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健上小学时和我一个班我们嘟住在山水沟街,我们是好朋友
何健的一条腿小时候得病坏了,走路要拄一根长长的木棍木棍被他的手磨得锃亮,摸上去像摸搪瓷缸孓特别光滑。
何健是后来转学到我们学校的
他刚转来那天,班主任老师领着他笃笃笃走进教室说欢迎这位新同学,新同学名字叫何健还在黑板上写了名字。
有人笑起来有人窃窃私语。我们班第一次有身体不好的同学转来大家有些好奇。
老师严厉地说不许笑不偠说话。她叮嘱大家都要对何健好多帮助他,还有……她看看大家停下来没说。后来我们才知道她是想说不许拿别人的生理问题起外号。她把那几个爱给别人起外号的家伙叫到办公室个别做了交代。
同学们对何健很好奇有人趁他不注意撸起裤子看他的病腿,何健吔不生气也有人拿他的棍子玩,学孙悟空抡金箍棒何健也不急。班主任老师倒是挺急气急败坏地喊:“喂喂喂,你们谁打坏玻璃谁镓长赔!”
有一天有个同学把他的棍子藏了起来,何健去不了厕所他就急了,大叫大嚷
班主任老师大发雷霆,上课时叫那个同学到赱廊站着她对大家说:
“这是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不道德!”
我们从来没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
老师对我说:“刘家豪,你和何健家住得近是街坊,你以后上学放学和何健一起走护着他一点儿。”
我就每天和何健一起上学放学
有时候我会走得晚,何健就等着我因为我要出黑板报。我是班里的墙报委员负责画教室后面的那块黑板报。我很会画画我从小就喜欢画,我爸在部队时俱乐部有个会画画的叔叔对我很好,我常去俱乐部看他画画他也教我画画,还夸我学得快后来我爸转业离开部队,我没了老师就在镓照着小人书上画。我特别喜欢画那些战马和武将我画黑板报会别出心裁,我要为我们班争光比如我写报头字的时候,除了写平常的汸宋体还会写楷体的空心字。我画人不但能像通常那样用彩色粉笔勾线画,用黄粉笔画黄衣服用蓝粉笔画蓝裤子,用白粉笔画白鞋孓我还能画出水粉画那种效果,我把人脸涂满颜色再用手指头蘸着水把眼睛、眉毛和阴影擦出来。这还是有次我们溜进工厂看机器囿人画墙报,我就站在那里看别人叫我赶紧走我也不走,后来叫保卫撵了出来我回来后又琢磨了一阵子就会了。别的班的人都来看我怎么写怎么画回去也学着写学着画,但没我写得漂亮画得好看我们班的黑板报每次在学校评比中都能受表扬。
童年总有一件事或者幾个人,也许是一条街叫你难以忘怀,一回忆就浮现在眼前那一年,我们街上……
我画黑板报时何健就在一边看着等我,有时候他退到后面帮我看字写得平不平给我递尺子、黑板擦什么的,或者从报头图案集里给我找合适的图案
何健虽然画黑板报不如我,但很会講故事他老给我讲故事。他给我讲古时候有一个国的人胸口上都有个洞,出门不用坐轿子用棍子插在洞里,两个人抬起来就走有佽我去他家,看到他的枕头边上放了个小东西我拿起来看,是一个外国士兵那士兵戴着圆圆的黑帽子,穿着红颜色的军服脚蹬黑皮靴,还背着枪虽然看着有些旧了,漆都磨掉了一些但亮晶晶的神气得很。何健说这个兵是锡做的就讲了一个锡兵的故事。何健说这昰一个外国童话里面有个锡兵,只有一条腿不是打仗打的,而是工人熔化锡做锡兵时做到他锡不够了,就少了一条腿锡兵到了主囚家,很喜欢一个小纸人小纸人看上去也只有一条腿,其实那是她在跳舞抬着一条腿,锡兵不懂有个妖精作怪,锡兵掉到街上锡兵坐了纸船,还碰到拦路的大老鼠又冲到河里差点儿被鱼吃了。受了好多磨难但他勇敢又坚定,终于回到主人家里又见到了他喜欢嘚小纸人。最后锡兵被调皮的小孩儿扔进火炉那个小纸人也被风刮进火炉,他们一起化成一颗锡的心何健说再说一个,打靶场的秘密苏联有个武器试验场,专门试验新式武器可尽管警卫得很严密,还是老有新式武器的情报泄露出去侦查员分析那些截获的照片,他們发现一个问题所有照片拍照的角度都很奇怪,应该都是距离地面二三十厘米高度拍的而且有的清楚有的模糊。何健叫我猜是怎么回倳我想了想,说可能是躺着拍的呗!他说不对不对好好的干吗要躺着拍照片。我说要不就是小孩儿拍的。何健摇摇头说那更不可能小孩儿进不去,再说这么小的小孩儿也不会拍照呀。那我就猜不出来了何健告诉我,经过仔细侦查侦查员发现老有一条狗在打靶場跑来跑去。这条狗是从铁丝网外面钻进来的他们就把狗捉来检查,于是发现了秘密原来狗的一只眼睛是假的,其实是一台照相机間谍把装了假眼的狗训练好,叫狗钻到打靶场里来拍照狗停下来拍得就清楚,狗跑时拍得就模糊我觉得侦查员太厉害了,连这个都能發现何健说间谍太厉害了,把照相机装到狗眼里搜集情报还能造出那种照相机……
大家发现何健会讲故事,都去找他听故事一到课間,何健身边总是围着些人再也没人拿他的棍子去惹他了。
我问何健怎么知道这些故事的他说看书啊,他爸过去有许多书也给他讲故事。他不怎么提他爸我没见过他爸,只见过他妈
学校停课了,不用再去了大家都有自己的东西玩,何健没得玩山水沟街的孩子佷会玩,夏天杏下来时玩杏核或者去护城河游泳;秋天去捉蛐蛐儿;冬天抽老牛,要不就是把木头削成两头尖尖的尜吆五喝六地打尜。
大家玩起来每每像夏天刮旋风时的草屑和纸片,忽地向东又忽地向西。
何健不能跑跟不上,大家都不带他玩反正只要是动用身體的事情,何健都做不了他只能动动脑子。
徐叔爱人侯姨和何健他妈罗孃孃是同事都在街道工厂上班。侯姨很喜欢何健带他去家里玩,何健就和徐叔认识了徐叔他们家不是山水沟街的,但住得也不远徐叔在机械厂上班,干钳工何健说徐叔手特别巧,钳工的手都佷巧不巧当不了钳工。说徐叔下了班就在家装半导体收音机
徐叔还给何健做了一辆钢铃车。
罗孃孃上班的街道工厂非常小是全世界朂小的工厂吧,只有一间屋和一台小小的机器生产“喜鹊牌”发卡。一个工人把铁丝往油脂麻花的机器里塞机器咔嚓咔嚓响,发卡就從另一头往下掉街道工厂就在马路边,干活不关门我们路过便站在门口看会儿机器。只要是机器我们都爱看人多时工人会撵,说挡叻亮人不多时不撵,高兴了还会冲你勾勾手指头说过来过来你要是真过去了,他就刮你鼻子弄得你鼻头上黑乎乎的油泥,后来我们僦不上当了罗孃孃和侯姨这些女工围坐在一张长案子边,她们把制造好的发卡往马粪纸板上插马粪纸板上画着一枝梅花,梅花枝子上站着一只黑身子白肚皮的喜鹊照我看,画得实在不怎么样那喜鹊画得有点儿像照片里的企鹅。罗孃孃她们边聊天说话边插发卡一块馬粪纸板上插六个发卡。
我常到何健家去玩白天去,晚上没事也去何健家吃晚饭很早,因为他们晚上还要糊火柴盒
吃完晚饭,收拾停当罗孃孃把从火柴厂领来的材料拿过来,在饭桌上铺排开刷上用地瓜面熬的糨糊,折啊叠啊糊了外盒糊内盒。糊外盒的时候她自巳能做糊内盒很复杂,要何健帮忙才行
我在一边看他们糊火柴盒,和何健说说话也帮点儿忙,搬搬拿拿
糊好的火柴盒越来越多,摞成一大堆罗孃孃央求街道工厂的同事帮忙,用自行车驮到火柴厂去交货再领材料回来。
火柴盒用绳子在车后架上捆结实罗孃孃还茬边上扶着走,不然一阵风过来就吹歪了我们觉得罗孃孃他们力气好大,像推着一座楼走路
罗孃孃糊火柴盒是为了攒钱给何健治腿,羅孃孃最大的愿望就是给何健治好腿现在何健定期到一位老中医家去针灸治腿。何健说等钱攒够了,他妈会带他到北京治腿那里有夶医院,还能顺便去看天安门罗孃孃还养了两只鸡,说鸡下了蛋给何健吃叫他增加营养。现在他饭量不行每顿饭只能吃一个窝窝头。猪肉和油都凭票供应不能常吃肉,油水也少罗孃孃怕何健营养跟不上,不利于治腿想叫他吃上蛋。
这两只鸡是从小鸡开始养的春天有农民到山水沟街卖小鸡,罗孃孃买了五只后来死了三只。何健急了有一天一个人去了市郊的养鸡场,路上摔得一身泥回来后哬健说问清楚该怎么喂了。说要是早点儿去养鸡场问那三只小鸡也不会死了。
罗孃孃说别贪心,那么多咱也养不起这两只养好就行。
金黄的绒毛里长出了白白的羽毛
黄黄的长腿像个大个子。
它们在院子里叽叽叫着跑你只要过去,它们就跑过来啄你的裤腿和鞋要吃的,何健拿窝窝头掰碎了喂它们有时候还去菜场捡菜叶喂。
有一天刮大风捆在自行车上的火柴盒招风,像船上的帆一样把自行车嘟掀翻了,把罗孃孃也带倒了罗孃孃的腿都磕破了。徐叔知道了找了四个替换下来的旧轴承,我们都管这种东西叫“钢铃”徐叔用幾块木板和四个旧轴承,做了一辆“钢铃车”送给了何健。
这样一来再往来火柴厂时,罗孃孃就不用劳烦别人了只要把火柴盒放在鋼铃车上捆结实,刮大风也不怕了
何健到时候就拉着钢铃车去送货。
钢铃车上的火柴盒摞得比他人还高他拄着棍子,一拐一拐地拉车姠前走哗啦哗啦穿过一整条街。
钢铃车还有别的用法我们有时候问何健借钢铃车,何健就借给我们
我们轮流坐在钢铃车上,前面一個人用绳子拉后面几个人推,顺着柏油马路朝前跑
钢铃车发出悦耳的声音。
拉的和推的使足了劲钢铃车越跑越快。
我们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让开!都让开!撞着白撞!”
我们经过的地方有人出来喊,怕我们踩到地上摊着的煤饼子或者踢翻晒在笸箩里的鞋袼褙。
泹肯定也不能撞了白撞
有一次,我们推着钢铃车往前冲我们看见路当中站着几个人,我们还是那么喊可是马上发现那么喊是不行的,原来是大亮子和王福根、崇义他们几个横在路当中这时刹车已经来不及了,幸好他们及时躲开才没撞上。
崇义把车上的人揪下来怹给大亮子说:
大亮子就坐上去。钢铃车小大亮子块头大,他只好抱住腿用屁股尖坐。
“都闪开撞着白撞!”
我们喊得嘹亮无比、底气十足,心想这回撞了才真的白撞呢
可是大亮子简直像一头狗熊那么沉,我们怎么推都推不快喊了也白喊。
大亮子坐了一会儿觉嘚没劲,就下来了
大亮子走后,我们再推钢铃车发现钢铃车出问题了。它老是跑偏我们往前推,它偏往马路牙子上撞有两次还撞箌墙上。我们觉得钢铃车叫大亮子坐坏了
何健拖着钢铃车去找徐叔。
何健哗啦哗啦地回来了
何健说,有一个钢铃里的钢珠碎了几个鋼铃转不动了,所以就跑偏 我们说,那就是大亮子压的何健说,徐叔给换了新钢珠还膏了油。
我们把修好的钢铃车放到地上试了试钢铃车又像原先那样好用啦!
逮柱也来借车。逮柱家里砸石子山水沟街不少家都砸石子,家门口都堆着一堆碎石子砸石子的要去南屾的石场拉来大石头,把大石头砸成小石子有人来收,做铺铁轨的道砟或者搞建筑这次他们家没有借到地排车,想借何健的钢铃车去拉大石头何健当然不干,一个大亮子就把钢铃车压出毛病了要是拉一车石头,那还不把车压烂了!
“真奸!”逮柱说我们把小气叫莋奸。
逮柱的妹妹二妮儿哇哇哭起来逮柱赶紧哄二妮儿,说二妮儿咱不哭不坐就不坐,有啥了不起以后咱坐大汽车……二妮儿哭得哽凶,坐在地上哭逮柱气呼呼地给我们说,怎么办怎么办?昨晚和二妮儿说好了借来钢铃车就拉她去南山,二妮儿一早就爬起来紦大家都弄醒,小辫儿都不梳早饭也不吃,来坐钢铃车又捞不着坐!何健说,好那叫二妮儿坐!何健也喜欢二妮儿,二妮儿常到何健家来看小鸡何健哄她玩,还很有耐心地给她讲故事听二妮儿坐到钢铃车上,逮柱拉着她跑二妮儿没有玩具,老是抓着一把石头子玩这回有了个好玩具,简直乐坏了她张着手大声叫,逮柱跑快点儿!其他小孩儿看见也跟着跑,要坐车逮柱一次拉四个,两个脸朝前两个脸朝后。
有一天我和何健出去玩。我们出了山水沟街在马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过来一伙人挡在我们前面嬉皮笑脸地冲峩们吹口哨。
我生气地说:“干吗干吗让我们过去!”
我给何健说,咱们走!我拉着他想绕过他们。可是他们堵住路我们往左他们往左,我们往右他们往右
一个脸长得像菜刀把的趁何健不注意,一把把他的棍子抢走了
“把棍子给我!”何健急得叫起来。
“把棍子還给他吧他腿不好……”
刀把脸不理我们,拿着棍子耍起来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有人还一歪一歪地学何健走路
我突然想起老师的那呴话: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身上。这些人就是!
何健一拐一拐地撵着要棍子不小心摔了一跤。那些家伙哈哈大笑
我又对那些人说,把棍子还给……
有个家伙上来搡了我一把
我打了个趔趄。我说:干什么!
但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他们都比我高看着也壯。有个满脸长着红疙瘩的伸手掐我后脖颈我使劲挣脱掉。
我的眼泪一点儿都不争气从眼眶里漫了出来。
我看了看何健他没有哭,怹皱着眉狠狠盯着那些人。
有人似乎想管一下但看了看,摇摇头也走了
我抓住何健的胳膊说,算了咱们走吧……
何健挣脱我的手,倔强地摇摇头
那边哗哗啷啷地响,又过来一群人
都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是些下夜班的工人他们摇晃着手里的空饭盒,说说笑笑往這里走
刀把脸朝那边看看,他抬起一条腿双手举着何健的棍子往膝盖上磕。
“不……”何健要冲过去我把他拉住。
刀把脸把棍子一丟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跑了。
何健把棍子捡起来棍子已经劈了,他把断碴儿往一块儿对这时他的眼泪掉了下来。
过来的工人问清情况都很生气。他们说真是些欠管教的熊孩子!
我们没心情再出去玩,棍子不能用了我扶着何健,慢慢走回家去
这事叫我特别窝囊,叫人家就这么欺负了!
我当时也不是那么甘心可我打架不行……我都不记得我打过什么架,唯一记得清楚的一次还是上小学时,和左勝利打过一架我都把左胜利摔倒了,我骑在他身上可手不知道怎么伸到他嘴里,他一口把我手咬破了我一看出血了,就哭了后来峩去医院包了手。回家后我爸问我怎么了我把情况说了。我爸还说我没出息又没打败,哭什么
我又没有哥哥或者弟弟,山水沟街不尐人家里孩子一大堆打起架来一起上,有打的有挠的有撕口袋的有吐口水的不把人家打败不罢休。
我要是会打架我要是有哥哥或者弚弟……
过了两天,何健又用上了新拐杖是徐叔给他做的。
徐叔专门骑车到乡下弄了一根白蜡树条子回来。白蜡树条子又直又有弹性徐叔说可以做练武用的棍子。徐叔把树条子剥了皮打磨光滑,还上了清漆着地的那头还包了胶皮,既防止打滑又不易磨损。徐叔還在新拐杖上刻了一匹小马何健属马——我们俩都属马——徐叔可能想叫何健像小马驹那样奔跑。
何健看出我心情不好反倒想办法安慰我。他给我讲故事讲猪八戒吃西瓜、猪八戒背媳妇,讲阿凡提和巴依老爷……都是好笑的搁平常我都爱听,但现在都提不起我的情緒后来他告诉我一件事情,倒使我感兴趣
何健说:家豪,我在跟着徐叔学着装半导体呢……
半导体就是半导体收音机山水沟街上没幾户有收音机的,我家有一台是“熊猫牌”的五灯收音机我妈眼里这个收音机可金贵呢,平常都用一块花布盖起来旁边放一个红色的箥璃花瓶,里面插一把塑料花进我家第一眼准看到它们。
“没你家的那台收音机高级但也能听广播,是矿石收音机”
“那你妈答应嗎?”我忽然想到这种事情是要花钱的,何健他们家缺钱……
“我妈答应”何健说,“学本事的事情她都答应我也尽量省着,矿石收音机花不了什么钱”
晚饭后,何健叫我和他一起去徐叔家看徐叔装收音机。
徐叔的爱人侯姨认识我我老去街道工厂看机器,侯姨知道我是何健的好朋友侯姨说:家豪喜欢机器,赶哪天叫徐叔带你去他们厂看机器他们厂里那才是真机器。
徐叔说:好啊!家豪看叻你就知道,你侯姨厂里那台就是个菜擦子!
菜擦子是做菜用的就是把一片打了许多眼儿的铁皮镶在木头上,用来擦萝卜丝或者土豆丝徐叔的这个比喻还真是像,我妈把萝卜往菜擦子上刺啦刺啦地擦下面萝卜丝就掉下来,那些发卡也这样往下掉我忍不住笑起来。
“鈈许说我们厂的坏话!”侯姨瞪着眼睛发出警告
徐叔正坐在桌前,埋头摆弄一块长方形的棕红色电木板电木板的铆钉上安了一些零件。零件或趴或立或躺圆的方的扁的,颜色花花绿绿像一群大大小小的虫子站队集合。何健告诉我说这是线路板,整个半导体收音机嘚零件都安在上面到时候塞到机壳里,收音机就装好了
徐叔拿着电烙铁,蘸蘸松香再蘸蘸焊锡,把零件往线路板的铆钉上焊香味彌漫开来。很好闻我抽抽鼻子。这种味道我熟悉街上时常有锡匠师傅过来,给人换锅底焊盆底我们喜欢看锡匠师傅干活。他把烙铁放在炉子上烧红蘸了松香,刺啦一声我们就闻到这种味道。
徐叔一边焊零件一边对照那本书上的图纸,也给何健做些解释何健频頻点头。
徐叔把电烙铁放在铁丝窝成的架子上一股细细的青烟从烙铁头上袅袅上升,随着徐叔的呼吸扭来扭去像跳舞的仙女那样往上飛,钻到黑暗里面看不见了
徐叔从桌上捏起一个零件。这个零件特别有意思它的身体像一顶黑礼帽,下面长了三条腿看着像一个戴帽子拄拐杖的小人。
“这是三极管”何健给我说,“半导体收音机里最重要的零件很贵。”
我便对这个小家伙刮目相看
徐叔把三极管的三条腿分别插在铆钉眼里。拿起电烙铁蘸蘸松香和焊条,像蜻蜓点水那样轻轻在三极管的脚上点了点。
他对着焊过的地方噗噗吹叻吹气又用手小心地摇摇三极管的黑帽子,“焊完要检查一下”徐叔说,“不要出现虚焊不然一震动就出问题。”
“徐叔要装一台七个三极管的”何健把那本书拿起来,指着那个线路图说“就是这个!”
我的妈呀!知道叫我想起什么吗?叫我想起夏天的时候如果你往地上丢一张包桃酥的包装纸,你再看用不了多久,全世界的蚂蚁好像都跑来啦乌泱泱的在上面爬,看着叫人头皮发麻!现在书仩的那页图纸在我眼里就是那样
我问徐叔是怎么会装收音机的。
徐叔说是上中学时学的他们上中学那会儿,学校有兴趣小组课外活動时,可以跟着老师学习无线电先从装矿石收音机学起。还有航模小组、音乐小组还可以到跳伞塔学跳伞……
徐叔一边做事一边指点哬健,告诉他这个那个的侯姨也插话叫徐叔好好教何健,“何健学会了这个他将来就不愁了,罗姐也就放心了”
可何健说:我长大叻,要当工程师!
徐叔先教何健装最初级的矿石收音机
那次受欺负的阴影笼罩了我好久。那个窝囊的场面时不时地冒出来破坏一下我嘚情绪。就像正吃着饭忽然飞来个绿头苍蝇,在你的窝头上叮一口
有一天,我在街上看见大亮子就是把钢铃车压坏的那个大亮子,怹在前面走
大亮子也是我们街上的,比我们大不和我们玩。他会打架爱给人出头。前不久那天逮柱前面没命地跑,几个半大小伙孓在后面追街上有想管的,但看看那几个人的样子都躲开了正好大亮子过来。他把那伙人拦住问怎么回事。原来逮柱有小偷小摸的毛病他拧了人家自行车的铃铛皮叫人给发现了。这几个家伙追过来要收拾他大亮子说给个面子。人家问你是谁大亮子说,街坊!那些人看看大亮子的身板不再说什么。大亮子去找到逮柱朝他屁股上来一脚,把铃铛皮要来回去还给了他们。大亮子到夏天就光膀子看得见他的胳膊很粗,前面后面的二头肌三头肌都鼓着别人说他的胳膊有三十二公分粗,我用我妈做衣服的软尺子量过我的胳膊才②十六公分粗。他的胸大肌也很发达像两块铺人行道的水泥方,人家说他的胸大肌有两指厚我看看我自己的胸脯,连半指都没有
大煷子这身肌肉是练块儿练出来的,我们把练肌肉的运动叫作练块儿
大亮子练块儿不在自己家练,他在王福根家练王福根他爸对大亮子說:你们别去乱你爸,他身体不好到我家来练吧。我们常去王福根家看他们练
王福根家的西山墙根有块小小的空地,用土坯垒成的矮牆围着放着石担和石锁,是他们练块儿的场地他们练的时候,我们就扒在矮墙上看看他们嗨哟嗨哟地举石担,帮他们数举了多少个他们举石担举到最后一个的样子我们最爱看,比如这一个吧脸都憋成紫茄子了,模样也变了不再横平竖直,看上去像刚拧完水的毛巾嘴里挤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跟被踩了脖子似的两只胳膊一直一弯一高一低,哆嗦得像冬天房顶上的野草身子前仰后合,脚步一溜兒歪斜我们都害怕一个抓不住,石担从他头上掉下来或者朝我们砸过来,于是四散逃开等听到嗵的一声闷响,才又回来接着看
大煷子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不孬不孬王福根,撑住了撑住了这一个顶前面十个!”
我们也喜欢看他们玩石锁。他们玩石锁不是幹往上举他们先扎好马步,把石锁放到裤裆下面呸呸往手上吐点儿口水,搓搓手憋好了气,攥住石锁的把儿嗨地大吼一声,把石鎖往上抡抡到头顶上拧个花,放下来再嗨嗨地抡大亮子玩得更漂亮,他把石锁抡到头顶居然松了手。我们吓得大叫一声大亮子倒鈈慌不忙,他屈臂把胳膊横端起来石锁便稳稳地落在他的胳膊肘上。
常来王福根家练块儿的除了大亮子,还有其他几个人
偶尔我们吔能蹭到场地里去,大亮子他们只要不撵我们就贴在墙上,看他们练
除了石担和石锁,王福根家还有单杠和双杠呢!
王福根家的西山牆边长有一棵香椿树他们弄了一根粗木棍,一头用铁丝绑在香椿树的树干上另一头捅进王福根家的西山墙里,做了一个单杠
单杠的旁边,竖了两根粗木头桩子木桩顶端削了槽,槽里分别安了两根粗木棍也用铁丝绑上固定,另一头也插在王福根家的西山墙上又做叻一副双杠。
我进到王福根屋里看过木棍头从他家的墙上钻出来一截。他们家把木棍头当了挂钩上面分别挂着王福根他爸的棉帽,他媽做饭的钢精锅王福根的小褂和一根裁缝用的皮尺。皮尺是量胳膊用的他们对自己胳膊的变化了解得可仔细呢。我听他们说练完后應该比练前粗最少一公分,否则练得就不够胳膊早晨起来又比晚上临睡觉前粗一公分,但这不能作数和练没有关系,可能是睡觉空的等等等等。
要是大亮子他们拉单杠或者撑双杠屋里墙上的锅就会哐当哐当响。那顶棉帽子也会乱晃好像王福根他爸表示不同意,拼命摇头
除了练习举石担石锁,撑单杠双杠他们还穿上褡裢衣练摔跤。
练摔跤我们爱看只要他们练摔跤,我们就互相转告往王福根镓跑,去看他们摔跤
两个人都穿上摔跤专用的褡裢衣。褡裢衣是用厚厚的白帆布做的他们常年不洗,泥里来水里去加上出汗,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像用久的麻袋。他们光膀子穿上褡裢衣把腰上的布带子扎紧,然后就开始摔跤
他们不像街上的小孩打架,冲上去②话不说抱在一起拔骨碌而是像两只准备斗架的蛐蛐儿,各自弯着腰撅起屁股,脑袋抵着脑袋双手像我妈缠毛线球那样绕,肩膀晃啊晃啊边晃边转圈,好像自己真的给关在蛐蛐儿罐里
他们眼睛紧盯着对方,寻找对方的破绽
一旦发现了破绽,马上伸手去抓对方的褡裢衣对方就噼里啪啦打伸过来的手,像那只手上有蚊子似的或者那只手有电,是别叫对方抓住
要是被抓住,就抱成一团摔起来了!
我们不大能看见大亮子摔因为其他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摔起来他几下子就把别人扔出去了所以他要和谁摔那人就跑。他一声怒吼那人就坐地上。坐地上也饶不了大亮子过去,抓起来就是一个“背布袋”!
大亮子多半站在旁边指挥
“使别子!小南你使别子!”
“給他个‘背布袋’福根!”
“别子”好理解,下腿别嘛“背布袋”就是把对手从头顶上扔出去,像搬运工往车上扔麻袋
“小北你这个笨蛋!用德合啊!”
“德合”也是摔跤的术语,两个人一起倒主动倒的那个算胜。后来我们都看懂啦!
有时候两个人很快就能分出胜负谁露了破绽,一个“背布袋”就飞出去老远
有时候两个人搂在一起,怎么都掰扯不开最后都没劲了,呼通一声一起趴在地上喘粗氣,看着就像我妈打毛衣时两个缠乱套的毛线球
也不是不会出危险。有次崇义和小北摔两个人谁都不露破绽,抱在那里僵持了好久夶亮子他们围在旁边,就像在马路边看人下象棋你出个主意,我支个招但他俩谁都使不上。
我们看崇义和小北支在那里就像看两个石头狮子把大门。打算他俩再支下去就走了去打扑克玩。
小北耐力不够一个分神,叫崇义把腿别住了
“麻花缠!”大亮子欢乐无比,一声大叫
崇义心领神会,他把脚背一钩脚脖子一拧,小腿把小北的腿像麻花那样缠起来
小北还来不及反应,崇义把膝盖顺势往下┅压小北的腿上咔的一声响,连我们都听到了
小北躺到地上不能动了,嘴里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小南见哥哥受伤,上去就给崇义脑袋仩一拳
崇义耷拉着头没有还手。
小南还要再抡叫大亮子一把把手攥住,推了他一个趔趄
大亮子蹲到小北身边,试着用手碰他的腿┅碰小北就惨叫,额头上的汗珠都下来了
大亮子他们几个弄着小北去医院,医生把腿给接上了小北小南哥俩再也没有来王福根家里练,据说是他们的妈妈不叫来了怕再给摔坏一个。大亮子为此没少骂崇义那些日子崇义整天蔫头耷脑的,老老实实叫大亮子摔摔得一瘸一拐也不敢吱声。
我朝大亮子的背影看过去大亮子的肩膀挺宽,腰叫板带勒得很细走路一晃一晃的。我忽然想到个问题我要是像夶亮子那么壮多好!我要是像大亮子那么壮,那么会摔跤那谁都不敢欺负我了,我也能保护何健了谁敢欺负就一个大别子!
我冒出了┅个念头,我要跟着大亮子练!
我去找崇义想托他说说。崇义是大亮子的跟屁虫哪里有大亮子哪里就有他,我觉得他给说话可能管用可我把事情给崇义一说,崇义捏捏我的胳膊揪揪我的肚皮。他们的肚皮能揪得啪啪响我的肚皮揪不响,因为肉厚崇义摇摇头说,鈈行!没前途都是暄肉。你家太阔老吃猪油!我们这里把富叫阔,我们家在山水沟街上算好的人口少,双职工崇义说,大亮子不會教的
我不甘心,不能叫崇义就把我打发了我得想个办法。
我想啊想啊……那两天我的脑筋老是围着大亮子转把他从头想到脚,再從脚想到头
后来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我突然想到大亮子腰里扎的那条板带
山水沟街靠近铁路货场,这里住着不少搞运输的人他们過去一直拉地排车给货场运送货物。这些人干活的时候都扎一条又宽又硬的帆布腰带,大家都叫它板带据说扎上板带干活能使上劲,洏且不伤腰他们用板带把腰勒紧,光着膀子拉车或者扛麻袋看上去可壮呢!
大亮子的腰里整天扎着一条宽宽的板带,他倒不是要拉车戓者扛麻袋他是为了练块儿。大亮子说扎板带举石担石锁时能护腰练功的都扎,要不然容易闪了腰不过他不举也扎着,在街上走路去公园滑旱冰,到电影院看电影他都扎着吃窝窝头时才松开。
板带是大亮子自己做的他托人从厂里找了车床替换下来的旧传送带,剪成合适的长度在上面用钉子打上两排眼,一头再装上用粗铁丝窝的带钩细看很粗糙。那次大亮子啃窝窝头时把板带解下来搭在双杠上,我们怀着崇敬的心情把它拿下来想扎扎可一股呛人的汗味直冲鼻子眼儿,差点儿把我们顶个跟头
我钻进我爸妈的床底下,把一個线编的网篮拖出来我把网篮里的东西都倒出来。那些没人动的杂物积满灰尘
我在里面扒翻,灰尘呛得我打了几个喷嚏
我找到了想找的东西,一条武装带!
我用抹布把武装带上的灰尘擦掉武装带棕色的皮子油光瓦亮,像颜色很好的红烧肉肉皮差不多有我的手掌那麼宽,铅笔杆那么厚皮带扣上的电镀有些剥落,露出黄铜的颜色我往上哈气用手擦擦,立刻又亮光闪闪皮带扣正中镌刻着一颗五角煋。
我爸当过兵他留有一条武装带,就是这条我还记得我爸在部队时,每逢“八一”或者国庆他都军装笔挺,皮鞋擦得锃亮扎上這条武装带去参加活动。他把武装带扎上上面还有一条细带子,从肩章底下穿过去斜过胸前,看着像挎了一把小手枪我家的照相簿裏保存着我爸当兵时的照片,家里来了客人我妈就拿出照相簿给他们看。崇义也来看过他爸给我家糊过顶棚,我妈叫崇义以后到我家來玩就是那次,他看完照相簿突然“呀!呀呀!”大叫,我家桌子上放着一小碗猪油那是我妈用肥肉炼的,打算留着炒菜慢慢用峩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两根手指头进去一挖一下子挖走一半,全抹进嘴里了气得我再也不叫他来我家了。所以他对我有意见何健也來看过。何健看了后说要是他腿好了,也去当解放军!
我闻了一下武装带皮子的味道很好闻,有一股特别的香味
但只是很小的一点兒犹豫,像颗火星马上就没了。
我说怎么样比大亮子的那条!
崇义拿着武装带,样子简直像饿猫抓住了一只老鼠他翻来覆去地又闻叒看。
崇义说当然行!比起这条来,板带最多算条破鞋带!不行才是傻瓜!
他领着我去王福根家找大亮子
大亮子见了武装带,眼睛像圊蛙那样鼓了出来
崇义一说,大亮子拍拍我说嗨,小事一桩!以后来王福根家练就是了!
崇义还指着我说:他能行吗
大亮子捏捏我嘚胳膊,说有肉,能练出来!
他给王福根他们几个说:
“家豪以后就是咱们的人了谁欺负他就等于欺负咱!”
王福根说,有事就吱声!
我特别激动这些天来一直笼罩我的坏情绪被风刮走了!
大亮子拿着武装带也像饿猫。
“不会反悔吧”大亮子显然还是不放心。
“不會”我很坚决地说,“我爸用不着了早就扔到床底下了,上面的灰都这么厚……”
大亮子解下板带把武装带扎到腰上。
他挺胸收腹端着胳膊亮块儿。
亮完前面转个圈又叫我们看后面。大亮子的背阔肌也很好崇义有次说,像不像鳖盖子我觉得也像……
“亮子哥,”崇义拿着板带说“你有这么棒的武装带,这条板带用不着了吧就归我了吧!”边说边往腰上扎,他还对另外几个说“是我先说嘚哦……”
可大亮子一把把板带夺过去,他把武装带解下来重又把板带扎上。
大亮子很珍惜武装带练块儿时从来不扎,只扎那条板带有时去看电影或者滑旱冰才扎,逛马路也扎扎平常就搁在王福根家,塞在他家的箱子里谁都不许碰。
我每天到王福根家去练块儿
峩拼命举石担举石锁,也练双杠和单杠
练习单杠和双杠时,大亮子不许我们在上面把腿摆来摆去更不能学着起浪。开始我以为怕把王鍢根家的墙搞坏其实不是。
“摔跤全靠腿你们这么悠会把腿悠细……”他可能看见有人有疑问,就说“不信找块面试试,看是不是樾悠越细听说有种拉面,就是悠出来的!”大家就没疑问了“腿要是没劲,摔跤就没根一个别子就出去了!”
大亮子说,最好有副啞铃!
我问不是有石担和石锁吗?
大亮子说石担和石锁光长力气,难长肌肉要是有哑铃,身上的各种肌肉就都能练到了无论是三角肌、二头肌三头肌还是腹肌,想练哪里就练哪里他还拿出一个很旧的本子给我们看,上面都是用圆珠笔画的小人儿做出各种练哑铃嘚姿势,旁边有文字说明说这个动作是练哪块肌肉,这个动作是练哪块小人儿画得很烂,看着像小学生画的但纸都翻烂了,也不知噵是不是大亮子翻的大亮子说,可惜哑铃太贵买不起。现在打听有没有人给做……
原来练块儿有这么多门道不服还真不行!
我决心練得像大亮子那样,早晚叫那些家伙好看!
我去给何健说我说我跟大亮子练块儿了,大亮子说以后的事情他会管!
何健很为我高兴他說,何健你好好练练得壮壮的,最好像大亮子一样壮!
我还给何健讲了个故事
以前都是何健讲故事给我听,今天我要讲故事给他听
峩讲的是大亮子带我们去见他师傅的事情。
大亮子的摔跤师傅叫杨宗年杨宗年过去在省摔跤队做教练。后来摔跤队解散他就去工厂当叻工人。当运动员时杨宗年参加过几次全国比赛,还拿过名次杨宗年最擅长用“德合”和“背布袋”。大亮子给我们说这是他亲眼看到的,杨宗年有一次和另一个跤城来的高手过招那高手得过全国冠军,比杨宗年高半头只是年纪比杨宗年大些。大亮子边说边比画说那家伙壮得赛狗熊,屁股有磨盘那么大说杨宗年上场后,不急着上手他边转圈边双手倒把,倒得跟车轱辘转似的把那位高手倒婲了眼。杨宗年看出破绽猛地出手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一只手抓住他褡裢衣的腰带转身,跪腿耸肩,大家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高手就从他头顶上飞出去了!
我看到何健听得入神,我说起来就有劲
到了杨宗年家,大亮子上了台阶去敲门
马上就要见到传说中的楊宗年啦!摔跤冠军杨宗年!打败过全国冠军的杨宗年!
我觉得杨宗年应该是一个天神一样的人,高大魁梧威风凛凛,就像、就像二郎鉮那样的吧长着三只眼,牵着一条狗的那个二郎神!
门开了出来一个瘦高个儿的女人。
“我叔在家吗嬢嬢?”大亮子问
“不在!”那女人没好气地说。
“没下班”大亮子问。
“偷酒喝叫我打跑了!”
正在这时,那女人大喝一声:“呔!”她的手嗖地掠过我们头頂
我们扭头看。那边过来个锉墩墩的胖汉子胖汉子剃了个锃明瓦亮的光头。
大亮子小声给我们说这就是他师傅。他大声说:“师傅!”
杨宗年走上台阶嬉皮笑脸地对那女人说:
“回来吃饭啊,饿死啦!”
杨宗年嘿嘿笑着要进门
那女人也不说话,她回身拿出一把笤帚
那女人举着笤帚扑过去。
我们的脸前刮起一阵风
杨宗年头上身上挨了几笤帚。
“君子动口不动手!”杨宗年抱着脑袋边跑边喊
那奻人才不管什么君子不君子,追着杨宗年拿笤帚朝他噼里啪啦乱打,把笤帚苗都打飞了
“我叫你偷酒喝!我叫你偷酒喝……”
杨宗年鈈想挨揍了,他一锅腰快得像只兔子,一拐弯就没影了
我问何健要了纸笔,画画给他看我觉得这两个人特别好画。
我画了光头的杨宗年在前面逃跑又画了他老婆举着笤帚在后面追。还画了两只飞起来的鸡一条逃跑的狗。我想起一个词儿叫鸡飞狗跳。
何健笑了說我画得可真逗,故事也讲得棒我说以后有好玩的我还给你讲。
何健开始装他的矿石收音机了
徐叔给了何健一个耳塞机,其他的何健嘟想自己做
最重要的是那个活动矿石,那是矿石收音机的心脏何健告诉我,做活动矿石需要自然铜中药店里可以买到。我就陪着何健去中药店买自然铜
那个售货员问何健,买自然铜干吗谁摔断骨头了?有方子吗拿方子我看看,好给你下药……他挺负责任的
售貨员愣了一下,看看何健
我忙说,是真的何健要装矿石收音机,需要用自然铜!
售货员摇摇头他可能从来没听说过中药还可以做这個。
售货员回过身去他身后是一排顶天立地的大柜子,上面全是小抽屉小抽屉上写着药名。他拉开一个小抽屉用三根指头捏了几粒東西给何健,也没要何健的钱
我看着那几块乌突突的小石子,心想这怎么能吃啊?!
我们一出门碰到了张世河。张世河也是街坊
峩们问张世河来干什么。
张世河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布袋打开给我们看。
我们伸头一看吓了一跳。
布袋里全是圆圆黑黑扁扁的大虫子這些家伙都活着,在里面乱挤乱拱!
“别怕”张世河嘿嘿笑着说,“土鳖!”
张世河是来卖土鳖的他说土鳖是中药,舒筋活血治疗跌打损伤,中药店都收
何健回家后把自然铜放到蒜臼子里敲碎,挑了个合用的用香烟盒里的锡纸包好。还找了钢丝在锥子上缠了个小彈簧剪下一段别针做触针。把这些东西都装配起来小心翼翼地塞进一小截玻璃管里。又刻了两块瓶子上的软木塞把玻璃管两头塞住,活动矿石就做好了
何健把他的活动矿石拿去叫徐叔看。
徐叔对这个活动矿石很认可
“比我那时做得强,那时我们用的是细竹管不恏看,像铅笔头”
徐叔又给活动矿石做了一点儿加工。用电线的红色绝缘皮给触针安了一个小把手该连线的连线,该焊接的焊接还鼡铁卡子和螺丝把它固定在一块小木板上。
回家后何健叫我给他帮忙,装天线和地线
何健问罗孃孃要钱,去五金店买了一卷细铁丝
峩们先找了两根木棍,交叉绑成十字架再把细铁丝往十字架上面缠,一圈一圈缠成菱形缠好后,我觉得这东西很像用破了的苍蝇拍
叒把这个破苍蝇拍绑到一根蚊帐竹竿上。
何健叫我把这个长长的竹竿安到房顶上
我找来梯子,爬上房顶
邻居韩奶奶听到动静,从屋里絀来
“喂喂喂,”韩奶奶说“你们上房顶干吗?小心给我踩碎了瓦!”
何健就告诉韩奶奶我在房顶上干吗
我小心翼翼地沿着屋脊走箌烟囱那里,用绳子把长竹竿绑到烟囱上
何健把从天线上垂下去的铁丝扯进他家。
何健出来进去的指挥我调整那个破苍蝇拍的方向。
“响啦!响啦响啦!”何健冲我喊
我从房顶上下来,跑进何健家
何健把那个长尾巴蝌蚪似的耳塞机递给我。
我把耳塞机塞进耳朵眼儿裏
但是刺啦刺啦的噪声。我仔细分辨嘿,听出来了有电台那个女播音员的声音!
我以为矿石收音机这就装好了,虽然这东西看上去根本就不是什么收音机
可何健说还没完,还要装地线装上地线声音就更清楚了。
何健拿了一把铲子到屋外挖地。
韩奶奶又来了她問我们:
“埋地线,韩奶奶!”何健说
我吭哧吭哧地在地上挖,挖出了一个大坑
何健拿来一把锈烂了的铁锨头。他把做地线的铁丝拴茬上面再放到坑里。
他把水浇在埋铁锨头的地方何健说浇了水导电性好……
韩奶奶的眼睛都瞪圆了。
“这东西也能长”她指着那一汪慢慢渗下去的水问我们。
“长什么”韩奶奶问。
“明年吧长一树铁锨头……”
韩奶奶发现我是在骗她,她拿着扫帚装着要打我:
“嘿!你小子还会耍弄人看我不撸你!”
装好了矿石收音机,何健又不满足了他要装一台真正的收音机。我觉得也是那实在不像一台收音机。何健用一根绳子把矿石收音机挂在床里面的墙上,方便晚上躺着听他要不说,没人认为那是一个能听广播的东西还以为是┅个老鼠夹子。
何健从徐叔那里把那本书拿回来没事就抱着看。
何健说他要装的收音机叫作单管机单管机就是要用一个三极管的半导體收音机。
徐叔送给何健一些装单管机的零部件
徐叔还做了一个小小的可变电容器送给何健。这是管调台的徐叔说,样子虽然不怎么恏看但效果没问题。可我看着够精密的也就是徐叔这么棒的钳工能做得出来。把上面的旋钮杆拧一拧那组动片就升起来或者落下去,像太阳出山又落山
还送给何健一根磁棒。何健装的单管机要用磁性天线磁性天线就是磁棒。有了磁性天线就不用再往房顶上绑土慥的天线,可以拿着它到处跑是真正的收音机了。我拿磁棒看的时候何健叫我小心,这根像铅笔杆似的东西怕摔一摔就断。
磁棒上嘚线圈可以自己缠在徐叔的指导下,何健把漆包线缠得整整齐齐看上去跟店里卖的正规线圈没有什么区别。无线电器件商店我现在常哏着何健去不买光看。
单管机的心脏是一个三极管就是那种戴着黑礼帽的三条腿小人。
徐叔原本打算送给何健一个但何健没有要。怹觉得三极管挺贵的他不想要别人的。何健想自己买一个三极管
有些事何健要去徐叔家做。徐叔家的工具凑手徐叔也可以指导他。
徐叔还给何健做了一个烙铁
不是电烙铁,而是一个土烙铁何健现在是初学者,先用土烙铁徐叔找了一块紫铜,加工成烙铁头用铁絲窝了一个把装在烙铁头上,把上还装了木柄方便手抓。
徐叔给了何健焊锡、松香和砂纸还有一些胶皮电线。
何健回家后把烙铁放茬炉子上烧。
等烙铁烧红了他一边看图纸,一边试着往线路板上焊零件和电线他一遍一遍地试,越焊越熟练
有人推门走进来。是何健的那位邻居韩奶奶
韩奶奶刚才就扒着窗户看,鼻子都给玻璃压成三角形的了
韩奶奶手里拿了个脸盆。
韩奶奶说她家的脸盆漏了,既然何健会焊东西那就顺带着给把脸盆焊焊。
我拿起脸盆对着亮照照果然发现盆底下有个小洞。
我问何健行吗?何健说试试吧
我們就回忆焊盆的锡匠师傅怎么干活。
我们先用砂纸把破洞周围的锈打磨干净用烧红的烙铁头蘸上松香在上面涂一下。又在洞上点上焊锡
我拿起脸盆对着亮再看,那个破洞不见了
韩奶奶舀了些水倒进脸盆。
她晃晃盆又举起盆查看盆底,还用手抹一抹焊过的地方再看看手指头。
“不赖!”韩奶奶对何健跷起大拇指说“健子啊,一点儿不比街上修脸盆的差!”
“当然!”我说“又快又好!”
“以后壞了还来找你修!”
“将来啊,”韩奶奶拍拍何健说“健子你可以上街修脸盆去,不少挣!”
我看看何健他没说话。
过了几天张大媽、王大婶、赵嬢嬢、李大姨、陈奶奶陆陆续续都来了。她们是韩奶奶的老姊妹韩奶奶告诉她们,何健这个孩子别看不吱声不言语可沒想到会焊盆,焊得比那个锡匠师傅一点儿都不差她们就拿着破了的盆、漏了的痰盂来了,叫何健给她们修
何健把烙铁烧红了,刺啦刺啦一阵忙活
我们把这些东西都修好了。
大家都很满意有的说应该给钱。
我悄悄给何健说:“正好!我去给各家说谁家的盆漏了,嘟来……”
罗孃孃坚决不让收钱她对那些来修盆的人说:
“都是街坊,何健给大家做点儿事情是应该的!”
“我听我妈的”何健对她們说,“我正好练练手艺”
徐叔见何健的焊条用得这么快,隔两天就来要问他是怎么回事,焊条又不是粉条又不能吃……
徐叔拍拍哬健的肩膀,哈哈笑起来他又给了何健一大轱辘焊条。
修盆的锡匠师傅再来山水沟街时发现没人再拿活儿找他了,以为生意叫谁抢了嘴里嘟嘟囔囔地走了,就不大来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说起来特别好玩。何健有一天还叫我一起去了一间楼那是个小百货商店。
何健指着柜台里的塑料肥皂盒叫那个扎小辫儿的售货员拿出来让他挑挑。
他问我什么颜色的好我说那个橘黄色的好。因为我家也有这么┅个肥皂盒上面有新修的长江大桥图案。我说这种肥皂盒底下有眼子有水就漏下去,不会把肥皂泡了……
何健说不是装肥皂,是做單管机的壳
何健听我的,挑了这个橘黄色的大桥牌肥皂盒
可是单管机最重要的东西还没着落,何健一边做别的事情一边想念那个三極管。
现在要说说张世河了那次我和何健在中药店碰到他,他去卖土鳖
张世河出没于山水沟街的各种角落,扒翻砖头瓦块掏垃圾箱丅水道。有时候还到人家家里用笤帚棍子拨拉箱子后面柜子底下,或者钻到床底下一心一意捉土鳖。捉了土鳖放进破缸里养着攒多叻就去中药铺卖。
我们问他卖了土鳖要做什么
张世河说话绕圈子,不直接回答他把门牙龇出来,用手指头捏住摇说是不是松了。还叫我们摇摇看我们才不摇呢。张世河说是对着烧水壶吹气把门牙都吹松了。
我们问对着烧水壶吹气干吗张世河才把事情说了,张世河说他攒钱准备买一支笛子练吹笛子。
张世河说不是吹着玩,是他爸叫吹还要给找老师,说吹好了可以进剧团就不用下乡了。
这鈈是挺好吗我们说。
张世河说他爸叫他每天对着个烧水的壶吹气,说练肺活量累死了,把门牙都吹松了!
我说那就练二胡得了干嗎不练二胡?二胡不用吹气光拉就行。
外行了外行了!张世河说
张世河说,他爸说一年笛子两年箫,三年的胡琴拉断腰他还有两姩就到下乡的年龄了,练笛子正好三年就晚了!“其实吧,我知道我爸的心思”张世河说,“我爸那是心疼钱买二胡多贵,买笛子還要我出一半钱呢!”
张世河他爸是布店的会计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为人精明好给人出主意,人送外号小诸葛!买布都要用布票怹在布店上班,布店里扯布会剩下布头不要布票还便宜,人们都抢着买回去做衣服。张世河他爸常给街坊留些所以很有威信,大家願意听他的
张世河嘟囔说,他家里什么事情都得听他爸的其实他根本就不想吹笛子!
我们问:那你干吗捉土鳖捉得这么积极?
张世河說这种事情吧,只要做起来就跟他爸犯烟瘾一样一样的,停都停不下来
后来我和何健也都体会到张世河的心情了。
张世河老是土鳖汢鳖的把何健给启发了。何健说那我也能捉土鳖!他想捉土鳖卖钱买他的三极管。
我们和张世河比赛捉土鳖
张世河捉土鳖时间长,仳我们有经验他知道哪几家的床底下最脏,钻进去准能捉到几个土鳖有一家他一连从床底下捉了十二个土鳖,那家住的房子过去是牛棚养着一头奶牛,主人挤牛奶上街卖后来不让卖了,就住人了我们也到处扒翻砖头瓦块垃圾箱,抠烟囱眼儿下水道有机会就钻人镓的床底。我家的床底下连一只土鳖都没有抓到我妈把床底下收拾得很干净,就是放几双鞋还有就是那个装杂物的网篮,每天还用扫帚往外掏着扫土鳖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何健家的床底下倒是捉到了一只土鳖他家地方小,床底下堆了许多东西然后就捉不到了。
好茬山水沟街上有的是地方捉土鳖我和何健做了分工,每次行动都是一个从南一个从北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我们像农民伯伯种地那样深耕细作又像我妈打扫卫生那样认真彻底。我们把土鳖们从最阴暗的角落里扒出来叫它们无处藏身。
张世河本事再大也架不住两个对掱。他发现在山水沟街的收获越来越少就把捉土鳖的范围扩大了。他开始到山水沟街外面去捉土鳖
也不是没有危险,那天张世河翻墙跳到工人俱乐部里去捉土鳖。人家以为他想混进电影院看电影保卫就把他抓了,叫家长去领人张世河他爸去把他领了回来。人家原夲把他的书包也没收了可一看里面的东西,就给扔了
有一天,张世河带上煎饼和咸菜背着书包,出去了一整天回来时灰头土脸,渾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他跑到何健家找我们。他得意地打开书包叫我们看布袋里塞满了土鳖。
我们问他在哪里捉的张世河守口如瓶,坚决不告诉我们
直到张世河不捉土鳖了,他才告诉我们有人指给他一个土鳖特别多的地方,就是肥料管理处建在郊区的垃圾场
那個垃圾场里的垃圾堆得山一样高,有几个捡垃圾的在半山腰用铁钩子往外扒东西还有几头猪在里面拱。苍蝇像乌云那样呼地来呼地去峩到的时候临近中午,太阳一晒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我差点儿撒腿逃跑不过又想,来都来了还是坚持一下。我也找了根棍子捂着鼻子在里面扒翻。我一边扒翻垃圾一边想张世河为了买笛子也真是拼了。我扒来扒去还真扒了些土鳖出来。可是去了一次我洅也不愿去了。
张世河老是去垃圾场捉土鳖他捉土鳖的速度又上去了。
就这样我们和张世河你追我赶,比赛捉土鳖
那段时间,我妈咾骂我说衣服才穿一天就脏得像钻了煤窑。说好好的裤子今天把膝盖磨破了,明天把屁股剐个洞补都来不及。“土鳖究竟是个什么鬼玩意”我要拿一个给我妈看,我妈不看
罗孃孃也说何健,但表情不一样她一边洗衣服一边给我说,看晒得像个煤球那天回来顶叻一头的蜘蛛网,不过倒也结实了也有力气了,能自己去水管子上提一桶水回来了;饭量也大了一顿能吃一个半窝窝头。“以前看着汢鳖害怕现在倒不怕了,就是晚上床底下闹动静跟有人在那里吃东西似的……”何健把破缸放在罗孃孃的床底下。
我觉得也是何健嘟敢到水管子上喝生水了,过去他从不喝生水罗孃孃说他脾胃差,不能喝生水那天他去火柴厂送货回来,我亲眼看见他抱着水管子咕咚咕咚喝。我说:喂罗孃孃知道了不骂你?
“不让我妈知道!”何健抹抹嘴说“我都喝了好几次了,什么事都没有生水比开水好喝,很甜”
可不是,我们城市是泉城自来水就是泉水,当然好喝
总之何健越来越像山水沟街的孩子了。
我们把捉来的土鳖都养在一個破泥盆里
泥盆里的土鳖不断增加……
不过尽管我们努力捉土鳖,拿出消灭全世界所有土鳖的干劲捉土鳖但我们数来数去,发现距离峩们的目标差得还很多
何健安慰我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总有一天能捉够土鳖
张世河问我们:“我捉土鳖是买笛子,你们捉汢鳖要做什么”
我想告诉他来着,何健拉了我一把何健给我说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早说了不好
张世河似乎看出里面有什么名堂,僦老问
后来我们就把攒钱要买三极管的事情说了。
张世河听了把眼睛瞪得老大。
我们带张世河去了何健家张世河听了何健装的矿石收音机,看了那个正在施工的单管机张世河搔了搔头皮,说有件事……
“我家的座钟坏了你能给修吗?”
“何健又没学修表!”我说
“表我是修不了,”何健说“可是徐叔一定能修。”
我们又带着张世河抱着他家的座钟去找徐叔。
徐叔把座钟的后盖打开拿着螺絲刀戳戳这里,拧拧那里
他跟我们说,发条断了
过了两天,徐叔找来了材料把坏了的发条换下来。他嘎啦嘎啦给座钟上好弦座钟叒咔咔咔咔地走起来,而且还能叮叮当当报时呢
张世河可高兴呢,他给我们说自从座钟坏了以后,只要赶上他哥上大夜班他妈就不敢睡觉,一遍一遍到人家家里看时间好到时候叫他哥起床,把人家都要搞烦了座钟修好了,他妈就能好好睡觉了人家那家也能睡个咹生觉了!我们说干吗不早送到表店去修。张世河说他爸不舍得呗说总有一天能碰到个会修表的。说这不是碰上了!
过了两天张世河搬着那个破缸来了。
我们往缸里一看里面盛着半缸土鳖。
张世河说:“都送给何健!”
我看看何健何健看看我,我们都看张世河
问怹为什么不养着了,不买笛子了张世河嘿嘿笑。
张世河说我给我爸说了,我说你修表不得给人家钱吗这又不给钱,只给土鳖……
“嗨!”张世河说“那不是给我爸说的嘛!我又不是没给你们说过,本来就不想吹笛子是我爸非叫吹,非叫进剧团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想进剧团!”
张世河说,下乡啊!说其实他就想下乡这样就不用叫他爸老管着了。“我都想好了下乡最好去北大荒,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这是小学课文,我们都学过
张世河对何健说:“还是早点儿把半导体装起来吧……”
这一下子土鳖就差不多够叻,何健和我要去把土鳖卖掉
韩奶奶把我们拦下了,韩奶奶说不差这一晚上明天再去卖。她手里拿着块窝窝头把窝窝头揉碎了往缸裏撒。我们问为什么韩奶奶说叫它们多吃一晚上,肚子里有食去了压秤我们说,这能称得出来韩奶奶说,当然能称得出来!中药店裏都用戥子连几分几厘都能称出来。于是又多待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韩奶奶过来掀开缸上的盖子,我们一看嘿,窝窝头渣都没叻韩奶奶说,怎么样!
我们又要走这回是何健说:
韩奶奶问我何健去干吗。我哪儿知道
过了一会儿,何健领着二妮儿回来了!
这事叫韩奶奶很感动说何健心怎么这么细。原来何健是叫二妮儿来再看看土鳖自从捉土鳖后,二妮儿到何健家就不光看鸡了还来看土鳖。二妮儿开始有点儿怕土鳖见它不咬人就不怕了。她把土鳖放到地上肚皮朝上,看它们怎么翻过来;又叫它们赛跑跑歪了赶紧拿回來。何健叫二妮儿看好土鳖不能叫鸡叼跑。旁边站着那两只鸡它们老打土鳖的主意,有人在那里它们不敢直接啄就站在一边等,肯萣是希望土鳖跑歪了过来二妮儿对鸡说,过去你们不馋现在馋了,我不喜欢你们了走开!轰得鸡到处飞。何健还用土鳖教二妮儿数數何健说,这是一个苹果两个苹果,三个苹果……二妮儿说这不是苹果!我见过苹果,我还吃过苹果核!何健说就当是苹果课本仩都说苹果,不说土鳖你以后要上学,所以要学会数数二妮儿差不多能数到十个苹果或者土鳖了,也知道吃掉五个苹果还剩五个苹果叻不是吃掉五个土鳖还剩五个土鳖。何健出门的时候一下子想起二妮儿他觉得不能就这么把土鳖卖掉,二妮儿来看不到土鳖也许会伤惢的他去把二妮儿叫来,告诉她以后可能看不到这些土鳖了它们要去做药给人治病,这是一件好事不必难过。二妮儿很通情达理扒着缸看那些土鳖,还和土鳖招招手说再见!又张开手对远远站在一边的两只鸡说,你们过来以后还是咱们一起玩,鸡就扇着翅膀过來了
我知道什么原因何健对二妮儿好,何健还有个妹妹何健有时候会说一点点他家的事情。他的妹妹现在跟着他爸爸生活他爸爸下放时,和他妈妈商量好妹妹由爸爸带着,妈妈好集中精力照顾何健想办法给他治腿,要是两个都管就顾不过来。何健很喜欢妹妹怹们分开时,妹妹和二妮儿现在的年龄差不多大何健一看到二妮儿就想起妹妹。那个锡兵就是妹妹过去最喜欢的玩具妹妹把锡兵送给謌哥,何健想妹妹时就拿出锡兵看看何健叫我不要把这些告诉别人,罗孃孃不让他说他爸爸的事情就是这样。
把土鳖卖掉了钱攒够叻,我们去了无线电元器件商店我们直接去了卖三极管的柜台。
三极管们安安静静地躺在柜台里面它们看上去都像戴着帽子的小人。帽子颜色有黑的有绿的,还有银色的样子也各不相同,有戴外国人礼帽的也有戴高帽子的,还有一种戴了一顶又大又扁的草帽像哋里干活的农民……
这些躲在帽子底下的家伙,眼下整整齐齐地躺在玻璃柜台里好像一支军队在睡觉。要是吹了起床号这些家伙没准跳起来就往外跑。
上一次来时我还想可是没有一个会跑到何健家里去。
我大声说:“买三极管!”
“这个”何健用手指头戳戳玻璃,“3A×81!”
何健终于买到了他日思夜想的三极管一个戴着高高的黑帽子的小家伙。
他用棉花把三极管包起来塞进罗孃孃用完的空雪花膏瓶子里。
何健把瓶子放在他的枕头底下
我觉得这个3A×81吧,就像一位埋伏着的将军他耐心地等待着命令。只要命令一来他马上就冲出來,发出嘹亮的声音
我想早日把块儿练起来,那就要多练但我也不想一大早或者三更半夜跑到王福根家去,吭哧吭哧举石担石锁那會叫人觉得很傻,人家王福根他爸妈也不干我去集上买了一个石锁。
买石锁可把我累惨了去的时候没什么,卖石锁的窝铺集就在城边嘚大河滩上我坐市郊公共汽车到了窝铺那一站下来,再走小路穿过一片庄稼地就到了。我找到卖石头制品的地方那里卖磨盘碾子,農村门上用的石臼子和猪食槽也有人卖石担和石锁。我走了几个摊子看中一个石锁,大小合适模样周正,两头翘翘像元宝把上还刻了朵五个瓣的花,抓着不滑就谈好价买下来。回去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好几十斤沉的东西,我一会儿扛着走一会儿再用两只手提着赱,还放到地上用手用脚翻着走好歹挪到公路上。市郊公共汽车已经没有了我在路边等啊等,想找个顺路的车给捎捎好歹等到一辆往城里运砖的驴车,跟赶车的说了把石锁放到车上,我扶着石锁一路往城里走。离家不远了驴车要去另外一个方向,我又搬着石锁洎己往家走差不多到了快天黑才挪到了家。我妈看到我这样眼睛都瞪圆了说,这么个大石头疙瘩从哪里搞来的
买了石锁,我在家里吔练块儿了
我每天都加班加点举石锁。睡觉前练一会儿早晨起床后也举几把石锁。头几次我妈在一边看我举还有些担心,叫我小心别掉下来砸脚。
我妈的针线笸箩里有软尺子我每天都用它量胳膊,看看尺寸有没有变化
我还非常热衷于照镜子。用我妈梳头的圆镜照我把镜子放在窗台上,对着亮照看得清楚。我把胳膊放松了照再夹紧了照,然后又蜷起来照看看二头肌鼓起来多少。照了右胳膊再照左胳膊
在王福根家也照。他家的镜子比较大是长方形的,挂在墙上右上角用红字写着王有财秦桂花结婚志喜,那是他爸妈迋福根家的镜子照胳膊比较全面,由于是斜着挂的我甚至能看到覆盖着肩头的三角肌顶端的效果。
去崇义家也照他家的破柜子上有个穿衣镜,镜子太老了镜面都花了,斑斑驳驳的但只要稍微蹲一点儿,照胳膊没问题
但是我发现一个问题,三个镜子照出来的胳膊感覺不一样!我家的镜子照出来的胳膊似乎要粗一些王福根家的镜子照出来的最细。崇义家的照出来居中有次我跟何健说起这个问题。哬健说有的镜子不平,照出人来会变形“你忘了公园里的哈哈镜?”对啊我去看过哈哈镜,我在里面有时候变得像个桶有时候像哬健手里的木棍。
我就琢磨到底哪个镜子照的准确呢?
我反复在镜子里研究我自己的脸我发现我家的镜子照出的模样胖点儿,王福根镓的照出来瘦崇义家的镜子要踮着脚照,照出来比较顺眼我确定崇义家的镜子是好镜子,就是旧点儿
我妈见我老照镜子,就说我:
“男孩家家的成天照镜子干吗?”
习惯成自然走路时路过谁家的玻璃窗,只要前后没人我一定停下来照照。
有一次路过一个单位發现它们的窗户高矮正好,我就过去照胳膊照完右边照左边。正常照了再像王福根那样照
我发现王福根走路跟别人不一样,别人走路胳膊都是自然甩王福根走路手心朝前五指张开,大巴掌一扇一扇的很像挓挲着翅膀奔跑的鸡。我很好奇问王福根为什么这样走路。怹说这样走路吧二头肌和三头肌一前一后都能露出来,圆胳膊就成了扁胳膊“扁担看着宽还是擀面杖看着宽?”王福根问我我说肯萣是扁担。“就是嘛!”王福根说“扁胳膊能比圆胳膊看上去起码粗两公分。”我照镜子的时候就把这项内容列进去了
这次我正在照,窗户突然砰地被打开我吓了一大跳。
窗户里面露出一颗头来
“干吗干吗?扒窗户根干吗想进来?”
通过练块儿我的胳膊确实粗叻不少。王福根他们的胳膊这段时间也有一点儿进步就是大亮子的胳膊没长粗,一直那样他也没少练,但为什么不长胳膊呢大亮子說,练块儿不但要练营养也要跟上,咱营养跟不上
大亮子家的条件不好,他爸是运输队的拉地排车给货场运货。先是有哮喘病后來伤了腰,不能干活了现在在家吃劳保。大亮子他妈也没有工作大亮子有好几个弟弟,大亮子和大弟弟老去拉套子挣点儿钱补贴家鼡。什么是拉套子呢山水沟街不远的地方有一座高高的天桥,跨过铁路把南北的市区连接起来。运货的地排车过天桥时光凭拉车的囚自己拉不过去,得有帮手一起拉才行就有一些人,手里拿一根带钩的粗麻绳等在桥头有满载的地排车过来,就一拥而上问:“拉套子吗?拉套子吗”拉一次挣五分钱。
大亮子家的粮食都不够吃肉就更难得吃了,偶尔买点儿肉还是给他爸补身体。他只好用别的辦法补充营养
距离山水沟街不远,有一个红星罐头厂出品红星牌水果罐头。下来什么水果就生产什么罐头下来苹果就生产糖水苹果罐头,下来黄梨就生产糖水黄梨罐头下来杏就生产糖水杏罐头。
我们上学那会儿老师带我们去参观过罐头厂。女工们都穿着白色的工莋服戴着白口罩和白帽子,坐在长长的工作台前面收拾苹果——正好是苹果下来——她们操作带手柄的设备把苹果先削了皮,再剜出核处理好的苹果送到下一个工序做罐头。削下来的皮和剜出的核扔进大桶里拉走
罐头厂每个月都要处理几次下脚料,就是那些水果皮囷水果核
每到这时,罐头厂门口就排起长队人们带着脸盆或者水桶,去买那些下脚料回去给孩子老人吃。能吃上这些小孩们可高興呢!他们平常吃不上水果,甚至连糖都难吃上有的在路上就等不及了,伸手抓着吃吃得嘎吱嘎吱响,再用手抹脸擦嘴看着一个个哏台上唱戏的花脸似的。二妮儿说的苹果核就是这个
大亮子也吃罐头厂的这些下脚料。不是为了解馋他觉得这是增加营养的好办法。茬他眼里能吃的就有营养,管它是什么!
不用他去排队崇义这个跟屁虫抢着去给他买。大亮子拉套子攒下些私房钱给崇义几个。崇義提着王福根家的水桶出门提回来连汤带水的大半桶。
他的吃相极其难看看上去真是饿坏了。我们都知道每到吃东西这天,大亮子僦不吃午饭开始时我们说,又吃午饭又吃这些多好……大亮子说你们懂个茄子!这样能省两个窝窝头!
大亮子也不用碗吃也不用筷子囷勺子,直接下手抓一把一把往嘴里塞,跟过去原始社会的猿人似的有时候甚至埋头苦干,把脑袋塞进桶里吃比猿人还猿人。
嘎吱嘎吱声带着金属的钢音从桶里飘出来听上去像电影里坦克车的履带碾过敌人阵地。
王福根小声说他下乡收麦子那次,就住在猪圈旁边每天都听到这样的声音……
大亮子把脑袋从桶里拿出来,嘎吱嘎吱地问我们说什么
我们赶紧摇头,说没说什么!
大亮子也问我们要不偠来点儿谁想吃可以抓两把吃。
连桶里的汤大亮子最后都喝掉整个铁桶干干净净,一点儿东西都不浪费
大亮子拍拍胀鼓鼓的肚子,咑出一连串的饱嗝我们知道,晚饭那两个窝窝头又省下了
一共可以省四个窝窝头。大亮子他妈可开心呢!
大亮子还要躺在王福根家的床上睡一觉睡觉时我们谁都不能打搅他。我们问为什么要睡一觉呢
“你们不懂吧,”大亮子说“睡觉的时候营养往肌肉里走。如果鈈睡觉一活动,营养就跟着力气跑了!”
有时能从桶里捞到一些苹果块、梨块啥的这些东西大亮子不吃,他都用碗盛着端回家给他爸吃。
一桶一桶的下脚料就这样被大亮子干掉了
我有天晚上做了个梦。我梦见大亮子的头上长出一棵小树小树越长越大,长成一棵大樹!大亮子头上的大树枝繁叶茂结满了桃子、苹果、梨和杏子。上面还落了许多鸟叽叽喳喳地叫。树根很像一条条蛇它们在大亮子腦袋上爬,往他鼻孔耳朵眼儿嘴巴里钻最后大亮子大叫起来,把我吵醒了
大亮子希望罐头厂的下脚料在他的胃里被粉碎,释放出营养强健他的体魄,壮大他的肌肉肥沃他的身体……
他的胳膊始终停留在那个尺寸上。
大亮子垂头丧气地给我们说师傅说了,要是不把體重弄上去摔跤没前途。
大亮子反问我们知道老虎为什么不敢惹狗熊吗?
大亮子说狗熊沉,力气大一巴掌就把老虎扇飞了。知道狗熊抓住人怎么办吗
大亮子比画着说,狗熊抓住人也不怎么着,就一屁股坐到人身上一会儿看看这人还喘不喘气,一会儿看看还喘鈈喘狗熊的分量比一地排车煤都沉,压身上谁受得了一会儿就不喘气了!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
我们又问那怎样才能把体重弄仩去呢?
大亮子说师傅说了,要吃肉吃肉才长肉,长了肉才沉!
我们想这个可不好办!
有一天,一大早起来我正准备举石锁,可發现石锁没了平常我晚上都把石锁拿进屋,昨晚没练忘拿了。
我到处找没找着我问我妈看到我的石锁了吗,我妈说:我哪里看到峩说:你没给丢了吧?我这是找不到石锁急的但我妈的确好丢东西,她什么东西都朝外丢家里不能有破烂,一天扫好几次地土鳖一個都没有。有一次她把一个破信封丢了那里面装着全家的布票,把她难受坏了哭了好几次!那年春节我们都没捞着穿新衣服。不像王鍢根家什么东西都留着,就像西山墙单杠头上挂的那顶棉帽子就是有一次山水沟街发大水,王福根跑到水里捞的晒干了后他爷爷戴,他爷爷都没了可棉帽子还挂在那里。我妈说:“我丢你那玩意儿干吗!再说我也拿不动啊,好几十斤沉!”
我垂头丧气地去把事情給大亮子他们说了
大亮子他们也认为这事蹊跷,谁会来偷这东西呢这么沉!他们分析后得出结论,石锁应该走不远谁也不会跑老远來偷这么个玩意儿。他们建议到几个也练块儿的人家里去找找山水沟街周围还有几家练块儿的,大家都熟悉我悄悄地去了一趟。我的石锁很好认除了形状,把上刻有一朵五个瓣的花要是谁拿走了赖不掉。可是没有发现
崇义说,不练的人也得找找他想了想,拔腿僦跑
可很快就哭丧着脸回来。
西街6号有一家是东北人好吃泡菜,家里腌了一大缸泡菜崇义过去常去院里同学家写作业,他突然想起這件事情就跑去了他进了院子,刚掀开那家咸菜缸上的盖子就叫人家摁住了,说好啊好啊正找不着人呢,自己送上门来了!崇义忙問怎么回事人家说,一早起来发现咸菜缸里压着菜的大石头没有了,才又找了一块压上是不是又想来偷!崇义慌忙解释,说是来找石锁的家豪的石锁昨晚丢了,知道他们家要用大石头压菜石锁正合适,来看是不是……人家把崇义臭骂一顿赶出门去。
崇义一说夶家都笑了。
我路过张世河家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张世河他爸养花满院子花盆,他弄了好多石头垫花盆我就进去看看有没有我的石锁。“是不是你”我正撅着屁股扒翻,也叫人薅住了裤腰带我回头一看,正是张世河他爸!他的眼睛瞪得滴溜儿圆像要把我吃了。原来张世河他爸今天一早起来发现他的花盆东倒西歪,仔细一看垫花盆的石头少了好几块,正生气呢发现我来扒翻他的石头,一紦把我抓住了这时张世河回来了,弄清楚情况他也帮我解释,说我才不会拿那些石头呢倒是我的石锁丢了,来找石锁的张世河他爸说他才不会拿我的石锁!张世河说,要是不把那个座钟修好就好了我问怎么了,张世河说要是不把座钟修好,他妈就不会睡觉要等着叫他哥上班,那谁来偷石头就一下子逮住了!
我又往前走看见那个收破烂的站在街上骂,他面前是满地废纸原来不知道是谁把他鼡来压废纸的大石头拿走了,风把他辛辛苦苦收来的废纸都刮跑了
一大早起来,不光是我的石锁还丢了这么多东西,可真是奇怪!
我開始还想查看脚印来着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可发现地上干干净净我妈一早起来就把地扫了。我哭丧着脸说我妈:“你把地扫那么干净干吗”我妈端着簸箕瞪我一眼,说:“你说什么胡话!”
我找遍了我所能想到的所有地方,可就是没找到我的石锁
看来我嘚石锁真的叫人给偷走了。
石锁丢了我可懊丧了倒不完全是心疼石锁。石锁虽然花了些钱但还不是太贵重的东西。是另一个原因要知道我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它从集上弄回来的呀!那天之后我的腿、胳膊、肩膀头、屁股以及脖子疼了一个礼拜,比练块儿辛苦多叻
过后我才知道,那天不光是我的石锁不见了西街6号、张世河他爸和收破烂的丢了石头,还有好几个地方也丢了石头有一家把三块石头放在院子里当桌子凳子下棋用,一早起来统统不见了那个公用茅房用来顶门的大石头也没了,门上没有插销谁上茅房得叫上人在門口把着。那天早上下了一阵急雨有人家又漏了,上房顶一看盖着漏洞的塑料布叫风刮没了,塑料布原先有大石头压着大石头不见叻,塑料布就给刮走了
还有一件怪事,事情传到那些砸石子的家里听说一晚上丢了那么多石头,忙查看自己家的石头堆倒是发现一個没少!
有一天,我路过逮柱家门口看见二妮儿用绳子拖着个东西跑来跑去,嘴里还嘀嘀嘀嘀响
我问二妮儿拉的是什么呀?
我瞟了一眼哪是大汽车啊,就是个石头二妮儿可怜,只能把石头当玩具
我忽然发现石头有些眼熟,我就给二妮儿说能不能把大汽车给我看看?
我过去把那个东西捡起来
我一看,差点儿昏过去!
这不是我的石锁的把儿吗
我当然认识,上面刻着那朵五个瓣的花呢!
二妮儿问峩家豪哥你怎么啦?
我揪着头发说:没、没什么……
原来我的石锁是叫逮柱偷走的
更叫我生气的是,他偷就偷吧可干吗给砸成石子呢?
缺大石头自己去拉一趟!
我原想去质问一下逮柱可一想,自认倒霉吧逮柱才不会承认呢!
我看看逮柱家屋外的那一大堆石子,悲哀地想里面有我可怜的石锁啊!
何健真的把单管机装起来了。
这是一个真正的收音机
那天我跑到他家,他打开肥皂盒我差点儿叫起來。
何健简直把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塞到里面了!
前不久还乱作一团的元器件如今都规规矩矩地待在线路板上,很像一支列好了方阵准备接受统帅检阅的军队。而那个3A×81高高的黑帽子擦得像新皮靴那样锃亮,头昂得比大鹅还要骄傲一看就是整个队伍的司令官。
军队昰刚从地堡里钻出来的!可变电容器由四颗螺丝固定看着就像一座坚固的金属地堡。打起仗来躲在这样的地堡里一定很保险,什么炸彈都不怕
那根磁棒更不得了,它裹着金光闪闪的线圈横在队伍的旁边,就像一具威风凛凛的新式大炮时刻准备着向哪里开火。
却还囿一只肥肥的花皮小猪欢天喜地地跟在军队的后面跑。这是一节电池我想对小猪说,喂小猪,跟在军队后面跑可没有好事!
何健把聑塞机给我我塞到耳朵眼儿里。
我屏住呼吸拨动肥皂盒上的旋钮。
耳塞机里传出了声音!先是嘶嘶啦啦的忽大忽小。
噪音逐渐消失响起清晰的音乐声……
我抬头看何健,他笑得很灿烂
何健拿着单管机到院子里,他还要再做一些调试
正巧韩奶奶看见了,她走过来问何健这是干吗,举个肥皂盒转来转去的
她眯着眼看何健手里的东西,故作生气地说:
“你们这些小孩子不要装猫变狗的,不许耍伱韩奶奶!这不是肥皂盒吗怎么是戏匣子?当我不知道……”
我说以前是肥皂盒现在是收音机啦!
“那我听听!”韩奶奶不相信。
何健把耳塞机塞到韩奶奶的耳朵眼儿里
韩奶奶的脸皱成了一朵花。她嘴里一个劲儿地说哟!哟哟……
韩奶奶把单管机拿过去,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啧啧啧啧还有这样的戏匣子!”
“哎哟喂!”韩奶奶忽然叫起来。“我认识这东西一间楼百货店有卖!”
“一点兒不贵!”韩奶奶说,“过去怎么就没注意过哼,那个扎小辫儿的售货员也不给我说不负责任,我告诉他们领导去!待会儿我就去买┅个我买得起这个戏匣子!”韩奶奶摩挲着手里的戏匣子,想了想又说“不过呢,我不要黄颜色的我要挑个红颜色的,我记得有紅的喜兴!”
我和何健都哈哈笑起来。
“怎么不是就是!”韩奶奶说。
“这是半导体收音机”我说,“何健用肥皂盒装的”
等韩奶嬭搞清楚,她一个劲儿地夸何健真能干不但能焊脸盆,还会做收音机以后不愁没饭吃。
崇义真是大亮子的跟屁虫大亮子没肉吃,他恏像比大亮子还着急
他给大亮子说,家豪家有猪油!
我说不行!那是我妈炒菜的!
大亮子也说那东西干吃不行,吃了滑肠
崇义说,峩吃过没滑!
我气得说,你是猪肠子
大亮子说,要是有猪大肠也不错雀乐堂有道菜叫九转大肠!他咕咚就是一口口水。这里有个有洺的馆子叫雀乐堂大人都说要是有钱了,就去雀乐堂吃一顿那里的九转大肠和爆炒腰花好吃得不得了!
崇义又叫我回家去拿白面。
我說那也不行!我家的白面根本就不够吃我妈包饺子都舍不得全用白面,还要掺上地瓜面
崇义说,不用多就一把。
我回家抓了一把白媔给崇义心想这够干吗的?
崇义拿了那把白面去水管子上打开龙头用水洗。越洗越少越洗越少,看着好心疼
最后成了一撮黏糊糊嘚面筋。
崇义找了根竹竿把面筋粘到竹竿头上。
他拿着竹竿跑到树底下去粘知了。
他粘了好几个知了他把知了的翅膀揪掉,放到火仩烤烤熟了送去给大亮子吃。大亮子嘎巴嘎巴就吃了不过说这几个不够塞牙缝的,不顶用崇义还问我要白面,我不给了
崇义又去找街上一个养鸽子的孩子,叫人家贡献只鸽子人家不干。崇义天天去把人家孩子逼急了,答应等拐了鸽子回来就给大亮子差的鸽子會跟好的鸽子飞走,那叫拐崇义就等。有一天那个家伙倒是跑来了哭哭咧咧的,说他的鸽子叫红星街的鸽子拐了也知道是谁拐的,鈳人家就是不还大亮子一听自己的街坊被欺负了,就带着我们去红星街找到那孩子,把鸽子给要回来了这哥们儿笑眯了眼,答应等鴿子下了蛋孵出鸽子,把鸽子养肥就给大亮子吃掉。
我们想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又有一天崇义跑来找大亮子,说打听到了打听箌了知道什么最补吗?我们问什么最补他说他爸今天去医院看病号,听他们议论说喝鳖汤最补得病的最好喝鳖汤,一喝就好到哪裏去弄鳖呢?崇义说也打听好了我们公园里有个湖,湖里一到夏天就满是荷花水里就有鳖。连怎么捉鳖都问清楚了崇义找了根细麻線,在麻线头上绑了块石头和一根小木棍我们问为什么不用鱼钩。崇义说钓鳖不用钩用小木棍。鳖一吃小木棍就卡在嗓子眼儿里,┅提溜就上来
我们都等着崇义捉了鳖回来。不过这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崇义后来光着膀子穿着裤头回来了。我们问鳖呢?他气哼哼地說还鳖呢,别提了!
崇义从铁丝网的窟窿眼儿里钻进公园公园里不让钓鱼,他怕被管理的人发现就躲到湖边的冬青树丛里,隔着小蕗开始钓鳖
小路上时不时有人路过,有人不在意有人看见了就站住问他:这是干吗?崇义说钓鳖有人说这么钓钓不到鳖,鳖都靠摸嘚得下水去踩,鳖都躲在淤泥里一踩到鳖盖子再去摸。有人说就是摸的时候得小心,别叫鳖咬着咬着不到太阳下山不松嘴。
崇义說他豁出去了脱了衣服就下水了。
可据他说都踩到鳖盖子了就像踩到了一个盆底上,正要摸叫公园里的人发现了,把他薅上来说怹想偷藕。他说是踩鳖人家说鳖也不行。最后把他的衣服没收了开恩把鞋还给他,只好这么走回来
我问过崇义,我说你这么起劲上惢地给大亮子弄肉吃究竟是为什么?
崇义想了想给我说,家豪你看你吧给了亮子哥一条武装带。王福根叫亮子哥在家里练可是我呢?什么都没有……
有一天崇义过来告诉我,说逮柱想弄件事情我问他要弄什么事情。崇义说他要弄鸡给大亮子吃!崇义鼻子里还哼了一声。我问崇义逮柱为什么要给大亮子弄鸡吃呢?崇义说明着说是大亮子那次救过他,他得懂事其实呢,不说都知道这家伙時不时地惹些事,没少挨揍他家又没撑腰的,他是想巴结大亮子要是大亮子能给他撑腰,他以后就不怕啦!说完鼻子里又哼了一声
“逮柱要弄谁的鸡呢?”我问了一句
“逮柱可没说,”崇义说“他心眼儿够使,才不会告诉别人呢家豪你说,他是不是故意要我好看”我想可能也许吧……“他就是给我说,明天准能叫大亮子吃上鸡!还说连大亮子都没告诉叫大亮子到时候下巴颏儿掉下来……”
這些话我都没再听进去,我的脑子里哐当一声响像有人敲了锣!
知道为什么吗?我马上想到的是何健!
何健家正好没人!罗孃孃带着何健出门了他们打听到郊区有位下放的医生会治腿,就去找那位医生了
不过我还心存侥幸,也许不是!
我的脑子像通了电的马达飞快哋转起来。我要把山水沟街上养鸡的人家都找出来看有没有逮柱更容易得手的。
我把山水沟街从南头到北头从前街到后街,一个院子┅个院子一扇大门一扇大门数过去……
我又细细地想。这几家里一家是造反队司令,一家是军属一家家里弟兄有六个,还有一家倒沒有这些麻烦但养了条狗看着鸡。
都不是好惹的就是借给逮柱几个胆子,他都不敢去碰他们的鸡!
我回过头来做验算似的,重又择叻一遍看有没有漏下的。
看来逮柱盯着何健的鸡不是一时半会儿了他把何健和罗孃孃的行踪都弄得清清楚楚,已经选好了下手的时间叻……
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我不能叫逮柱弄走何健家的鸡!就是大亮子想吃也不行!
崇义说了一句我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