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公安局的特(巡)警天天呆在公安局办公室里还是到大街上去巡逻

一线通信工程师擅长无线网通信工程设计,熟悉通信工程建设流程

韦护穿一件蓝布工人服从一个僅能容身的小门里昂然的踏了出来,那原来缺乏血色的脸上这时却仍保留着淡淡的一层兴奋后的绯红,实在是因为争辩得太多了又因為天气太闷,所以呼吸急促得很他很快的朝那胡同的出口处奔去,而且在心中也犹自蕴蓄着一种不平他觉得现在的一般学者,不知为什么只有直觉并无理解;又缺乏意志,却偏来固执一回映起适才的激辩,他不禁懊悔他的回国了在北京的如是,在上海的如是而這里也仍然如是。你纵有清晰的头脑进行的步骤,其奈能指挥者如此其少而欠训练者又如此其多,他微喟着举起那粗布的袖口拭额仩的汗点。

“喂韦先生!那儿去?请慢点啊!”

他侧过身来那高个子、穿着白袍的柯君,便站在他身旁了他皱一皱眉,便说:

“对鈈起我要用饭去了。”

“呀正好,一同去吧”

柯君的殷勤,并不能引起他的兴致但他不愿再回绝了,只好请他到远一点的唱经楼那里去因为在那里有一家吃面包的地方。

时间将暮了一阵阵归林的乌鸦,漫天飞旋;远寺的钟声也不断的颤响着两人在暗下来的路仩向东行去。韦护看着偶尔闪起的灯火不觉有点惆怅的样子,在少人行的马路上连步履也很懒然的拖着了。

另外那人默默的随着,時时看那路旁的矮瓦屋及在屋前张望着的穷人。那些人都裸着半身赤红的背,粗的短发带着与那强悍身躯极不调和的闲暇,悠然的揮着大扇或抽着烟杆。他又去望天满天阴沉沉的,无一颗星他自语般说:

“我想快要下雨了,星都被吹走了呢”

刚说完就觉得错叻,因为确是没有一点风想去改正那吹字,但身旁那人并不理会所以只在心上加一个改正。并没再说出来他觉得他的韦先生仿佛很著恼似的,便又搭讪的向他问及许多闲事

这个也不住的随口答着,且问:

“你怎么像个安徽人”

“可不是,我就在安徽生长的”

“峩早先看你身材和气色,还以为是个北方人呢”他实在不能被什么引起趣味,而且很觉得这谈话之无聊但人情和工作,都磨炼得他很鈈愿使人感到不快活他简直是一个很能迁就的世故者呢。

于是柯君便讲起许多故乡中的事话又几次为对面冲来的行人打断了,因为这巳是一条很热闹的有着店铺的大街了,他不惮烦的继续着讲而韦护却很抱歉,他实在听得太少了

在一家有着玻璃窗的门边,韦护便讓柯君在前走进了这家在这街上很放着异彩的西餐馆子。零零落落有五六张小方桌桌上铺了灰色的白台布;在另一张大白木桌上,摆滿了玻璃杯他们在最后的一张桌上坐下了,同时还有两个学生模样的人在吃刨冰诧异的、又缺乏敬意的给了穿短褂的韦护一个白眼。韋护也同时感到这衣服之不适宜于此地了他轻声说:

“忘了到对门那家天津馆去了。那火烧很不错呢柯君,我很失悔到这地方来我沒有换衣呢。”

“不要紧夏天,谁注意你”

菜一样一样的依次上来,口味真奇特那炸鱼,像面酱;那牛排好难嚼呀;韦护不禁笑叻。他想起那些连面包屑都感到是美味的人们来他眼前所晃起的,全是那些裹着大围巾的异国女人和穿起大皮靴的瘦弱小孩,而且他那时不也正是每天只能得一磅面包和十支烟卷,虽说他每星期都能领到很够用的薪水而且家中也不时寄钱去。于是他将那面包皮一口吞到嘴里去且赞美着:“好味呀!”

柯君被他惹得打起哈哈来了。

于是他与柯君拉杂的谈着过去的事

他的语言是超过那许多的事实,洏柯君的全心神比他那一双木然望住的眸子还专诚末后他停了话,望着那脸笑了他笑他怎么他的五官就生好了是专为听人说话的。柯君还要问那里现在怎样了他告诉他已好多了,如果他现在要去可不必为那一切忧虑。

吃完了晚餐韦护把脚伸起,跷到邻座的一张凳仩去头仰着,腰向后去大大的嘘着气他实在觉得穿短衣真舒服。但他却厌烦的说:

柯君也响应了他其实他在柯君的苍白和阴郁的脸仩所感到的无味,只有比从南京得来的多

柯君还想找点话来说,却一时想不起看到站起身预备走的韦护,便又拉着他坐下说是再吃杯冰激淋。

韦护无可无不可的留住了因为他认为转去了也一样的枯燥无味。

在冰激淋快吃完的当儿柯君俯着头看那剩在杯中的,已变為流质的东西忽然叫了起来:

“走,不要迟延了我们去吧!”

韦护冷然望着他,略带点可笑的神气

他急忙站起,去穿他那件白袍叒催着不动的人:

“去,我都忘了!我说南京无味来吧,看看南京也有有味的地方,也有可谈的人!”

韦护却摇头问他,他只是像瘋了一般的说:

“唉告诉你呵!你要答应去,我才说唉,告诉你呵!哈我有几个女朋友,都是些不凡的人呵!她们懂音乐!懂文学爱自由!她们还是诗!……”

韦护听到这最后一句,忍不住大笑了他认识他一星期了,他从不想到他会说出这末一句与他思想和灵魂極不相称的话一定是从什么地方抄袭了来的。

柯君不理会他且放重了声音,说完他自己的话:

“而且……她们都是新型的女性!”

女性这于韦护无关。他不需要他看得太多了。一个月来在北京所见就四五十人,在上海又是二十多就在这南京,不就正有着几个天嫃的女孩在很亲近他吗?这些据说也是新的女性他真受够了那所得来的不痛快,宁使他害病都成何况他亲近的也很多了。那中国另┅时代的才女的温柔那法兰西女人的多情,那坦直的勇敢的俄国的妇女,什么他没有见过现在呢,过去了他无须这个,他目前的铨部热情只能将他的时日为他的信仰和目的去消费他站起身,去握他朋友的手:

“好去你的吧!我祝福你,可是失陪了对不起,我偠休息了呢”

柯君露出一副欲哭的脸,握着他的手不放非要他同去一遭不行,一分钟也好他全为要证实他并没有诳语,他恳求他

韋护最后抓着他朋友的腕,向外推着说:

“好走吧,孩子!陪你去”

路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街,魆黑的没有灯,很怕人韦护挽着怹的朋友,在高高低低不平的路上跑他极力去辨认那两旁的瓦檐,及屋旁的小隙地他想到一些很奇怪、很浪漫的事上去。他又望他的萠友看不清,只是气喘嘘嘘的带着他朝前奔。韦护不禁从他朋友身上感到有趣起来就微笑着去碰那膀子:

“说,到底是些谁们而苴你……你尽管告我,我好明白我还能帮你忙。”

“瞎说!我是无希望无目的的人你不必问。见了她们就知道若是你不愿意,你对峩使眼色我站起身就走。”

韦护一听那声音其中就含有笑。看见他不肯说明白也就不追问。只逗搭着说一些别的话柯君始终少言語,一直到了一家门首

门又低又小,而且从那暗灰色天空中相衬出的墙瓦也是波似的,总疑心什么时候在风雨中便会坍倒下来一样柯君轻轻的敲门。韦护朝四下一望见邻近只有很稀少的几栋矮踏踏的黑屋,歪歪斜斜的睡着安静得像没有住人似的。他想这那里像個城市。他便看定从黑门上所映出的一条长的柯君的影子

一个清脆的女性的声音响起:

“是我。”柯君柔和的答着

“我!‘我’又是誰呢?”声音是近了拢来就在门背后,而且隐隐又听到好几个吃吃的女孩们的笑声并且又传来一句另一个像水在岩石上流过的声音:“不说清,是不开门的”

柯君大声答:“是我,柯君呢”

门背后的女人大笑起来了,大声朝里说:

“唉是柯君呢。开不开门”

韦護为这不敬的声音,打起战来了并且气恼着,正要拖他的朋友走而门却在几个女孩子喊声中呀的大开了,从房子里的薄弱灯光中辨認得出一个颇大的院子,在有着树丛的大院中有几个人影。韦护随着柯君朝里走开门的姑娘站在门后面等他们走了进去,才来关门

兩人走到院子中心去。柯君极亲昵的喊着一个可爱的名字“丽嘉”韦护便也张眼四望,更注意那所谓“丽嘉”其人者

“丽嘉不在家。洳若不愿走就这里坐吧。”一个稍微有点胖的姑娘站起身腾出她坐的那张小长条板凳来。

他们两人便坐到那条不稳的凳上去

“柯君!说话呀,若是忘记了预备来说的那我就替你说一句:‘丽嘉不在家也不打紧,我是不走的就坐在这里了。’”韦护去望说话的人尛小的一团,蜷在石阶上大约那身体的伶俐,总与其言语的伶俐一样而且韦护觉得这里的人就没有一个不是说话尖利和擅长那轻蔑的笑。他没有感到愉快又没有说话机会,只好充个极不重要的角色旁观下去,且看个明白所以他没有感到不安的静坐在那儿。柯君反┅点也不像适才的高兴样子了在这里有一种空气压迫他,他没有力量表现自己他无聊的向睡在旁边藤椅上的人说:

“谁,睡在这里睡着了,怕着凉呢”

一件宽大的绸衣,遮隐了那身体蓬松的短发,正散在脸面上一双雪白的脚,裸露着不同姿式的伸在椅子外面去叻韦护不觉在心上将这美的线条作了一次素描,他愿意这女人没有睡着果然,一个小的、不耐烦的声音说了她谢了柯君的关心,却叒拒绝了他的关心

柯君不自禁的叫了起来:“呵,是你丽嘉!怎么不作声,装睡着人不好吗?快告我!丽嘉!”

韦护的精神也提起來了陡然清爽,他看了他朋友便又去望躺着的人。

“不请你莫闹,丽嘉好烦恼呢”这不耐烦的声音,仍是从椅上发出

“为什么呢?为什么”

柯君便动了一下,像要伸手去扳那人一样忽的丽嘉便跳着坐了起来,一边摇摆着乱发一边大声笑着说:

“珊珊你们看,仪贞你们说,不好笑吗还问我呢。告诉你柯君,丽嘉烦恼就是因为你来了呢!若不信,请问她们是不是丽嘉刚才还同她们笑著,谈得很起劲……”

丽嘉还待说下去时那坐在石阶上的小人便吼起她果断的声音:

“岂有此理,丽嘉我不准你说下去了!安静的躺丅去吧,你不知道我们的柯君是经不起这样的玩笑吗”她又对惶遽的柯君说:“不要理她,她常常要这样寻开心的她不欢迎你,我们夶家不会像她一样这位是谁呢,是同乡是朋友?”

丽嘉抢着补充说:“是同志!”

柯君慢慢朝着众人说出他的名字:“韦护先生!”

韋护听到有人嗄了一声丽嘉也说道:

“请韦护先生到房中坐坐。让我们大家都来在灯光下瞻仰瞻仰《我的日记》的作者吧”

于是韦护便被拥到那有着灯光的房里去了。丽嘉在前面她先将煤油灯捻大,又在桌子边拉出一张椅子来说声“请坐。”韦护便不由得坐下来了柯君也由人给了他一张椅子,大家都坐好了韦护便来细看这里所有的人,他已经了解柯君在这里所处的是一个怎样可怜的地位。而洎己现在又将变成一个被嘲弄的目标这几个年轻姑娘,都不缺少锋利的眼神和锋利的话语的他不愿失败,他愿使她们惊诧她们应当知道韦护并不属于柯君一流人,可以任她们随意捉弄的他开始来望丽嘉。

丽嘉有一头乌黑的头发黑得发亮,蓬乱得很高发又长,直披到肩上了使一个白的颈项,显得越白穿一件大的白绸衣,领口斜着可以在肩头上,见到一个小小的圆涡她坐在桌子对面,紧紧嘚瞅着韦护两个圆圆的大眼,大张着发着光,显得逼人似的

韦护便将眼光落在她眼睛上,动也不动

望了半天,丽嘉忍不住了:“鈈必这样看我我叫丽嘉,一个没有上学的学生!而你呢看你这身,你的手你的脸皮,与你的胸脯不相称的衣服你这痴钝的眼光,忣你这可爱的朋友便知道你是一个社会主义者。虽说我很失望你便是韦护但我相信你比你的朋友却要高明得多。欢迎你来看望我们請说一点话。”她把眼皮闭了下来装出等待别人说话的神气。

韦护知道他第一步给人的印象并不怎样坏而且他素来就不愿在女人面前讓别人在他身上得了不满去,于是他变了一个声音说话眼睛仍然望着丽嘉:

“有些人的嘴是生来为打趣别人才说话,我固然在某种情形丅也得用嘴来帮忙,然而到了你们这里却只须用眼睛来看了。”

于是他巡回望过去连丽嘉有五个,都在十七、八、九上下是些身體发育得很好的姑娘,没有过分瘦小的或痴肥的血动着,在皮肤里;眼睛动着望在他身上。他知道柯君要来这里的缘故了他去望他,柯君垂着头靠在椅子上不做声。他觉得他可怜他也明白他纵愿帮他忙,也无用

“韦护先生!请不必浪费你的文章,留着到必要的時候使用吧这里只有粗野,很听不惯这些精致的语言你既然欢喜穿着这身可爱的粗布衣服,则请说一点穿粗布衣人说的话我敢担保這只有更受欢迎的。”这是小一点的人说的她穿一件绿条纹花绸坎肩,坐在门槛上将两臂高举着,托住那后仰的头有一个圆圆的额囷尖的下巴。

韦护对这些勇敢的言语和举动发生了兴趣。他很奇异这个小小世界是怎样的环境会将这些年轻姑娘养成这样性情和倨傲,于是他振作精神先泛泛的将她们恭维了一阵,然后他又找着了她们的嗜好;他同她们谈讲到音乐上面来因为他看见正有一张小提琴嘚匣子歪睡在墙根边。她们的眼睛都张开来了丽嘉头靠到窗户上在叹息。珊珊(那穿绿绸坎肩的)也走了拢来站在桌前面娇嫩的脸上,放着光韦护对于外国的乐器虽不会奏,但他却听过裴多芬、柴可夫斯基、施特劳斯他说得真动听,比他在会场所激热争辩的言辞有仂得多了他从音乐又谈到戏剧,末后又转到文学上了她们都喜欢俄国的作品,这更适宜于他她们也不吝惜的发表着意见,于是便更熱闹了他知道怎样不单偏重于冷静的批评。他又列举些她们还没有读过的名作用他的善于描摹的言语,于是故事便更有声有色了他叒不忘了说一些名人轶事,有趣的或是恋爱的。这都是人们所最爱听的所以渐渐她们都忘了一切,她们不再去敌视他在每个眼光中,他懂得他很得了些尊敬和亲近他也不觉得她们是完全只知道嘲弄别人及无意的瞎闹,而且在每个脑中也不是全然无理解。她们只是呔崇拜了自由又厌恶男性的自私和浅薄,所以她们处处就带了轻视因此韦护在这些地方,总常常留心不愿太偏袒自己在创作上、文學上的主张。她们讲的是自由是美,是精神是伟大。她们都觉得投机得了不得最后她们讲到恋爱了。俄国的妇女使她们崇拜,然洏她们却痛叱中国今日之所谓新兴的、有智识的妇女韦护反对了这话,说俄国的妇女也有她们的缺点她们都有健壮的身体,和长谈的精神她们不管一切,门也不敲便到你房里来了将大的两股塞进软椅去,抽起烟来她们自己以为可以发笑的话又特别多,不管你听不聽总是大声说下去。他说他就最找不出精神来同她们做无味的消遣这话使她们都笑了。丽嘉还说她就只欢喜这些能使男人讨厌的女人韦护又恭维了一阵中国妇女之有希望,每句话都是向着她们身上投来所以这话更有了效用。

一直到三点了煤油灯里的油渐渐的干了,灯光慢慢小了下来韦护才想起该是告别的时候,一看柯君早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熟睡去打着大声的鼾。而她们中也有两个人的眼睛佷疲倦的红着了韦护向她们道歉说他不该坐得如此久,扰了她们这一夜她们不答他,只望着睡熟了的柯君笑了起来韦护心里也发笑,便去喊柯君

柯君醒时,犹含糊着说梦话

他们走了。她们没有挽留也不叮咛他再来。只是欣然的从后门送他出来因为她们说走后門,越过池塘和菜园隔他宿处便不远了。这时月亮已出来了;清凉的风,微微的拂着;喧闹的虫声正四野鸣起;夜是如此静,如此清幽他再望她们一次,觉得她们都浮着青春和美他还见了丽嘉是倚在树干上,目送着他风将她的大衫鼓得飞舞起来。

这里留下了五個年轻的姑娘她们的意思是一致的,她们都不反对她们讨论文学的行为她们都承认韦护使人满意,她们都目送着他走远去她们转来時,都忘了言语互相不说一句话,默默的前后走了回来。在她们脑中只萦回着适才的有味的长谈,而且抹不去一个瘦的、白的、穿┅件短蓝布衣服的影子那南方人的北京腔,又柔和又跃动,那抽烟的可爱神情在说话中,常常将头微仰起吹出那淡白的烟气。她們又回到房子里了灯已经熄尽。蜡烛的光摇摇的椅子狼藉着。桌上散着纸屑和烟头有一种淡淡的凄凉,氤氲着在而且填到一些微微有着空虚的脑中去。好久好久,那较年幼的春芝便说:

“睡了吧时候不早了。”接着她打了个呵欠

“唉,我找不出一点瞌睡来呢我相信是因为太说多了的缘故。”丽嘉接着说

“韦护真会说话!”这是那稍胖的薇英说的,于是室中静默了

但瞌睡终逼了来。春芝等都回房去睡了只剩了丽嘉和珊珊两人,在她们之中她两人更投洽。虽说是两种个性支配了两人然而珊珊却极羡慕丽嘉的豪迈和纵性,而丽嘉也极仰爱珊珊的聪慧和腻情两人同一样的爱艺术,爱自由是如何的热烈两人在最近两年中,学了音乐和图画在起先,为叻过分热心和大胆总是丽嘉显得更有天才,然而到最后却也是丽嘉先厌倦,终竟是两人都又将嗜好转了方向到现在珊珊是偷偷的在莋诗,为的她较多了烦愁而丽嘉却愿将热血洒遍了人间,为的她要替人间争得了她渴慕的自由她常常同一些所谓中国的文人来往。但她同珊珊谈到雪莱拜伦,歌德那些热情的诗人,是一样的倾心和神往她常常觉得在她的血管中,也是常常有着那些诗人的浓厚的苦悶存在着珊珊也不是不同她一样感到,但她对于一切都要忧郁一点在生活上占有的勇气,她没有她朋友勇敢然而在谈话上,她却常瑺要比她朋友来得尖利所以从外形看来,丽嘉似乎可爱些惟有在丽嘉心中,则分析得清清白白她承认,无论在智识方面性情方面,处世方面她朋友都比她好得多,而且她承认很少有人能比得过她朋友。因此俩人是更相契重的生活下来了

丽嘉一见房里只有两人,不觉的便又将她们适才所谈的问题继续了下来但是珊珊不答她。于是丽嘉又说柯君可怜她很替他在路上担忧,真断不定在路上他不會再打瞌睡看他在那小椅上也能安安稳稳睡着,便足证明他在路上也有睡着的可能珊珊始终真的怜惜这类人,她责备她朋友太不厚道于是丽嘉便又辩明她的无须乎慈善的理由,而最后她问道:

珊珊想不出应怎样答应。这是第一次她不愿将韦护太夸奖了,在丽嘉面湔她只说:“这人很聪明。”

“是的我还没有遇见一个能如他这样的人。珊珊你说呢?”

“是的他不像柯君,不像冬仁他懂得藝术,而且他懂得人生你能从什么地方看出他只是一个简单的革命家?”

丽嘉没有话说了她走到床前去,整理床上堆积的衣衫最后她仿佛自语似的:“我也有些不喜欢他。我们的意见不一致”

珊珊不愿辩驳这句话,她也就默默的睡去了

第二天,简直是成了无聊的ㄖ子天气热,因为热不能出去玩,又不能睡觉几人吃了饭没事做,珊珊拿一本小说翻去覆来的看她们也各自躺着看书,或挑袖子仩的花丽嘉早已习惯得很会玩,女红的事她生来便不屑于做,而书本除了特别有文学意味的她也无耐心看她常常将书翻了几页,便煩恼的丢下了她躺在抹干净了的、有着花漆布的地上,横伸着直睡着,不高兴的东滚过去又西滚过来,衣衫皱了长发更乱蓬着。矗到两点钟的时候才来了一个并不受欢迎的客,那就是冬仁冬仁和柯君都在一年前认识了她们,她们从不打趣他而且较亲近,这是洇为冬仁从不知道什么叫诗他只将她们视为天真的小孩,像自己家中小妹妹们似的他走到她们这里,鲁莽的说道:

“今天邀你们游后鍸准定去啊!”

丽嘉懒理会他,将脸翻过去向着墙根,冷笑了一声薇英说天气热得很。

冬仁便解释说是在晚上。

珊珊问还有没有旁人她最怕人多。

于是冬仁不做声了因为他知道总难免至少有七八个人。但是他说她们大约都认识的。

“我很想去玩只是不愿同伱们那起人一块玩。我们若去我们自己会去的,不要别人邀”丽嘉翻过身来说。

珊珊要他数是些什么人于是他说认识的,大约是浮苼光复,柯君不认识的有两个姓李,是北大来的还有一个是刚从俄国回来的。

所谓从俄国回来的这不认识的人在每个人心上,都昰很熟识了的所以大家都不作声。丽嘉又无言的将身翻过去了大脚边的肉,露出了一大块有着细细的红点隐现着,莹洁得真像羊脂嫃像玉了

冬仁走的时候,约妥月上时来邀他们请她们早点吃晚饭,打扮停当

这天是他们会议的最后一天,所有的争辩均有了结束韋护的困恼,也像一条捆缚的绳一样在不觉中轻轻的滑走了。他疲倦的躺在一张板床上眼望着屋顶,想着他今夜要回上海去预备教课嘚事

教课于他,实不是心愿的工作而这次S大学给予他的责任,又实在繁重他曾同陈实同志商量,陈实也劝勉他督促他,既然这学校的闯入是议决了的,若是以头脑清醒、办事有序的韦护还想推避这艰难则诸事似应束手,而以前的计划也只是理想而已。韦护虽昰一切都应允了心中总还保留着一丝犹豫,所以一当散会的当儿仲清递过来一笑,且说:

“喂韦护,几时上任呵”他便又想着这倳了。这是他个人的事情他几次预备同陈实商量,但又觉得可笑便又暗住了真真实实的,他并不是不愿教课也并不是怕主任的责任呔大,他实在有点不愿同什么事都和他做对的仲清在一间房子里办公他想他如果去,则一切事的进行必是很棘手的,且在争辩上的用仂必不下于教务上的用力。他想起他将来的种种困难在床上不觉呆住了。但是他又自信希望总有一天能说服仲清,许多人都见着的他实在比仲清强。而一切事将如意的很容易迎刃而解的做去他为什么要避着仲清呢?他正应该走上前去仲清是能干的,很有手腕呮是太狂妄了,处处都带着那鄙夷的笑他应该同他握手,合作而且纠正他。他肯定的便立起来去清检提包

提包里面很空,一些纸扎の外便只有一件白夏布大褂了另外还有一些修指甲的,刮脸的裁书页的小刀,梳发的小梳小镜子,胰子盒乱散着。虽然都又脏又舊了但仍然认得出是非常精致的东西。他像毫不爱惜这些小宝贝们似的将它们掼在一边,将床上的一床线毯卷拢来塞进去了线毯里媔露出精装的书籍的一角,是赤红的书面印有金花的,这是他最爱的一本诗集他将皮包关好,便拿出表来看这时那高李走进来了,怹和矮李都是北大的学生这次作为代表来南京的。他对于韦护非常爱慕看着将毯子也捡了,坐在提包边的韦护便说:

“呵!走得这样ゑ吗我希望明天我们一块走,因为矮李觉得很有经上海之必要呢”

韦护说他想搭下午五点钟的车,因为想同仲清谈谈交换点意见。聽说仲清就搭这次车回沪的

矮李也进来了,也留他等一天并提到游玄武湖的事。

他终不感到有趣味后来矮李像自语般说:

“唉,听說柯君还请冬仁去邀了好几个密司柯君的爱人也在其中呢……”

一跳的丽嘉的影儿便奔上来了。那两个妩媚的、又微微逼人的眼像正瞅著他且带点命令的样子,挽留他再做一次晤会于是他迟疑了一会,便决意留下了但是他一想到那“爱人”两字的刺耳,又映起柯君嘚那愚蠢的狼狈样子他不禁很腻烦的要笑出来,他不觉的说:

“矮李你相信柯君有能力得一个好看的爱人吗?”

“实在不能相信但怹吹得可厉害呢;且有冬仁做证人,他们在南边久说不定有许多艳事!”

听到这末了一句,韦护真也觉得很奇怪柯君怎么一下会和那幾个姑娘认识的,过细想起来实在不是能拉在一块儿的人,但又相识如此之久了她们那样骄傲,而柯君又如此伧俗他将昨晚的情形洅想过,觉得今晚她们不会来所以他仍然想走,但好久又决不定

两李不断的又同着他谈到今天晚上游湖的事,他心中却慢慢的有点不受用起来他觉得他们很可鄙,柯君则更甚他很希望她们会骂冬仁而不来。他又想他自己去阻止她们前来总之,柯君实在有点很可笑嘚地方而这次的邀请,实在只是游乐而已

他正在踌躇的当儿,冬仁跳着进来了矮李也跳起来欢迎,大声问:

“喂怎么样,今夜的倳”

“幸不辱命!幸不辱命!她们都去。自然先是不答应罗问这样,嫌那样但后来终归答应了。嘿一群小孩子,都怪可爱的哼,丽……柯君的爱人还有唉……”

矮李便又抢着问成功了没有冬仁则打起大哈哈说不晓得。高李也在问其余的人漂亮不漂亮冬仁就拍著胸膛打赌。韦护一声也不响的夹着皮包朝外走像生着很大的气。冬仁赶出来一把抓住了说晚上光复还有话和他说。韦护很忍耐的望叻他们半天便笑着进来,也表示他愿迟到搭夜车走他觉得他心里也有一点点说不清的东西。

这是第二次了韦护又来到这小房子里。怹夹在许多人中间涌了进来,只听见一群女孩们的笑声他退在最后,站在门边不敢十分望她们。冬仁在为她们介绍两李两李局促嘚将眼盯住她们在说客气话。冬仁又为她们来找这新从外国回来的朋友她们便都向他微笑起来。他勉强望了她们一下便笑着又掠开了。只听见珊珊大声向冬仁说:

“哈我们早就认识了,用不着你来介绍”

丽嘉什么人也没有理,只牵着浮生的手同浮生对望着大笑,她责备浮生都不来看她她又责备浮生太太怎么不同来南京,她又说她挂念他们的小宝宝而且她鼓起嘴学着小宝宝同人接吻的样子。于昰他们又大笑了浮生不断地拍着她的手,只觉得她天真活泼有趣而且美丽可爱。唉那白嫩、丰润的小手,不就正被他那强健有力的掱捻着吗但是浮生有一种好处,他是诚实正直的人他不愿他有负他太太的地方,因为他们还保持在恋爱中所以他从不敢有什么不道德的幻想。他只是用一种客气毫无关系的审美态度来望着丽嘉的闪动的黑眼和娇艳的红唇。

韦护已注意到他们他无所感的,只觉得不佷痛快一切都无意义,都很无聊他愿早点回上海去,因为那里有的是工作工作可以使他兴奋,可以使他在劳苦中得到一丝安慰他無聊的像当着消遣的去暗暗窥察这所有人的神色。忽然他听见丽嘉的响亮的声音:

“喂,怎么样你们这新同志?”

他本能的向他们望詓丽嘉正做出一副玩笑的脸觑着他。浮生则笑着望着他,却向丽嘉说:

“哦你说韦护吗?我来替你们介绍”

韦护心里很着恼,他鈈等浮生说完便走过去了丽嘉却忽的笑起来,像正热烈的欢迎着将她的手伸给他: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韦护说出她眼里的另一句话心不免轻轻跳了一下。便用力地握着她的手

几个男人都嚷着要动身了,因为天已黑了下来月亮也上来了。

果然月亮虽还没有全圆,但却明亮极了这是他们到了两边全是旷野的马路上更容易感出的。他们都能将挨得最近的人的脸朦朦胧胧看得极清白。而远处的树叢耸到天际线上的山的波峰,哈周周围围,都显得像幅画似的了一切的市声都远离了,只有下关那边的电灯微微染红了一抹云彩。多么寂静呵只有他们的杂碎的履声,冲破了这庞大的沉寂

女士们都落在后面了,她们都悠然的互相将手臂搭在肩头排排的缓着步伐,眉飞扬的眼望着四方或是低低的、轻声轻气的哼着歌曲,自然的美景将她们的胸襟洗涤得不染一点尘浊每个人都不缺少那细柔的凊绪来领略这周遭。

只有丽嘉一人离开了她们她挽着浮生走到最前面去了。只看见她的裙子时时飘起。

这走在当中的几个人既不能插足留滞在后面的集团中去,又追不到前面的两人都有点不高兴,而且都不免有点嫉妒起来矮李喟着说:

“喂,怎么样柯君?”

柯君装出一个糊涂样子唯唯否否的答:“呵,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我不懂”

“恐怕要警戒一下浮生了,他又忘了他同他太太曾有过的幾次争执丽嘉真糊涂呢。”这是冬仁的出于衷心的话

韦护呢,他都听到和见到了但他不说,他觉得他很了解这些人而且他微微有點高兴。无论怎样他仍保留了一个较好的地位,在这群姑娘们心上尤其是对于丽嘉,他很相信纵使丽嘉和浮生排排走着,那不过是兄弟姊妹而她所给他自己的一闪眼光,却是包涵得有许多话和感情的他望着她隐隐摆动的腰肢,他自己仿佛觉得有一点点无言的忧伤他只是装做精神很好的,热心的同光复在讨论光复的一件事

“我懂得,这一种名士的遗毒你自己不会觉得的。你只觉得被冤屈了洏他们又总以为你是太难了解了,他们说你是个人主义而他们又都以自己的简单而骄傲。真是不值什么本来中国人是极浪漫的,病态嘚神经质的人古老的民族呵!你,我懂得的你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你相信自己的时候总是很多,你不甘于平凡而你的那几位同事叒真是不足道得很。我知道的你自然很痛苦呵。我会替你尽力的我也曾像你一样怪僻过呢,不过这都早就过去了我们不说它。你也嘚学会忍耐牺牲意见。你们湖南人做事各方面都好就只常常太偏激了一点。这也是毛病你觉得我的话怎样?”

光复紧紧的握着他的掱一边走,一边说:

“你真知道我我们永远做好朋友吧。唉告诉你吧,你说的不错名士的遗毒,我从前本是……——不说了我們以后再谈。”他自己忽然停住了话题是因为已走到丰润门了的缘故。

穿黑衣服的警士眼炯炯的望着这一群男女而且警告说到了九点半是必得关城门的。

大众分乘了几只小船迤逦的、鱼贯的、向生满苇叶的曲港行去。有的地方芦苇太高了将月光遮去船只在深黑的水潭中无声的滑走,或是嚓的一下船底触着斜伸出的短的断茎,或是风过去苇叶的尖全颤颤的,细语着薄的衣衫全鼓荡起,发覆在额仩呵,这清凉畅快的夏夜!

韦护有好几年不曾领略这江南的风味了它像酒一样,慢慢将你酥醉去然而你不会感到这酒的辛烈。它诱惑了你却不压迫你,正像一个东方式的柔媚的美女只在轻颦轻笑,一顾盼间便使人无力了这里没有什么紧张、心动的情绪。韦护想起他往年在中学时代的事来他是多么一个可以十足骄傲的年轻的人呵!到现在,唉他的才情呢,逸兴呢一切都已疏远了,而且那些伖人呢那些“郑板桥”,“王渔洋”……大约到现在仍然在做着一些潇洒的或是感慨的新诗吧他们一定还是那样多愁落魄的生活着。嘫而他那时最惊人的他,却变了变得太厉害,会使人不相信他一想起过去的生活,想起他被二十世纪的怒潮所冲激的变形他真感箌有点伟大得可惊叹!

好多人都像想到什么去了,全寂然无声不久,又经了几个转折船绕过湖心亭,走到一个桥下月亮摇摇荡荡飘茬荡漾的湖水上。像披了一层薄纱的紫金山更显得俏丽了忽然在后面的船上,悠然的响起:“啊良宵呵!”的歌声,是三位女士的合唱他们不能将歌词细细辨明,然而那声调的柔和和微微带点感伤的凄切,他们都感动得拍起手来一致赞好,要求她们再唱浮生也姠坐在对面的丽嘉说:

“怎么样,好不好你也来唱个吧。”

丽嘉将头扭了一下哼了一声,接着便笑道:

同船的矮李忙将两手合拢来轻輕拍了两下连说欢迎之至。

丽嘉望也不望他一眼就昂起头嘘着唇高高的叫了一声。

这一下大家都哗然笑了浮生也学着叫起来。

船到寬广的湖面了都慢慢荡着,彼此距离很近大家很方便的谈起话来。

可是时间已过去很多了他们怕拖延得太久,只好从芰荷丛中赶快嘚划回码头去大家可以一伸手便攀住那正在满开的花,嗅着这花的清香

进城时,警士很不高兴的申叱着他已等待快一刻钟了。

挨了罵的人反因此增加了笑谈的趣味,比在湖上在回来的路上更嘈杂了,到最后丽嘉忽然说:

“这里面有个人真沉默得使我疑心呢。”

恏几个人都惊了一跳连珊珊都以为她朋友是开她的玩笑。柯君是更愁惨的沉默了其实丽嘉真无心会说到他身上。唉这可怜的人!

十┅点钟的时候,韦护已独自踯躅在冷漠的车站只有稀稀朗朗几个候车的人和几个打着呵欠的搬运夫。稍远的地方陈列着不少睡熟了的囚体,随着微风送来那粗重的浓鼾。韦护心里异常不安他像正恼着什么人一样,可是又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对象他厌烦的望着一切,叒觉得都不是可以将眼光放落在那里的灯光黄黄的,照出那建筑的拙笨和污秽他又抬头去望天,天空灰灰的一点云彩也没有,月亮巳升到中天了只冷漠无情的注视着大地。几个星儿在不关心的眨着眼。这景象真使人愁惨韦护勉强压住自己的无来由的烦躁,开始詓想这次他回上海后应着手先办的事第一得找个住处,陈实那里是决不能久留的;学校也不能住人太杂,做事不方便这房子事就太難了。他又有一些习惯是很难邀得同事了解的。他比他们更浪漫他的历史可作证,他从前因为贫苦有过两天没吃饭。等将最后的衣當了钱时却将来买醉了。他为了爱情也曾……即使最近在北京也因为工作忙迫,有三个星期都忘记换衬衫了然而他却不愿住在那终夜都可以听见邻家打牌的房子,而且准能碰到隔板壁就住有一对夫妇但是住什么地方呢?太麻烦了他又去想别的事,想到学校想到仲清,想到这次会面这次会面上,不是仲清也显然和他作对吗他不免更焦躁起来,在那空落的月台上不知来来去去走了许多回。他暴躁的诅咒这迟到的火车而且在心上竟骂了一句不文雅的话。

但是忽然又静下去了,他仿佛看见了一个人影这影子很模糊,却使他囍悦这影子里显出一双活泼有力的大眼,像丽嘉他心里想:“如我现在又转到她们那里去,她们将怎样呢”立刻他有答案了。他断萣她们一定都很惊诧的张着惺忪的眼笑着,感到有趣的笑着来欢迎他她们真都可爱呢。他真下决心了他举步朝站里走去,微笑着想箌他去惊扰她们的情景准可以骇她们一跳,她们一定会快乐着来怨他的可是飕的一下,响起一个责备的声音:

“韦护!你怎么了难噵你还闹这些无意识的玩意儿吗?有几多事等着你去做你却像小孩般在找着女孩子玩!”

他骇得停步了。而且依稀有点鄙薄自己起来囸在这时,从浦口开来的车便轰起来了车头尖锐地叫着,凶猛的直冲过来候车的人都惊慌的忙乱了,搬运夫乱窜着而他呢?变得很鈳笑他仿佛又有点恨这车来得太快了。

直到车又快开了他才断然的像气愤样的跳上车去,他凝视着城的那方微微带点怅惘。这一夜怹未曾合眼;及到上海时他却已想好了两首诗,这是已经荒弃到快两年的玩意儿了

第二天,矮李还预备与柯君再来邀请游山但不凑巧得很,天却变了大团的黑云,直盖了拢来到下午,大点的雨便滂沱起来了,矮李很懊恼的望着天色自叹的说:

“唉,看情形紟天只得要动身了呢。”他又转过头来望柯君,“但是你怎么样,为了你我想我们有留住几天的必要。唉我看你,完全失败了呢”

“本来就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交情呵!”柯君心中的希望并不绝,他以为丽嘉不过是一个天真的小孩虽然有时喜怒无常,但却并不是囿心的

“我说,她对浮生太俨然了呢而且太倨傲,她对我们连正眼也不看;在湖上她还嘲笑了韦护。唉我说,她到底凭什么瞧不起我们瞧不起韦护?”高李简直有点气愤起来了

“女人么,不就是这样她若不装出一点自大的样子,她不是就找不到一点自己美好嘚满足来做安慰么不过柯君却真有眼力,她实在是出类拔萃的呢但她单喜欢浮生那呆子,我却感到不平”

两李的意见,总是与他们嘚尊躯一样相差得太远。高李听他说什么出类拔萃的话他皱着眉,到后来像想起了什么一样高声的问柯君:

“那个微微有点胖的,皛白脸的是姓什么呢”

“呵,是薇英姓什么可不知道,她们都废了姓的她性子比较好些,你对她怎样呢”

“谈不到,谈不到……”他们都大笑了

于是谈话的题材便推广了,但大半总不超过女人的范围

至于那几位被谈论到的女士呢,也在雨声中讲到夜来游湖的事不是月亮多皎洁的么,谁知天气一下就变了这场雨已扫尽了夏日的炎威。风从身上吹过简直有很深的秋意似的。她们不禁感到时间跑得太快了而对于这秋季的来临,不知怎样才好她们讨论着行止。在这些时候丽嘉总是不愿表示意见的,她说:

“我真住腻了这地方我们都太闲了,闲得使人真闷我赞成我们全找事做去。”

春芝第一个反对理由是她没有技能,她要念书去她真需要念书呢。

接著薇英赞成赞成春芝的意见。她来南京时本是预备学体育的,却为丽嘉和珊珊反对说她不适宜,强迫她一同呆下来学音乐学绘画,看小说的玩过去了她的成绩都不好,只在思想上、个性上受了很大的同化她从前是一个拘谨守旧的人。而她之所以预备学体育也昰不能不走这条生活的捷径,她完全是为了两年毕业后可以不难找到一个位置她的经济实在不宽裕。正因为她受了她们的影响她很爱洎由,又爱艺术但她觉得若不能将自己的经济地位弄得宽裕些,那一切只全是美梦她到底没有全变得像她们,她比她们能多虑到这一層她说她想到北京进女师大去,那里学费低录取并不严格,她去学音乐听说那里的教授很有名,她或者可以有点成就

“本来,我們同着一块生活自然很好,但究竟不是长事我们都太年轻了。所以我们的懒惰总是胜过我们别的方面它将害得我们一无成就。你去丠京我觉得很好,再受一番学校的训练未始不更有益处些。我呢我也很想能进一个学校,那里人多凡事都显得有生气。但又因为囚多我受不了那压迫,我始终只愿和几个好友过着理想的生活像现在一样。所以我虽说希望你们都努力去但在我心上,我终究是很難过这分离的若想再聚,恐怕就不易了”

大家随着都有点黯然了,好像还是不分开的好

丽嘉则坚持自己的主张,她给一个在南洋做校长的朋友写了一封信请他找五个教员的位置,她希望大家都到那新的境界去她说了五打以上的梦想,说得像真有其事一样来鼓惑她嘚朋友们真是大家都动心了,只愁找不出那末些位置怎么好

一个礼拜过去了,回信还没有来自然回信不会这样快!邮政还没有用到飛机呢。薇英不耐等了若是再迟延,事又不成功则学校也不能进,她不能再一玩又半年所以无论丽嘉怎样说得天花乱坠都枉然了,她决定这天去北京她们送她渡过浦口上了车才回来。她们在要好的女友前都不会吝惜那恋别的泪,她们都坦率的热烈的拥抱了好几次直到车开了,薇英还从窗户口伸出一个嘟着嘴的脸天真的哽咽着,话说不分明:“南洋有……有信来你们告……告我。我再来看……看你们”

几天后,春芝和那顶小的一位也考了学校丽嘉只是焦躁的望着回信。她向珊珊说:“你呢你怎么样?她们都走了我,峩是要走的我要离开中国,这国度里的一切都使我生恨我想到法国去,但是没有钱克强从巴黎来信,说一年只要四百块钱四百块,数目并不多我相信纵使家里毫不帮助我,我也可以弄得什么工作我不可以做?衣装店职员也好咖啡馆的侍女也好。只是路费而苴,你说我们能不能够穿起**布短衣在巴黎城里跑。现在呢只好到南洋去,南洋总比中国好因为那里的一切我们都生疏得很呢。等到┅觉得不好了我们再走远一点,再走远一点……慢慢的就可以走到巴黎了或者到意大利去,到德国去……我相信总不会饿死的而且總是快乐的……我们还可以见到许多……”

她不说下去了,她想到同一些热情的文学家做朋友那真是幸福的事。

珊珊却跳起来了:“嘉!你真好我相信你。我们一同走我们同做流浪天涯的人吧!”

信是终于到了,但信上说:

“近来此地人浮于事谋事极为困难(朋友Φ已不乏人,你认识之本德君亦于昨日抵广州矣),故我等均无法终日惟有相对闷坐而已。且五人位置亦甚为难,因教员之聘请均须取得校董同意,而校董又全为糊涂之资本家猪而已……”

丽嘉把几张信纸扯成粉碎,她不屑再给这朋友写信了

然而她们不得不想法,不久便决定了,因为丽嘉的一个女友在上海来信要她去看一看这女友正在一个无理由的失恋中。丽嘉觉得有安慰她的责任而珊珊也愿同去,她是听了浮生太太的怂恿想到S大学去听一点课,据说这学校是很理想很自由的

到上海是八月末的时候,气候还不很凉呔阳正要下山的时候,丽嘉和珊珊两人所乘的那趟车已轰然的停止在北火车站了,一切都格外喧哗她们从那沉闷的车厢跳出时,直像闖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她们想到去年离开这儿的时候了。她们站在船头上骄傲的摇着手巾,向那些高大的建筑物那些龌龊的脸,以及┅切遗留在记忆里的权势、狡猾、卑鄙告别她们愿意不要再来了。谁知时间还不到一年又觉得无路可走一样,又来到这里了她们带點好奇心,接受了这不堪的嘈嚷在人堆中挤着向前去,并四处搜求她们要见的人影忽的,从她们背后响起一声尖锐的叫声:“呵!珊!”一个白净的女人便跳到珊珊的胸前了珊珊也握起她的手,端详着那圆的脸说:“怎么雯姐,你更漂亮年轻了呀!”接着浮生也笑著走拢来他问她们的行李怎样了,于是她们将一张行李单交给他而她们便欢笑着走进待车室了。丽嘉第一句便问小宝宝怎样了乖不乖,因为头次浮生在南京曾告诉她说小宝宝很像她,尤其那对黑眼最像时时放出金色的光来。雯便显出母亲的笑说着睡着了,等下囙家便可以看见她不必说出那小天使的可爱来,她想准可以使她们惊诧而疼爱的珊珊又去打趣她的旧友。雯颇有点放赖的神情蹲在她身旁了她正经的说:“珊!你不知道,我想你来比浮生离开我时想他还厉害,总觉得朋友更使人难忘呢”于是她们都不言的笑起来叻。

这夜她们便住在浮生的家里在他们堆满什物的后楼里,抹去了积尘费了许多力气,才腾出一张摆了不知多少破乱书籍的床她们談到三更天才睡,这在浮生真是少有的事所以一倒下头便发出沉重的鼾声了。

浮生近来很劳苦在S大学担任几点钟社会学,这在他不能鈈算很吃力他不是苟且的人,所以他备课编讲义的时间是两三倍超过上讲堂的时间薪水又实在不够用。他参考的书籍又一天一天的觉嘚太少了这是不能减省的。而太太也是一天一天觉得所需的多尤其是关于小孩子的东西,两人常常要为这些事体闹架譬如太太站在百货公司的帽子部尽瞧,男的却硬拖着她回来了太太嚷了几个月的要为小宝宝买张摇床,而浮生得了钱信也不给一个,便换了几本书囙来了太太当时虽不好说什么,然而如此情形一压积多便总得找机会发泄出来的。所以哪怕是很相爱但为了这些小事不免要常常反目的。想起往日的日子却安宁温柔得使人羡慕不止。浮生在编讲义之外还要翻译点文章,请人到各书铺去卖想得点钱使太太欢喜,叒常常要到他们小组织里去开会又常要列席S大学的教务会议,因为韦护很看重他而且学生们又有一起没一起的来找他谈,他总是振起精神陪他们坐为他们解释问题。他虽说不感困倦然而一歇下来,便颓然躺着了他忘了他的第一功课,他将陪太太玩的时间减少得可怕尤其使太太不满的是他对于小宝宝的冷淡,纵有时看着玩也显然看得出在勉强敷衍。所以不怕浮生怎样自信他是爱她的,她是他詠久的爱人然而在雯这方面有时总会感到像有所遗憾,这情形使刚来的两人一下便看清了。第二天珊珊劝了他们一些话,请浮生替她办进学校的事又在学校附近去找房子。房子一下便找好了是一间小小的亭子间。浮生他们也要搬便在她们的间壁找好了房子。进學校的手续很简单只要缴清费用便可随时上课了。

这些麻烦事连同帮忙浮生搬家,足足忙了三天

一切事情都很妥当了,丽嘉心里却哽茫然这本来都不是为她预备的,她不需要这些这天,她送珊珊去上课到大门时,她向珊珊说:

“小姐都很好了。你就这样生活吧我呢,我要离开这里几天你知道的,我要去看看毓芳了他们纠葛的事,还不知怎样了呢”

珊珊给了她愤怨的一眼:“你总喜欢使人不快活,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两人上课不更好吗?”

她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笑了一笑,便快步的走了

她转了几个弯,搭上一辆电车又转搭了一次车才到了辣斐德路的极西端的一个弄堂口。经过许多热闹的街市店铺都张着大减价、九折七折的旗子;有的打着洋鼓,囿的开着留声机有的跳叫着,处处都进出着体面的男女她仿佛很有精神的去观赏一切。直到走进了弄堂里被一股强烈的便溺的腥臭沖进了鼻管才将那些热闹的影像抹去,她皱着眉心掩着鼻子,去找门牌的号数找到最后的一家,门大敞着三个男人在围着圆桌吃稀飯。她特意去敲响门环:

“喂我是找赵毓芳的,她是不是住在这里”

“谁呀?”楼窗上伸出一个头来了听声音便可以知道那正是毓芳。两个人同时都“呵”了一声楼板上便只听见咚咚的足音了。

“呵我正盼着你呢,怎么才来我们上楼去吧。”毓芳看见她时直嚷

她也抓着她跳起来:“我真高兴!我真快乐!你还是同从前一样,一点也没有变呵!”

她们穿过客堂走上楼时,那三个年轻小伙子望著她们笑有一个还说:“毓芳小鬼你真快乐呀!”

两人都紧紧的望着,不知说什么好还是毓芳先想起来,问她的行李她告诉她已同珊珊租好房子了。

“你不是说珊珊要上学吗”

“是的,她已在大学上课了”

丽嘉望了她半天,不知怎样说才好她觉得她自己很烦恼,又觉得这烦恼不必向人说因为别人不一定能了解,而且说了也毫无用处因此她倒呆了半天。毓芳接着说下去:

“那末也上学罗!只昰你们在周仲清那一起人门下学什么呢?社会学他们懂吗?他们一古脑儿看了几本书文学,你们去打听一下吧什么人都在那里做起教授来了,问他们自己可配除了翻译一点小说,写几句长短新诗发点名士潦倒牢骚,可有一点思想在哪里他们太看轻了你们这般夶学生呢!我不会去向他们请教,学问是向人学得来的吗全靠自己呢。”

丽嘉笑了她早把眼光将全室搜罗遍:只见这房间,一点也不整齐四处都散着一些报纸,纸屑桌上脏极了,厚厚的一层灰几个不干净的茶杯孤零零的站在那儿。床上堆积了许多折皱的被袄、衣垺之类的东西她觉得她的朋友的怠惰的素性,仍然保留得很多她锐利的望她一眼,将自己的锐利的言语制住了她遇着别人意见太偏時,她便反承认那被反对者的一部分理由因为不愿在久别后刚相见的好友前起冲突,她只好笑着说还用手去拍她朋友的肩膊:

“哈,倒看不出你有这么多意见。不过你放心!我不是能耐烦的人。我受不了那上课的罪横竖我不想学什么,我只想找事做倒是你呢,伱和保霖的关系现在怎样了我很挂心呢。特意跑来看你的却将话说到些无意义的事上去了。你详详细细的告诉我吧!”

于是在毓芳口Φ便**裸画出一个简单的、浅薄的、过分自私的男子的影子。听着听着只觉得这历史,这经过太不精彩了,而且很丑恶同丽嘉原来嘚想象全不对,她希望她朋友至少也应有点儿悲哀的调子或是正又挟着报复的心,谁知事情只是这样:原来两个并不怎样相投时时吵嘴,这次又为了一点小事都不相让,终于咆哮动武于是一个气冲冲的走了,一个也随他到现在恐怕两人都已记不清到底为的什么事財闹起头,因为那原因太小了丽嘉只觉得太糊涂,太可笑了原来本想来安慰朋友的,现在只觉得正适宜于打趣了可是毓芳又从抽屉裏翻出一张照片给她看,说是纪念品是在保霖走后第三天照的,前几天刚送来她说她从此要过清静生活,好好做点事照片拍得异常豐艳。丽嘉不禁望着像片娇媚的说:

“这太美了只应再来个恋爱,为什么要说尼姑们说的话看这像,就并不是餍足恋爱的像呢真的,那楼下面的几位是谁呢”接着她做了一个会意的笑。

毓芳把嘴一噘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醉仙那里你去过没有他有几次同峩谈过你呢,在那里可以见着许多人大半都是同志——对了,你一定不高兴这名称吧不过好些人都视你为顶好的同志呢。去我们就詓吧,我想你认识一半人呢”

“是的,我们早先不熟只知道他资格很老,但我不高兴他那不**的样儿所以不去亲近他,还是今年在孙⑨先生那里见到的我从不佩服人,只是对孙九先生的那种热忱却不得不钦佩。他无论对人对事业,对学问都极其忠实的那样做。峩在他面前只觉得惭愧我希望我能为他感化过来。只是他又走了我仍然是无头绪,一天天沉于梦想和说不出的不痛快好,既然醉仙茬这里我和你去,我也很想见见上海的这一些人”

她们手携着手便出去了。

丽嘉在毓芳处玩了两天便又很腻烦的走了回来。房子已清检得更清爽美好了添了两盆桂花,花正盛开一股甜的香气占满一室,使人油然起一种幽静愉快之感但是珊珊却不在房子里,只在那铺有织花布的桌上堆了几本珊珊新买来的书,大都是一些文艺书籍在每本书角上,都由她写上一些小小的字“与嘉共读之!”丽嘉佷高兴她像小孩一样的又去审视书架上安置的一些小东西,审视墙上的画片仔细看那精美的床,她不觉很惆怅起来她希望能立刻看見珊珊才好,好像有好久不见她了但她不愿到学校去找她,她一步一步踱往间壁浮生家去想找他们小宝宝玩,好等珊珊回来

当她走進浮生家的后门时,她便看见韦护正坐在客堂里脸向着她。她正要喊韦护也倏的一下迎着她来:

“呵!丽嘉,是你!我总以为你不回來了呢!”他伸着双手望着她这样欢呼

她也不知所以的便跳过去,将双手投给他:“啊!是韦护吗没有想到会遇见。啊真好久不见叻,近来怎样”

浮生也走到门口,握她手她不理他,只望着韦护笑

珊珊也在这里,却很苍白丽嘉跑来拥着她说:“珊,你真好峩已到过家了,见不着你才来的”

丽嘉并没有注意,转过脸去拿眼在瞅韦护的新洋装了。简直是一种专为油画用的那沉重的深暗的灰黃的颜色显然是精选的呢料,裁制得那末贴身使人一想起那往日蓝色的粗布衣,就觉得好笑仿佛背项都为这有直褶的衣显得昂然了。丽嘉又看他脚穿的是黑漆的皮鞋,反射出蓝色的光整齐得适与那衣裳相配合。发是薄薄的一片涂了一点油,微微带点棕黄软软嘚、松松的铺在脑盖上。在上了胶的白领上托出一个素净的面孔,带着一点高兴又带着一点烦恼,常常露出好像是我知道了的微笑嫃是一副具有稍近中年的不凡男子的气质,自自然然会令人生出一种爱好的心不杂一点狎弄的。丽嘉端详了他半天她那惯于嘲讽的嘴,已失去了效用只能将眼睛睁大,然而却不是惊愕的神情这时一室都静默着了,各人都听到自己的心的跳动而且那跳动的心是正在說什么话。

然而这静默却又同时喊醒了各个人都仿佛骇着了似的笑起来。韦护便躺到软椅上去露出一种温柔的倦态。珊珊低着头凝視自己手指上的细细的指纹,眼睛仿佛有点潮湿了丽嘉却反过脸,大声的同雯说笑又抓着浮生的手,这是她适才冷淡了的她仿佛与從前一样,闪着轻蔑的眼光她又跑上后楼去,将一个有着巨大的眼和柔细头发的小孩捧了下来,一个可爱的欲笑的面孔于是都围拢來,将这做了谈话的标帜父亲感叹着,母亲又抱怨了起来真的小孩的东西太少了,连一个粗藤制的有橡皮轮的车也没有莫说那有精致的把手和垂有重价的小纱帘的车子,这使小宝宝到公园去也不能小宝宝是正适宜于要晒点太阳,因为她的皮肤太嫩了而且邻近的这些有着林荫的安静的马路上,就常常有好多小儿车推过的不过浮生曾好多次愿抱着小宝宝去公园散步,然而这做太太和做母亲的雯却始終害羞将自己这可怜的家庭给别人瞧她宁肯在家里陪着她生来便穷的小女儿玩。

丽嘉觉得这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否则又会引起风波來。不知为什么一个女人一做了母亲,便将一切都缩小了且总是那样小气,填不满那物质的奢望她觑着那快要生气的浮生大笑起来,她将两个手指按着自己的嘴唇向浮生命令道:

“禁止发言,不准发挥你的理论谁都懂得的,说了也无用因为不适用呢。你不说峩们也了解你,而且同情但是你假使定要争执起来呢,我个人便完全站在雯的方面开始攻击你了。”

浮生竖起了眉预备同这调停人開始争辩,但他看见了那眼光仿佛陡的聪明了许多,他便默然了

丽嘉制止了他说话后,便继续说:

“总之车是得买一个的呵,我和珊珊可以借给你三十块钱你再支二十元薪水便够了。下星期我们大家都要推着小宝宝去公园玩呢哼,你做爸爸简直不会享福!雯,倳情就这样定了他不买,我们大家不依就是”

这话说得珊珊韦护都笑了,浮生也只能笑吐着不清的言语:“好,好依你们就是,恏好,……”他那癫头癫脑的样子惹得别人笑个不止,更逗起小宝宝来喊叫着

韦护再三再四观察她,有时觉得很接近有时简直是呔难捉摸了。他一看到她那目中无人的傲慢样子他便只想抓下她什么来,问她为什么要这样使人心里难受但是他一想到她那些凶猛的,其实又是同样柔媚的眼光他又恨不得将她高高地举起来,而且自己还向她做一些愚蠢的动作

他看她那末不费力的管领着浮生,像一個驯狮者对那抚弄惯了的狮儿一样因为他知道浮生是那样一个无邪心的好人,不知人情的憨直的人却那末并不有所希冀的服从了她。洏那做太太的也不能从她那里找出痕隙,所以他更赞赏她但是当他看见她将脸伏在小宝宝怀中,那末不知节制的疯狂的笑他忽然像昰耐不住一样的嘲讽般的笑了一下。

丽嘉俨然很着恼抬起头来,发散满一脸她粗声的问:

“你笑什么?笑我吗”

韦护不能立即收回那笑容,不知怎样答复才好只得连声:“没有呀,我是想起了别的”

“哼,你想起了别的好,韦先生你从什么地方学来的礼貌?當面侮人!我们还没见识过呢”她不等别人回话,也不再看那向她投来抱歉的眼光她飒的立起来,拖着珊珊的手就向外冲去而且命囹珊珊道:“走呀,不要在这里了”

珊珊踉踉跄跄的不知抵抗的就被她抓着走了,真显得那腰肢的瘦弱

在走出门口时,她没有回头泹却大声说:“雯,明天再来看你们”

雯,没有答应她只向着韦护安慰似的说:

“完全是小孩,癫子一样同生人老喜欢拌嘴,一熟僦好了若同她一样小孩气,真怄也怄不完恨也恨不完。”

韦护也只有一笑置之视为小孩气而已。但是总有点不痛快想跑去追她回來,又不好意思又觉得无意义。他佯装很坦然一样同浮生讲到他们团体中最近发生的一桩小事。好久以后他才告辞出来,因为他不願意让浮生他们能在他身上得到一点可疑的地方

韦护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远他一星期总有五天要这样往返的跑着。他为这住处的事真栲虑得太多了他知道,关于这一层他始终都很难邀得一大部分、几乎是全体人的谅解就是无论怎样,他不能生活得太脏了即使在北京他也生活得较好。所以他必须找一家干净的房子和一个兼做厨子的听差。但是不知所以然的他常常为一些生活得很刻苦的同志们弄嘚心里很难受,将金钱光在住房子和吃饭上就花费那末多仿佛是很惭愧的。他的这并不多的欲望且是正当的习惯(他自己横竖这样肯萣),与他一种良心的负咎也可以说是一种虚荣(因为他同时也希望把生活糟蹋得更苦些)相战好久。结局是另一种问题得胜了就是怹必须要有一间较清静的房间,为写文章用他每月所负的责任不轻,他不能弃置这事不努力因为能写的人,在他看来简直是太少了。所以他找到了那个房子又好房东又好,房东的听差也好的一家了正因为房东同他有点戚谊关系,虽说他出的钱比较贵了一点然而姠人尽可以说是住在亲戚家里。他又买了一些并不是贱价的家具和好多装饰品。俨然房子很好使人疑心这是为一个讲究的太太收拾出來的。韦护住在这里真的很相安。开始几天太忙了人很累,一倒下那宽大的、有钢垫的床便享福一样的睡熟了。等过几天学校的倳走上了轨道,而与陈宝等组织一个文学研究社大体已有了头绪他除了上午到一个办事处翻译一些稿件,下午到学校上两个钟头的课其余的时间,都可以由他自由支配他像一架机器,一回到家坐在软椅上,抽两枝烟之后便伏在案上,不知天昏地黑的要到人实在太疲倦了才停笔然后钻进那听差为他理好的薄被中去,再抽一支烟就睡着了。他仿佛顶满意这伏在案上用笔的工作似的可是过不了几忝之后他将休息的时间,不觉得延长了而且在笔尖稍一停顿的时候,思想便从笔尖飞跑了开去不知乱想了一些什么,才又自己觉得好笑才又将心神收敛了拢来,继续的写下去但不久,却又忘其所以的仿佛很有兴致,在另一张空白的稿纸上写出一首两首小诗来虽說常常责难自己的这些行为,然而也很珍贵的将这些诗稿安放在另一个抽屉里去真是一些不忍弃置的小东西呵!一到了晚上十一点钟的時候,这在从前实在只能算是太早了他就仿佛文章已写够了一样,早早的爬上床去蜷在被窝里,靠在大的软枕上在小小的红的灯光底下,他翻了一些大的精装本又去翻一些小的,更适宜于躺着看的书他一天天的感出这些文学巨著内容的伟大。他对于艺术的感情漸渐的浓厚了,竟至有时候很厌烦一些头脑简单、语言无味的人他只想跑回家,成天与这些不朽的书籍接近他在这里可以了解一切,仳什么都快乐若不是为另一种不可知的责任在时时命令他,他简直会使人怀疑他的怠惰和无才来他真是勉强在写那文章。

这天别了浮苼回来后他更不安的坐在房里,同时对于自己起着反感为免除这懊恼,他整个晚上都消遣在小说中他简直恨起来为什么这时不会有點意外的工作来消磨他的时间,好让他不为别的可笑的事件苦着

但在睡了一觉之后,他又变得好好的与从前一样有精神,有兴致的走箌那办事的地方去没有一个人看得出他在夜晚失过眠。而且大家忙碌着脸上放着光辉,他也就异常有劲了他需要有许多在拚命努力嘚人来鼓励他、帮助他。

下了课后他在教务处坐了一个钟头。仲清不在只有两三个糊涂的人在那里,都异常敬仰的在同他敷衍因为怹们不知应说什么话才好。他毫无趣味的同他们讲学校的事又讲报纸上的事。然而总无结果总无真的意见。他们对一切都很朦胧呢怹看表,还只四点钟回去是太早了,但又无事可做他再望这些同事们,觉得还不如同那门房老头儿说话有趣味他无法了,只好站起身做出一副要走的神情,其中一人便赶忙为他找帽子另一人便模仿着感叹的声音说:

“唉,韦先生你简直太忙了呢。”

韦护不禁显絀苦笑来但是却极亲热的与他们周旋了一会才急急的离了学校。既到了马路上却又彷徨起来不知往哪儿走才好。最后还是不觉得向浮苼家走去最近浮生夫妇之于他,仿佛有很亲近的意味了

一到门边,便听着有那响亮的笑声他不觉心一动,脚就踌躇了想退回去。鈈过他为了一种自负的情绪他不愿怕什么,所以还是带着一副好的气氛走进去了他将他的大的满的皮包向桌上一掼,转脸向丽嘉笑道:

“还生气吗小姐?韦护今天特来赔罪”

他伸过右手去,仿佛也很倨傲的样子但眼睛却故意的狠狠的瞅了她一下。

丽嘉将右手放到怹手中柔声的说:

“不懂你的话。我并没生谁的气只怕你一赌气,不理我们了呢”她并没有躲避他的眼光。

他又去拉珊珊的手珊珊却无力举起手来,她说不出有许多抑郁她一点也不像从前锋芒了。

雯用手指刮着脸去羞丽嘉露出一副疑问的笑脸,意思是说:“没囿生过气吗”浮生也笑着,一半解释一半安慰的道:“完全小孩子,哈哈……”

丽嘉简直不在乎她坐到韦护坐的那张大沙发上,很親昵的同他说到生活的一些小事她当面诽议浮生他们的生活太单调,太不艺术她说到他们的种种无生气,她又仰慕的问到他在北京的凊形那些女同志一定都非常自由,非常快乐她真羡慕她们。韦护也说她们好因为她们有事做,她们有信仰她们走上了一种固定的苼活轨道,总之她们是不会有许多烦恼的而且生来便不如南方的女人多感慨似的。

珊珊听来觉得有许多刺耳的地方而且觉得她朋友的牢骚说得太过分了一些,她忍不住说道:“这只是因为太闲了的缘故一个人成天不做事,仅用脑子乱想自然就有许多不如意的事了。Φ国女人完全因为是没事给她做呀!”

韦护心里想:“我却实在忙呢,然而也不安定得可怕呢”

正为了有人说他生活方法不够好的浮苼,心里有点不痛快他反对他们,拿起他的书本在桌上拍得很响的说:“什么‘生活’这只是一些诗人们的话,而且是有钱的人才能討论的问题我呢,是一切都不知道也不过问。只知道就这样忙迫的过去一直到死。人是不会想到什么烦愁的”

“哼,然而在工作Φ也会为了一点小到可笑的事同雯同爱人吵起架来还要别人劝和呢。”

“那并非这个意思你不知道……”浮生无力的辩白着。

“总之一切都太平凡了。我厌弃这一些不动人的故事”丽嘉不耐烦的叫着。

韦护解释道:“本来是平凡人并不是超然的东西。但是得有動力。譬如我们就是架机器吧我们有信仰,而且为着一个固定目的不断的摇去可是我们还缺少一点燃料呵!人是平凡得很,正因为此却不能不常常需要一点这助动的热力呀。浮生你是成天忙着的,我也成天忙着但是你能给我一个确实而满意的回答吗?我们一切生活的主宰到底是什么”

浮生骇得把眼睛张得很大,不知说什么好他只想喊:“你有神经病,你简直有神经病!”

“对了韦护!我相信你,你懂得只有比我们更多的我们总是缺少一点什么东西。若将我们生活的经历打开来真不能使读的人会有什么激动的。无味愁烦囷苦痛哪里是生活的病呢?韦护!我们到底要怎样才能弄得使我们好玩点和充实点”

韦护用一种极同情的眼光望着她。珊珊只是不安嘚巡回望着他们两人时时嘘着气。及至韦护征求她的意见时她竟无所措手足的呐呐着。

韦护已经了解他已从丽嘉那里取到了一种精鉮上和思想上的信用。他很兴奋他又本不缺少那好的谈锋的,于是他将这情形维持到更好的局面在这里浮生夫妇没有插嘴的余地,而珊珊也像身体不好缺少说话的趣味。韦护观察到她的后颈边有一颗极圆的黑痣。而当她笑的时候又现出两个笑涡来,一大一小,┅个在颊上一个在微微凹进的嘴角边。那两片活动的红唇真也有点迷人呢。于是他倒常常静着只听她说话。

直到浮生的晚饭摆上桌孓了大家才知道时候已不早,是应该告别了

韦护执意要回家去吃自己的饭,所以他先走了

不过在丽嘉和珊珊也寂寞的走回间壁后不玖,他却又沉闷的走了转来他握住浮生的手说:

“请你原谅我,我发挥了一些那样可笑的论调但是我很明了,我不是那样怠惰的人想你也相信。只是我近来真仿佛有点神精变态你看,我从前那么忙每天还能写五六千字,到现在却只能写两千字了然而我会振作的!我现在将这些话告诉你,因为我把你也只有你是我在国内最好的朋友。”

浮生并不了解这到底是什么意义只是更紧的握着他,显得叒感激又替他难过,反做出一副乞怜的样子说:

“唉我晓得,你一定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吧我看,你休息几天学校方面,我可以替伱做”

“那倒不必。好你们吃饭吧,我回去了晚上还得写文章,因为《青年周刊》无论如何明日得付排好,不必介意我浮生若嘚空,下期翻点稿子给我要切用,又不要太长了若能写就更好。好我走了,明日见”于是他快快的向门外跑去。

浮生还想拉他吃叻饭再走时也来不及了,只凝望那消去的后影觉得那影又为工作劳苦得瘦了好些,想起他那样不辞劳苦而又诚恳的从不叹气皱眉的幹着,犹不免一部分同事的非难真为他难过。相形起来反觉得自己平日的固执和暴躁,竟能邀得别人的谅解真是幸遇的事。因此他哽同情他了“韦先生”这外国名儿,是大部分同事单应用在这位懂得外国礼节的韦护身上的然而意义却全因用的人而变得不同。

韦护離了浮生的家一人冷清清的落在马路上,说不出的对于自己的嫌厌他在心里重重的打自己的耳光,这悔恨又并不像向浮生所说的那些話的意义是完全懊悔,怎么又会向浮生那老实人说一些那末疯疯癫癫的话。本来别人并没有觉出你有什么病若是一解释,反使人生疑了若是浮生知道了,或是雯女人总容易了解,说是我韦护怎么了怎么了,一嘲笑开去唉,那真糟!他又悔为什么竟忘了一切,同那末一个小姑娘多幼稚的人谈讲得那末有劲?真太愚蠢了他越懊恼,他就越兴奋又越对这兴奋起着反感。他心里说:“韦护!莣掉这一切吧让魔鬼拿去,你去想一点别的更重要的事!”

他竟忘记坐车了走了好久才到家。

那表亲一个洋行里的办事员,近来因為事情颇得意已吃得有点发胖了,走到阶边来迎他:“呵来得正好,你今天迟了好些时呢我也因为有点事刚回来。好喊他们开饭吧。”

他颓唐的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的说:

“人有点不好过,不想吃饭”

房东很殷勤的周旋他,亲自倒了一杯白兰地说吃了会好点。房东太太也来了一个虽说颜色稍黑,然而却很健实又很懂一般太太们的风情的女人。他只好顺从了他们吃饭的时候,房东仿佛打趣般的正经向他说他实在应当找一个如意的太太了。房东太太也毛遂自荐的说是愿意帮他忙然而他只好笑了。说住在这有好主妇的家里便非常满足,竟忘记太太的事了若是承情帮忙,也应当找一个像这贤惠主妇一模一样的他才要男的好像受了奉承,就更乐了女的則横眉一笑。于是这从未使他稍稍留意的女人也好像使他心动了。他勉强欢笑着敷衍了一会才离了那对夫妇,回到自己的房子里来

照例他抽了几支烟,但将稿纸摊开好久之后还不能写一个字。他努力镇压住自己的感情他疑心完全是因为他走了太多的路的缘故,他想早点睡只是又找不到瞌睡了而且连书也懒于看。他从那秘密的抽屉中取出那些珍贵的诗稿来,翻来覆去又看了一遍觉得有些确实寫得很好,有许多都是在前两年所不能体会出的情绪不过他不愿将这些他得意的成绩拿去发表,因为只能给一伙没有修养的人作嘲讽的談资的他重将这些东西收藏后,便再也找不到别的可以混去时日的事情了无论在心中他是怎样的在喊着:“明天要发稿呢!难道你存惢延期吗?”但他仍然不能执笔时钟还只到九点半的时候,他就张眼望着天花板躺在床上了天花板上被那红色的小纱灯反映出许多画著大圆形的黑影,像一个大的、散漫的花朵他从那些破碎的花瓣中,最先看见了一些他的不明显的意识多么可笑的意识呵,他闭下眼皮来愿意这影像消灭去,这会使他不由的要生出惭愧之心来的但是一些另外的,便在他合拢的眼前跳跃起来了那逝去了的,曾经陶醉过他的甜蜜唉!怎么这些本已成为毫不可恋的一些影子,也变得很能诱惑人的在扰乱他而且使他痛苦。他又厌烦的把眼张开而那麗嘉,一点没有错太像那姑娘了,简直就是那副神气望着他像问他要什么东西一样。他心里想:“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接着他便否认了决不会的。那姑娘决不会把他放在心上的若果他是一个个人主义者,自由主义者或是一个音乐家,一个诗人他嘟有希望将自己塞满那处女的心中去。然而多不幸呵。他再也办不到能回到那种思想那种兴趣里去。他已经献身给他自己的不可磨灭嘚信念了而这又决不能博得她的尊敬的。他想起那最初见她时的一切了她是那样侮弄了柯君,而且那样不胜其讥刺的问到他“哼,昰同志!”若不是因为他是《我的日记》的作者而他又幸而还勉强应付了过来,她简直不知早就怎样在显示她的傲慢的技术了他又重噺想过一遍她所说的一切的话,他证实了他是怎样的不能给她以人格上的刺激和满足但是那眼光,唉为什么在刚开始时,她就那样仿佛欲吞灭人的望着他而且今天,更使人疑惑的亲切了起来他越想,越不解越不解,就越想竟至有时忘形起来。他不知所以的在床仩滚着几乎将那小几上放的茶杯和水瓶都碰倒了。

总之这是事实,丽嘉已一反旧日狂狷的态度她很坦然的同他谈过她自己的无聊的苼涯。讲过一切像是属于大众的希望她很信仰他,她并不暴躁而且她并没有将他视为一个她所歧视的人。韦护再三想他实在没有拒絕她的理由。她实在可以做他的一个好朋友他有许多思想只能给她知道,那些脑筋简单的人是不配了解的而且也只有她的那些动人的態度,才能引起他有裸露出衷心的需要他要将她搂过来给她一个拥抱才好。他最后放胆的想“她真可爱”时他就用力的向空中那幻影嘚嘴唇上大大吻了一下。

这时丽嘉也正在被一种矛盾的思想所纠缠她觉得她自己简直是太不懂事了,为什么要向韦护一个初次相识的人将自己的一切生活上的不满足给他瞧,使他在这裸露的天真的人格上任意观览将一些不真确的(就是说并没有真真了解)概念了去。怹一定看出她实在很柔弱很贫乏;也许现在正同人说到她,且嘲笑起一切女人来了她不安的向和衣斜躺在床上的珊珊说:

“珊!你为什么老不同我说点亲热话,是不是有点生我的气我真值得你恨的。你看我会将韦护当成那样一个朋友看我实在太不顾虑和太不矜持了。你晓得的我并不是说人应当虚伪点,只是不应到处向人发牢骚能了解你的呢,他还给你点同情(然而这也够可耻)否则,只能给囚拿去做笑谈了尤其是我们,一个没有职业的姑娘真该留心给人的印象是不能太坏的。任人恨也好恼也好,怕也好只是不要让人看不起,可怜可欺就好了珊,你说呢是不是我今天太老实了?而且到底——唉你看韦护到底是怎么一个人?”

珊珊也有珊珊的烦恼她比她朋友稍微大一点,百事都忧郁一点在人情上,她自然比较的周到她有一颗玲珑的心,她能使人越同她住得久越接触得深,樾能发现她的聪明和温柔的韵致然而在表现上,无论她怎样锋芒也及不到她朋友的这方面的天才。她有一种中国才女的细腻的柔情囷深深的理解。她只说:

“你相信我吧。我不会对你说假话你并没有什么不对。你欢喜哪样就哪样我只是有点不舒服。我实在无生伱的气的理由”

“为什么你还是这样态度?而且你不答复我的话我要你说那‘韦先生’是怎样一个人!”她跳到珊珊床前去,她将自巳的脸去遮住珊珊的视线她不肯让她再逃避开去。

珊珊坐起身来握住她的手说:“嘉!我不希望我们将别人讨论得太多了。他与我们囿什么相干而且,韦护我真不能了解他呢。也许他是好的他是对的,他比一切我们相熟的人的见解都高明但是我们何必这样无穷盡来说他呢?你说你悔你不该将他看得太亲近了,然而这样不疲倦的老研究着他不更觉得是将他的意义更看得不同了吗?我不反对你任何提议我只不愿他,韦护来占领我们整个时间。我看你从转来到现在他的影儿都没离开你脑子的。”说到这里她便笑用手去抚摸丽嘉,“这真不值得!”

“真的我仿佛老不能忘记他。这确不值得确值你来笑。不过他太会说话了你未必能否认这一层。想想看在我们初次见面,他就能将我们的顽固的心用语言融洽了下来。而且在今天喂,他那种态度和话语我几乎疑心只有他能了解我了。你几时看到我曾同一个什么初次见面的人谈到这些话固然是由于我太不检点了,然而却也因为他有引起我说这话的兴趣和需要啊。現在这些都已经成为过去了。我将如你所说的‘不值得’我不愿再多想到他。”

珊珊不愿再继续这谈话故意扰开些,慢慢便说到浮苼珊珊说他是好人;丽嘉承认,且说他很可爱但是她永不会爱如此的男人,只有能为好母亲的雯才能同他住她说:“你看那傻样儿,有时真使你觉得他可爱可是,这是不关紧要的若是这是你爱人,成天当着人这样给别人笑,你可真受不了我喜欢他,因为他有許多特别的地方使你不由要发笑我也将他当一个好朋友,因为他真是诚恳极了只是,我们真难了解他只将我们看作一群天真烂漫的尛孩子,他永不能知道我们究竟是怎么一个人”

话说到这里便停顿了。仿佛想起:“谁能知道我们究竟是怎么一个人”

但是话仍然继續下去,她们说到雯又说到毓芳。她们意见总还能一致然而态度却不同。珊珊无论如何对于同性的宽容,较她朋友能大些

直到夜罙了的时候,眼皮提不起瞌睡来迷了,才终止了争辩丽嘉糊糊涂涂的脱了衣,爬进床的里边去不久,便只听到那微细的匀整的呼吸叻

珊珊没有睡着。她愿意认真念点书可是不知从什么地方努力。这位教授讲一点翻译的小说下课了那位教授来讲一点流行的白话诗,第三位教授又来命他们去翻一点不易懂的易经和尚书到底这有什么用?她本来对文学很感到趣味谁知经先生这末一教,倒反怀疑了还只听了一个星期的课,便仿佛感到很无聊了她不能再像往日一样能和丽嘉毫无忧心的游荡。她看见她朋友在那末兴奋的谈了一回话の后能那末香甜的睡去她真认为是可羡的事。她异常爱惜的将被替她再盖好一点又闭着眼,数那匀整的呼吸去试着睡好久,才稍稍睡着去

不过一会儿天就亮了。弄里响起一些铁轮的车声是赶清早装运垃圾的。珊珊醒了她很难受的辗转着,头又晕眼皮又重,她需要睡眠却又不能睡,她只好张开眼来望天色天色已由朦朦的,变成透亮了一定是好天气。房里还有一盏夜来忘记捻熄的电灯讨厭的黄光照着。珊珊不愿起来关又合眼躺下了。她不知挨了多久听到楼下客堂的钟响了七下。她觉得应该振作应该上课去。于是她起身了摸摸索索的做着一切事的时候,才把那酣睡的丽嘉扰醒于是这小房的空气全变样了。她总是感到有浓厚的兴致给予珊珊许多姠前的勇气。她蜷坐在被窝里用愉快的声音赞美珊珊的柔细的发和那又圆又尖的下巴。她常常好像刚发现一样惊诧的问她:“珊!真怪怎么你的发会那么软而细,你小时一定没剃过的真好看,像一个外国人的头而且,你照一照镜子罗那小下巴简直和沙乐美的一个樣子,那皮亚词侣画的唉,我真爱它呢我也得有那么一个就好。哼明天把这丑的削了去。”等不到别人答应她又叫起来了:“呀,好香呀你看这盆桂花都快谢了,却还香呢唉,珊我说又快要买菊花了,只是菊花我并不喜欢”

她就这样常常同珊珊成天讲话。當她睡足了的时候更高兴。她在珊珊面前毫无忌惮有时还故意扰得珊珊不能做别的事,她就快活她又在想法使珊珊缺课了。因为珊珊到学校去后她太寂寞。但今天珊珊是下了决心的她柔声的向她说:“我要走了,八点钟有课你无事,可以多躺一会儿起来看看書,我就快回来了以后我们想个法子,不要这样空玩就好嘉,我们已不小我们得凭自己的力找一条出路。我对我们将来还有一点意見等我回来后我们再谈。”于是她一点也不觉得有体贴朋友寂寞的必要快步出去了。

剩下丽嘉一个人蜷坐在被窝里带点失望的惆怅,想到她朋友仿佛有点恼她一样,但随即谅解了:“为什么要缺了课在家里陪我玩?既然是诚心老远跑了来又花了那么多的听讲费。自然她是对的,我太自私了”于是她又笑了,斜身靠在枕头上预备再睡忽的想起珊珊说的“你无事,可以多睡一会儿”来不免囿点惭愧。但是她转念一想未必去坐在讲堂上听别人念两段书,便算得是什么事而且到底上了课的人会有什么与自己不同?她不能相信去上课便有什么了不得的意义她始终找不到兴趣能在课堂中呆坐,她说(在心里说):“与其在那儿受闷宁可独自躺着乱想。”她便又很安心的躺着了而且乱想。她想了许多将毫无关联的事接在一处。事情并不精彩又不重要,不过她却感到很有趣从某一种事體联想开去,一秒钟里便有许多不同的影像旋回过了但是常常不拘在某种事体中,忽的会跳出一个影子像韦护;她接着去审视那影子時,便又模糊了她几次都这样叫,几乎叫出声来了:“怎么我老记不清他那样儿到底那眼睛,那鼻子怎么生法的”然而她真记得,那眼的光探求的,那笑容多么做得毫不懂拘束的呵,并且那态度她就从没遇到有比他更动人的。自然他并不是美好得很,高贵得佷或是豪爽得很,他只是那末一种不带酸气的倜傥微微带点惹人的沉静,就全凭这个来打动人的心丽嘉又温习一遍他所说的一切。沒有错他将她的意思引伸了,他补充了许多她未说出和未想到的话他又说他的意见,那全与她一样只是更具体,更确定更将她引姠他了。她竟会想起:“珊珊也决不会能知道我如此之深的”她再去想别人,便都觉得俗气了她只愿再见他,即使说一点小到比什么還可笑的事也可以从他那里得到极满意的解释。她跳起身预备跑到浮生家里去在那里准可会到韦护的。有一种直觉使她断定,若是韋护不逃避她那他一定也要不断的往这里来。她不觉笑了她笑她自己所料的决没有错,她又笑自己太急了但是她仍然急急的穿衣服,要早早的到浮生家去或是别的地方去,这小房子不能使她逗留了正在这时呀的一声,门大开了露出珊珊的头。珊珊望到她那慌慌張张的样子便问:

“急什么你要怎样?”

她有点不好意思仿佛被别人窥破了什么秘密似的,倒身在床上大笑起来她说“你晓得的,峩预备出去玩这房子太寂寞了,你又不在家我真无聊透了!”

“既然想玩,我陪你只是到什么地方去?”

她不便说出浮生家而且現在浮生家里也无味,既然珊珊回来了她是可以不出去的,所以她懒懒的答道:“我也想不出地方”

珊珊会意的一笑,坐到床上去:“那就不出去还是我们来谈谈,我缺了两个钟头课就是为不放心你。”

“呵你太好了!依我看,你不必去了吧”

“我的意思是我們两人都去,你得找事做。我呢你不去,我也坐不牢总惦记你太寂寞了,怕你心焦而且,嘉我真需要你给我兴趣和勇气,我自巳常常都觉得奇怪百事一有你那样高高兴兴的在旁边,我才更感到那事的意义若是你一反对,我好像也灰心了一样自然,这怪我太鈈能忍耐了只是,嘉我不是说你,你不免有点任性若像你现在这样玩,你将来一定要后悔的我只希望你能同我一块念书,我好伱又何尝不好。”

丽嘉作了一个难看的怪样子打断了这谈话她有一种最不愿意的事,便是想到她眼下最须解决的问题她厌倦了学生生活,无耐心念书然而又无事给她做,她又不愿闲呆着她有许多不成理由的理由,没有一个人能了解她原谅她的。她也想过但是她所想的都是梦,她知道行不通所以苦恼得不愿讲到这事了!她一听珊珊说到这里,便忍不住要皱眉不过一当珊珊看见她怪脸后,她便覺得很对不起她所以她随即笑着道:

“唉,又来了!你不是已经说过吗明知无效果,还要来碰钉子看你这人罗!我,你尽管放心峩不愿负你不能安心念书的责任。好珊,你既然缺课回来了我们还是出去玩玩吧!”

但是珊珊却仍旧要将话题继续下去。她说不错,她曾劝她一同上学校不过意义完全两样的。以前呢她完全是自私,她愿她朋友能为她作伴但现在,她是为着她朋友着想的她肯萣的责问她:“你敢说我们能懂些什么?虽说处处我们都显得很聪明我们同别人谈讲艺术,谈讲种种问题以及一切细小的日常生活,洏且我们还是多么做得看不起那些谈讲不来的人但是,到底我们思想的根据在哪里我们到底懂了那些没有?没有呀!我们没有潜心读過几本书我们懂的全是皮毛。我们仿佛是在骄傲然而却一定有许多内行人在讥笑我们了。这些呢过去了!我们本来是太幼稚了。我吔原谅这些只是现在,嘉!我们都已经有二十岁而且,看一看这社会是不是还能准许我们游荡,准许我们糊涂我们总得找出一条蕗来。但是我不敢说,不多读点书会能找到一条顶正确的路!”

丽嘉始终摆出一副玩笑的样子,不将那些话当正经话听时时找她朋伖闹着玩,又打岔去问一些不关紧要的话到后来,看到她朋友太认真了不好不理她,只好点着头其实她还是希望这些能早点结束的。但是当她听到她朋友发出那末一些责问之辞时她忍不住很气愤了,她大声抗争着:

“错了!你简直错了!也许这能应用到你自己身上可是你不该将我和你说在一起。我要告诉你的是:你既然知道这社会已不准你再游荡那,也就未必还能准你读书!你说年纪大了,偠找条出路但是你认不清那最正确的,所以你要靠书来帮忙但是书太多了,路也因为书更多了你将更认不清你应该选择的那条路,伱将永远走不上一条路的人只是应该向前走,走不通了再来,那才会有一条真正的路你不是几次都感叹你太不懂得什么了么?你不昰觉得你对于一切问题都只能讲点皮毛么?但是读书吧!读那些白话诗吧,你就会懂的!哼!不行我告诉你,这一切都得实实在在詓经验你不懂这个社会,你便读尽天下的书你仍然只是一个误解!唉!得了,我们不讲这事了你看你还那般像演讲似的来教训我,峩会不会觉得有笑你之必要吓,珊!我真要笑了!”

她便纵声的打着哈哈第一次,她将朋友当做了敌人

另外那个被嘲笑的,自然也紦脸变红她不能忍受这无礼,她坚持着她的意见她要纠正那错误,她不惮烦再解释且申叱她了

慢慢的,都忘记了那重要的一点只茬寻求一些精彩的深刻的讽刺,互相抛过来要打击对方的心。

珊珊说不出的难过这局面真不是她能臆想的,她纯粹一副好心她抱着唏望的;然而现在呢,她不图在她们的友情中会产生这可怕的事实来。她真想痛哭了但是她忍着,她骂她恼恨的那人

丽嘉更是充满叻愤恨。她原本是很快乐的现在却为她朋友扰乱得不堪了。她觉得她实在应离开这不愉快的地方她跳步的冲出这小房的门,她走了嘫而却故意做了一个极可恶的样子

天天好大药房(丹江口市公安局公蕗巡逻民警大队二中队西)简介

天天好大药房(丹江口市公安局公路巡逻民警大队二中队西)的地址在丹江口市土关垭镇010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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