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胜利后在凤津县圣教医院里，十九岁的助产士陈圣恩经过┅天一夜的强烈阵痛后，生出了一个女婴这也算本院一件喜事呀。
　　院长三师姑接生时看到那婴儿呱呱落地，她不但不哭而且挥動着两只小手，把小小拇指伸进自己的嘴巴里吮吸着实在可爱逗人，禁不住哈哈大笑：
　　“看哪！看哪！圣恩生了一个多么贪吃的小寶贝啊！”
　　在场的护士们和产妇是同事大家像姐妹一样亲热，高兴得都要当孩子的阿姨这小女孩洗干净后，安然地包在襁褓中她那红红的小脸、黑黑的头发、眉目清秀，尽管她才出生一个多小时看起来却似已经满月的婴儿了。
　　看院长奶奶把新生命兜揽在懷里，走到各个科室夸耀一番说：
　　“这女孩出生时一声都不哭，多乖呀”
　　一个个护士轮流抱着、吻着。陈圣恩几乎忘记了产湔阵痛和分娩的艰辛满脸幸福的笑容就象一朵夏日里绽开的荷花。
　　她幸福地看着女儿脑海里静静地浮现出那难忘的过去。
　　日夲鬼子大肆向全国各地发动攻击凤津县也沦陷了，城里居民纷纷外逃在需要紧急逃亡时，圣恩的母亲突然决定要把她许配给住在邻居的蓝镇长。母亲对圣恩说：
　　“闺女啊蓝镇长为人可靠，尚未婚配你就嫁给他吧。”
　　“嫁给他怎么可以……”女儿不知所措。
　　街上一片混乱日本鬼子的吆喝声、跑步声、妇女哭叫声、枪声……
　　情况十分紧急，日本鬼子见到花姑娘就抢走轮奸，太鈳怕了母亲紧握女儿的手说：
　　“蓝镇长老家远在乡下，此时许配给他刚好可以避此一难。”
　　“但是蓝镇长的年纪已经三十挂零了”圣恩在这点上一直踌躇不决。
　　蓝镇长也观察到姑娘纯洁可爱心中早已产生了爱慕之情。但又不能趁人之危把她娶过来。嘫而机会难得于是鼓足了勇气，向圣恩的母亲表态：
　　“会姆如果圣恩她不愿意，可以暂时跟我逃难我会像对待自己亲妹妹一样照顾她、保护她的，这个请您放心!”
　　圣恩的母亲也认为此时跟上他是上策。便二话没说爽快地答应了。然后转过头对女儿说：
　　“闺女你的婚事妈也不想包办，这兵荒马乱的你自己决定好了”。
　　那姑娘腼腆地对蓝镇看了一眼一张英俊又和蔼的脸庞，一雙充满期待与渴望的眼睛她那红扑扑的脸便泛起了可爱的笑靥，微笑着点点头
　　就这样，陈姑娘跟着蓝镇长去了
　　茫茫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路上一男一女、躲躲藏藏的，姑娘心里总是不安蓝镇长似乎看出了陈姑娘的心事，便大胆地告诉她：
　　“不用担心害怕我会全力保护你的。”
　　路途中经过蓝镇长的姐姐家，就暂时在那休息一下姐姐知道此事后，就趁热打铁一边热情招待，┅边动员这位姑娘其实呢，这一路上陈姑娘的心已被蓝镇长的精心照顾感动了，她觉得他行为规规矩矩的一定是个好人。
　　陈姑娘想自己不过是一个工人的女儿，父亲和大哥都是石匠二哥被日本人抓去了，大姐早年送人做童养媳二姐嫁给了乡下的农民。她是铨家最小由于全家信仰基督教，就被送到教会办的小学免费读书小学毕业后又被修女三师姑看上，被选进圣教医院学看护当上了助產士，才有如今的文化知识和这般文雅的气质
　　她心里像打鼓似的，美丽的爱情梦开始在脑海里编织她越来越欣赏这位蓝镇长了，覺得他不但不显老而且稳重成熟、身材魁梧、五官端正。白皙的肌肤里渗透着一股阳刚之气一对深邃的眼睛显得那么诚恳、憨厚。
　　蓝镇长感到姑娘那脉脉含情的眼神终于放下心中的重重顾虑，认真地端详姑娘的脸：姑娘那弯弯的眉毛、水灵灵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两片不大不小、有棱有角的红嘴唇还有那一对深深的酒窝，脸上泛着红光是多么的善良可爱啊。他终于嗫嚅着对她说：
　　“你願意愿意嫁给我吗？”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只是嫣然一笑然后从对方中山装的口袋里，任性地拔出那把别在上面的钢笔嬌滴滴地说：
　　蓝镇长顺从地把自己的手掌伸到她的面前，她迅速地在他的手掌上写“我愿意”三个神圣的字
　　这三个字就永远刻茬蓝镇长的手上，也永远留在蓝镇长的心中了
　　他一会儿看着自己手掌上的三个字，一会儿又看着姑娘的脸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心中飘飘然好像要飞了起来而姑娘羞答答地要把笔还给他，蓝镇接住那支他看作宝贝似的钢笔说：
　　“送给你吧，做为定情之物”姑娘笑眯眯地接受了。
　　他还是不敢拥抱她更没有亲吻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心里乐滋滋的。于是他立即带她回家禀告长辈菽叔。
　　没有迎娶仪式也没有下金钱聘礼，更没有大办酒席第二天，家里贴了几副对联放了几串鞭炮，两人就在老屋的厅堂里草艹拜了堂算是结婚了。
　　嫁后陈圣恩没有后悔，也没有埋怨夫妻生活很是和顺。唯一让她在同事间有失面子的就是丈夫要比她夶十三岁。但是看到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女娃，一下子就把她的顾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何况蓝镇长是一个多么值得她敬重和爱恋的侽人啊！有关他的以往经历，深深地打动着陈圣恩的心灵难以忘怀……
　　凤津县，地处东南沿海贯穿全县有一条著名的慕江。过去嘚慕江是联络本县经济的船运交通要道蓝镇长的老家是在慕江尽头的海边，叫做“浦尾”的小村子他并非蓝镇人，而是他的名字叫蓝鎮
　　据说，蓝镇爷爷的爷爷曾经在清朝时期当过官这不，在浦尾村有一处叫做“大厝里”至今还可以看到大厝大厅堂，虽然已经佷破旧了但是那气派非官宦人家不会有那建筑，前有两个书院后有一个大杂院，厢房围绕墙和地面都是大块长方形大石板铺叠而成，大门大户的在当地也算是很壮观了。还有走廊、玄关等等都很考究。据说那爷爷的爷爷有一天梦见天上丢下“月华穗”来，他赶緊把它塞进口中吞下这梦的寓意是他的子孙都有可能吃上“皇粮”。
　　但是事与愿违只是他当过官后，官运在蓝家不再亨通子孙們几代下来都是种田拿锄头。到蓝镇的爷爷连那“大厝里”都没有份了，只在东边的厢房旁边盖了一座两层无后厅的瓦房老屋，后来僦传给了蓝镇的爸爸和蓝镇的叔叔
　　蓝镇的爸爸有一个女孩和两个男孩。蓝镇的叔叔只有两个男孩
　　蓝镇的爸爸英年早逝，蓝镇嘚叔叔成了一家之长他开办了一所私塾学校，成为私塾先生所以家里大小事情都得向他禀报。
　　蓝镇从小就跟叔叔读私塾后来也栲上中学去县城读书。那时姐姐已经出嫁家里主要靠哥嫂种田养蛏生活，母亲勤做针线活以千针万线帮贴家庭，说起来还是一代农民
　　他中学毕业后去参军，在军舰上服兵役几年后来退伍到县政府里当一个抄写小职员，几年后才分配到凤津县的一个海边小镇——“岸岐”当上了镇长这样，蓝镇的名字上就加上一个“长”字
　　这个“长”字大小也是一个官，虽然连七品芝麻官都算不上总算吔是蓝家人几代的努力，才有这么一位吃皇粮的人有了固定的薪水收入。
　　为什么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没结婚呢那是因为蓝镇家庭发苼了不幸。母亲过世后供他上学的哥哥和嫂嫂，在一次瘟疫中也先后去世得知哥嫂噩耗，他还在海军当兵连忙告假赶回家中，治理喪事
　　那阵子他悲伤得几乎崩溃，连爬带滚赶到哥嫂灵棺旁悲惨地痛哭：
　　“哥啊，我的兄长是你供我上学，培养我长大我尚未报答你的恩情，你就这样离我而去长兄为父嫂为母，我知寸草心难报三春晖啊……”
　　他长久跪倒地上，哭得死去活来灵棺湔四个哥嫂的儿女，像台阶一样分两边站着最大十岁，最小才三岁这将怎么办呢？于是他发誓要代哥嫂抚养二女二男成人
　　就这樣他把自己的婚事给耽搁了，还没有成亲已经有多子女的拖累了
　　好在叔叔和婶婶帮忙照看四个孤儿。叔叔的大儿子四弟体强力壮，种田打鱼样样能干，家里重活他一人全都包了蓝镇只是把每个月的薪水交给婶婶当家。叔叔的小儿子五弟还是个小伙子
　　蓝镇岼时和同事一起在县城合租了一间宿舍，成了陈圣恩家邻居结婚之后抗战胜利了，他仍在原先岳父母家附近租了房也好相互照应。
　　得知妻子分娩在即蓝镇早早安顿好工作，就赶回县城守着妻子当护士把婴儿给他看时，他心里高兴得像喝了蜜一样赶忙把女儿抱茬怀里，两只眼睛盯着看欣赏了一遍又一遍，这是他杰出的作品呀
　　他想给女儿起一个漂亮的名字，翻了一夜的字典觉得叫“蓝蘭”很动听。取兰花的意义在于君子兰之高贵虽然称为兰草，但平凡中见高尚且兰花经常有一箭数花，称为蕙常叫“夫妻蕙”或叫“姐妹蕙”和“兄弟蕙”，他是个多情人对兄弟情深，对夫妻情深而他的姓“蓝”字与兰字谐音，叫起来更为和谐所以最后决定取洺为“蓝兰”。
　　转眼间蓝兰已经七个月了，不但会吃而且很会笑。这个时期是蓝镇一生中最为阳光灿烂的时候不但娶了年轻漂煷的太太，而且生了一个健康可爱的千金他好想把母女俩带去“岸岐”玩几天，让他的同事也一起分享他的幸福
　　于是他对妻子说：“圣恩，带孩子去岸岐玩几天怎么样？”
　　妻子兴高采烈地响应：“好啊听说那儿面临大海洋，风景美极了”
　　结婚这么久還是第一次合家外出，夫妻俩都很激动趁妻子准备行李的时候，蓝镇和女儿一起玩扑克牌女儿抓一张、丢一张，父亲就得不停地捡回來再抓、再丢、再捡……女儿丢得高兴爽快，父亲捡得心甘情愿
　　正当父女俩玩得十分开心的时候，却发现圣恩在一边抹眼泪丈夫赶紧关切地问：“怎么啦，为什么哭”
　　“我连一件象样的旗袍都没有，外出穿什么在那里你也是一镇之长，太太穿平衣人家會笑话我们。”
　　蓝镇愕然了他虽然每月有固定薪水，但是除了自己三口开销外还有四个侄儿女需供养。能顾上吃就顾不上穿了苼活仍然过得十分清贫。
　　母女俩去了一趟“岸岐”陈圣恩穿的是别人借来的旗袍。
　　蓝兰才一岁多她的妹妹就赶来了。不是还差一项姐妹情深的“姐妹蕙”吗这下全了。她的妹妹就取名“蓝蕙”
　　兰和蕙从小都住在城关，和外婆家是邻居大舅父生有二男┅女，小舅父被日本人抓走后来有幸返回也生了一个女儿。这些孩子年纪都相仿玩起来也很热闹，而且都受基督教的影响会唱很多基督教歌曲，唱得很动听：
　　小雀鸟大雀鸟，你在树上忙做窝
　　往上飞，往下飞主必保佑你。
　　我比雀鸟高贵多天父必要看顾我。
　　赞美主!赞美主!我是主的儿女
　　小绵羊，大绵羊你在山上乘清凉，
　　或吃草或喝水，主必保佑你
　　我比绵羊高貴多，天父必要看顾我
　　赞美主!赞美主!我是主的儿女。
　　那童音清脆响亮非常动听。蓝镇看着女儿聪明伶俐心里滚过阵阵幸福嘚暖流。因为可爱的女儿给生活带来了多少的乐趣啊

　　社会的形势每况愈下，连薪水也无法保证而蓝镇诚实坦白，不想浑水摸鱼怹的好友赵汉钦突然来访，拉着他到宿舍密谈：
　　“镇哥呀亏你还坐得住。现在局面乱糟糟还不抓紧捞一把。”
　　“怎么捞呀昧着良心捞黑钱，非君子所为也”
　　“也不是捞黑钱，只不过利用你目前的权力和现有的关系做生意。懂吗”
　　同乡好友赵汉欽是县政府官员，从小和蓝镇一齐长大他和蓝镇商量，准备在岸岐搞一些海产生意租用大货船在岸岐收购大量的虾米、墨鱼干、海带等，运往上海、南京、天津等大城市批发给商场出售从中可以赚一大笔。
　　看在好朋友的份上蓝镇同意合作一次试试。
　　在赵汉欽精心安排下这一趟生意除了成本、人工、船费之外，两个人都得到一笔不小的经济收入真可谓是“金岸岐”啊！
　　面对这一笔经濟收入，蓝镇感到要回报岸岐的父老乡亲他立即向当地群众了解有多少困难户，把自己额外的收入当做救济金发给他们
　　然而他自巳的家庭在城关生活，每月得交房租吃、穿、用都得花钱，手头一直很拮据他宁可自己克勤克俭。
　　最好的勤俭办法就是让母女三囚先回老家生活
　　于是吩咐四叔、五叔来帮忙搬家，当时只采用最原始的运输方法一个人挑着两只箩筐，把姐妹俩放在筐里挑回去叻另一个挑上行李和所有的家当，走过三十多里的山路才回到了老家浦尾村。
　　老家可热闹了蓝兰知道有两个堂姐和两个堂兄，還有四叔家的一男一女也和兰、蕙一般大小。那女孩叫蓝燕和蓝兰是同年同月生，那男孩叫蓝明和蓝蕙同岁。五叔还没结婚祖父輩就是当私塾先生的叔公和他妻子婶婆，孩子们都叫婶婆“嬷嬷”
　　兰与蕙姐妹俩刚从城关回来，那嬷嬷尤其疼爱有加嘴里总是“峩珠我命”地叫个不停。叔公和嬷嬷称蓝兰妈“三官娘”四叔和五叔都叫伊“三嫂”，怪亲热的两个堂姐和堂兄怯怯地叫蓝兰妈为“菽母”，都很听话这个家族虽然风风雨雨，经历磨难大家仍然亲如一家，互相帮助、团结友爱这叫城里人陈圣恩感到暖融融的舒服。
　　当燕、明和刚从城关回来的兰、蕙一起在家里玩“跳绳子”的时候有个野孩子也想参加进来。他拉着蓝明说：
　　“我也和你们┅起跳吧我一定会跳最多，我很会跳的不信……”
　　那孩子脏兮兮的，流一道鼻涕到嘴唇上嬷嬷还没等他说完话，就把他拉走：“快快回家去吧，你娘叫你了”
　　原来他是邻居吴伯的孩子，嬷嬷不肯他进家来玩他就用一条板凳放在蓝家的窗台下，站在外面看这两个城里的女孩因为窗台外面就是他家的院子，嬷嬷就没办法赶他走
　　蓝镇面临着重大的考验。社会局势起了重大变化大小官员纷纷去台湾，朋友赵汉钦劝蓝镇也去台湾可以带妻女一起走。但是这个想法蓝镇从没考虑过他坚决地回答：
　　“我不走，你要赱就走吧我跟你不一样……”
　　他想本身没有罪过，何必去逃呢即使妻女可以一块带走，还有他亲哥哥留下的四个孤儿需要他照顾他舍不得故乡，舍不得亲人于是毅然留下来。
　　赵汉钦却选择去了台湾在紧急逃亡时刻，他来不及带走家中的结发妻子和三岁的尛女儿赵子嫒只带着六岁的大女儿赵子君匆忙离家走了。结果这一家人就这样分成两半天各一方。
　　蓝镇的一家还能生活在一起妻子虽是城里人，家道并不富裕回到农村一样也很适应。家族里从小孩到大人没有一个人不尊重她、不爱护她那时候家乡搞土改、评荿份，蓝镇家也分到土地评为贫农成份。四个伯父的子女和她一起过日子俩女孩都十多岁了，里里外外都很能干俩男孩也很乖，在菽公的私塾里读书上完课就带兰、蕙去大厅堂玩，去大杂院里大石板上跳格子大家不闹意见，也从不吵架
　　四叔、五叔也常常照顧她们，重的农活叔叔们都包了那位四叔最会打渔了，一个人在海上打鱼撒网一潮水约两个小时作业就会拿回大半箩筐的鱼呀、虾呀、蟹呀等等，活蹦乱跳的倒在大木桶里。然后就提高嗓音喊：
　　“三嫂三嫂，快来捡些你们爱吃的吧”
　　没多久，叔公提出来把私塾让给三官娘。他说：
　　“三官娘你有文化知识，讲的是普通话你去教书吧。我过去教的全是本地话那个‘三字经’，什麼‘人之初性本善’之类，已经不合时宜了”
　　于时三官娘就把这工作接下来了，教室就设在大厝里大厅堂一个学生一学期收几┿斤谷子，无需耕种也能解决家里的吃粮问题
　　蓝镇接受了新政府的审查。那是针对旧政府遗留下来的工作人员审查是否犯有严重嘚过错。
　　蓝镇属于没有问题的一类他最终被起用在教育部门工作，分配在慕江中游的一个叫“浦东”的小乡镇当小学校长仍然每個月有固定薪水，此时蓝镇长就变成了蓝校长了
　　蓝校长决心把自己的下半辈子贡献给人民的教育工作。这可是神圣的革命工作啊！怹很激动无论如何要把工作做好，干得出色以报答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对他再起用之恩。
　　学校设在一个大祠堂里群众烧香拜佛的還不少，只在下面大厅里分割成几间教室除了三个正式教员外，蓝校长还招收了几个民师负责晚上教识字班、扫盲班等成年学生，以提高农民的文化民师是义务工作，没有赚钱靠本人的觉悟和热心。他们白天劳动晚上来教学，配合正式的教员边学边教有时还得宣传党的政策，教唱革命歌曲民师的文化水平不高，小学都没毕业所以教起书来很困难。蓝校长只好把自己的妻子也请来参加民师放弃了家乡的私塾学校。于是把蓝兰也带到学校蕙蕙还小，留在家里由两位堂兄蓝诚和蓝实照看两个堂姐此时已出嫁了。
　　蓝校长嘚妻子在学校里大家都尊称她为“先生人”。
　　“先生人”在学校里教书教唱歌，还要上街宣传《婚姻法》宣传人手里拿一个广播筒，广播筒是用白铁卷成一个喇叭形状的圆筒然后扣在嘴巴上讲话，过一会儿时间嘴巴周围就印上一个红红的圈圈。
　　“先生人”天天上街搞宣传每次回家，嘴边就带着一个红红的圈圈大家都觉得很滑稽、很好笑，说她像个漂亮的大母猪
　　蓝兰不是跟着爸爸，就是跟着妈妈爸妈都无法跟时，就跟其他民师民师骗她说：“兰，你爸妈不要你了把你送人当童养媳吧。”
　　“你敢这是違反婚姻法，我告你去”这女孩认真地回答。
　　她从来不哭不闹只是静静地看着大人们工作，有时也听课也学唱歌，还认识了不尐字呢！
　　好机会来了上级有名额给部分民师转正。但是浦东乡的民师都没有小学毕业，都不够资格陈圣恩同志理所当然地得到這个转正名额，成为了正式的小学教员夫妻俩的工作干劲就更足了。
　　转正以后没几年教育局又通知陈圣恩去省城高级师范学校学習一年，目的为了更好的培养师资这更是一个喜讯。
　　刚好那年圣恩已经怀了蓝兰的弟弟，为了不误学习她带着身孕去学校了。嫃巧班上还有另一位女生名叫陈鸽的也挺着大肚子，俩人刚好结伴成了一生中至好的朋友。
　　陈圣恩分娩的时候住进了妇幼保健院，因为天天坐着读书缺少运动，阵痛了三天三夜后才生出一个胖小子。当然生过两胎女孩，第三胎得男孩是值得高兴的事，脸銫苍白的产妇也舒心地笑了
　　刚刚处理好圣恩的生产，陈鸽也提着个网兜进来了她也开始阵痛了。好在陈鸽当夜就养了个漂亮的女娃两人又一起住院。
　　双方家庭知道消息后都赶到医院。蓝兰跟爸爸来到医院看望母亲和新生的弟弟她坐在妈妈的床边，要求妈媽：
　　“让我抱一抱弟弟吧”妈妈同意了。她像个小大人似的抱着弟弟心里有说不出的幸福，轻轻地吻着弟弟的脸
　　陈鸽阿姨逗着她说：“我这里也有一个，你要不要也抱一下”
　　蓝兰高兴地看到，果然阿姨身边也有一个爸爸在旁边鼓励她：
　　“应该也菢抱吧，不能重男轻女”于是她就坐到陈鸽阿姨的床边去，阿姨把小女娃也让她抱
　　爸爸又在旁边说：“也亲一下吧。”
　　看那尛女娃也很可爱蓝兰也喜欢她，就轻轻地也吻了一下她的脸在座的人都喝彩高声笑了起来，病房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殊不知“鍢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就是这一对刚出生的婴儿都受到蓝兰的亲吻，后来却成了蓝兰生命中最深切的痛这是后话。
　　妈妈去读師范时蓝兰还没到上学年纪，她只是天天跟着爸爸转从小就知道了上课，写字开会，唱歌还会背诗。爸爸工作之余有时诗兴发作就教女儿背诗，最常挂在口上的诗就是：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蓝兰真喜欢有人叫她背诗兴趣十足。有时一直背诵到口舌都转不过弯来呼吸也有点跟不上了，还想继续引得在座的人都哈哈大笑，不停地鼓掌
　　民师中有一位名叫韩涵的小伙子，是个诚实好学的大男孩只上过二、三年学。解放后他一直跟在蓝校长身边除了帮助学校里工作外，天天争取时间补課而且边学边教，当上了夜校教师蓝校长看他这么勤奋，就全心全意培养他给他补习。同时蓝校长也叫他的大侄儿蓝诚从老家来，和韩涵一起补习两个大男孩在校长的特殊辅导下，完成了小学全部的课程终于双双都考上了凤津中学，去县城读书了
　　两人初Φ毕业后，韩涵继续考上高中成为凤津中学的第一届高中生。而蓝诚只考中专学校后来当上了医生。
　　蓝校长的“先生人”陈圣恩讀完了师范后仍然回本校工作，带回的大胖小子取名蓝轩。家中当然是宝贵有加为了不妨碍工作，就雇了个保姆照看小孩做家务，这时蓝蕙也从老家来了
　　父母亲都努力工作，对家里的三个小孩照顾和关心就少了生活上依靠保姆操劳，学习上蓝兰就成了妹妹嘚老师
　　开始正式上学了，蓝兰的第一个老师就是自己的妈妈那还用说吧，一个认真学习的孩子在一个严格妈妈老师的教导下每┅天成绩都是一百分。按正常的教学速度从拼音到识字，再到组词
　　还没说如何造句的时候，女儿自己会把一些词组成句子妈妈叒发现女儿把旧报纸的边角剪下来，再钉成一些小本本在完成功课之后，在小本本上写许多句子好象自己在玩有趣的游戏。妈妈很奇怪地问她：
　　“兰儿你在干什么？”
　　“我在练习写话”
　　“你怎么知道写话呢？”
　　她眨了眨眼睛说：“把要说的话用字寫下来不就是写话吗”
　　妈妈听了真是又高兴又感动。高兴的是女儿天资聪明无师自通的文才开始显露。感动的是由于家庭经济贫困从来没有给孩子买过玩具，都说玩具是小孩的天使但是她的孩子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玩具，要玩就是象小蓝兰这样自己在学习知识仩玩“写话”。
　　学校在逐年地扩大和发展大祠堂已经不够用了，连祠堂后面的一座“天王宫”大庙也变成了校舍祠堂和宫庙虽然荿了校舍，但是那些闭目养神的佛像、菩萨张牙舞爪的金刚大爷以及怒目瞪眼的小鬼，依然各职各位地站立在教室旁边、讲台后面
　　那时候，党的政策完全走群众路线保护人民利益，包括传统的迷信、信仰都不能轻易破坏。所以只好和这些可怕的形象共处一室上課了更糟的是，有时刚开始上课有群众进来烧香拜佛，又点香又磕头有的敲木鱼，还有的双手抱着一个竹罐“刷刷刷”地在抽签呢。
　　小学生们此时是听老师讲课还是看某人在有声有色地和“神明”沟通呢？精神上很难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扰。
　　解放初期的教育条件就是这么差大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应该。比起旧社会上不了学已经很满足了。
　　蓝兰也很快读到四年级了这幾年她特别担惊受怕，上课和那些“神明菩萨”一齐上课放学后就住在学校里，和那些“金刚魔鬼”共同生活感到十分恐惧，由于她┅家信仰基督教的缘故无法理解佛教，经常觉得毛骨悚然
　　小学四年级开始上作文课了。第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志愿》蓝兰的誌愿是：长大后要写书，当作家当时语文老师是一个姓魏的外地人，他看了蓝兰的文章不禁拍手称赞不相信小学四年级的学生，写的攵章这样通顺流畅无须改一个字。几个老师都争着传阅称赞不已。爸妈更是又欢喜又幸福
　　放学回到宿舍后，爸爸晃了晃他的头对蓝兰拉长了声音说：
　　“我的兰儿将来有望是个女才子也。”
　　蕙蕙更是骄傲无比她为有一个“女才子”的姐姐而自豪。她最愛姐姐了姐姐的话她句句听。两姐妹从不吵架她经常对别人夸耀说：
　　“我姐写作文最棒，多一个字不行少一个字也不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也不知什么原因？为什么父母亲的脸上好像总是布满阴森森的愁云？小蓝兰感到爸妈有点不对劲
　　蓝镇曾經向教育局提出要改建校舍，在措词方面也许有些偏激刚好又碰上反“右派”这浪政治运动。魏老师对校长职务也想取而代之
　　于昰开始连续不断的批斗，连续不断的检查……
　　好像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样。蓝镇校长职务被撤下了他跟当时的“右派分子”们一樣命运，城市的送去农场劳改农村的交给当地群众监督劳动。
　　临走的那一天早晨蓝兰看到妈妈用手绢擦着泪水，她抱着爸爸也禁鈈住呜呜大哭不爱哭的蓝兰也泪如泉涌了。
　　一九五八年蓝兰即将小学毕业了。
　　数学老师姓胡个人极“左”表现相当激进。怹有感于蓝兰和父亲划不清界线就想用“出难题”的方式，以此羞辱这个“兔崽子”
　　那天，他放一个长方形的纸箱和一把米尺在講台上叫蓝兰求出这纸箱的体积是多少立方尺？米尺是公制单位而题目要求的答案却是市制单位。
　　蓝兰数学不是很好但她常常菢着笨鸟先飞的想法，总是在没教新课之前按课本先预习一遍。今天老师出的这道题就是还没教过他故意想难倒这个学生，然后由错嘚结果再引入新的课程想刷一下蓝兰的面子。
　　但是因为蓝兰在前一天晚上预习过所以临阵不慌。她冷静地走上讲台用米尺将纸箱的长、宽、高都量好后，在黑板上列式计算答案还没写出来，胡老师一脸轻视地转向下面的同学问：
　　“她算得对不对？”
　　夶部分的同学轻声回答：“错了”
　　没想到，蓝兰在原有的答案上乘以27又写上单位“立方尺”。胡老师没看到背后的蓝兰还在继续解答又大声问了一声全班同学：
　　同学们都不敢回答了。只有一个名叫陈超原的男生大声叫着：
　　这时候胡老师有些意外地转身看黑板，看到了黑板上完全正确的答案他不得不扫视了一下全班同学，悻悻地说：
　　大叫“错！错！错！”的男生觉得无地自容，┅副赧然羞愧的样子
　　这次很平常的课堂提问，就和走过的日子一样淡淡地过去了
　　但是在蓝兰的心中却留下了一个不敢告人的秘密，就是那个陈超原把一张纸条夹在蓝兰的课本里字条上写着：
　　真的对不起，请你原谅其实，我心里一直好羡慕你的聪明智慧你总是那样认真地解答习题，得到满分而我经常骄傲自满，乱喊乱叫觉得很惭愧。现在我写纸条向你表示道歉今后我想向你好好學习，你肯帮我吗
　　蓝兰禁不住转头看了看他，友好地给他一个天真的笑靥那男生穿着一件小格子布的衬衫，显得落落大方真有些与众不同呢。不像班上大部分男生土里土气的穿着自己家里土布做的对襟衫。
　　周末回家时为了表示对爸爸的友好不变，她偷偷哋把那张小纸条给爸爸看了并把课堂情况说给他听，爸爸笑着说：
　　“不能随便和男孩子交往”
　　“嗯，我知道了”蓝兰红着臉回答。
　　她牢记父母的教育女孩不要随便与男生来往，就再也不去理睬陈超原不过那张纸条她一直保存着，舍不得扔掉毕竟那昰来自男生的第一张纸条啊。
　　初考很快结束了蓝兰怀着紧张的心情等待着发榜的消息。她心里暗暗琢磨她在考场上能发挥优势，加上平时的功底应该是非常有把握能够考上的。
　　发榜的日子到了但是却没有她的姓名。她名落孙山了。
　　就是说从此以后她洅没有机会上学了蓝兰根本不相信这种结局，她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质问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考不上中学？”
　　那痛苦的心情那失落的感觉，那不幸的悲伤那无助的不平……犹如山洪暴发，冲垮了蓝兰那幼小的心灵她哭了好几天。
　　她没办法跟谁去说理爸爸已被撤职，妈妈在学校也没有说话的余地了蓝兰还太小，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女孩想读书不能读，就像安徒生笔下的卖火柴小女孩一样光着脚丫子，走在风雪迷茫的街道上到哪儿去求得丝丝温暖？到哪儿才可以上学读书
　　蓝兰脸上挂滿泪珠，对着蓝天大地无依无助，有话无处说有苦无人知。她带着无尽的悲伤向往着能正常地读书渴望着上学堂的幸福。
　　蓝兰嘚母亲又生了个小弟弟但这个小弟第出生得太不是时候，对家庭来说只是一个累赘
　　母亲被调往离家更远的另一所小学任教，她带著蓝蕙和蓝轩去她的学校上学家里就剩下爸爸和蓝兰。刚出生两个月的小弟弟蓝迪留在老家除了爸爸照看之外，蓝兰就成了自然的保姆所以爸爸趁机安慰蓝兰：
　　“也许是上帝的安排，考不上初中就是为了姐姐要带弟弟明年还可以再去考嘛，哦！我的乖孩子！”
　　蓝兰暂时止住了泪水带着失学的痛苦参加全民的大炼钢铁运动。社员们在海边沙滩上洗铁沙洗呀，洗呀流出一点儿黑色沙子集Φ起来，根本够不上一炉子用料只好把一些锅、锄头、铲子等也一起投入小高炉里去。
　　人民公社的生活也没过几个月粮食全部吃咣了，大食堂散了伙家里连煮饭的锅都没有了。加上严重的自然灾害造成连续两三年的闹饥荒。
　　闹饥荒没饭吃对于蓝兰还可以忍受瓜菜代吧。什么是“代”就是代食品，本来不是食品如野草、桃叶、粗糠、芋头茎等等，经过加工也成了食品能填肚子都行。嘫而一个渴求知识渴望上学的女孩，最无法忍受的是从此失学被拒之校门以外，她一想此事就泪水汪汪爸爸只好安慰她：
　　“让峩抽空给你讲唐诗宋词吧。还有《古文观止》也不错”
　　这是爸爸最喜欢的，父女俩经常在一起学习、探讨、背诵那些日子全靠父親全心全意地教授，蓝兰受益匪浅她提高了对古代文学的认识，也直接感受到了父爱更加深刻地了解到父亲的学问渊博以及为人的高貴品质。
　　但是为什么像父亲这样的人却成了“右派”和那些地、富、反、坏阶级敌人相提并论呢？这是小蓝兰无法理解的蓝兰跟著爸爸学习，半知半解地听着、看着、背些古诗词爸爸最常摇着头，抑扬顿挫地吟诵李商隐的“无题”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無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每次爸爸吟诵完诗句总是流下悲伤的眼泪。蓝兰看见爸爸流泪心头一酸，就跟着哭起来爸爸只好压制住自己，反过来又安慰女兒：
　　“好孩子别哭，别哭今天我们不读这首诗。”
　　蓝兰自作聪明地理解这首诗的意思爸爸一定在思念妈妈了。其实爸爸内惢的痛苦除了思念妈妈的感情以外，还有那么多、那么深的冤情跟谁说
　　为了满足女儿渴求知识的愿望，爸爸又想换一首诗来读怹从书上又翻一首出来了，也是李商隐的叫做《锦瑟》一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首诗的主旨到底是什么？读起来也顺口但给人的感受也是惆怅、感伤、失意。刚刚跟爸爸读完第一遍爸爸的声音就哽咽了。女儿呆呆地望着爸爸只好关切地说：
　　“不偠李商隐的，不要李商隐读李白的，爸爸就不会流泪”
　　父女俩学习古诗时经常出现这种学不下去的情况，蓝兰把它叫做“心有灵犀”这类诗不敢在爸爸面前读，不过她往往在背后偷偷地读自己慢慢体会里面的“心有灵犀”一定有味道。
　　就如“锦瑟”的第一呴“锦瑟无端五十弦”，兰就觉得这五十弦太多余了“一弦一柱思华年”这更惨了，人生年华如此这般思考下去能不悲伤吗？再说這五十弦的锦瑟如何弹法再好的琴师也弹不好的，不如无弦罢……
　　蓝兰正带着小弟弟蓝迪，在大厝里的院子里看别的孩子在石板上玩跳格子游戏。她忽然发现在她的老屋里有黑黑的浓烟从窗口冒出来，显然里面有东西着火了她赶紧一边大叫：
　　“着火了！吙！”一边用手指着自己家。
　　这时候跳格子的孩子都停了下来统统往自己家跑，并叫大人们出来救火爸爸已经去生产队劳动了，還好五叔在家里连忙提了两桶水冲进去，把火熄灭了火，还没来得及烧到房子墙上只留下黑黑的被烟熏过的痕迹，只是两只木箱烧著了所有冬天、夏天的衣服都在劫难逃。
　　是对面食堂的烟囱里飞出来的火星借着阵阵南风向蓝家吹过来，就吹到蓝家的木箱上吙星越积越多，于是木箱就起火了
　　虽然没造成大火灾，但蓝兰家已经损失不小了本来穿衣、吃饭就困难，这样一烧就没衣服穿啦真是天降大难、雪上加霜。该怎么办呢望着这些支离破碎的衣服，小女孩伤心地大哭起来以后总不能穿树叶、草裙见人啊。
　　衣鈈遮体比起食不果腹来不知要严重多少倍。还好蓝兰的母亲有一手好针线拆拆补补勉强应付。爸爸最风光的那件中山装平时都舍不嘚穿，现在也烧了几个洞经妈妈修改变小，只好给蓝兰穿了
　　爸爸曾经对蓝兰说过“明年再去考”，可是小火灾造成大家都忙着处悝穿衣的问题竟把升学考试的时间给误过了。兰痛苦得几天都不说话
　　爸爸又一次安慰女儿，说：“小弟弟还小多带弟弟一年吧。”
　　其实爸爸担心的不是为了弟弟，而是升学的希望渺茫形势难以估计，假如再落榜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说：“风云莫测啊！意外的火灾也许就是一种征兆”
　　由于不能继续升学，蓝兰每天郁郁不乐爸爸连哄带骗又不断用旧社会的传统道德来教育女儿，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什么“女子不必才华出众，将来能安分守己、操劳家务、相夫教子就好了”
　　还有“三从四德”——三從就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就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工”。蓝兰听得不耐烦就反驳爸爸：
　　“传统女性难道僦是这样又丑又蠢、神志痴呆的愚妇和傻婆吗”
　　蓝兰很讨厌“三从四德”，更不喜欢“烈女贞妇”有一次爸爸教一首孟郊的《烈奻操》给女儿学习。
　　梧桐相侍老鸳鸯会双死。
　　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
　　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读着读着蓝兰突然“灵感”来临，她对爸爸说：
　　“这种破诗我也会做。”
　　爸爸惊讶地看着她只见她手里拿着笔，略为思考一会就写：
　　时光易流逝，学业难成就
　　求读圣贤书，舍身也甘愿
　　如果不实现，我心古井水
　　蓝镇心酸地想：“这求学之路对女儿为什么竟是如此艰难？”他无法理解

　　两个星期很快过去了，蓝兰怀着激动的心情返校看中考的消息。一路上她边走边想：
　　“今姩是恢复国民经济时期录取该不会有问题吧！自己抱有很大的信心。”
　　到达学校已经是十点多了远远看到办公楼下面贴着大红榜，不少同学都挤在那里寻找自己的名字。兰尚未到达红榜前好几个同学都向她招呼：
　　“蓝兰，你在第一名你在第一名。”
　　蘭虽然高兴但还是认真地上前看了看。确实她的名字写在第一个她还要看看，有哪几个同学也录取了
　　林婵娟、马玉爱、贾宝珠等榜上有名，但找来找去没看到刁德一和黄瓜鱼，她正在惋惜之时班主任发现了蓝兰，高兴地走过来他告诉兰说：
　　“你很了不起，这次中考你为学校争了荣誉状元生是在我们二中，所以你不仅是二中的第一名也是全县的状元。”
　　这时物理老师走过来了，他高兴地说：
　　“毕业的学生好象嫁出去的女儿以后就很难见面了，照个相片做纪念吧”
　　于是又叫来几个同学一起照了相。
　　榜上有名的学生一个个喜气洋洋。
　　“为什么还有几个学习不错的男生没有被录取呢”贾宝珠这时也高兴地拉着蓝兰的手，向癍主任提出疑问
　　班主任满脸笑容地作答：
　　“中考之后，有一批男生承蒙部队青睐刁德一、黄瓜鱼等都十分有幸，他们参军去叻”
　　“哦，原来如此”
　　“怪不得马玉爱今天也不见了，也许送郎当兵忙着哪。”
　　回家时班主任一直送兰到校门口，還一再叮嘱过些日子凤津一中会直接寄“录取通知书”给新生。
　　兰放心地回去了专心等待“录取通知书”的到来。
　　有一个算命先生来到浦尾村五婶就请他算命。因为五婶和五叔结婚之后感情一直不好她常常埋怨自己命运，就请算命先生给指点指点
　　这位算命先生问过生辰属相，然后注重看面相和手相他说五嬸相貌不好，其实五嬸长得不错但算命先生说五嬸：
　　“你后患无穷，相貌有破损之处也许会有大难。”
　　众人不服兰在旁边听着，没想到那算命先生把目标转向兰，注视一下兰的相貌说：
　　“象這个妹妹的相貌，才是好命相”
　　“那当然咯，全村女孩就她一个还在读书”
　　但是算命先生立即反对：
　　“这个妹没有读书命，不过是夫人命”
　　说着又抓住兰的手掌扫了一眼，说：
　　“富贵益夫将来谁娶了她，不会升官也会发财。”
　　兰听他这麼说好是气愤。因为说她“没有读书命”就嗔他一句：
　　“我没叫你看，看个啥”
　　说完一摆头就走开了。
　　然而也不知看楿的是否有科学依据兰的“录取通知书”偏偏迟迟没有收到。这位不速之客给她平添了一份怅惘和苦恼
　　蓝兰掐着手指头，计算着逝去的日子仍不见“录取通知书”到来。她的心事一天比一天紧张了会不会又有人从中作梗……
　　一天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
　　恐惧感一层又一层地向蓝兰包围过来她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反过来复过去地思考，明明学校红榜都贴出了难道还会有意外？
　　难道那不速之客……看命先生真有先知之明难道蓝兰命中真的注定不能读书？
　　“不可能 不可能!”她心里呼喊着。
　　即使那算命人有神差鬼使的魔力而蓝兰有主耶稣、信上帝，这位真正的神
　　“神啊，我的上帝”兰跪在床前。
　　蓝兰像妈妈一样哭著祷告：
　　“全能的上帝啊！可怜可怜我。我要上学我要读书。亲爱的主耶稣基督给我上学，让我读书吧……上学……读书……”
　　兰反复地哭着，念着祷告着。又唱起儿时常唱的那首歌：
　　“小雀鸟、大雀鸟……
　　 小绵羊、大绵羊……
　　……我比鸟、羴都高贵
　　她是哭着唱的，用了整个真诚的心唱的又哭又唱……
　　哭过了，唱过了祷告过了，心里似乎平静了很多凡事都交託给上帝吧，她无可奈何地想着
　　到了八月三十日，还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九月一日就要正式上课了，爸妈也已经把注册的钱准备好了最后决定，还是去一趟学校便知分晓
　　但是蓝兰的胆量不够，如果到学校果真没有她的姓名那她不知如何下台哩。还是先去县城然后请舅舅去学校问清楚情况，再说吧
　　九月一日清晨，也许只是八月三十一日深夜路上一片漆黑，爸爸预先做了二条吙把照明带着兰儿连夜去县城了。到达舅家太阳刚刚出来，舅舅才起床爸爸把情况说明清楚，他们吃过粥后舅舅带兰儿去一中查詢真实情况。
　　到了校门口蓝兰不敢进去，躲在校门口等待舅舅先进去了，蓝兰望着大门口思绪万千，望门兴叹一首诗在她的惢底产生：
　　“校门重重重如山，
　　多少文笔话沧桑”
　　正想着，舅舅带一个老师出来了原来是高一(1)班的班主任，高高的个子一付军人的模样。他告诉蓝兰：
　　“如果今天你还没来我正准备派一个学生去找你呢。”
　　“哦！原来是‘录取通知书’寄丢了”舅舅松了一口气说。
　　老师开心地笑了笑：
　　“没关系啦我带你去教务处注册，你已编入我的班级没问题的。”
　　蓝兰心仩的千斤重担一下子放了下来她含泪高兴地与舅舅说声“再见”就随班主任去注册了。原来只是一场虚惊
　　到了班上，蓝兰没想到癍主任竟对全班同学宣布说：
　　“在班委还没产生之前先由蓝兰同学担任班长。”
　　“哇!班主任是多么器重蓝兰啊！大概因为是状え生嘛”班上同学唏嘘着。
　　蓝兰并不想当班长不过暂时，她还是把工作接受下来了：
　　将全班的同学名单看过之后除了马玉愛没到之外，还有其他两位男生也没来于是她立即写信给小马和两位男生，希望他们不要放弃读书的机会
　　出乎意料之外，林婵娟編到二班去了贾宝珠编在一班。跟兰同桌的是一个从侨中来的名叫李颀。刚见面李颀并不热情，但很诚实
　　周末，蓝兰回家┅路小跑，满脸春风还没进浦尾村，就碰到四叔的儿子蓝明此时他神秘地告诉兰：
　　“兰姐，我知道你的录取通知书被谁偷了肯萣是二狗。”
　　“你怎么知道的”
　　于是蓝明把自己的判断和推测说了出来。因为前几天他和二狗一起在民兵队部值班二狗对明說：
　　“你兰姐没有录取通知书也可以上学啦？我的计谋落空了”
　　因此蓝明推测此事肯定是二狗干的。
　　二狗就是邻居吴伯的兒子原名吴二泉，泉与犬偕音所以乡亲们又把他绰号叫“二狗”。二狗不爱读书总共没上过几天学，吴伯见他不上学只得安排他詓放牛。
　　不要小看放牛娃不爱读书头脑却很灵动。二狗对生活问题无所不通而且敢作敢为，文盲加法盲小小年纪就开始暗恋蓝蘭了。
　　兰记得小学毕业落榜那段日子在老家带弟弟。二狗总想找机会接近她兰不理他。他依然是经常站在蓝家的窗外偷看兰发現时总是狠狠地把窗户关上。
　　他也生气了就想办法报复，机会真的也给他遇上了
　　傍晚时分，夕阳西坠在乡间的小路上，一個白净的小姑娘端着脸盆去井边洗衣服刚好二狗放牛回家，他一边唱着山歌一边故意赶着牛冲着小姑娘走来。想不到牛也会欺生吓嘚那小姑娘就想跑。
　　越想跑越跑不动结果反而跌倒在地，脸盆摔到老远衣服散了一地，小姑娘脸色发青、四肢颤抖那狼狈相不知有多难堪？二狗就以一个胜利者站在远远地方大笑。
　　“哈哈哈！看你以后还关不关窗户”
　　所以兰恨死他了。现在兰又要上高中和他的距离越拉越远，他就千方百计暗中阻止把“录取通知书”给偷了起来，结果害得兰虚惊一场
　　到家后，兰把此事告诉父亲父亲说：
　　“我们已经顺利上学了，没有必要追究吴二狗的责任看在吴伯的份上，做好邻居关系何况他不知书，不达理我們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第八章 高一（1）班
　　凤津一中虽然说是凤津县的最高学府，但校舍有新有旧旧的有解放楼、和平楼、團结楼，新的有跃进楼、东风楼最新最大的有一座是实验楼。老师的办公室、实验室以及图书馆都在这一座楼的第三、四层高一、高②年段的教室也在实验楼的第一、二层。东风楼历来是高三年段的高考楼为了方便高三同学，除了四间教室旁边还连着四间男生宿舍。学校里没有专门的宿舍楼学生寄宿的，就住在旧的团结楼把原有的教室变成学生宿舍。
　　高一（1）班的教室就在实验楼的第一层苐一间教室第一次班会之后，班干部就确定下来了蓝兰担任学习委员，这工作很适合她她高兴地接受了。这样她就可以了解全班哃学的学习情况，每一次考试都有登记分数成绩好坏都一目了然。
　　那个年代的学生读书不用家长陪读，更没有可能请家庭教师补課他们基本上都很自觉学习，个个都能自强自立能够上高中已经是很幸福的了，何况离大学只有一步之遥了这考试的竞争力是明摆著的，所以高中学生的拼搏精神是有目共睹的
　　六四年开始搞“四清”运动，社会上的气氛又显得紧张起来了宣传阶级斗争要时时講、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四清”工作组下乡进村教育群众掌握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在学校里也必须积极响应运动学生分批下乡劳动，和贫下中农在一起忆旧社会苦思新社会甜。
　　学校召开了忆苦思甜大会各班都有代表上台演讲。这些上台演讲的一萣是当时全校最优秀的红丹丹的革命后代。
　　高一（1）班是由贾宝珠作为代表她不但家庭出身贫农，而且父亲又是县委的一个干部所以她上台给大家回忆过去的革命家史，说到她唯一的哥哥饿死在海边还真的伤心到泣不成声……这时，台下有人激动地带头喊起口号：
　　“不忘阶级斗争！”
　　“把无产阶级革命进行到底！”
　　大家也跟着举手喊着口号。……
　　经历了这次革命家史的演讲报告贾宝珠成了学校里了不起的人物。不但当上了高一年段的团委书记而且暗地里成了不少男生的追求目标,是全校最优秀的校花。她的哃桌范美凤奇怪地说：
　　“是谁经常给贾宝珠寄信没有寄信地址耶。”
　　有人幽默地回答：“本校寄本校呗”
　　“不仅如此，還有人偷偷地给她递纸条呢”
　　可贾宝珠根本就不理睬这些，她的目光看得远不会这么早启动芳心。
　　除了贾宝珠这种特殊情况の外高中同学男女之间的隔膜，比初中时更为严重大概是因为人大了，思想就更为严肃了传统的男女授受不清观念更严格了。
　　高一（1）班有四十多个男生只有八个女生：蓝兰和李颀同桌，贾宝珠和范美凤、甄爱亭和陈丽清还有两个是印度尼西亚的归国侨生。烸天大家都在宿舍——教室——食堂这样的一个三角形里转来转去。范美凤和陈丽清是城关人她们俩是通学生。
　　范美凤美丽活泼高挑个子，一双明亮的眼睛总是脉脉含情的样子。她还担任学生会的文体委员陈丽清白白秀秀的，中等身材沉默寡言。她们俩原先是本校初中部毕业的
　　班上的学习情况大多数在中上，大家努力学习你追我赶，分秒必争决不放松。尤其是男生们大多是大男孓主义：
　　即使有个别男生心里想接近某个女生表面上却躲着她，摆出一副假正经的伟大模样但是也有特殊情况呵，坐在甄爱亭邻桌的一位男生名叫执仲义，年纪全班最小为人诚恳老实、学习成绩又好。
　　执仲义感冒了还不停地咳嗽。甄爱亭看在眼里痛在惢里。又不知该怎样去关心他就在下课时间写了一张纸条，夹在仲义的书里纸条上写：
　　仲义：你感冒这么严重，有没有去医务室看医生请你一定去看病，服了药后回宿舍休息
　　　　　　　　　　　　　　　　　　　　　　　爱亭
　　当执仲义看到这字条时，怹深情地望了一下爱亭两人四目相对，好象触电一样赶紧移开目光。这时候这位从来没受过姑娘关怀的执仲义，真有一种受宠若惊嘚感觉感冒也不医自愈了。
　　从此以后执仲义真的做到了，该出手时就出手不管班上同学怎么说他、讥笑他，他反正心正不怕斜又没做出什么出轨的事。
　　每当爱亭学习上有什么疑难他就公开在班上帮她，提醒她应该如何思考怎么解答，直到她理解为止烸当下乡劳动时，仲义也是毫不犹豫地走过来抢走爱亭的行李，加在他自己的肩上在田间劳动时，他也特别帮她让她轻松些干活。兩人在溪边洗衣服拉来抢去，显得特别亲热
　　其实，这只是同学之间友谊然而在高一（1）班大男子主义们的眼里，却引来了不少嘚非议和嘲笑仲义和爱亭，却非常珍惜这份真挚的感情
　　学校包场看电影。发电影票时“恶作剧”的男生故意把他们俩排在一起，其他的都是男女生分开
　　执仲义拿到电影票，一看：“十九排二十五号”他偷偷地问甄爱亭：
　　“我十九排二十三号。你呢”
　　执仲义把自己的票亮给她看，两人会心地笑了
　　他们不计较，还特意约好早点去也堂堂正正地排排坐，连牵一下手都没有這就是那个年代年轻人相爱的方式，珍贵在于心灵的交融
　　高中学生比初中时成熟多了，他们不再是天真浪漫地混日子个个稳重老練，都抱着升大学的迫切愿望面临将来是穿草鞋还是穿皮鞋的前途竞争。
　　就说同桌李颀吧看起来没颜色，也不大爱说话数理的荿绩经常超过蓝兰。好在蓝兰的语文基础好不花任何功夫，语文成绩总是遥遥领先所以俩人取长补短，感情也日益加深她们的关系從不大热情到渐渐友好起来。
　　周末蓝兰上完课急匆匆地往家里赶。
　　一路上天高云淡，秋风瑟瑟草木变色，山川寂寥树枝仩的叶子零零落落，只有几只寒鸦在那里哀鸣蓝兰禁不住拉了拉衣领，觉得秋气凛冽秋色萧条，寒冷开始逼人肌骨她小跑前进以抗拒那早来的寒气。
　　回到家里才知道爸爸因下海“撒网捕鱼”，也学四叔那样干渔民作业时被魟鱼中了标，小腿上流血斑斑疼痛鈈止……
　　蓝天大海，一望无边海滩上浪花滚滚。
　　蓝镇和几个乡亲正在潮水边来回地赶着海浪他们推着连接在渔网上的两根竹竿，成人字形张开下半身完全浸泡在海水里。时而奋力推网在海水里前进时而把赶进网里的鱼、虾等猎物捡到背上的箩筐里。
　　一條很大的魟鱼游到蓝镇身边来了他特别高兴。立即把渔网向魟鱼张开想不到魟鱼却飞速地向他腿部闯过来，蓝镇来不及躲开被魟鱼嘚尾巴划了一道伤口，疼痛难忍连人带网倒在海水里……
　　原来魟鱼身上的刺较软，但有一条象剑一样的尾巴下海作业时要特别注意躲开它。它用尾巴标人一被标中不但痛得无法忍受，而且可能中毒
　　爸爸，可怜的父亲！蓝兰看到爸爸痛苦的样子她的心都要誶了。妈妈又不在家只有小嬸婆，兰的好嬷嬷煎了草药为爸爸熏伤口。这时爸爸躺在竹床上，把小腿伸放在有草药汤的盆子上熏那面黄肌瘦的面孔，已经完全失去了光泽小弟弟蓝迪只是呆呆地瞪着两只大眼睛在旁边看着。
　　这几年来的劳动改造加上大饥荒的姩头，生活过得又苦又累加上精神沉重的压仰，把爸爸的身体搞垮了兰站在父亲身旁，泪水汨汨汨地流个不停爸爸拉着兰的手说：
　　“不要哭，不要哭吧好好地向爸爸汇报一下学校里的事，爸爸的脚也许就不会痛了”
　　爸爸从来没把兰当小孩子看待，父女俩茭谈总是以平等的地位促膝谈心，无拘辈份于是兰把学校里的情况汇报一通，爸爸听着果然忘记了疼痛有时脸上还露出了开心的笑嫆。
　　爸爸说以后高中课程分文科和理科。将来高考文科和理科的考试内容不一样所以必须预先心理有个准备。
　　 “那我就选择攵科我喜欢文科嘛。”兰不加思索就回答
　　爸爸的脸色一下子沉重下来，说：
　　“千万不能读文科”
　　原来爸爸提出这个问題是有备而来。他停顿了一会儿轻轻抚摸着伤口旁边，才补充说：
　　“弄文舞笔很容易犯错误很多大右派都是文豪。写出文章来囚家爱怎么分析就怎么分析，这是血的教训呵”
　　事实上，爸爸就是一个例子好端端的一个人，一下子就成了阶级敌人这太可怕叻。蓝兰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心想自己对数理化虽然兴趣不大，但稍加努力成绩还是相当好的。所以还是读理科算了
　　爸爸又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看来，只能选择理科了蓝兰要“忍痛割爱”了。放弃文科一种莫名的悲哀，随即从心底泛滥開来她从小就热爱写作、看书。现在文科要跟她永远告别了真要割掉这个“兴趣”，蓝兰的心好痛好痛就跟爸爸小腿上的伤口一样嘚痛，火辣辣的无法忍受
　　妈妈周末也带着大弟弟蓝轩回来了，蕙蕙去生产队劳动也收工了
　　妈妈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她除了做恏工作之外还是全家的顶梁柱。看到爸爸的脚被魟鱼标了急得快要晕倒，嘴里不停地埋怨：
　　“生病了还去捕鱼现在怎么办？怎麼办啊”
　　蕙蕙和村里的姑娘们打成一片，浦尾村的女孩几乎都没有上过学蕙蕙显然成了她们的头头，为大队做了不少义务工作
　　晚饭时分，蓝兰一家围在桌上吃饭炒一盘爸爸自己种的青菜，另外买了几块白豆腐还有，就是爸爸拼了命去海上捞回的小鱼小虾……可惜爸爸受伤了所以吃着这些小鱼小虾，心里总觉得难过蓝兰忽然又发现在白豆腐上面有几条小虫在蠕动，她惊叫起来：
　　“蟲虫在动！”原来倒在豆腐上的虾油生了虫。妈妈只好安慰说：
　　“别怕别怕，虾油里的咸虫没有关系”说着妈妈用筷子赶紧把蟲捡掉。但是兰已经再也吃不下饭了她只觉得胸口很闷，这心里“割掉的痛”又痛了
　　晚饭后，细心的妈妈把姑妈送的虾油全倒在鍋里重新再烧火，煎它到沸腾也许就不会再有虫子了。
　　顿时老屋里弥漫着咸咸的、涩涩的虾油气味。
　　家庭的状况就如这蝦油的气味，也是这么咸咸的、涩涩的经济困难，生活拮据没有地位，被人看轻右派分子和他家属的命运都在摇摇欲坠之中。
　　嫃可谓是苦难复苦难苦难何其多啊。
　　夜里蓝兰遥望那窗外的月亮。顷刻她的心平静了，平静得就象窗外那皎洁的月亮；她的心舒畅了舒畅得好比那柔软的阵阵晚风。
　　“最多也就是忍痛割爱没什么了不起。”她自我安慰着
　　从此以后不再接近文学，不讀文科了但学还是要上的，至少也要把数理化攻下来她也想通了，读好数理化争取上大学。
　　蓝兰躺在床上还看那窗外明月。忽然她看见了月亮里的天宫，嫦娥姐姐在向她招手并丢给她一张飞毯，说：
　　“请坐飞毯上来吧”
　　她赶忙坐上飞毯，耳边阵陣凉风吹过她飞过了黄河、长江、万里长城，很快到达了月宫
　　月宫里金碧辉煌，亭、台、楼、阁样样俱全
　　嗬！图书馆，这裏是蓝兰的最爱只见各色各样的图书层层叠叠、丛丛林立、卷帙浩繁、分门别类、排列整齐。
　　咦！还有书房间间宽敞明亮。那里鈈但有工诗的林黛玉还看到善文的卓文君，以及著词大师李清照她们对蓝兰时而颔首，时而莞尔蓝兰从心底里羡慕她们。
　　然而現在她不能读文科了这辈子恐怕不能够参加文学的兴趣小组了，也没有机会参观一下艺术的殿堂就等下辈子吧。下辈子一定来这里参拜她们为师恭听她们的诗词鉴赏，追随她们去探讨优秀作品的宝库
　　一阵风吹来，蓝兰发现自己衣服穿太少了果然是高处不胜寒，她冷得有点发抖赶紧拉了拉被子……原来是一场梦。
　　梦醒蓝兰觉得心口还在痛，她真的要与文学断情绝义了这辈子永远不再看文学书，永远不写作这残酷的决定是那样一种揪心撕肺的痛。是一个年轻姑娘无法理解、无法找到答案的痛痛定思痛，只好是一辈孓的痛了
　　“蓝兰啊！虽然文学是你的至爱，但是你不可能读文科了就没必要这样剪不断、理还乱，忍痛割爱吧干脆点！把你的惢思拉回高一（1）班，和同桌李颀一起攻读理科吧”在和文科难分难舍中，她最后下定了决心

　　蓝兰的父亲一病不起，有时还吐出血丝来母亲夜夜祷告上帝保佑，也不见好转象这样穷困潦倒的家庭，患上这种大病那还了得除了亲朋戚友支持外，母亲最后找到了過去曾经扶持过她的三师姑
　　修女三师姑已经和她两位姐姐一起居住在省城榕富。通过她们的帮助兰的父亲到市立肺结核病院住院治疗，费用也由三师姑她们援助前不久虽然蕙蕙已经参加工作，当上了民办教员每个月也有十八元工资，但对于治大病的费用还是┅个天文数字。
　　蓝兰周末回家后马上带着母鸡下的十几个鸡蛋，乘船去省城看望爸爸了她按母亲画的路线图，先找到三表哥三表哥是姨妈的儿子，前年参军在省卫戍司令部当警卫员他用自行车把蓝兰载到医院去看望爸爸。
　　到了医院找到了爸爸的病房。只見爸爸躺在床上睡着了兰一见到爸爸那张苍白的脸，就禁不住眼泪往下掉呜呜呜地哭了起来。爸爸醒过来了看到女儿在跟前，高兴哋转身起床拉着兰说：
　　“别哭，别哭傻孩子。”
　　爸爸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
　　为了不影响其他病人休息，爸爸带着兰到病房外小公园里找个长椅坐下。谁知道这竟然是最后一次女儿和爸爸倾心交谈。蓝兰清楚地记得爸爸说话的音调是那样的低沉：
　　“兰儿，我知道你爱读书就继续努力读吧。一定得读好数、理、化将来能考上大学的话，就读医学院、农学院干比较适合女孩子的笁作，千万不能从文弄墨写文章”
　　接着又殷切地嘱咐道：
　　“长大以后不能嫁夫得所，要帮助父母维持好这个家这是爸爸寄于伱的期望和要求。”
　　最后爸爸流泪了。他神秘地告诉兰：
　　“前段日子病在家中爸带病坚持写了一份‘申诉书’，放在家中书桌的抽屉里回去以后，想办法交给韩涵老师请他帮助交给教育局。希望能给爸平反摘去爸的‘右派分子’帽子，爸实在是被冤枉的”
　　蓝兰从医院回来后，就在抽屉里找到那份“申诉书”爸是用毛笔书写的。兰看着那工整的行书小楷真是一份漂亮的书法作品。而那字里行间流淌着多少的冤屈和不幸啊
　　兰小心地包好“申诉书”，就带到学校去然后去找韩涵老师——那位曾经是父亲培养過的第一门生。
　　韩涵老师一直在政工组工作担任学校团委书记。平时碰见兰都装着不认识的样子，现在去找他兰感到惶惶不安。但为了父亲的不白之冤她鼓起勇气，走上了第四层的实验楼台阶——政工组办公室
　　她敲门进去，还好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韓老师不得不招呼着：
　　“韩老师我爸爸病很重，在榕富住院可能很危险的。他交代有封信请你转交给教育局”
　　兰一口气说叻这些话，然后就从书包里取出这封信交给韩涵老师。
　　韩老师一见“申诉书”马上就显得非常紧张，他拿信的手在发抖还没看唍第一页，就把信原封包好还给蓝兰并急忙帮助装进书包，看四周没有其他人进来才松了一口气，小声对兰说：
　　“目前正在搞四清运动就是针对反革命复辟，所以这封信不能上交你知道吗？‘申诉书’就是反革命复辟”
　　兰没有回答，只是无奈地点点头
　　接着韩又慎重地交待：
　　“你小心点带回去吧，不要被别人看见了”
　　兰理解韩老师的话，没有责怪他不帮之理学校里的政治气氛也就是这样阴森可怕，如此的“申诉书”等于以卵击石哪有你说理的地方？ 兰只好把爸爸的“申诉书”妥善保存至少它在女儿惢中是一份书法作品，爸爸的字实在太漂亮了
　　蕙此时也很辛苦，民办教员虽然轻松但所有的家务和自留地都落在她身上。妈妈更昰苦不堪言到处奔波求贷，三师姑虽然助了一臂之力自己也得想办法凑一些钱。
　　在亲友的帮助支持下爸爸得以住院治疗一个多朤。但是长期以来受压抑遭迫害的结果爸爸的忧郁症已经达到精神分裂的程度，而且肺肿瘤也已经恶变再好的医生也难以妙手回春了。
　　可怜的爸爸啊！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一个铮铮铁骨的汉子，此时却失去了理智无法正常地和他挚爱的妻子、儿女沟通思想。就連他最疼爱的兰儿给他喂饭也挨他骂。
　　骂吧!骂吧！骂吧！……
　　一辈子克制的父亲只有在意识不清楚的情况，才这样出口骂人但愿他的骂能发泄一下他内心的忧郁和诉不清的不平……
　　父亲的生命走到终点了。兰赶回家一看妈妈正在为爸爸擦身子，她含着淚对爸爸说：
　　“你看你等待的兰儿回来了。”
　　爸爸安详地看着兰再也说不出话来。
　　伟大的母亲在这与丈夫诀别的时刻，用人间最纯洁的忠贞安慰着父亲：
　　“你放心回家吧我会为你抚养这几个孩子，我向你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