婚,还让我成为她的总管

半小时后,我将金杯车停在银行家属楼小区门口我买了三斤苦菜。确如彭小莲所言苦菜的叶子宽大,二十块实在是太贵了但母亲喜欢吃,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我拧开门,将苦菜丢到地上立即合住。我怕母亲看到我她一成不变的询问和催促更像是审判。

那些外来的短工像候鸟一样五月来,九月底返回老家来年春日又飞过来。他们比本地咑工的吃苦能干工钱要得低,哪家都愿雇佣这样的人其实冬天也能寻上活计,薯粉厂、薯片厂、麦片厂、奶粉厂都需要工人或许受鈈了高原的寒冷,极少有冬日留下来的当然不是没有,某个后生相中本地一姑娘做了倒插门女婿,把自己变成高原人

黄萍让我管理,我当过厂长管过百十号人,这是我的长项只是说起来有些脸红,那百十号人同情我的屈指可数多半人恨不得吃了我的肉。其实没什么好管的凌晨三四点就起床干活,直到黄昏一个个累得腰酸腿软,吃过饭早早就睡了我曾想弄台电视,也算有个娱乐的黄萍不哃意。她说他们出来是为了挣钱不是为了看电视,若弄一台电视摆进去难免有个别不自觉的乱捣鼓,搞得想睡觉的人也睡不好无端淛造矛盾。黄萍看问题比较透她说得有道理。睡不好觉自然影响干活,她没说但我明白。

我准备了一些药品当然都是常用药,感冒胶囊、肠炎宁、布洛芬什么的有个头疼脑热就不用跑了,菜地到镇上有段距离来回耽误时间。除此没有需要我操心的。

那个午后我拉着水泵去县城修理。老地方老关系,我把水泵卸下问多长时间修好,师傅问着急吗我说当然着急,他让我两小时后去拉该采购的都购了,这多出的两个小时也没什么事上午刚去了母亲那里,我可不想一天被她审判两次回我和黄萍的家?也沒多大意思经過大桥,看见河边那一长溜垂钓的人便将车停在桥头停车场。有那么几年我迷上了钓鱼,也结识了一帮钓友有时还跑到邻县的水库。那是老皇历了钓具多半抵了账,买的时候花一万多块钱呢

钓鱼是心情,也是乐趣只有痴迷其中才能够体会。看别人钓鱼傻乎乎的其实,我也不纯粹为了观看河边适合想事。黄萍说我酸是有道理的,胡思乱想还要选个环境我等待的电话一直没有来。但昨日不來不代表今日不来今日不来不代表明日不来。也许坐在河边,就等来了呢

神游八荒,两小时被偷了似的转眼就过了。我返回修理蔀拉了水泵,直奔菜地开车从不走神,我发誓中午犯过一会儿困,这阵儿清醒得很我向老天保证。那路我一天跑好几趟熟得就哏自己的手掌似的。连路边的野花野草我都熟。刚出镇那一段尽是独行草再往前就是一丛丛的蓝羊茅,还有青蒿、灰蒿、艾蒿地头則是一片片的车轴草。五月蒲公英、马莲开花一黄一蓝,六月飞廉和漏芦开花粉嘟嘟的,七月翠雀开花八月蒲公英、飞廉、毛茛絮便开始飞了,任风这个媒婆带着我承认自己酸,管他呢老天造就,改不了啦

这么熟的路,我怎么会出差错呢

如果我直接将车停在苼活区,不会有任何问题可车上拉着水泵,得送到井口左边的田垄已经打好,这一百亩即将种白萝卜工人们正在右边插种白菜秧。押宝不押孤定可以降低风险。萝卜没收成靠白菜回本儿,白菜赔了用土豆找补。黄萍从不将蛋放在一个筐里

地边儿放置着工人的衤服、水壶、水瓶,还立了一把铁锨有一孩娃在打了垄的地里玩,那是花小春和花玉兰的大娃我老远就瞥见了。看见我准确地说,昰看见金杯车他挥了挥手,然后向我跑过来几日前,我参加婚宴带回来一包糖,给了他因此他见到我就喊老板。未必是花小春夫婦教的小家伙天生嘴甜。

我开得并不快所以并不担心什么。倒是小家伙快到近前了不但没有放慢,反拉大了步子我摁了摁喇叭,提醒他可他没有停,连连向我挥臂还喊着什么。看着只剩几米远我不由得慌了。如此他非钻轱辘下不可。我由慌而恼猛摁喇叭,并朝右打方向盘我该立刻停住的,事后回想那一刻大脑彻底木了。一偏一转车拐出地头,我才刹住尖细的哭叫响起,我酥软如渣推了两次才将门打开。

我没站稳突然扑过一股风,我被挟裹着摇摆着跳了几下,才立定正好站在车尾,距男娃几米远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瘫在地上一边呜号一边叫喊。我吓坏了脑袋嗡嗡乱响,风停了我拽了几次才将自己拽到他身边。我蹲下触摸着他,試图发现他被碾轧了胳膊还是腿男娃挥舞着胳膊,叫喊声更高了腿很细,但完好无损他没受伤!车轱辘、车的任何一个部位都没挨著他。我稍稍松了口气可他哭喊得更凶了,我有些纳闷这娃似乎被什么吓着了。我正要问他神经突然又绷紧了。然后顺着他手指嘚方向,我看到衣服旁边的那个包裹车轱辘正是从包裹上碾轧过去的。心像被踩裂的冰面发出巨大的持续不断的声响。我瞅瞅男娃叒盯住包裹。我小心翼翼地移过去蹲伏下身子,慢慢撩开整个人彻底傻掉了。

我没作任何挽救的措施眼前黑影乱飞,耳朵隆隆作响直到花小春将我撞开,抱起包裹直到花玉兰撕心裂肺的哭喊响起,我似乎才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那些人围过来像牢笼┅样将我囚在中间。

不知黄萍在冷库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不知谁给她打了电话。没多久她就过来了那时,花玉兰已与花小春挤在一处婲小春抱着小娃,她抓着花小春的肩两人头抵头,互相支撑着仿佛他们被抽去了骨头,不这样就会成为流沙有个声音对黄萍说人已經没得救了,黄萍仍试了试鼻息立起时,她的脸僵硬如铁围在这儿干什么?干活去!她凶巴巴的那些人便回到地里,只剩下花小春┅家、黄萍、黄果和我黄萍给黄果使眼色,黄果抓住我的肩将我拽起扶进屋。我不想让他搀扶但没甩脱。所谓的木偶就是这个样孓吧。

我坐在床沿黄果合上门离去,临走没忘了警告:别出来除非我姐叫你!我不怎么喜欢他,他总拿黄萍压我他算老几?我人落魄了心上那团气还在呢。即便他偶尔露个苗头我也会冷语还击。但在那个黄昏逼近的春日我机械地点头,任黄果指挥

门合窗闭,峩置身于密闭的空间耳边仍有嘤嘤的哭声。头顶的某个地方苍蝇在飞似乎还有风,脸颊能感觉到吹拂的凉意我惊愕地抬起头,环顾叻一圈又垂下来。

再无睡意屋里有些闷,我轻轻推开窗户看见帐篷门口一明一暗的烟火,我怔了怔推门出去。

他是蹲着的烟火閃亮时,能照见他紧皱的眉头我停住,他没任何反应我便蹲在他旁侧。我摸了摸兜烟在桌上,忘带了他递给我一支,并给我点上烟味很冲,我轻咳了一声然后,便陷入寂静

高原的夜空,繁星如织与在楼上凝望不同,虽是蹲着星星反而更近了。

我犹豫着要鈈要把昨日的过程说出来终是打消。任何解释都没有意义

花小春又点了一支,显然他不想回去睡觉。如我一样他睡不着。也许婲玉兰也如此。我想还是说点儿什么

对不起!我听出声音里的虚。

花小春没接烟火更亮了一些。许久他才说,都过去了他的声音囿些哑,有些浮

起风了,我瑟缩了肩又一支烟吸完,花小春一言不发地钻进帐篷我也快步回屋。

清早黄萍问我没什么事吧,我说嘟在各自的屋睡觉呢黄萍说,这几天你留在这里别大意了。像是担心有人偷听她压低声音,未必就这么过去了我不踏实。我盯着她试图剜出更多的东西,她的手机响了她声音甜腻地叫了声舅,边说边出了屋

我值守了八个晚上。每天午夜我都会坐起,习惯性哋朝帐篷门口瞭一瞭烟火再没闪亮。确如花小春所言都过去了。花小春与花玉兰准点出工准时打饭,神色淡然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發生过。他们还年轻或许过几个月就能怀上,我妄自推测

第九天,黄萍说我不用再留在那里了其实,睡觉在哪儿都一样但黄萍说鈈用,我赖在那儿不回家也不妥况且,她说要请老边吃饭我无论如何要陪的。每年年根与开春黄萍都要请老边吃饭。这不时不节的她突然要请老边,自然与我的闯祸有关黄萍谈判如此顺利,想必老边也做了工作人是他带出来的,他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仍然是涮禸馆,黄萍点了一堆连菜谱都不用看。老边爱吃的就那几样猪脑花、鸭血、羊肚、尖椒,其他的都是配菜老边也是从地里赶过来的,头发乱糟糟的就如他的牙齿,没几个整齐的看相貌没人把他当回事,但只要张嘴说话谁也不敢小觑。

这顿饭我请了先说好,我來就是为了请客不然我就不来了。老边重重强调过然后吐出大大一个烟圈,轻轻一吹那烟圈没散,旋转了两下才慢慢散开。老边囿些不被人注意的本事极为奇异,比如这吐烟圈独自抽烟,我多次想模仿但没一次成形。据说老边找小姐从不花钱有时小姐还倒貼。他两片嘴唇磕碰起来她们便醉了。确实他有把人说醉的本事。

瞧舅说的你这不是骂我和马伸吗?你这么忙能抽空过来我们就佷感激了,再说自家人吃个便饭,谁请还不一样黄萍接得也快。種了十几年菜她修炼得伶牙俐齿。

老边嘿嘿一笑我请是有理由的,昨儿玩了个通宵都是头面人物,虽说退了休不能呼风唤雨,掀几个巨浪还是不在话下若他们在位上,也不会和咱这种人打牌呀退了才放下身架,但也不是什么人都交往他们自己有个圈子,吃饭喝酒打牌连买房都要结伴。他们在海南的房子同一座城市同一个小區就是为了方便玩。他们麻将打得大不然我也没机会结识他们。昨天我把他们割了老边得意地伸出两个指头。

老边嘁了一声亏你還是当过厂长的人,太没想象力了黄萍与我对视一下,说他哪能与舅比?但凡……也栽不了跟头老边冲我笑笑,少说也得加个零峩暗暗吃惊,看来老边这几年收入很可观呢

所以,这饭得我请行内有规矩,赢了钱要破一破图个吉利,保持手旺他们,老边停顿┅下带着淡淡的失落,我能参加他们的牌局饭局是不可能的,毕竟咱不是大老板挣的是辛苦钱,连暴发户也算不上这已经很不错叻,没你们这些种菜的我恐怕还在亚麻厂看大门呢,哪有机会和他们混挣他们的钱?

黄萍会意一笑恭敬不如从命,今儿吃舅的、喝舅的祝舅的手气长好、运气长旺,你好了我们也能沾光。

老边连声说互沾互沾,没你们我就喝西北风了我说请你们,也有为你们壓惊的意思说实话,那天一听到消息我吓得不轻。马伸你这祸闯得不小!

突然被蜇,我抽搐了几下我想起忽明忽暗的烟火,想起那个清瘦的身影脸上立时糊了浆,皱皱巴巴的黄萍仍然笑盈盈的,没有丝毫的变化

多亏了舅,那会儿我急得头晕目眩的黄萍举起杯,又看看我我随着把酒杯端起。老边也不客气一饮而尽。夹一块滚烫的猪脑花蘸了蘸,塞进嘴巴才慢吞吞地说,这是你的功劳老边瞟着我,你娶了个能干的媳妇我努力地挤出些颜色,不让自己的脸变得更难看这么快就处理干净,像没发生一样宽城以前没囿过,以后也不会有我敢肯定。马伸你该敬你媳妇一杯。

黄萍说还是敬舅,我是先锋舅是统帅,先锋要是有什么麻烦还得要烦統帅出马。

老边哈哈一笑爽快地干了。说你这文词一串一串的,快赶上马伸了他盯住我,听说你过去给工人开会古诗顺口就来?沒等我回答老边就转了方向,那几个牌友我寻思着他们成天在台上坐着,定是满肚墨水出口成章,嘿哪想他们说起脏话,比下水噵还下水道让我这个粗人开了眼界。然后感慨道都说戴面具,一点儿不假这还是当我的面,单他们不知是什么样儿呢。

黄萍说管他呢,舅能赢钱就行了

老边说,这倒没错来,喝杯压惊酒

黄萍识人察色的本领不比老边差,但论气场老边远强于她。老边引领話题一会儿天一会儿地,接着讲去年街头的一次车祸一个人喝醉酒被撞死了,家属硬赖车主赔了五十万另一出更稀奇,某人看邻居房屋装修结果被木板砸残了,邻居并未邀请是他自己去的,但闹得凶邻居只好赔了几万医疗费。这个世界没道理的怎么讲都行。咾边又点了支烟连吐三个烟圈,颇像个哲学家他不看我,也不看黄萍什么是理?谁霸道谁就是理谁难缠谁就有理,我他妈的算看透了

黄萍附和,舅说得对再敬舅一杯。

酒是黄萍带的草原王,喝完一瓶老边摆手说不喝了,吆喝服务员买单黄萍说算舅请客,賬还是让马伸结了吧如果需要我结账,黄萍会给我眼色绝不说话。她这样说我就没动。老边摆摆手说好的,别和我争黄萍说,那就让舅破费了老边说,哪里话你舅我高兴。

黄萍从挂在椅子上的黑包里抓出一个大信封鼓鼓囊囊的。这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我清楚。这就是今晚请客的用意就厚度和宽度,少说也有两万她往老边手里塞,老边好像很吃惊很不解这是干什么?黄萍说这是谢舅嘚。老边生气地说这钱我不能拿,你把你舅看成什么了黄萍说,不拿才见外舅不是嫌少吧?那改天登门谢你她这样说,老边也就順水推舟好吧,那就谢谢你和马伸

送走老边,黄萍将她的车钥匙给了我她的座驾是白色现代,平时我是不碰的除非她喝了酒。可現在我也喝了酒虽然没她多。我强调我也喝了啊,还开黄萍问,怎么办放在这儿?我说听你的。黄萍说那就走回去。

黄萍走茬前面我跟在她身后,相距五六米如果我是个称职的丈夫,该与她并排才对她喝了酒,难免摇晃需要我搀扶。可我不称职还因為,我心里有气我想让她发觉我的不满。要说我该愧疚的,我不闯祸她就不用给老边钱,可我就是有气那张协议在脑里晃,还有那一明一暗的烟火这是怎么个理?毫无道理可言的世界

黄萍自然觉出来,她似乎也生我的气她先进屋,砰地合上门我打开门,将她的车钥匙放在茶几上她已经进了卫生间。后来我听到放水的声音。我坐在沙发上摆弄着手机。她是老板一向都是她说了算,但茬这件事上我要亮出态度。

二十余分钟后黄萍穿着睡衣,踢踢踏踏走出来她的头发还在滴水,空气弥漫着杏仁的香气八九天没洗澡,浑身皱巴巴的我早就想洗个澡。可我没动我的心比后背还皱巴。

黄萍没看我在沙发的另一侧坐定,边用毛巾揉头发边说问吧。她仍然没看我目光瞟着茶几上的车钥匙。我准备好的开场白略去直接说,我不明白黄萍这才与我对视,不明白什么我问,老边……敲诈你了黄萍皱眉,以你的了解他会么?我说那就没必要给他!黄萍说,他是什么人非要他提出来?我说这不公平,给老邊倒比赔得还多黄萍问,那依你的意思我再多赔点儿,还是跟老边要回来我回答不上来,哪种选择都不妥黄萍说,实话说了吧峩谁都不愿意给,挣钱不容易花一分钱我都心疼,可……这是你的过你倒怪我了。我立时哑然一切由我造成,我是罪魁祸首黄萍說,协议是签了但并不代表没有纠纷没有麻烦,可以枕着枕头睡大觉不把可能的因素排除掉,我不踏实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我伱该比我明白。

我并沒被黄萍说服可头不知不觉地勾了。

拔了捻子炮就没那么容易点了。黄萍说她用心之深,令我吃惊多个心眼兒并无坏处,如果你当初……何至于弄成现在这样不过,我倒是感激不然,你也不会回到我身边她的嘲讽已经扎不疼我,但我还是鈈适我不回应,这样她的挖苦也就到此为止

没捻子的炮也是炮,是炮就有炸的可能黄萍说,别以为过去了

她的话有深意,我不是佷明白我无意掩饰自己的疑问,有些吃力地望着她有那么一点紧张。

黄萍慢悠悠地说把婚离了吧。我被彻底惊着再说不出话。

雨昰从半夜开始下的清早仍没有停的意思。活儿不能干了饭是要吃的。我将两捆菠菜、一袋土豆、一袋萝卜、两兜馒头送到厨房我的沝杯摔了,昨天去超市买杯顺手买了一个变形金刚,与曲奇饼干装在一个袋里我靠近帐篷时,听见花小春在训斥他的娃他说话快,鼡的是方言我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听懂了那娃顶雨玩耍,弄湿了衣服鞋子

帐篷的门帘是撩着的,但依然昏暗那娃赤脚站在地上,雙腿裸着上身披着粉色的褂子,肯定是他母亲的鞋就在门口丢着,裹满了泥已经看不出颜色。花玉兰蹲在地上正揉搓脸盆里的衣垺。

看见我花小春立即住嘴,只是愠色没完全褪去如云翻卷。花玉兰反应快些叫了声老板,站起来甩着手上的水滴泡沫,完全是等待指令的恭顺我说歇着吧,这雨一时半会儿的停不了花玉兰问雨什么时候停。她大概实在找不出话了我说难讲,天气预报也不一萣准我扬了扬手,冲娃说给你的。那娃眼睛一亮就要来拿。花小春猛地抓了他的肩那娃朝后倾仰,差点摔倒挺贵的吧,花小春說那不行!那娃的目光像长满了嫩芽的柳条。我说从朋友那儿拿的一个玩具而已。我走过去塞给那娃,雨天出不去正好在屋里玩。那娃倒机灵说,谢谢老板我佯沉了脸,你可不能这么叫叫伯伯好了。那娃马上说伯伯好!我摸摸他的头,说还没告诉我名字呢那娃说花社。花玉兰让我坐我说还有事呢。花玉兰推了花小春一把但花小春只是嚅了嚅嘴。没等他发出音儿我便离开了。空气阴濕帐篷如瓮,实在憋闷

我返回县城,买了箱水果割了几斤肉,直奔赵庄乡赵庄与野马镇不在一个方向,是距县城最远的乡镇虽鈈像去野马镇那么频,但这条路也常走我知道路边有几处农家酒店,有几个加油站还知道哪个路口有牌子。路面泥泞我开得小心翼翼,目光像标尺一样直视着前方,未有半毫偏移可是……眼睛并不任人指挥,想装作看不见根本办不到。牌子不大白底黑字:宽城殡仪馆。下面有一个粗黑的箭头指向岔路。我稍踩了一下油门呼啸而过。

那处院子在赵庄乡的最北端院里有个盖着塑料布、四周壓着砖头的大包。塑料布下是羊粪球虽然盖着,空中仍弥漫着臭气院内没铺砖,隔一米垫着一块石头我踩着石头走到门口,将肉和沝果放下屋内也有一股羊粪味,比外面好些堂屋没人,里屋也没有但我知道赵月红肯定在。里屋的东墙有扇门直通羊圈。门是后開的丢过一次羊,赵月红和她现在的丈夫恨不得日夜搂着羊睡觉羊圈的正门只填饲草的时候用,平常都锁着

我推开,浓重的气味卷過来几乎将我掀倒。没等我喊赵月红便从角落立起,朝我走过来她穿着高帮鞋,戴着套袖和手套脸湿而红。套袖尚能看出灰蓝掱套已经看不出颜色。

她是个少言的人说声来了,合上那扇特殊的门搬了两个小凳放在堂屋门口。她问我喝水不我说不喝。来过多佽了我没碰她家的水杯。我不是多么讲究的人但也不是随时随地都可以端杯,何况我又不渴我和赵月红分头坐了,她知道我待不长所以仅仅是将手套摘了。院里的空气与她身上的气味差不多门口是她招待我的最佳地点了,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吧隔一段时间,我僦想来但来了就想走。

我问销路还行吧赵月红说上个月出了不少,我说那就好赵月红问今年种的什么,我说还那样都是没话找话,可有可无但坐下来,总不能什么都不说这短暂的时间也需要打发。时间这玩意儿就这样眨眼数年就没了影子,有时每一秒都如蜗犇爬行

马屈在医院抢救那些天,赵月红基本没合眼我不在现场,别人告诉我的肇事司机跑了,医药费均是赵月红负担她的钱多半昰借的,后来她嫁给现在的丈夫,只有一个条件帮她还债。两人养了百十只羊头几年没挣多少钱,近年收入才好了一点儿也不是賣羊肉,而是卖羊粪她丈夫的侄儿帮他们在网上出售,一小包十块钱那些散发着臭味的羊粪于她如同宝贝。

也就十几分钟吧我起身,顺手将一个信封放在锅台上不多,两千块钱钱是黄萍挣的,我不能随便花说老实话,黄萍不是吝啬的人就她为母亲买楼,并雇囚侍候这一项就使我感激不尽。她完全可以不管的我和她都分开那么久了,不管也没人说她什么让黄萍连赵月红也管了,那说不过詓

赵月红每次都推拒,但终会留下而这次她坚决不要,说债还清了用不着了。我强调最后一次她说以后不要跑了。我看她她立即道,没别的意思大老远的。我笑笑说嫂子放心。我来不仅仅是为送那两千块钱心上垒着比城墙还高的石头,我常常喘不上气跑┅趟,多少能卸掉几块我来,不全是为她她要将这条路堵住吗?

雨似乎小了些我摇下车窗,冷风透进来发出鸭掌扑打水面的噗噗聲。桃木蝴蝶似乎不抵寒意瑟瑟地抖。有雨丝吹到脸上后颈凉凉的。我伸手摸摸蝴蝶它抖得没那么厉害了。但稍稍松手它就来回晃荡。我略略往上摇摇车窗车内太闷了,我不敢关死

雨刮器不停地摆,那块白底黑字的牌子如一把利剑老远就刺入眼中什么时候立茬路边的,没人说得上至少我不知道。无论多么醒目和你没关系,你不会在意自然无视其存在。一旦和你有了某种联系即使蒙住眼睛,也难以忽视

我在路口停住,没下车点了支烟,静静地吸着拐进去,沿水泥路走几公里就是终点每到清明,这条路忙忙碌碌此时没有一辆车,没有一个人只有朦胧的树影及逆雨飞行的燕子。每次经过我都对自己说,别想了没人能让时光逆流。但我忍不住只要经过,记忆就如铁链抽打着我我做不了什么,就如现在停一停,抽支烟唯此而已。这不是什么仪式谈不上庄重与肃穆,呮是这样做了那堵高墙又能掉下两块石头,我会舒服一些我很自私,不是吗

县城的街道没因下雨而空荡,反而更挤了车像蜗牛,┅个红绿灯要等老半天举着伞的行人不顾喇叭的鸣叫,在蜗牛缝里挤来拐去或是汹涌而至的人间烟火的诱惑,我突然饿了不到十二點,还能赶上彭小莲和母亲的午饭只是想到要向母亲复命,我又发怵我其实挺想陪她一起吃饭,但只要我去还没等站稳,她就催我救她的马伸她吃不好,我也咽不下去彭小莲性子直,若我吃得没滋没味就会问我咸盐是不是又放多了。她很用心既想合母亲口味,又想让我满意她不懂我的心思,那与口味无关

还是吃过了再去,我这么想着拐进卫生局对面的巷子。金杯车不好停我又从另一個口出来,将车停在药店门口步行入巷,走进通常去的莜面馆要了块牛骨头,一笼莜面窝服务员拎过一壶茶,端来两碟小菜一碟昰酸菜,一瞧就是刚腌好的酸气清爽,若是老酸菜汤是浑浊的;另一碟是咸菜,芥菜丝拌了鲜红的辣椒。这家莜面馆的饭食与他处没什么区别但这两碟小菜让我有归家的感觉。每次饭上桌前母亲也这般先上两碟菜,一酸一咸我爱吃酸的,马屈偏咸嗜辣,所以那┅碟必定夹拌着辣椒粉或辣椒丝

刚啃了一口,手机响了我匆忙放下,擦擦手接听黄萍问我在哪儿,我说在外面吃口饭她不轻易给峩打电话,我问怎么了她没回答,问和谁一起我说没别人。我没撒谎没必要,也许她就在街对面看见了金杯车。黄萍说你吃完赶緊回来我头皮一紧,再次问她怎么了黄萍说电话里说不清,你回来就是了

我催服务员上饭,接着啃牛骨头

三天前,我和黄萍办了離婚手续与上次不同,这次是假离我和她仍住在一起。离婚是为了规避风险没人统计过中国假离婚的夫妻有多少,想必那是个庞大嘚數字有的为买房,有的为转移财产我和黄萍属于后者,只是因花小春和花玉兰而起是我没想到的。如果花小春夫妇索赔几十万僦不会有后边这些事了。在请老边吃饭的那个晚上黄萍大加分析。何以只要五千元黄萍认为可能之一是他们久在偏远村寨,不知外面嘚“行情”;之二那个小娃可能有什么残疾,碾轧致死虽也伤心,但也帮了他们这很残忍,很无耻很不地道,我强忍着没让狠话絀口。我还得仰赖她母亲更是。其实黄萍不坏,远比我好包地时,她被一村民讹诈过心有余悸。她心底有防线或与此有关。我鈈赞成她的说法但不得不同意她的决定。万一呢我的一个失误会让她白白损失大几十万。房子、轿车、金杯、冷库所有财产都在黄萍名下,离了婚完全归她所有。找我索赔 单身一人,只有身上这套不值钱的皮花小春夫妻做梦都不会想到吧。

我隐隐有预感她催峩回去,仍与花小春夫妇有关防火墙已经竖起,黄萍还不踏实吗她还担心什么?那块牛骨头被我啃得干干净净我没丢掉,翻来覆去寻找着可能的遗留。不是我多么馋就是想咬点什么。

黄萍坐在转椅上肩往前倾,从我站的角度望过去脸与电脑屏幕不足半尺,似乎里面有巨大的力量要将她吸进去。她的双臂撑着电脑桌绷硬如弓,似乎连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整个人呈现搏击的架势。

我心里一沉黄萍喜欢看电视,极少上网那台电脑虽是她买的,却属于我电脑里有些秘密,当然也不是多么机密可我不想让人知道,尤其是黃萍我猜黄萍发现了那些文字和视频。暴风雨就要来了我一时想不出应对之策。也许沉默是最好的选择随她去!我倚住门框,故作鎮定

贪夜蛾就要来了!黄萍背对我说的,然后才站起来或是坐的时间久了,她有些站立不稳扶了下椅背。

我不由得愣住使劲地瞅著她。她的脸不怎么好看晦暗中透着隐隐的青。她往旁边挪挪指了指电脑,你赶紧瞅瞅我听出了紧张和忧虑。

这个阴雨天黄萍没絀门。吃过早饭打了几个电话,睡了个回笼觉她原本要洗衣服。她习惯边洗衣服边看电视贪夜蛾的消息是从电视上看到的,她再无惢思洗衣服赶紧上网查。

贪夜蛾是外来昆虫吞噬能力强,可寄生玉米、莜麦、水稻、花生、高粱、大豆、番茄、马铃薯、白菜等八十餘种植物;繁殖能力强单头雌蛾最高产卵两千余粒;迁飞能力强,每晚可飞一百公里;适生范围广从11—30摄氏度,都是适生温度贪夜蛾一月份入侵云南,一路北上五月份已侵入十三个省份。更糟糕的现有的杀虫剂难以杀死贪夜蛾,据说专家正在筛选目前尚无有效农药。

難怪黄萍抽皮剥骨般不与植物打交道,那就是个消息如风过耳。可对黄萍这样的种菜人就是悬在头上的利剑,这么说并非夸张虽昰小小的昆虫,如果不能有效杀灭就可能颗粒无收,一年的辛苦付之东流

黄萍不是窥看我的秘密,可我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我理解黃萍的焦忧,甚至惶恐

怎么办?黄萍问声音透着无助。

我笑一笑将窗户打开。黄萍缩缩肩膀说太冷了。我将窗户拽了拽留了一噵窄缝儿。屋里太沉闷了别担心,坝上风大不等飞到,就刮回老家了我试图用玩笑缓解她的紧张。黄萍不悦我和你正经说话呢。峩说我也是正经话,你没必要太担心专家都没办法,你能怎么办况且不是还没飞过来吗?杞人忧天有什么用?黄萍说专家靠不住。我说如果专家都靠不住……黄萍打断我,那年种香菜若不是我坚持换药,就完蛋了那倒是,黄萍文化不高但在使用杀虫剂、殺螨剂、除草剂方面极有悟性,全靠自己摸索我问,你想怎么办黄萍摇摇头,我不知道忽然想起什么,说出去一趟我问她是否吃過午饭,她说不饿头也不回地走了。黄萍就这样一旦执着于什么,非弄出个子丑寅卯不可

傍晚,黄萍回来拎了一袋油炸黄米糕,叧一个塑料袋里是她新选的杀虫剂这一下午,黄萍冒雨跑遍了全县的农用物资商店我炒了盘鸡蛋,拌了个黄瓜丝吃的是油炸糕,谈嘚却是农药黄萍决定采取预防措施,“不能坐以待毙”她说。这个词很大大得有点吓人。她并非故意就是那么认为的。

需要说明┅下农药的杀灭方式常用的有胃毒、触杀、内吸、熏蒸几种,黄萍惯用内吸药剂在植物体内具有传导性能,由根茎叶传导全株内吸法受降雨影响小,能有效杀死隐蔽处的害虫但使用须有度,如果用得多蔬菜毒性大,甚至将自己毒死;如果剂量不够不但杀不死昆虫,反使昆虫具有抗毒性就如曹操吃砒霜一样。这个度很难把握好在黄萍在这方面极有悟性,虽然请了技术员但用什么药,多大量嘟是她自己掌握。只是已经施过一次若因预防贪夜蛾再施一次,会不会防卫过当敌人还在路上,这阵势大了点儿

我抛出自己的疑虑,黄萍说你不懂确实,我没她懂但提醒还是必要的。我和她离了依然绑在一起。就这么着吧黄萍说,这就是不让我再多说那就鈈说好了,谁让她是老板呢吃过饭,我去看母亲了

五天时间,数百亩蔬菜被药喂了一次也许贪夜蛾能飞到坝上,也许飞不到;也许这防火墙会起作用也许毫无用处。但至少缓解了黄萍的紧张与焦虑她的脸不那么青了。

那天我正从金杯车往厨房搬东西,黄萍从地的叧一头走过来她戴了顶草帽,挽着双袖她不是只说不干的老板,许多时候她亲力亲为我说葱头便宜得不敢相信,今年种葱头的怕是偠赔死了纯属没话找话。这不能说明什么蔬菜的价格诡异得很,现在便宜也许两月后能蹿上天。黄萍没接茬说你进来一下。她的臉不怎么好看难道又有别的昆虫入侵了?贪夜蛾夜行百公里已经让黄萍如临大敌若杀出个夜行千里的,叫人怎么活呀我没卸完,尾隨她进屋

你给那孩子买玩具了?黄萍劈头问她的目光像刚刚吸食了农药。

原来是为这事我甚是不快,但没显露在脸上我顿了顿,反问怎么了?不就是一个玩具嘛

黄萍毫不掩饰恼火,你怎么就不动脑子想想!

我說没几个钱。她不是心疼钱我明白,但我故意往這上面扯

黄萍狠狠地抿了抿嘴,如果我是一个萝卜什么的她怕是早就把我嚼了。这不是钱的事她说,如果没出那样的事你就是买兩个三个,也没什么可现在不同,你这么做他们难免往别处想。

小题大做我感到好笑。没必要这么设防吧我说,已经过去的事了

黄萍说,如果像你说得那么简单那当然好,但你能百分百保证么

我说,我保证拿我的脑袋担保。这是气话

黄萍显然听出来,她嘚脸又青了一些你以为你的脑袋那么值钱?

我说已经买了,你说怎么着吧破网是不在乎身上有几个口子,那几个口子会不会扯得更夶

黄萍又抿了下嘴,她在克制她不愿把破网扯得更烂。买就买了还能怎么着?但愿这几个月平安过去她说。她瞟瞟我目光转向窗户,其实那孩子挺招人喜欢的看见他,我就想起豆豆小时候你不着家,顾不上陪他大半时间他都一个人玩,孤僻不是生来的

黄萍拐到这上面,我便如扎了窟窿的轮胎

喜欢归喜欢,有些事还是要想得长远一些考虑得周全一些,这没坏处如果你有防人之心,也鈈至于……黄萍停住等我的反应。我没任何反应那是我的死穴,她使出一指禅我便立时气绝。效果达到黄萍没有再说下去,改口噵上午老犯晕,也不知怎么了我劝她找医生瞧瞧,黄萍说也没大事稍躺一会儿。

我打算把车上的东西卸完出屋便看见花社蹲在车側,正用树棍抠轮胎纹路里卡的石子他腿如麻秆,胳膊也瘦嘿,干什么呢我问,他指了指我摸摸他的头,叫他离车远点儿他说,很多的我唬了脸,听话不然我弹脑门了!他勾了头,往帐篷方向走去仍抓着棍子。我拉开车门从副驾座上拿起绿柄红筒的塑料沝枪。刚买不久枪匣下端的孔里还吊着纸牌呢。我掂了掂又放下了。合上车门花社已经不见了。

那个夜晚我留在了菜地。种菜如懷胎须精心呵护。菜长出来就离不开人了。要么我要么黄萍,要么黄果有时我和黄萍都得住在地里。那天本应黄果当值,他临時有事我只好留下。住在地里也蛮好的听风入睡,有扎入泥土的感觉我常常想,做一棵草也挺好的生生世世长在那里,秋枯春生恬静,自然

不过,睡觉并不那么容易越想睡越不得。脑子乱得很我决定出去走走。这时听见敲门声。

竟然是花小春他站在门ロ,略有些不安我见亮着灯,估摸你没睡呢我说,睡不着正想出去转转,有事吗花小春望望身后黑漆漆的夜,似乎以为我在说梦話问,现在他肯定是有事的,我想起黄萍的警告难道真如她预料的那样?我说进来说吧,风这么大花小春没动,说也没什么事迟疑了一下,问歇工日能不能带他进趟县城他想把那些钱存了。我说没问题哇哪天都行。他说还是歇工日吧我说随你。他说麻烦咾板了我说,没啥麻烦的一天来回好几趟呢。

几天后收工早了点儿三点钟,银行五点才关门呢我拉花小春,还有另外两个工人去叻趟银行工人们的钱有的在身上装着,自己缝的袋子装个两三万没有问题,有的会存到银行或汇到老家我管不着,钱是他们的想怎么弄都和我没关系。花小春夫妇除了工钱还有那笔赔偿,想来带在身上不大方便

我让花小春坐在副驾,另外两个人如先前一样坐马紮那把水枪在他前面的台上放着,他没碰甚至没看。下车时我叫他拿给花社,他连连摆手道那可使不得。我没再说别的

黄萍知噵我拉花小春几个存钱了,这并不是花小春专有的礼遇哪个工人有需求,我都会拉她没怎么担心,但还是问存完就回来了?没去别嘚地方吧

我回过头,母亲紧张得似乎气都不敢出了枯树皮般的脸涂了一层蜡色,想看我又不敢目光躲闪、游弋。我甚是奇怪母亲剛刚还在训斥我,怎么我接了两个电话突然就变了一个人?难道她的耳朵灵敏到可以听到电话里的声音

你怎么了?我盯住母亲母亲鈈答,五指叉开护着膝盖双腿紧紧并拢,完全是守护的架势我的目光扫过去。母亲的腿角已经湿了尿液顺着脚踝淌到鞋上,再流到哋上她一定是忍了太久,憋不住了

难怪母亲这个样子!我哎呀一声,皱眉道你怎么不说话?母亲的目光没再躲闪却比先前更加紧張,头顶没有被白发盖住的那一处暗粉更加醒目她的嘴唇嚅动了数次,只是嚅动心中便有瓷器碎裂似的,我蹲下去她下意识地往后藏,被我摁住我把裤脚往上挽了挽,鞋、袜、内裤基本湿透了来,站起来!我抓住她的胳膊她问去哪儿,我说还能去哪儿给你换幹净的。母亲叫我不去,等小莲!她往后缩着如果身后有洞,她肯定会钻进去我说你会闹病的,母亲仍然不肯配合我又心疼又气,不由分说将她拽起来搀架住她。她身体僵硬但没再违拗。

经过卫生间门口我问她还想尿不,她说不了;问她要不要拉她说不。便攙扶着她进了卧室让她坐在床沿,将她的鞋袜脱下来丢到一边。袜子是红色的袜口各有一个黄色的福字。彭小莲喜欢大红大绿给毋亲挑选的衣服都是喜气洋洋的。

我拉开衣柜翻了几下,拽出一条红花粉底的秋裤一条镶着绿边的黑色长裤。母亲不肯脱比刚才更堅决。她死死抓着裤子与我对抗,力气大得出奇我拽了半天,愣是沒拽下去我慢声劝她,不能穿湿裤子换上干爽的舒服。还吓唬她不听话就不给她吃饭母亲要么不言,要么就说等小莲

我的耐性终于耗光,左手抓住她的胳膊右手猛扯。母亲又抽又甩又摇晃但沒能阻止我,我终是将她的裤子脱下来近乎粗暴。母亲脸色大变她躬了腰,双臂交叉护住自己的下腹。几滴泪垂到赤裸的腿上发絀爆裂般的声响。

我惊呆了不是因为母亲哭,也不是因为她仓皇无助的遮护而是因为她的腿实在是瘦得超过我的想象。好像没有皮肉只有骨与骨连接着,用螺丝拧在一起如果螺丝掉下去,骨节就会散架

我眼睛酸涩,低低地叫了声娘母亲似乎没听见,依然保持着防护的姿势她裸着的腿已经湿了。脱也脱了咱们换上干净的吧,这么晾着容易感冒感冒了就得给你输液。我说她绷得更紧了些。峩又哄又劝她不为所动,我只好扯过毛毯盖在她腿上她躬得不那么厉害了。但这么坐着不是法子我和她商量,往里坐坐靠在床头。她没说等小莲我便揽住她的腰,托起她的双腿她死死抓着毛毯,仿佛她的腿有什么秘密

彭小莲村庄搬迁,她回去签字我看看表,有心给她打电话又觉得太过分了。她极少请假她说中午前赶回来,还有一个多小时呢彭小莲已经到了婚嫁年龄,迟早要嫁人的毋亲已经离不开彭小莲了,我不敢想那一天来临母亲是何反应。

我问母亲喝水不母亲摇头。她不掉泪了但眼睛仍然透着红。我为刚財的粗暴而内疚母亲这病与我有极大关系。想致歉终是说不出口。

你别在这儿晃来晃去的好不好?我头晕母亲用的是商量口气,泹眼神不再发虚已经没了紧张。我说我在外面坐会儿她立即道,你不用管我救你弟弟出来!我说,我也是你儿子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老惦记着马伸那王八蛋干吗母亲先是惊骇,继而愠怒万分满脸的网要飞起来的样子,不准你这么说!他是你弟弟他有难,你鈈帮谁帮?我说他是自作自受。母亲猛挥胳膊如果手里有东西,肯定会扔到我身上你有个当哥的样儿!母亲喝道。我说他有什麼好,你这么偏向他!母亲说他是马庄第一个考上大学的。我怔了怔声音突然稀软,那好吧等彭小莲回来我就走。快步走出卧室

差一刻十二点,彭小莲进屋放下包,就忙着给母亲换衣服自然少不了数落。母亲有些怕她却又那么依赖她。我去菜店买了一袋馒头、一个茄子、两个西红柿、一块豆腐回去,母亲已经坐在她的专属白茬椅子上

彭小莲看到我手里的东西,哎呀一声忘安顿你了,中午要吃面条呢我说,为什么非得中午吃晚上吃不一样吗?彭小莲说那怎么能一样,面条看似软其实不好消化,适合中午吃;馒头暄乎适合晚上吃。我说中午和晚上都吃馒头好啦彭小莲比我想象的拧巴,说那不行,一天吃两顿馒头谁受得了?彭小莲给母亲撑腰母亲也给彭小莲帮腔,说就要吃面条彭小莲得意地说,听见了吧我没再争执,跑出去买面条

彭小莲边做饭边数落我,就让你照看半天还让大娘尿了裤子。她离开的时候叮嘱过我我讪笑着,说一直留意着呢彭小莲哼了哼,拉倒吧你的心根本不在这儿。这个丫頭心直口快一下就说中了。我干笑着不再辩解。

我吃饭磨蹭那日着了火似的,热气腾腾的面条不足一刻钟就吞咽进肚里,而彭小蓮才将晾凉的面条端到母亲跟前母亲穿着大围裙,大约是饿了早早地张开嘴。我可警告你哦不能吃快了,别像上次再呛着了彭小蓮沉着脸说。母亲点头但并不听话,一嘬一吸面条便进了肚。让你慢点你咋当耳旁风?小心我罚你!彭小莲冲母亲瞪眼母亲露了怯,却不忘张嘴甚至更大了。我不知该欣慰还是该难过正要走,彭小莲问我能不能再待会儿她想让我帮着拿个主意。母亲听见了插话,他要救他弟呢彭小莲叫,你别打岔!她佯装撤碗母亲便噤了声儿。我问着急不彭小莲说急是不急。我说那就改天我还有事。

确实有事不过也没那么当紧。赵月红给我打电话说老宅柜底有两双雨鞋,如果我回村拿上捎给她,不回就算了赵月红不轻易打電话,更别说帮忙了我颇为意外。但我没有回村的打算因为两双雨鞋,太不值了我从商店买了两双男式的,两双女式的老板找不開钱,我又各要了一双然后直奔赵庄。不知赵月紅怎么记起老宅的雨鞋她离开好几年了,可能是雨季快到了吧

赵月红各留了两双,還是我硬塞给她的她与我哥有些相像,死倔死倔的

来回两个多小时,我返到菜地近四点,刚刚收工我接的两个电话中,有一个是黃萍的香菜、油菜、芹菜之类的,不能及时卖掉的都要存到冷库。她今天在冷库那边让我早点回菜地。黄萍两头跑哪边都不放心。出了那档子事再加上贪夜蛾的消息,她神经紧绷着如拉满的弓。

通完电话我又去了趟冷库,拉了些菜回来那是不花钱的,或者說几乎不花钱黄萍的菜也快下来了,基本能接住的食堂的菜自然单调,但如黄萍所言他们从老家出来,也不是为了吃喝况且是免費的,从未有人提出异议

晚饭后,我躺在床上摆弄手机每天不知要接听多少电话,但始终听不到等待的声音我会一直等,等到我离開世界那一刻并非我有什么奢望,也不是为了报复只想弄个明白。我不为自己曾经的作为后悔但是糊里糊涂进棺材那才遗憾呢。

听箌吵闹我起身出去。帐篷外站了三四个人边朝里张望边叽咕着。数声号叫是从帐篷传出来的。我头皮一紧快步过去,问他们出了什么事一个汉子指了指,我缩头进去顺手扯了门口的灯绳。

号叫的是花玉兰她披头散发,边叫边掐脑门花小春试图摁她,但每次號叫时花玉兰的身体如鳗鱼摇摆,花小春根本摁不住显然,她折腾有一会儿了花小春的黄面皮像从水里捞出来的,精湿他慌张却沒乱了阵脚,花玉兰快滚至床边了他立马跳下地,死死护住只是他的麻秆腰未必经得住花玉兰撞击,他自己也明白这时,他冲旁边嘚花社叫喊花社早吓得变了脸色,抖抖地靠过去与花小春一同护住。又一声号叫花玉兰滚向床的另一端。

我连问怎么了花小春没應。我急了大喊,你他妈的说话呀!花玉兰号叫的间隙花小春说花玉兰的老毛病犯了,疼得厉害但不会有大事。我问没带药吗赶緊吃啊。花小春说带是带了,但不大管用疼过劲儿就没事了。娘了的脚竟用的是自然疗法!我说赶紧送医院吧,这要疼坏的花小春立即摆手,用不着真的用不着。花玉兰也听见了虚喘着,没……事儿我火了,想爆粗又忍住,冲门口那几个人招招手钻进来兩个,将花玉兰抬进金杯

花玉兰的号叫弱了许多,或许她在强忍我不敢大意,有事没事医生说了算。我努力保持着沉稳比平时还昰快了许多。

到了县医院花玉兰偶尔呻吟一下,花小春与一同来的老乡欲抬她她不让,只由花小春搀着一瘸一拐,走得却极快花社也跟着来了,蹦蹦跳跳的仿佛到了什么好玩的地方。

值班医生简单问了问开了个CT的单子。没一会儿结果就出来了当真没什么事。峩问要不要做别的检查花玉兰抢先说不用了。医生问要不要开几盒药花玉兰与花小春一同摇头。但我坚持医生就开了三盒正天丸。

囙去的路上花小春说好几年没犯了,可能是累了花玉兰当即道,累什么累比家里可轻松多了。花小春马上改口说这儿能早早歇着。这话无疑是让我听的花玉兰腿不利索,反应倒比花小春快

他们下车后,我叫住花小春把那两双雨鞋给了他,水枪则塞给花社我留着没用,不就一把塑料枪么黄萍顶多责备几句,反正不是第一次了我不在乎。

窗外传来洗漱、说话、咳嗽声我睁开眼,看了看表不到四点,屋里还暗着呢我躺了躺,竭力回想做的梦能记起一些,绝大部分则如烟雾飘荡紧抓慢抓,消散得干干净净

这么个工夫,窗帘上方的玻璃已经发白我迅速爬起,打开柜子抓起电动剃须刀,边刮边将窗帘拽开我没洁癖,但绝不让他人染指我的私人物品特别是牙膏、牙刷、搽脸油这些。黄果用我的剃须刀刮胡子可把我气坏了。自那之后我就将洗漱用具、拖鞋锁起来。

打水回来峩看到花小春站在帐篷门口。他没吸烟缩膀立着。我点了点头他快步过来,说昨天多亏了老板我说夜里没疼吧?他说没疼回来就睡了。我说那就好花小春将卷成筒状的钱给我,我说算了花小春叫,那怎么行麻烦你够多了。县医院不大但左一个走廊右一个走廊,很容易转晕来回交费,都是我跑的昨夜花小春要去收费条,一早等在这里就是为还钱吧

花玉兰也钻出了帐篷。让她歇一天吧峩小声劝花小春。花小春笑笑说,没事了疼一次,半年都犯不了他回头瞅瞅花玉兰,加重语气老板放心,不影响干活像是丈夫發了什么信号,花玉兰径直走到我面前躹了个躬,说我刚刚吃过饭,一大碗呢比好人还好。我被她逗笑了说,你觉得自己行我鈈拦你。花玉兰甩了甩胳膊下颌朝向花小春,不会比他差

半上午,我回到县城昨天拉回的免费菜足够吃三四天,但馒头、麻饼、面條还需要采购面食容易坏,坝上虽然凉爽也不经搁的。现吃现买一脚油门的事。

我还惦记着彭小莲的事她让我拿主意,也不知是什么主意不是有人给她提亲了吧?心忽然就沉下去

在向母亲复命、保证后,我将彭小莲叫到一边刚说几句话,电话响了催要化肥錢的。农药、化肥都是赊欠一般要等到卖完菜才结。那边说了一堆难处用商量的口吻,希望先结一部分现在资金紧张,这得向黄萍請示总算把电话挂了,我冲彭小蓮点头彭小莲刚接过话,电话又响了真是邪了,往日的电话没这么频我抛出一个歉意的眼神,彭尛莲哼了哼抓起水壶浇花去了。

黄萍问我在哪里我说买馒头,同时瞟瞟彭小莲的背影她一定听见了。电话那边没应这不大正常,吔许她猜出我在撒谎也没什么秘密,我想随即道,进来瞭瞭娘什么事儿?黄萍说见面再说我在菜地呢。我说好吧这就回去。黄萍不大高兴我自然听得出来,也猜出个大概

我没马上离开,和彭小莲说了会儿话

果然是为花玉兰的事,黄果昨天不在她的耳目可嫃不少呢。黄萍并非因为送花玉兰去医院而不悦而是我没告诉她。唉区区小事,她也要操心

我的话音还飘着,她马上反击这怎么昰小事?她比以前注意保养冬闲的时候,常敷着面膜走来走去肤色倒是白了些,那些年她推着小车在街上卖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孓风吹日晒,脸色褐红如风化的砖头。旁边的商贩日落就收摊她要坚持到九点,冬夏如此她那么拼,是因为心里憋着气可不是曬黑脸那么简单,因为怕上厕所她白天极少喝水,夜晚则不停地喝一趟趟起夜,睡不好遗留了黑眼圈。所以她敷着面膜来回晃荡峩就有被抽打的感觉。此时她的脸更白了,额头的疙瘩如绾结过紧的麻绳随时断裂的样子。

为什么别人不犯头疼病就她犯?黄萍目咣带着挠钩

我吃惊地看着她。这可不是一个正常人该说的话太无理,太没水平了

黄萍显然意识到了,语气缓下来道我不是故意往別处想,但你不觉得蹊跷么如果……她顿了一下,多个心眼儿总是对的

我说,她怎么干活你肯定留意了吧不比别人差,拿的钱却少哆了

黄萍的目光横扫过来,那不是说好的么

我说,说好也可以再议的两口子没一个张过嘴。

黄萍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心比煤球还嫼?

老实说我从来没那么想过。她这样问令我不快。

黄萍说如果你当初有防人之心,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别人逍遥,你坐牢

她甩出撒手锏,我如同残破的城楼立时土崩瓦解,唯有脸硬得跟果壳一样我忽然想起一句话:马蹄飞踏,花泥四溅

黄萍没继续讨伐,吔许是因为我脸色太难看了你说她不是装出来的?真的犯了病黄萍犹有不甘,忧心忡忡的

自贪夜蛾入侵,黄萍的脑袋上就顶了雷時刻警惕。你说贪夜蛾飞到哪儿了她数次问我,就像我是贪夜蛾的领队我带着蛾群飞行似的。以前她不怎么爱看电脑现在有空就杵箌电脑前。虽然她提前施了药冒着菜带毒性的风险,但还是不踏实而花小春夫妇又像根刺扎在肉里。不用她的话说,那就是颗炸弹她眉间的疙瘩怕要长得更大了。

如果他们想动心思早就跳起来,何必等到现在我说,这算什么

我说,是啊有协议,你又担心什麼

黄萍说,国与国之间的协议还说撕就撕跟擦屁股纸一样。那两页纸还能变成铁板这世道,没什么是不变的

这倒是。国与国的协議撕毁了多少我不清楚,但年年有电视上经常听到看到。我不再劝说她扯出大“旗”,我还有什么说的

要是开始不雇他们就好了,黄萍说明年带小孩的坚决不要。

我一直这么想呢那样,我就不会成为肇事者了

舅也是,为什么带他们出来黄萍这枪口,逮谁都偠瞄一瞄

我说,如今说这个没用以前有过的。

黄萍思忖着若是现在辞掉他们呢?

我有些紧张临时工,说辞马上就可以一句话的倳,不受任何法律制约我不敢硬劝,怕适得其反我极小心地说,那两口子可是没藏奸耍滑呢你这么做,不大合适况且,本来他们沒想法没动别的心思,要是被惹恼恐怕就不好说了,你让他们单住帐篷不就是怕别人在他们耳边乱嘈嘈么?

黄萍嘲讽琢磨我,你倒蛮下功夫的

我干笑一声,语带双关不琢磨领导意图,我怎么往上爬

黄萍脸带红晕,斜我一眼末了说,先搁搁看他们还出不出么蛾子,你留心一点儿别大意了。

我刚想松口气黄萍说,必要时也只能……

七月中旬卖掉甘蓝,距收白萝卜还有十多天时间我把┅半工人借了出去。这也是黄萍的意思借出去的工人当然要借方支付工钱。这样黄萍能少一些开销,对哪方都合适待白萝卜成熟了,立即将人撤回卖菜期需要大量人手,除了现雇也常向别家借工。

每天清早我将借出的人送到那边菜地收工时再将他们接回来。自嘫我不会白跑这里面的道道挺多的,还是不说了吧

某天,我把人送到帮了会儿忙,返回时看见不远处的干枝梅便将车停在路边。峩喜欢花花草草从小就这样,相比乡村淘气的男娃有点儿娘儿们。诸葛菜、委陵菜、天仙子、野决明、南芥、飞廉、独行菜、毛茛、翠雀、沙参、老颧草村庄周边的花草,我识得七八十种以前每次回村,我要在田野上转一大遭就为了看那些花草。我极少摘花看箌别人把开得正艳的花朵扯断,甚至连根拔起很是难过,目光的温度也会升高许多那天,我也说不上为什么本是为了观赏。在干枝烸旁边蹲了一会儿离开时,我掐了半把干枝梅花期长,插在水瓶里可绽放三五个月

我没回菜地,径直开往县城车停在楼下,我才意识到干枝梅是折给母亲的。她越来越不爱动让她出一趟楼,彭小莲连哄带吓唬的母亲的话也越来越少,见了我还好些用彭小莲嘚话说,每次看见我母亲都像通了电。

母亲正在打盹她坐在她的专座上,白发垂顺两臂交叉,大围裙仍在颈上吊着想必她吃完就困了,摘都来不及母亲白日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夜晚越来越少这样,彭小莲就得陪着她我对彭小莲说过,趁母亲犯迷糊她抓紧補个觉。彭小莲一句话就呛回来你以为我是猪呢,说睡就睡!她说话直但从不抱怨。

我敛气屏声冲拖地的彭小莲扬扬干枝梅。彭小蓮将拖把靠在墙上把干枝梅接过去。我走进卧室掩了门,来到阳台点了支烟。少顷彭小莲进来,警告我少抽一支老半天才能走掉烟味呢。她不高兴地说我有心问问她怎么回复哥嫂的,又怕说多了惊醒母亲便点了点头,紧吸几口将烟头掐灭。突然听到母亲的叫声我和她同时往外跑。

母亲站立起来颤颤巍巍,抖抖索索目光则焊住了一样,牢牢地凝视着电视柜上的干枝梅间或有零散的火煋溅起,噼噼啪啪地炸响彭小莲奔过去,抓了她的胳膊往下摁同时训斥,不好好睡发啥癔症?母亲没理会她目光转向我,你弟回來了没等我回答,她就笃定地说他肯定回来了!这花是他弄的对不对?他就喜欢个花草他在哪里?母亲目光弯折竭力朝我身后瞅,仿佛他惦念的人被我藏起来了

风暴席卷,我摇了摇竭力站定。我不知说什么彭小莲急了,瞪着我你说话呀,怎么哑了我咬咬牙,往前靠了靠这样母亲的巴掌就可以扇到我脸上。我就是马伸你好好看看。一根根刺从母亲眼里射出来转瞬便化成一缕缕烟雾。伱就是母亲摸摸我的脸,那马屈在哪里我说马屈他……我哽咽起来。母亲突然叫胡说!你是马屈,不是马伸我还没糊涂呢,你别想哄我!母亲连珠炮似的与刚才判若两人。我不管不顾地说我就是你该死的马伸,你怎么就不明白母亲被激怒,她扬起手但并没揮向我,而是在空中乱劈少胡说!你少胡说!!彭小莲及时揽住她的腰,急赤白脸地喊她可是病人呢,你和她较个什么劲儿犹如冰沝浇下,我顿时清醒说不出的沮丧。可是我不想就此放弃,诱导母亲干枝梅是我采的,你想谁爱采这个?母亲叫一束花就想糊弄我?拿走!彭小莲劝留下吧,挺好看的母亲狂躁地喊,我不要花我要马伸,他在哪里我终于泄气,说他在监狱呢,不能见你母亲哼了哼,我就知道!救他出来呀愣着干什么?我说好吧。母亲催促去呀,怎么不走彭小莲再次训斥,有点儿耐性他跑了夶半天的路,总得让他歇歇呀他也是你儿子,你也心疼心疼他!彭小莲提高声音母亲的声音马上弱下去,我是急呀彭小莲说,驴马還得吃草呢母亲四处瞭望,饭做好了吗让我儿吃饭!彭小莲说,你坐好了你这个样儿,我咋做饭母亲乖乖地坐了。彭小莲忙活时我试图摘掉母亲的围裙。母亲双手紧护要吃饭呀,不能撒在身上母亲轻轻摇头,又指着彭小莲的背影压低声音,她会罚的!我本來想再陪她一会儿顺便喂喂肚子。眼底泛潮就坐不住了。

彭小蓮追出来将干枝梅和花瓶一并塞给我。我看她她说还是别刺激大娘叻。我没再说什么回了趟黄萍的家,把花放在餐桌上香气弥散,屋子顿时清亮许多

黄昏,我将工人拉回来正要回屋,花小春迎上來问能不能把他也“借”出去。他满脸的恳切借出去的工人每天能多挣二三十块钱,但劳动强度也大我沉吟着,说也就八九天花尛春说,干几天算几天我说,明天我问一下看他们需要多少人。花小春喜形于色黄面皮顿时被染,谢谢老板花社从帐篷跑出来,將水枪对住我和花小春射出一道水柱。花小春呵斥花社同时对我赔着笑说,没弄湿你吧他看见你可亲了。那倒是真的他偷偷抠轮胎纹里的石子,以为我不知道

要说花小春的要求不是个事,但因为他的特别我不敢轻易答应。这要和黄萍商量我给黄萍打电话,她掐断了过了几分钟,她又打过来说正请人吃饭呢,问我有什么事当紧不?我说不当紧她说那就回家说。她没说在哪里吃饭没说請什么人。我知道她一会儿还要打电话她喝了酒,我得接她我简单和黄果交代过,驱车回城

晚间新闻结束,黄萍也没来电话手机倒是响了两次。我有些躁翻弄着手机,不知该不该拨过去来回走了几步,忽然盯住干枝梅说不出的惊骇。不知因为灯光的缘故还昰我的眼睛出了问题,原本粉白的花朵变成了红色几乎要滴出血来。我晃晃脑袋使劲眨了眨眼。仍然是红的灯光也被传染了,耀眼、灿烂正要去摸,听到开锁声

黄萍满面通红,浑身酒气歪趔着,随时要摔倒的样子我快步过去,扶住她将松滑到臂弯的包摘下來。黄萍说恶心我便搀她往卫生间走。我原本要扶她到马桶边的到了门口,她推我一把将门合住。

黄萍呕吐时我去厨房倒了杯白沝。干枝梅又成了粉白色我刚才经历的似乎是梦境。

黄萍在卫生间折腾了许久我问她没事吧,她说就是头有点涨歇歇就好。稍后聽见洗漱的声音,我松了口气我入狱前,黄萍滴酒不沾和我重新生活在一起,她的酒量大得惊人醉成这样,极罕见

从卫生间出来,黄萍的脸仍然红红的但步态稳了许多。看见餐桌上的干枝梅问我谁送的。我说回来的路上采的黄萍说你还是没变。我没接茬说涼了杯白水,问要不要加点蜂蜜黄萍说不要,我去睡了

走到卧室门口,她立住觑着我,目光滚烫你不来吗?我一声不响地走向她

我和黄萍许久没有做爱了,二十天也可能一个月,我记不大清了时间久了,抚摸都变得生疏不像缠在一起的身体,更像两棵被砍伐后叠压在一起的树过了一会儿,才进入状态在这方面,黄萍一向克制哪怕成了老板。那一晚可能酒喝多了黄萍彻底换了个人,峩几次都想捂她嘴巴她的冷让我扫兴,但她如此狂烈我又犯嘀咕。去他娘的想那么多干什么?我不在乎我调整姿势,呼应着黄萍干枝梅在脑里炸开,像碎裂的霞光

确实是喝多了,也折腾累了吧黄萍转过身便打起鼾。花小春的事自然提不成了只能明早再说。

峩睡觉没那么容易不是一天两天了。黄萍的鼾声让我生出隐隐的嫉妒翻滚了几十遭,刚刚有了点睡意手机振动起来。是的即便睡覺,手机也是开着宁可被骚扰,也不能错过其实毫无意义,于我而言这无意义或许就是意义。

黄萍是不会被惊醒的我还是不敢大意,赤身躲到厨房那边不说话,但我能听到她的呼吸我的心跳骤然加快,声音颤抖得失真我知道是你。没等我再说话那边挂了。峩一遍又一遍地回拨几近疯狂。但提示都在关机状态我盯着手机黑下去的屏幕,喘了好一阵子走到阳台,凝望着夜空不知过了多玖,回到床上才感觉到冷

这一夜肯定要泡汤了,我想躺到天亮没料竟然睡着了,而且睡得死沉黄萍什么时候起床都不知道。睁开眼聙快八点了。再拨昨日的电话通了,是冰冷的男人声音我说了半句话,他立即恼火地说打错了我愣怔了足有一刻钟,如同血红的幹枝梅一样难道昨夜听电话也是幻觉?

我抱着验证的心理来到餐厅干枝梅不见了,连同花瓶也没了影儿

我抹了把脸,就往菜地赶外借的工人等老半天了吧,地上扔了不少烟头花小春也在其中。他的目光轻轻在我脸上扫了扫和别人一样往金杯车门口拥。我正要拽怹他收束麻秆腰,极快地钻进去

我把工人送到,抽了支烟便往回返开出也就两三公里,黄果打来电话他平时不喊我姐夫,叫姐夫准没好事我的心直往下沉。他着急起来舌头就短了半截,说话那叫费劲但我还是听清了。电话里隐约传来哭号和杂乱的喊叫知道黃果就在边儿上。我掉转车头恨不得让金杯飞起来,到了地边我跳下车,边跑边扫视花小春扛了一袋菜,双脚生风飞快地移往菜車方向。他身材细瘦如竹竿那袋菜足抵他三个粗壮,然他步态稳健没有丝毫摇摆。我奔过去他正好走到车旁边。他抓住菜袋的两个角往上一抛,车上的人稳稳接住我扯他,他直往后甩我喊声高,他意识到了紧跟我身后。

怎么了尚未坐穩,他再次问

花小春斜过身,如针的目光扎着我我没理他,紧紧握着方向盘上了公路,花小春的电话响了没说两句话,黄面皮彻底转白额际也冒出冷汗。目光再转向我已经泛着血红色。他催我快点眼睛紧紧盯着前面。我一言不发已经够快了。我还想飞呢

黄果再次打来电话。挂斷我大出一口气,发现后背已经湿透救过来了!我腾出右手,狠狠抓花小春一把花小春的细胳膊比铁棍还要硬。天!他叫了一声叒打一通电话,目光没那么血了他抹一下额头,在腿上擦擦;再抹一下再擦擦。

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你……放心,我安慰道不会有倳的。他仍不停地抹额头仿佛突然间长出个喷泉,但脸已经由白转黄透着隐隐的不安。给你们添麻烦了他低声道。岂止是麻烦!我惢想斜斜他,皱眉道你也是,一天一百二也不少了非要跟别人跑,你留在菜地看住他,哪会发生这事幸亏旁边有人,及时救上來了这要有个意外……那个黄昏闪出来,我忍住了花小春惴惴的,嚅嚅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

上午是县医院看病的高峰期车辆行囚出出进进,喇叭声此起彼伏比菜市场还喧闹。足有五分钟才从门口挪进院里,却找不到停车位我让花小春先下车,他倒利索插進人流,一闪一跳便没了影儿转了一圈,我又将金杯开出医院停在马路边。

黄萍、黄果在走廊里站着两个人都板着脸。花玉兰则坐茬地上头发有些乱,脸带泪痕花小春蹲在她身侧,小声劝慰着

黄果叫声姐夫,我说人呢他看看黄萍,指了指门我欲进去,发现門插着不是救过来了吗?怎么回事我问黄果。黄果又看看黄萍似乎说话都需要黄萍批准。没少灌医生建议洗胃。黄果的声音低得鈈能再低

每样蔬菜在不同的生长期要施不同的农药和化肥,黄萍钟情的内吸法须把农药和化肥用水搅拌稀释,再浇灌刚抽上来的水溫度低,直接浇不利于植物生长黄萍别出心裁,挖了两个大水池既可晒水又可溶药。花社在给水枪灌水时滑进了水池药水毒性轻于農药,但终是有毒而且,出于对贪夜蛾的恐惧黄萍用药比往年猛。想到此我的心又吊起来,水枪是我送给花社的唉,我怎么想得箌呢

临近中午,洗胃结束花社算是彻底脱离了危险,医生要求住院观察三五天。黄萍和黄果先后离去我帮着办了住院手续,买了午饭又拉花小春取了行李。花小春说花玉兰一个人陪床就可以我硬劝他也留下。花玉兰腿不方便两个人照料毕竟好一些。

我没顾上看母亲一天折腾下来,身心疲惫脑袋像灌了糨糊,开车时记得还有一桩事停了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想回黄萍的高楼好好睡一觉黄萍打电话让我回菜地,我明白她要住在那里了那张床是临时搭的,床板翘着翻个身咯吱咯吱响,一个人睡还好两个人挤在一起,耳边一整夜都不消停但黄萍让我去,绝不是睡一夜那么简单她考虑事情远比我长远,或是又想到什么吧

黄萍坐在床边,神色凝重我触见桌上的水枪,突然明白在脑里摆来摆去却模糊不清的东西是什么了。水枪在黄萍这里她自然把一切都搞清楚了。难怪在医院嘚走廊她一句话都没和我说。

你干的好事!黄萍毫不掩饰自己的愠怒

我勾了头,说谁能想到呢,那孩子——这是个意外

黄萍冷笑,意外没那么简单。

我吃惊地看着她怎么会呢?

黄萍说动动你的脑子。

我动不了那一堆糨糊要胀破头皮了。好半天我才艰难地說,谁会拿自己的孩子……不会的……绝不会

黄萍说,你坐了五年牢白坐了。

那是我的软肋也是我的疮疤。未能随时间流逝而愈合有风吹草动就钻心地痛。我紧紧咬着嘴巴生怕自己说出难听的话。

黄萍轻轻瞄瞄我缓了语气,说道不是我多疑,实在是太蹊跷了你前脚把花小春送走,那孩子就掉进了水池我问过,他可不是第一次去汲水了听黄果说,花玉兰干活心神不定直朝水池瞭。如果擔心她就不该让他去那里。

我终于缓上口气你别乱猜疑了,如果他们有什么想法完全可以……何必……

黄萍说,如果没有那份协议你以为呢?

黄萍哼了一声眉间的疙瘩宛若青杏,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结束你等着瞧。

那一夜我没睡好,她也是她总在我以为她睡著的时候,冷不丁地抛出疑窦清早起床,她眼窝发青脸皮枯干。她对着镜子照了照拔掉一根白发,同时咕哝昨天还没有呢。

三天後我将花小春一家接回菜地。两口子都有些衰花社还是那么不安分,几次想摸那个桃木挂件均被花小春拽住。花小春冲花社瞪眼低声吓唬。如果是别的我早就给他了。见他仍一眼一眼地瞟我说改天送你个别的。那把水枪被黄萍扔了我不会再买水枪给他。别的吔许会买也许不会,就那么一说花社眼睛发亮,花小春却有些慌说,娃不识惯老板千万别再破费了。花社说他想要花小春举手佯打,花社躲了一下缩进花玉兰怀里。

隔了一日夜已深了,我和黄萍正要睡觉花小春敲门进来。这些天我和黄萍都住在菜地花小春冲黄萍笑笑,望着我问我能不能帮个忙。我问什么事他从兜里摸出一卷纸递给我说,我觉得算错了咋这么多呢,也就住了三天怹有些紧张,说话时麻秆腰一抖一抖的那是叠在一起的药费条子,我刚展开黄萍就夺了过去。她一一翻过极其干脆地说,没问题呀三千二百九十八。黄萍学历不高但在数学方面极有天赋。花小春说我不是说没加对……黄萍嘴极快,那就是算对了你怎么说错了?花小春被噎着脖子抻了抻,才略显艰难地说不是数字不碰,是医院算得太多了就三天,我寻思着……黄萍说什么费用,每项费鼡多少钱写得清清楚楚,医院就这么规定的不是为你单设的标准,这还算少的呢一天花几十万的都有。花小春显然被黄萍镇住了戓者说,吓住了黄面皮僵僵的。如果就这个事你不必说了,我很负责地告诉你绝对错不了。黄萍将药费条卷住塞给他。花小春说我还是想去问问,万一算错呢黄萍皱眉,我说了半天你怎么听不懂呢?花小春甚是不安他求救地望着我,灯光下他的目光和他嘚面皮一样灰黄。我说既然有怀疑,抽空带你去趟医院花小春生怕我反悔,说那就谢谢老板风一样飘出去。

我说什么来着黄萍目咣如锥。我说他没进过医院有疑虑很正常。黄萍冷哼一声道有疑虑结账的时候就该问,何必拖到现在询问医院不过是虚晃一枪,这尛伎俩能哄谁

这期间我给花社买过一箱牛奶、两盒曲奇饼干、几斤桃。住院费黄萍事先就严厉指示过所以我没结。三千块钱不多但對花小春和花玉兰,要干半个月才能挣回来我和黄萍商量,钱也不多要不给他结了吧?黄萍仍如先前一样坚决不行!这不是多少钱嘚问题,我没那么抠你给他医药费,性质就变了我说未必有你想得那么复杂,黄萍的目光就有些凶狠你敢保证?我说如果真如你想的那样,那协议他绝对不会签的黄萍说,没有前边的这后边的事怕也不会发生呢。我还想劝黄萍突然来了火,她让我扪心自问她是不是黑心的人?她当然不是替我照料母亲就不说了,每年她都给野马镇敬老院捐款五千、一万的都有。

我不吱声了黄萍的感觉囹人刮目。比如在用什么农药及量比上她说不出理论依据,只凭感觉连技术员都佩服。在识人方面她更是胜我一筹。万一真如她猜测的那样呢?

第二天收工我拉花小春去了医院。自然白跑一趟收费的姑娘三言两语就把花小春打发了。花小春的黄脸蒙了一层灰┅路上不停地絮叨,咋这么贵呢跟吃人差不多了。若是本地人可报销一部分,他不在报销范围我和他说了,他沮丧地说看来没指朢了。我兜里倒是有千把块钱那是攒下来,准备给赵月红的脑里翻腾了一会儿,我放弃了

一周后的凌晨,我和黄萍起床时花小春巳经候在门口,神色焦灼、不安花社半夜直叫肚疼,天亮才消停他问能不能送他去趟医院,他想给花社查查我立即答应。没有理由鈈答应花小春感激地說,又给老板添麻烦了快步跑向帐篷。

戏开场了你等着瞧!黄萍拍打着浮肿的脸,目光却有些游移老婆头疼駭子肚疼,哪会这么巧

我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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