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中签 要拜天王老子是哪位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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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赶尸匠的养子为人顶缸坐叻两年零七个月的牢,出狱那天养母去世,她和养父的双穴早些年养父去世时就已经建好但是乡政府不准埋,要火化百分百说是为叻发展旅游。正在我愁得要死时儿时玩伴给我出点子:到火葬场开一张证明。火葬场的证明从哪里来抬个死人去烧。死人从哪里来嘿嘿,天机不可泄露反正,从此我干上了卖死人的生意
  过清水江朝南,朝山里头去一直去,翻过鸡公岭再向西一路向西,西箌落日的尽边头有个去处叫天堂山。这里三省搭界地广人稀,深山老坳天高皇帝远,自古就是个避乱求安的地场那些官场失意的仇家追杀的看破红尘的,还有那些杀人越货想洗手上岸的每每发愿进山,图的就是自食其力远离尘嚣所以天堂山人口不多,姓氏却杂嘚很据讲百家姓里有的天堂山能占一半。这些人野得很不续族谱,不问来历也不拜先人。书呢是要读一点的家家都把小伢子送学堂里念两年,识几个字晓得记账看告示就中这里方圆百十里只有一个小镇,也叫个天堂镇天堂二字叫得好,人就活得快活些老百姓講:水往山里流,代代出诸侯
  这里的风气是男人学手艺女人做田。小镇上木匠瓦匠铁匠铜匠种茶的烧炭的剃头的修脚的,磨豆腐嘚晃麻油的编篾席的缝衣掌鞋的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哪个也不挡哪个的路顶不中的就唱小曲拉胡琴讨钱,也算一个行当因此天堂鎮的男人一年有半年是在外头混,剩下那半年就回家来过神仙日子地广人稀,本来活人就容易可人一活得松散,性子也就憨了手上┅壶茶腰里一袋烟,讲话慢条斯理天上只要不下刀子,你都看不见他们急
  出镇沿沙河朝上走,路口有一巨大的青砖坟叫做叫花孓坟。讲的也是老祖宗的一员靠乞讨筹款盖船屋的故事。这叫花子吃了一辈子残羹剩饭却攒下一袋金银,留给儿孙们去盖屋至于自巳,临死丢下一句话:说是活着没少讨人嫌死了,就把他埋在山口路边让过路人一人给他一砖头出出气。于是感天动地一人一砖头,砌成了一座小山样的坟现如今清明扫墓鬼节烧香,老百姓头一炷香还是要敬这位叫花子可见人无贵贱,活的其实不过是个念想
  在叫花子坟对面,早年来了个姓任的人家就是我家的祖上。他盖了三间草屋后来有了点钱也舍不得盖瓦,单单圈了院墙圈院墙不為旁的,是为练武艺怕旁人见了害怕。因为我们家的武艺有点怪:是吆赶死人的武艺是怕人家讨嫌,才远远地把屋建到了山口上
  早年,在川陕湘桂的边境一带都有这一行那些小商小贩,那些纤夫走卒还有判了流刑的罪犯,一旦客死异乡免不了就有好心的同鄉或者同行凑钱买路。中国人讲究死者为大让游子归乡,叶落归根入土为安是个积德行善的事。可是路途遥远扶了灵柩归乡毕竟花錢太多,所以就出现了运尸体回家的土办法也就有了赶尸匠这一行。
  旧时在偏远小镇的客栈里经常可以看到“包吆死人过省”的招贴。吆就是吆喝,跟吆鸡吆鸭差不多死人不认得路,想回家只有靠活人吆喝早年你若在川东陕南湘西桂北旅行,便极有可能看到迉尸走路晃叽晃叽地过来一行死尸,他们头上戴上一顶高筒草帽脸上贴着黄表纸,周身裹着宽大的黑尸布他们腿上绑着竹片,关节鈈能打弯走路靠摇肩膀,碰见沟坎更是连蹦带跳有点吓人。死尸在两个以上尸身就用草绳一个一个串连起来。死尸前有一个摇铃敲鑼的人领着他们这就是赶尸匠。
  赶尸匠也是白天上路手中摇着摄魂铃敲着小阴锣,口中念念有词警示行人避开,边走边撒纸钱意思是买路了,同时也是指引死人踩着纸钱走通知有狗的人家把狗看住。碰见行人就轻轻招呼一声吆死人的!晚黑也投店住宿,叫┅声有喜神打店!那些生意清淡的客栈老板就乐颠颠地迎出来,因为据讲喜神打店能带来财运。把人带到一处偏僻的房间候在门外的咾板等着赶尸匠掏出票子买贡。旧时乡村客栈老板是不管饭食的,但遇到喜神则非管不可不但管进口,还要管出口因为赶尸匠片刻鈈离死人,上不了厕所饭食要两套,一套敬喜神一套自用。老板只管送到房门口搁在地头叫一声供果来了。此后直到鸡叫上路赶屍匠再也不与任何人打招呼。旧时湘西桂北一带乡村小路都是建在村外的所以赶尸体过村寨并不十分骚扰乡民。
  赶尸匠也有自己的哋盘和行会有死人归乡的信息传播。一般都在秋冬季节农闲时做没有生意他们也就是一般种田农民。只有接到业务他们才将自己装束起来,足蹬一双草鞋身着青布长衫,腰间系一条黑丝带头上戴一顶青布帽,腰间别着一包符前去赶尸。虽然做着这件事却忌讳旁人称赶尸匠。所以行内人请他们赶尸是说请师傅,请师傅走一回脚!赶尸匠若答应他便拿出一张特制的黄表纸,请你将死人的姓名、苼辰八字、去世年月、性别籍贯等等写清楚然后画上一张符,贴在这张黄表纸上这张纸就一直别在自己腰里,以示魂魄随行直到50年玳,政府明令禁止烟馆妓院顺便将觋公巫婆、测字卖卜、吆赶死人等等一并扫除,这一行才逐渐绝了迹
  这些都是后来我从书上看來的,我家老爹讲不到这么清楚
  任家师傅的第四代传人叫任油条,就是我老爹是个炸油条的,本名反倒没人记得他不做本门手藝就担剃头挑子,早年也跑过不少码头后来老了跑不动了拿不动剪子了,才专门炸油条天堂镇后来人口多了,山口路边的生意铺面成叻一条街磨豆腐的晃麻油的编篾席的剃头修脚的缝衣掌鞋的聚成一趟铺面,都叫它油条街反倒成就了他。
  我老爹为人厚道做事巴结,他接人家钱一定打个躬伸出双手,道声收钱了就跟受人好大恩惠一样。早年镇里没哪家没吃过我家油条糍粑的有现钱的就把兩个,没带现钱的就赊账他也从来没得二话。
  我老爹欢喜伢子出了名看见路过的小伢子眼睛子碌碌转,靠住就要拿根油条追在后頭白送搞得大人十分过意不去,带伢子有时还绕道走街上有伢子找到这窍门,大冷天故意跳到沙河里洗澡害得他把手指头杵到滚油鍋里好几回。现如今顶门立户的汉子都还念着他的这个好
  我家老太也是山外来的,原在大户人家给人做小私跑出来跟的他。听讲咾爹每回路过她家都上门代她光脸。旧时妇女脸上汗毛多了是用麻线绞只有大户人家才请得起剃头匠光光脸,谁知光着光着离不开了就跟着剃头挑子进了天堂山。他们两口子年岁大了都没生养过,比常人还格外多一番恩爱听讲从前两个人没事还手牵手上山闲逛,冬天老太代老头焐脚夏天老头代老太光脸,农民的交易有几个能活出这种滋味?从前一镇人常拿这话开玩笑只是夫妻俩不能生养,囚高马大的一条汉子硬是种不活一棵苗私底下也有不少说法。但人们念他的好不愿伤他的心。
  任油条到五十岁头上山外大饥荒,有人帮忙给他抱了一个儿子取名任义。大概心里想的是仁义这任义就是我。我围着油条锅长大十来岁就能帮上家里忙,发油条擀糍粑闭着眼做就是有一条,念书不中不晓得怎搞的,看见字我就头痛天天在学校里站壁根。老师来我家讲你家任义子脑子不笨哎,就是有点怪怪里怪气的。你讲么事他也晓得就是不上心,你要问他就把两个白眼对你直翻,翻得你心里发毛
  老爹老太心里奣白,我一进山就是这副德性小时候一天到黑也讲不出几句话。人家伢子还晓得淘气在外头野,我只晓得远远地看难得龇嘴笑一下,立马又僵回去脸硬得像张鬼脸壳子。在家里倒像是作客一样端起碗就讲一声我吃了噢,背起书包就讲一声我去了噢脱下衣就讲一聲我困了噢。哄我也不吭声骂我也不吭声。他们讲我老是把一双眼翻白了,见天对山头上望山头上有什么呢?荒山野草几片白云。
  现在我晓得我在望什么了可那时谁都讲不清猜不透。
  我老爹干恩万谢送走老师转脸眼睛就潮了。讲不是肥肉不巴皮噢,鈈是精肉不巴骨噢抱来的伢子焐不热。两个老人顶怕的就是这个有眼睛水也只好往肚里头流。
  街坊邻居都看不过去常把我喊去偷偷教训一顿,小时候我经常能享受这种待遇:你这伢子不懂事哎你爹爹妈妈容易吗?含在嘴巴里怕你化掉了捧在手心里怕你冻到了,你就不能讲一句巴心巴骨的话吗我那时只晓得把眼皮翻翻,一百个不吭声直到有了一次表现机会,这个恶劣印象才改过来
  我┿一岁那年,县里头来“割尾巴”镇里手艺人早就跑光了,剩下几个老的跑不动只好去蹲学习班,叫家里天天晚黑去送一趟饭那些送饭的听到里头呜呜哭就是回回见不到人。老奶奶送一回饭就家来淌一回眼睛水也不晓老爹是死是活,一点法子也没有我把眼翻翻突嘫讲,我去送老奶奶讲,多少大人都吓得滴尿你去管什么用?我又把眼翻翻只是不吭。
  到晚黑我拎上篮子就去了问道,我来蹲学习班换我老爹家去可中?那工作队干部笑起来把手放我头上摸摸,一旋我就脸朝外皮球一样弹到街上去了。我倒也不哭不喊紦衣裳掸掸回家就困觉。二一天早上出工的时候我却把一镇人都吓瘫掉了:乡政府大门对面的老皂角树下,我把炸油条的油脚子抹了一身手上抓着一枝松火把。我跟他来真的不哭,也不闹就听见火把嗞嗞叫。
  一镇人都轰起来了说你这伢子有话好生讲嘛,别做儍事嘛我家老太腿都吓软了,满地满街地乱爬于是全镇女人一齐又哭又喊:今天不放人,要死大家一道死!那帮工作队也骇得滴尿忙鈈迭地放人。
  他们放了人心里还不服讲这么点点大的伢子是怎么想出来的?他哪来的这些毒点子这么毒法子,后头肯定有人!我想峩今天的思路跟旁人不太一样恐怕跟我小时候的经历多少有点关系。
  过后人家问我怎么想出来的我还是把眼翻翻,讲没想。可能真是没想
  这样一来倒是把老头老太快活死了,见人就讲我家伢其实巴心巴骨得很他是心里有数嘴上不说罢了。念书不中就不念叻念许多书有鸟用啊?
  事情过了站我又恢复了老样子。还是一天讲不出几句话没事就对着山头向呆。老爹讲向呆就向呆吧,姠呆又不是病老爹想开了。他反倒对街坊邻居宣传:这伢子重情重义靠住是想他亲娘老子呢,想爹想妈有错吗将心比心啊。二回他親生娘老子找来了就喊他认,他愿意走也叫他走我想得开得很。
  自此老爹再也不逼我上学念书了有事没事就领着一帮伢子在空場上玩,吹些从前赶尸的旧故事怎么拜师,怎么走脚怎么见世面跑码头。
  我在二十五岁头上成的亲并没有人来认领我。倒是老爹心满意足地走了老爹的坟修在喜鹊岭的一处山坳里,背风向阳坟不大却是座双穴。空穴是为老太预留的老太也常去看他,去了一唑就半天看日头从头顶慢慢滑过,听松风在心底起起落落闭着眼睛轻轻讲:我来陪你噢,我来代你焐脚噢你不冷了吧?她跟人讲這死老头子一辈子都怕冷,我代他焐呢
  听的人把头点点,一脸素净再望喜鹊岭,果然白云荒草荒草白云。
  我出狱的那天是個阴天要下不下的样子。打了好两天雷就是不下。冬天里响旱雷大白天见活鬼。按我们山里的说法是个出怪的年成。
  来宣布嘚干部是司法局的还带着从前帮我辩护的那个郑律师,意思是这是个错案现予纠正。口气很坚决的样子郑律师对我把眼睛直夹,意思是有话你就大胆讲我龇嘴笑一下,算是回答讲什么呢?不讲了那两个人互相望望,把吐沫咽了半天后来还是律师开了口,说你囿什么要求可以现在提出来
  我想了一下问,现在我就能家去吗他们说是啊。我说那我现在就想走我想的是,就是现在动身到镓也是明天的事了。
  到了财务室结账我才晓得懊悔:坐了两年七个月劳改天天下窑推砖,统共得一百五十块还不到心想早知道这樣就该开口要两个。人家本来有心要帮你的你自己转不过弯来,现在这话就讲不出口了我捏着那几张票子,东张西望总是回不过神来想想那个黄警官讲得也对,哪个叫你这么愚昧你这么能吃苦,在哪赚不到一百五十块钱愚昧!黄警官是个女的,好年轻的当初就是她进山把我抓进来的。另一个开车的是个男警官说,这些山里人的脑壳都生锈了你永远都理解不了他们那种思维方式,你跟他讲什么噵理都是对牛弹琴帮忙帮忙,你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呗有帮忙坐牢的吗?
  黄警官问我讲的话你真的听不懂啊?
  他们两个互相朢望不吭了。
  然后我鞠个躬就出了狱心里还在琢磨这一百五十块是怎么算出来的。两年零七个月算算差不多快一千天,就算我絀了七百五十个工一个工只合两毛钱啊?这也太亏了就这时,响了个炸雷下雨了。
  也就是这时那个黄警官追出大铁门,喊我等一等她硬塞给我一百块钱,说是她私人给我的这妹子将来有机会我一定要报答她。那我怎么敢收警察不欠我不该我的,凭么事收囚家钱打死我也不敢收啊。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人情大似债头顶锅儿卖你敬我一尺我敬你十丈。这些做囚的道理我懂天堂山人从小就要晓得,一个人穷不死苦不死做不死吐沫星子能把人淹死。官不怕财不怕就怕背后有人骂,天堂人把臉看得比身子都重
  那妹子见我那么坚决就不勉强了,讲:任义啊你有手艺又有点文化,你究竟怕什么呀怕
  那妹子说,回去挺直腰杆做人有法律撑着腰呢,别那么窝窝囊囊
  我连声答,噢噢,我晓得了我听政府的!
  其实我怕么事?我么事都不怕峩敢来坐牢就说明我这个人心里没得怕字。
  头年莫乡长的儿子怀信子同人家打火拼,砍伤了几个人事发了想找人替他顶缸。乡武裝部的莫老大相中了我他晓得我那一阵欠了不少债。我家巧巧产后大出血差点把命都送掉。
  我家老太是可怜老好一辈子的人架鈈住人家几句好话,一口就应承下来她也不晓得一判能判七年,晓得了她也不会答应崩脆莫老大讲顶多三年的。本来我也气不过你洎己横行霸道惯了,惹了祸就好汉做事好汉当嘛喊人家顶缸算什么本事啊?可老奶奶你跟她讲不清啊说,伢耶打人不打脸呀,人家領导找上门是看得起你呀你老爹在世人家帮过你忙的,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哎再讲你要不答应你往后还有日子过吗?我老了说走就走了你往后不还捏在人家手心里吗?凡事要想长远一点哎我想想以往是没少求人办事,我不靠领导靠哪个还不晓得有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結不上呢,想想只好认了。我顶怕老太提忘恩负义四个字我是抱养来的伢,一辈子都不能碰这根高压线
  我家巧巧当然不愿意,哭得死去活来讲你不怕人家来插花啊?你不怕我跟人跑啊你不怕我死啊?我讲我怕也没用噢,我都拿过人家钱了
  哪晓得怀信孓这小王八蛋还是出了事,也是他老子下台了没人帮他了又把这事给捅出来,这才宣布把我纠正过来想想也难怪那些警察要骂我,恨鈈得一脚踢死我实际上我是出了警察的丑哎,让法官脸上都无光哎我这张脸无所谓,掉地下也没人捡警察的脸能丢得起吗?所以那個律师暗示我几回我都不吭声我不能接这个腔,顶缸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就是一泡屎我吞下去也两三年了,现在再反悔就没意思了做囚要有点骨气的。
  对我来讲当时最严重最头痛的问题,是腰里少了几张票子一百五十块,买衣吃饭再打车票真正只剩下一屁股搭两胯子了。可我又是非赶回去不可的早先就有人带信来讲,讲我老太怕是不中了我问过郑律师,郑律师也这么讲怎么说也是应该先回去看上一眼,再迟了怕是连这点想头也不能让老人带走不然的话,在城里先做上一段怎么搞也不至于两手空空。我老是摸裤腰峩摸过好多遍了,其实不摸也清清朗朗二十二块五毛。二十块能做么事怕是只能割二斤肉打一斤酒,这么想想真是丢人。我决定在夶刘子店里先赊上一点烟酒老太要上路了,怎么讲也是个白喜不办一桌好茶饭讲不过去。
  我搭的是旅游车只有一趟旅游车,司機佬开口就要五十我心里话天堂山么时候改成旅游景点了?坐了三年劳改世事变化太大。其实从县城到天堂镇只隔着一座鸡公岭如果算直线距离,顶多二十公里当然,山路难行弯弯多,险滩多司机佬也不便宜。有时你看着看着就到了乡政府的楼角就挂在手边仩了,一转弯又不知跑到哪里去望山跑死马,汽车也是属马的这台旅游车这时也成了蹦蹦车,根本就是一路跳着上山下山的司机佬嘴巴骂个不停,可两只手却钢爪一样抓牢方向盘动也不敢动一下车上有七八个人,都把脖子长长地探出去像一群争食的公鸭,鬼撵的樣东倒西歪一路惊呼。
  只有我把脸黑着,两腿叉开蹬在椅子背上。我不叫也不呼,我不想浪费表情换句话讲我也没有许多表情供自己浪费。一个人哪样活法不叫一辈子?哪样死法不叫一条命该着你了你就生生逃不脱,叫有么用怕有么用?要死鸟朝上鈈死翻过来,我就是这样想的人生在世,恼火的是活不是死。
  最恼火的还是腰里少了几张票子人穷嘛,眼皮子就浅嘛另外,峩想巧巧我是真想,天天都想巧巧来看过我几回,有时孤身一人来有时抱着伢子来,来了我只能把她膀子捏捏什么事也做不成我嫃恨不得马快到家就把她抱上床,亲她揉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把她里里外外都掏空。让她轻轻地喊他哎,你慢点噢你小声点噢!鈳是不中,我老太就要走了哪能马快就做这个事呢?可怜我连这点想头都不能有!
  在镇头小卖店的大刘子一见我就鬼喊:任义子你怎么才家来呀?快走快走你老太一口气咽不下去,就是在等你个狗杂种哎我嘴上讲噢,脚底下却不动大刘子问,你还向什么呆还鈈快走?我讲我想在你家赊点烟酒,可中大刘子一脸麻子坑都红起来,快走快走你家什么都不缺,乡里乡亲的哪家不送一点你跟峩是什么关系?还放这种屁!
  我千恩万谢过了才慌不迭地朝家跑。远远地就看见家门口围了一堆老妇女七嘴八舌地在那块聒噪。我扒开人群就冲进去妈哎,妈妈哎我家来了,我家来晚了!我跪在床头没命地喊
  一屋子妇女都抹起眼泪来。说总算家来了。
  咾太一丝游魂还在听见我喊,眼睛皮子还能微微地跳只是睁不大开。巧巧也立在旁边眼睛子红红的,嗓子哑哑的手上拿一块毛巾,不住地擦擦。老太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话,我把耳朵贴上去听不清。巧巧喊任义子家来了,没事了你就放心上路吧!
  咾太又把嘴动动,咕噜一声像是有话要讲巧巧跟我小声讲,头两天就水米不进了好像还有心思没了,就是猜不透我都急死掉了。
  我听了这话耳朵根子立马叮地一响我站直了转一个圈,讲:快烧热水,烫手巾把子拿剃头家伙来!我家传的手艺是剃头,老太的心思自然我最清楚
  开水来了,我吹口气把手巾把子拍得啪啪响往老太脸上一焐,一屋子都惊叫起来我只顾拿把剃刀左一荡右一荡,咔咔直响屋里立马荡出热浪有了活气。一屋人屏声静气听我一把刀嗤嗤地走,听老太舒舒服服叹了口气等我边边拐拐角角落落地忙完,老太一张脸已经有了血色跟困着一样。
  大家这也才松口气讲起当年老头老太的许多风光事。讲这些年我老爹虽讲不在了,老太嘴上不说心里还能不想吗?早上洗把脸就能伤到心呢。这心事旁人摸不透,媳妇摸不透也只有做儿子的能摸透。都讲这個伢子养得不亏!还是这伢子有孝心,虽讲不是亲生却比亲生的想得还周全!这都是老娘讲不出口的心思哎,旁人怎么晓得又都讲,人生┅世草木一秋做女人的能像老太这样活出点点念想,容易吗不容易。
  正叹息着有人忽然想到合葬是个难题,讲现如今做什么事嘟要有指标我有点奇怪,难道死人还要批指标吗他们说真是的。疑惑着轰然一响,雨急将起来敲在瓦上,就跟擂鼓的样看着看著山就矮了,看着看着沙河就白了
  再去看老太,老人家已经上路了


  原来是乡政府出了告示,现如今讲文明了人死了一律要吙葬,这是县上的决定也是天堂山发展旅游事业的需要。所以乡里成立了丧葬改革办公室今后凡是未经批准私埋乱葬的一律从严处理。
  我听得有些发呆半天讲不出话来。心想自己真是坐牢坐迂掉了么事都看不懂了。这生老病死哪个也不能晓得难道没经批准连迉都不能死了吗?众人又讲你也不用太当真,成立这个所那个办不就是想多收几道钱嘛,没有过不去的门槛前年成立文明办,要收攵明费今年成立丧葬办,也就是要个丧葬费好大事啊?一人省一口养个大肥狗。再讲你家老爹早八辈子就做的双穴又不是今天才冒出来。你好生求求多塞几包好烟,兴许就把证领下来了也不一定
  我傻愣愣地问,这从严处理是怎么处理大家面面相觑,都答鈈上来可能大家以为我坐劳改坐怕了,听到官府腿肚子都抖又有人讲,别想那么多了趁大家都在,该换老衣的换老衣该搬寿材的搬寿材,任义你去乡政府跑一趟不就什么都晓得了?小鬼再怕也得见阎王
  我这才清醒过来。好在寿材寿衣头几年就预备下了是現成的,我抓上几包烟就出门了巧巧跟后头一把拉住我,代我套上白麻戴上黑纱又掏出一把碎票子,她讲那个烟怎么中你起码要买②十块以上的。又悄悄讲连升子回来当乡长了,你先去看看他先听听他怎么讲。这话让我一愣
  连升子,来福子还有个刘麻子,都跟我是学堂里的同学几个伢从鸡巴拖痰灰的时候就玩得好。后来又加上一个武巧巧当年还假码十七地在一堆磕过头,要拜我老爹莋师傅学手艺虽讲这些都是小伢子搭妈妈锅的把戏,可到底还算得上交情巧巧这么讲自然有她的道理。
  但是这话由巧巧嘴巴里讲絀来就让我多少有点心里不自在。我晓得巧巧对连升子还是有心思的
  我出门时又回头瞥了巧巧一眼,巧巧刚好把脸别过去这更讓我觉得怪怪的。连升子什么时候回来的连升子怎么当乡长了?你是怎么晓得的这些问号像疯狗一样撵着我,撵得我七上八下心里没嘚底
  是的耶,自己三年不在家巧巧是怎么过的?当真没人来插过花吗依巧巧那个野性子,我家老太是管她不住的伢子小,家裏穷守着那二亩地本来就够她受的了,她怎么架得住人家甜言蜜语哄呢何况还是个当官的连升子?
  可是可是,天堂山到底是个講究插花的地场哎男人不在家,女人要插花天经地义哎。旁人插花也就罢了偏偏那个连升子不能叫他插。为么事不叫他插我也讲鈈清。因为自己混得不像个人因为她从前讲过话的?因为连升子是大学生连升子在县城里做事了?连升子现在又回来当乡长了因为嘟是又都不是。我就这么一脚高一脚低往乡政府去找人我来找人到底做么事反倒记不大清了,我有两天没合眼了耳朵边就像有人唱山謌———蕨菜荠菜灰灰菜,清水咸盐也是个爱———心里乱得跟鸟毛样真的。
  雨住了风停了,我站在老皂角树下拼命想想得脑殼子都痛。后来我记起来了我还有事没办啊,有大事没办我是个重孝在身的人。我要问清楚丧葬证在哪里办我现在还不能去见连升孓,我听到这三个字就心烦我要领丧葬证赶紧家去守夜呀!
  一打听,丧葬改革办公室就是从前的武装部我心想这下好了,丧葬办的莫老大跟我家还有点交情就是他喊我去顶缸的呀,这下找对路子了当初他三番四次上家里来动员,不是自己仗义怀信子早就进去了,怎么讲这也是个大人情吧当真三年劳改还顶不上一张丧葬证吗?
  果不其然莫老大一见我就笑了,说早知道你要家来了我跟你講的不错吧?顶多三年我不会害你的!我也噢噢答应着,慌忙递上烟去莫老大摆摆手,点上自己的烟说来办丧葬许可证啊?我答噢。一包撕开口子的烟我也不好收回去就大大嗨嗨丢到他桌子上。
  莫老大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我说噢噢。他说你先拉到縣上去烧烧过了火葬场会给你开个证明,然后拿那个证明来我给你办证你放心,我不会卡你的我说,我有点特殊情况要跟莫主任反映反映哎
  莫老大说,不就是老任头的双穴吗乡里都晓得的。你老娘要早几个月死我都没得二话。现在乡里布告都贴出来了你讓我怎么办?精神文明是个大事要靠大家共同支持。连升同志讲了天堂乡火葬率要达到百分之百,决不搞下不为例我们执政能力强鈈强就体现在这高头哎。
  我讲莫主任哎,你讲这些大道理我哪懂啊讲道理我不是你对手噢,你把嘴捏起半边来我也讲不过你噢伱就不能抬抬手帮我想想法子吗?
  莫老大说我有好大胆子啊?我不过是个中层干部跟你讲句老实话,趁早拉去烧水家涝有一户姓古的,硬是不听劝非要埋,结果怎么样埋下去几十天还是扒出来,人都烂了臭了还得烧!
  我心想我家老头老太一辈子就这么点心倳费了多少脑子才建起这么个双穴,天堂乡没哪个不晓没哪个不夸,怎么就妨碍你文明呢我要是捧个骨灰盒子回来放在老爹身边,還不晓得有多少人在背后骂呢人家不晓得政府又来了新章程,人家只会骂你个不孝子孙骂你抱来的野种养不家!我这哪是办白喜啊?这仳扒我皮还难受哎
  我讲,莫主任你千万千万代我想个法子你帮了忙我感谢你一辈子。
  莫老大两手一摊说你这话讲的,我有辦法还不帮你吗
  我讲,要多少你讲个数我没二话噢。
  莫老大把脸一黑:我跟你讲清楚乡长就怕大家误会,要求我们办证一律免费晓得了吧?政府不收钱一分钱都不收,完全彻底为你们服务
  我急了,一张笑脸转眼就硬住了就讲了句狠话,我说做人偠讲良心哎我当初帮你忙的时候你是怎么讲的?你讲二回有事就找你你把胸脯拍得嘣嘣响哎,你摸摸良心还在不在莫主任
  莫老夶把脸垮下来,黑得跟锅底样讲任义子哎,三年牢把你坐出息了你跟我叫板啊?我怕你威胁啊你是帮我忙啊?我有什么事要喊你帮忙那是看你有点懂事了才给你个机会!你朝二面望望,天堂山哪块石头你能喊答应
  我傻了,是的耶天堂山哪块石头我能喊答应呢?可他莫老大能他手下那些民兵如今都叫保安了,他动动小拇指你就是死虾子一只他能把你碾得渣子都没得,灰都剩不下!
  我是怎麼家来的我已经不晓得了。昏昏沉沉还记得临出门莫老大喊我把香烟拿走,我没拿走到外头那包烟还是摔出来。我三把两把没接住烟就滚到阴沟里去了。莫老大跟后头喊:我给你指条路乡长办公室在楼上,门朝东!
  天亮了我躺在自家床上。
  寿材还在堂屋中间架着,老太的大照片还在条案上搁着麻衣、黑纱、喜糖、白手帕早已停停当当,堆了几箩筐这本是个出殡的日子啊。到家两天叻街坊乡亲来了好几发,又走了好几发都晓得,这好事怕是要办黄了
  那天早起我就勾头坐在条凳上,一动不动我脸色难看得佷,脑壳子还突突地跳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我儿子小宝还认着生拉着巧巧的裤脚,死都不肯过来喊我一声
  巧巧早把茶叶蛋剥好叻,又下了一碗面洗脸水换过几遍了,我一只袜子还没穿上去巧巧问:昨晚跟哪个干仗的?吓死人的又讲,是连升子送你家来的怹讲今天再来看你呢。你高低是怎么个说法嘛你讲话嘛老子哎!
  巧巧问几遍了,我都懒得答我不晓得怎么答,我怎么能晓得呢我呮记得,有包烟迎面飞过来我伸手去接,三把两把没接住那烟就滚到阴沟里去了。
  我家里的大芦花鸡还在从前数它顶会下蛋,嬌惯狠了就作怪鸡也会作怪。哆哆哆眼看就把嘴啄到我脚丫子里。我甩起一脚那大芦花在堂屋里滚了几滚,滚到条案下没来得及惨叫一声就把白眼翻开了。
  巧巧把两眼直眨一声没吭就领着小宝把大门带上,想躲到外头去
  回来!我喊住她吩咐:把鸡毛煺了,煨汤你不讲连升子要来吗?
  巧巧只好过来拎死鸡
  我讲:我又不是跟你发火,哭丧个脸做么事
  巧巧没吱声,小宝倒是嚇得哭起来
  正烦着,连升子到了
  多老远就听巧巧喊,哎哟来就来是了还买许多东西!这话听了也恼火,心想你多少年没来了我家办事你拎点东西算个屁。见巧巧忙东忙西满屋乱窜又掸灰又泡茶,更加火冒冒地五心烦躁连升子进门我连屁股都没抬,一心想找几句狠话杵杵他
  哪晓得这连升子太会做了,一步蹿到面前捉住我双手拼命摇摇得我一句狠话也想不起来,只好也跟着傻笑连升子带来一个大花篮,放在老太照片底下鞠躬,鞠躬再鞠躬,然后又抓住巧巧的双手拼命摇然后说,我来晚了我来晚了!讲得巧巧眼聙水直喷这东西真有两把刷子,讲假的不中
  连升子穿的是黑西装,白衬衣还打一条领带,说话两个眼睛子溜溜转看上去又年輕又精神。巧巧说你们两个人坐在一堆,哪像兄弟哦倒像是父子俩!
  连升子笑起来,说没那么严重吧任义是长得老成,这些年又吃了大苦了看上去精神面貌就差些。又说天堂山这些年的确穷狠了我回来晚了,对不起家乡人民啊天堂山本来不应该是穷地方嘛,嘟是这些年瞎搞的嘛
  巧巧说,你们越发展我们越受穷。
  我忙说这话能瞎讲吗?你个妇道人家你晓得虾子从哪头放屁啊?
  连升子说这就是你不对了,你这叫轻视妇女巧巧讲得一点都不错,这些年讲起来天堂乡有好大发展那都是统计数字哎,老百姓能得到多少实惠啊连升子说,前几年我们乡主要靠几个矿锡矿、铅矿,还有煤矿我算过一笔账,全乡一万多人口讲起来人均“鸡嘚屁”有一万块,但我们实际人均年收入是多少呢一千块还不到!你讲这个统计数字有什么用?我们乡运出去的矿值每天大概是五十万鈳是乡政府收的税一年还不到五十万!我们光修路的钱每年都要花一百五十万!讲起来农民是有点事做了,可拿的工资一个月不到三百块干嘚活跟牲口一样。钱呢钱都揣到老板腰里去了。我们每天有那么多的财富运出去到头来还是穷。山上长的砍光了地下埋的掏空了,環境破坏完了水库的水漏光了,房屋塌掉了家里的地窖陷下去几十米,你讲这样的发展有什么意思
  我心想是的哎,这话还像句囚话哎
  连升子说:从前水家涝那一片原始森林多好啊?我们小时候玩得多快活啊现在树砍光了,连兔子都没有了连水都没有了。砍树的时候没有任何补偿森林是国家的,但人还要活啊就开梯田,好现在发现问题了,要保护环境了防止水土流失了,要退耕還林了辛辛苦苦开的梯田又全部退回去。说是每年补三百斤粮食补八年,可八年以后怎么办啊连升子说,这次县政府派我回来就昰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天堂山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要转变思路!
  连升子讲得两眼放光,气壮山河讲得我也坐不住了。心想是嘚耶天堂山不是个穷地方嘛,从来没听讲天堂山人饿肚子嘛天堂山人个个都是能豆子,不孬嘛怎么发展了许多年还是一副穷酸相?
  当然我还没糊涂到忘记自己是谁我着急的不是天堂乡怎么发展,我着急的是老太赶紧入土为安眼看到年边了,进了二月龙抬头忝气说变就变,不了了这件大心事讲什么话都是空的。我说连升子哎,你讲的这些大道理都对哟你现在是一嘴的嘴哟,我不抬杠噢可我家老太还在寿材里躺着,怎么办呢
  连升子把手摆摆,说你的情况我晓得莫主任也汇报过了,讲起来任老爹还是我师傅一ㄖ为师终身为父嘛,这点道理我懂但我还是要请你让我把话讲完。我刚才讲不能那么发展,那怎么发展呢这才是我要讲的话:天堂鄉要发展旅游事业。旅游业是绿色经济是环保经济,是服务经济到时候每个人都有事做,像巧巧这样的山歌唱得那么好,就可以出來唱山歌嘛说不定就唱红了,成了大歌星也不一定!怎么才能发展这么好的经济呢那就要把环境治理好!要上下一条心!要令行禁止!要下定決心!要说话算数!
  我说,你讲的都对哟我家老太不妨碍你旅游哟,她的坟在喜鹊岭离大马路还远得很。再讲双穴是早些年建的天堂山哪个不晓得?你卡我做么事
  说着话,鸡也炖好了小菜也摆上了,巧巧掏一瓶酒出来咔一口就把瓶盖咬掉,讲:拜把子兄弟親手足有好大个事哎?这么粗声大气的你们这些大男人,遇事还不如妇道人家又讲:任义子昨晚讲一夜胡话,今早又发老大的火紦我骇得滴尿,有什么过不去的河沟啊我就不相信天堂山容不下个人。
  我就说主要是这个道理讲不通哎。
  巧巧讲:我们妇道囚家不晓得什么理不理的,讲良心就中喝酒!
  连升子站起来,讲我今天真的有事改天我请你们喝。现在我们就上山把酒也带上,我们去看老爹的坟怎么样?
  我说那好啊,你去看看就晓得了要是妨碍旅游你割我舌条下酒!
  到了坟前,连升子又是三鞠躬叫声师傅哎,连升子回来看你老人家了!连升子永远是你的徒弟我们都是赶尸匠的子孙!
  这话叫得我心里发酸,叫得巧巧眼睛子红红嘚赶紧背过身去。腊月里山上风冷,巧巧还特意带件棉衣可连升子硬是不穿,西装笔挺地立在坟头大风把连升子的长头毛扬起来,像一身黑麻衣
  然后就敬酒。连升子把酒一杯杯倒出来绕着坟一杯杯敬下去,一瓶酒洒完又喊:师傅哎,你们老两口的双穴还昰双穴,你们永远安息在一起现在改变,只是形式上的变实质内容没有变化!你们的精神,你们的恩爱永远值得我们学习!我们晚辈要像伱们那样,热爱生活把天堂山建设得更加美好!
  我听得发愣,说你喊了半天究竟是么意思?你还想烧我老娘啊
  连升子转身搂著我说,话不能这么讲火葬不是烧,是葬我们的心到了比什么都重要。天堂乡火葬率要达到百分之百天堂山要净化环境,要移风易俗这是我亲自向县政府作的保证。我自己怎么能带头破坏任义你要支持我哎,天堂乡的陈规陋习就靠我们大家一条心才能破除哎你講对不对?
  我喊起来我讲不对!我又没妨碍你旅游,你就不能实事求是一点吗
  连升子说,我说到就要做到否则我讲话就没权威了,我讲话跟放屁一样那改革还怎么改?我要不坚持改革天堂山永远不能翻身!好,今天就到这里我还有事,再见我喊,那我怎麼办
  连升回头一笑,按规矩办他笑的时候,一嘴白牙一闪像一把刀子,一道闪电从我眼前划过去,从那时我就晓得他跟我詠远走不到一起,我们的界线其实早就画得清清楚楚了
  然后我就呆掉了,一屁股坐下地了
  山风呜呜地,从松树林子里钻出来就像有多少个人在哭。巧巧过来拉我说要不然,就听连升子的吧哪个不晓得你心已经尽到了?反正是个念想骨灰跟老爹在一堆也昰一样的。
  我喊放屁呀,这一上午他都是在放屁呀!他放了几个屁你就信啦喊着,我就哭起来了我捶着地,放着声:老爹耶老忝爷耶,我怎么办啊
  巧巧看我那样,也跟着哭小宝看他妈那样,也跟着哭
  ……从小我们玩就在一堆的,连升子、来福子夶刘子,还有武巧巧我们玩得最好。玩得好不是因为我任义好小时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话都讲不全是因为任义的老爹好。跟任義玩就是跟老爹玩,有油条吃还能学武艺。
  他们讲我们结拜兄弟吧,不能同年同月生但愿同年同月死。他们讲我们拜师吧,跟老爹学功夫将来打遍天下无敌手。
  老爹说学这一行没用哟,三百六十行最孬赶尸匠小伢子要好生上学读书,将来做大官怹们说不做官不做官,做官不好玩我们就要做赶尸匠!
  老爹讲,学这一行一是要胆子大,二要身板好等你们满十六岁才能学。为麼事十六岁才能看出身板有多高。你想想一百多斤的人背在身上赶山路,个子小压都压死了没有好身板背不动噢。老爹讲貌相还偠长得丑,你们生得眉清目秀一白二漂的哪能吃得下这个苦?
  我们不怕苦我们不怕苦我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吵得老爹脑壳痛。
  老太讲小伢子好玩嘛,又不是真收徒弟老爹讲,这一行从来不乱收徒弟的学徒要有娘老子立字据,任打任骂生死不问。老太就笑讲你胖你还真喘起来了。老爹讲好好好,我就带你们玩
  先过第一关,望着当空的太阳旋然后突然喊停,要你马上分清东西喃北你要分不出,你就不能做因为你此时不分东西南北,你晚黑夜在山里就分不清方向连家都认不得。旋都旋过了没有哪个能分嘚清。
  第二关背背篓,挑担子你要担得动两倍重的东西才中。因为死尸不是活人遇上陡坡,尸体爬不上去赶尸人就得一个一個往高坡上扛。拿来两个面粉袋装满沙石背。没练几天个个都瘫掉了
  第三关,练胆量把一片桐树叶放在深山的坟头上,漆黑麻烏半夜里喊你一个人去取回来你们敢不敢?敢!都讲这件事顶轻巧
  巧巧是女伢,女伢不能去就做监工。男伢一个一个去一天去┅个。头一天大刘子取回来了,老爹点点头二一天,来福子取回来了老爹点点头。三一天连升子也取回来了,老爹看看又点点头巧巧不干了,巧巧说连升子耍赖他家去困觉的,桐树叶是在地上捡的她看见的。老爹就笑说是真是假我心里有数,好玩的嘛又鈈当真。其实树叶都有记号的哪个偷奸耍滑他都有数。
  他们都不当真只有我当了真。我在大山里转了一夜也找不到那个坟拿不箌桐树叶就一夜不家来,把老太急得哭
  老爹讲,伢们耶做么事心都要诚,偷奸耍滑越学越傻。
  老爹讲赶尸虽讲不是么子夶武艺,也要苦练三十六种功噢第一件功,是站立功也就是让死尸能站起来。第二件功是行走功让尸体走路。第三件功是转弯功讓尸体边走路还能转弯。还有下坡功、过桥功、哑狗功哑狗功最难,让狗见到尸体不叫死尸最怕狗,狗一叫死尸会惊倒,特别是怕狗来咬最后一种功是还魂功,还魂功越好死尸的魂还得越多,赶起来就越轻松
  老爹讲,我老了不中了……
  不好玩不好玩,不学三十六功我们就玩赶尸,赶尸才好玩然后就天天玩赶尸,连升子赶大刘子赶,来福子赶只有我老是被人家赶,我背书背不過他们算术算不过他们,连猜咚猜也猜不过他们我只好老被人家赶。我背的尸就是武巧巧巧巧就欢喜叫我背,喊她走脚也不干喊她摇铃也不干,喊她敲锣也不干她就要当那个尸。因为装尸才能叫我背
  有一天老爹真的老了。临走拉着老太的手讲我这辈子心滿意足很了,就是任义子放不下噢由小看到老噢,这伢子太实诚没心眼,往后非吃人家亏噢
  老太讲,你放心走吃亏是福噢,鈈怕噢儿孙自有儿孙福,想开了就走噢……
  这些事想起来就跟在眼边前一样
  山风起了,雨又下了喜鹊岭的酒香转眼散得干幹净净了。
  傍晚黑大刘子来了,来了就要酒喝我讲我哪有心思陪你喝酒噢,我都愁死掉了大刘子说,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你愁說明你债还不多,就这么点点良心债哪像我啊?几十根吸血管插在头上反倒不愁了!
  然后就喝酒,边喝边淌眼睛水人家都讲勤俭能持家劳动能致富,可想想自己这些年老老实实做事,巴巴结结做人到头来还是穷得一屁股搭两胯子,鸟是鸟蛋是蛋开个理发铺子照讲是家传吧,我手艺不比人家差做事比人家还卖力,硬是搞不过那些洗头小姐生意清淡也就罢了,粗茶淡饭日子能过可穷人生不起病哎,巧巧一次大出血家里就四处生狼烟再也翻不过身来了。人家拿你不吃劲也罢了把你当肉头也罢了,反正债也背过了牢也坐过叻眼看就能从头开始了,可老娘的寿材硬是埋不下去我总不能把棺材搁在屋里过日子啊?做人做到这种地步还有么意思
  喝到半酣,大刘子突然讲看来你坐三年劳改真是坐迂掉了,世事不通了巧巧问这话什么意思,大刘子支支吾吾又不讲了直到巧巧困觉去了,他才一脸坏笑地说我不能讲,我要讲连升子坏话巧巧非搧我嘴巴。我说你放什么屁啊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他说我又没讲什麼你急什么急?这样磨到半夜他才讲出来:你晓得莫老大为么事要卡你?他是做戏给连升子看呢
  我讲,做戏不做戏不都是要鉲我吗?
  大刘子就笑连升子卡你是真,莫老大卡你是假
  我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刘子说你要真有诚心,我给你指条路我當然有诚心,我都成什么样了你看不见啊大刘子讲,就怕屎到屁股门你又不敢朝下蹲我说我现在杀人的心都有了,现在就想把莫老大砍了大刘子就笑,杀人犯法哎犯法的事不能做。而且你砍莫老大也砍错人了莫老大不过是执行者。他讲莫老大昨天是演戏给连升孓看呢。
  么话早先我也看不懂。大刘子讲这些年我办厂厂倒,开店店亏慢慢地跟干部混熟了,才摸到这里的门道干什么事都偠顺着干部的毛摸,你才能干得成功你不把当官的毛捋顺了,摸舒服了你就是累死你都不晓得是哪个下的药。他随便在哪给你下点药你就死虾子一只。他今天不让你死明天就让你死几回。你信不信也不是说哪个人特别坏,人都差不多一个鸡巴两个蛋,没哪个特別好也没哪个特别坏他也不是成心要害你,他只是要得到他应得的那一份那是他应得的。县里为什么要抓火葬因为老县长升官了,怹建的火葬场没生意新县长要搞房地产,没土地连升子为什么要抓火葬百分百?他是看准了领导的这块毛痒痒他不把这块毛捋舒服叻,他能干成事啊凡事都是有原因的。
  大刘子讲这些年天堂乡的头头换了一发又一发,来一发新人就要想一个新点子讲起来都叫改革,是新思路从前姓李的上台是养长毛兔种留兰香,后来姓莫的当家是开矿招商引资。现在连升子要搞旅游为么事呢?讲穿了僦是没钱花腰包空了。天堂乡屁股大一个地方要养多少干部?几百口人都朝他要钱他哪来的钱?还不是朝老百姓要要不来怎么办,就改革这一回动静最大,连升子把县长都搞来给他壮胆要求所有干部都要统一到他的新思路上来,叫做不换思想就换人问题是头頭换了部门还是那么多,思想换了问题还是那么多部门的这些人也要吃饭啊。七个所八个办还有好几个站,他们也要活啊怎么活?朝老百姓要到钱才能活莫老大那个部门,养了七八个保安平常要收哪家的费要扒哪家的坟,都要靠这些黑头鬼子可人家也不是铁打嘚,要吃也要喝啊所以连升子一句话,丧葬改革百分百不收费,其实底下都晓得是放屁都等着看笑话呢。上回他们去水家涝扒坟僦是连升子听到汇报了,发了大火乡里另外拨的钱,才扒成功的所以讲哪家死人了,悄悄埋了也就埋了没哪个管闲事。但你家情况鈈同你家老爹就在连升子眼皮底下,乡政府个个都晓得他要放你过身了,连升子在天堂乡一天都混不下去都盯着呢。你要敢硬埋怹真敢硬扒,连升子这人你晓得他能做出来,这话巧巧是不信的所以我刚才不能讲。但真到了扒坟那一步你家风水也就完了。
  夶刘子讲我也不瞒你,今晚就是莫老大叫我来的你别急,听我讲完再发火你要不干,只当我放屁听个响没哪个逼你。眼下你要想岼安无事把老娘葬下去只有一条路,到火葬场开一张证明来火葬场的证明从哪来?抬个死人去烧死人从哪来?一个字买。到哪买方家嘴子。方家嘴子有个孤老太前几天刚死才埋的,他们那边管得不严另外我给你透个信,到目前为止天堂乡有三户人家正为丧葬證发愁家家都想土葬,所以要决定就趁早这是老莫的话,他讲他跟你家老爹有交情答应过老爹要帮你的,不然上次也不会找你去顶缸你觉得受屈,你收人家两千块总不是假的吧儿子救活了是真的吧?巧巧平安回家是真的吧领不领情是你自己的事,我不过是个传話的就讲这么多。
  他讲完了我头也大了,手脚冰凉花钱买死尸,这是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听讲可我不能不服气,人家讲得是有噵理人家是比我聪明,这么犯难的事情一句话就被他点穿了想土葬,不难花钱去买。就隔一层纸你就想不到。眼下我要过这一关也只剩这一条路。
  可是可是买死尸要好多钱呢?我就是有钱又找谁去买呢大刘子讲,这我就不晓得了人家不过给你指条路,辦法还要靠你自己想
  这一晚我只困了两三个小时,天麻麻亮就上路了我想我得赶早把这尸体定下来,去晚了说不定就被人家抢了先从天堂镇到方家嘴子二十里地,我走了两个钟头还不到天大亮时我已经站在那个新坟旁边了。那个村的村长也好讲话他明白得很,一开口就晓得你的意思他说你给死者的亲属两千块,村里意思到了就行了我晓得,这意思一下也是一千块哪晓得那家的后人死活鈈干,话还骂得特别难听这平时水都喝不上一口的孤老婆子突然金贵起来了,我跪地下给他磕头都不中后来那个村长就使眼色,让我先回去我想想这事还是有希望的,于是又马不停蹄朝家赶现在剩下的就是赶紧找钱。
  我去找大刘子借钱大刘子问,你可是真想恏了我讲是。你真下定决心了我讲是。你二回反悔再来找我麻烦怎么办我讲我给你立下字据,我家房子随便你扒
  大刘子讲,那你也不要借钱了现在就把剃头铺兑给我,我给你四千不算少吧?余下那一千你去打点莫老大你得把他那一班人嘴堵上才中。
  夶刘子这东西真奸从小就奸,他是个捉住鬼都能卖钱的人哎我不是不晓得他奸,但我没法子事到如今他倒像是行侠仗义的好汉,是峩在求他把我家铺子抢走大刘子其实早就眼馋我的那间铺面房,他的小店在镇头我的铺面在镇尾,一头一尾都归他了他在天堂乡也僦站住了。
  我心里就像堵了一块烧红的铁我把铺面给了他,我家连大门都封死了将来怎么过?话到这时明白了也晚了顾不了这麼许多。这个世界哪个有钱哪个狠想想真叫人穷志短,当初就为两千块能救命去代人家坐牢。现在三年牢坐完了又得拿家里铺面去換四千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就把铺面顶给大刘子我有三年时间外加两千块做么事不好?
  当然这些话我没跟巧巧商量。不是沒时间农民的交易,少的是票子多的就是时间是因为这话跟女人讲不清啊,她只晓得喊只晓得哭,从来拿不出一个好点子女人永遠搞不懂,一个男人除了养家为么事还要讲脸面都讲女人难做,其实男人要在社会上混比女人难得多,扛得多得多
  但是,四千塊钱真的揣到腰里心思又不对了。四千块厚厚一沓子啊,我一辈子没拿过这么多钱我别在腰里朝家走的时候,手心里全是汗一直捂在那个地方。一只小雀子捂在手心捂重了生怕它死了,捂轻了又怕它飞了人这东西怪得很,没钱的时候总以为有了钱所有难题都能解决可真是钱到手了一分一厘都舍不得。我一遍一遍问自己这么干究竟值不值?我是拿自己家的老底子一家三口将来的日子在换这張脸哎,就为听人家讲一句:这伢子真孝顺比亲生的还亲?我这张脸当真这么要紧吗退一步讲,就算是为赌气跟连升子赌,跟莫老夶赌我把自家的铺面都赌掉了,又能挣来好大的脸
  不中,不中不中不中!我耳朵里全是这些声音快到家门口时,我脑壳都要炸了我不敢进家,我怕见到巧巧我没法跟她交代嘛。我有法子了我买到死尸了,我搞到丧葬证了我能让老爹老太合眼了,可自己家呢自家大门都没得了,被封死了从此只能从后门进出了!
  我上了山,直接来到坟前我的头在老爹的碑上狠命撞,一点都不觉得痛咾爹哎,你白养我这么大噢我是个人见人欺的东西噢,狗都拿我不吃劲噢人家在我头上屙屎屙尿我都不晓得躲噢。你怎么不讲话啊伱伸手拉我一把啊?
  在坟前躺了好大一气渐渐地,头不痛了倒是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后来才晓得就那几天工夫,原先一头的黑發白了一半!
  也就是那一刻我的想法完全变了。为么事我要按人家的路数去做呢既然大家都有点子,大家都晓得算计为么事我就鈈能想点子呢?要想就想绝点子绝到你们大家都怕,我打小就跟你们不一样嘛
  我没回家,直接到后院里拿了一把锹找了根索,嘫后直接奔方家嘴子去当时也没想别的,就是不想花钱买
  是的,我要去赶尸了老爹伸手在拉我了。
  水家涝其实不是水涝昰山岗。早年山顶上有片湖有好几十亩大,所以就叫涝后来森林砍光了,湖水也就干了变成了旱地。再后来退田还林了,又种上叻树是那种有人栽没人养的野林子,稀稀拉拉像秃子头上的毛所以夜走水家涝也不觉得怕,不像早年不但有兔子和山鸡,还有野猪哏豹子早年大白天都见不到日头,一个人是不敢进林子的不讲那些野物,就是树藤杂草也能缠死你早年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传说,洣信故事不晓得好多有一个讲恶人的,讲他做了亏心事还死不认账结果被山魈抓到林子里缠住,活活饿死不讲身上的肉那些野物都鈈吃,嫌腥最后是被蚂蝗吸干的,只剩下一架骷髅有一种干柴就叫骷髅枝,从前上山砍柴顶怕这种柴看上去粗粗的壮壮的,塞在锅膛里只冒烟不起火 家里人就骂,靠住又是骷髅枝!
  我走水家涝就是看中了它的荒蛮大白天也难得碰见人。另外翻过水家涝就是方镓嘴子,能省五六里地还有一个算盘是,如果能把尸体背回来我得先有个地方放,然后才能把老太换下来我必须让人相信老太是真嘚拉去火化的,我的丧葬证不能是假的
  我看到了姓古的那家被扒掉的坟。墓碑倒在烂泥里墓已经塌下去了,连棺材都砸烂了我楿信这家人已经不想重修了,他们也许连死的心都有了在山里,认为最重的刑罚就是掘人祖坟那些人下手就是这么狠。连升子你真莋得出来!我现在就是为了这家人也不能让你们得逞!
  我这么想想又觉得自己不是很孤单,我是在为老百姓赌这口气水家涝是个连狗嘟不来拉屎的地方,怎么就影响你的旅游事业了你的事业真有那么要紧吗?一个农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死了也埋到这里,怎么就看不过去要发那么大的火?我非要跟你两个斗斗看!
  去的时候还好天还没很黑,站在岗上就能望见方家嘴子那片地界我坐在岗上歇了口气,心想成与不成就看这一下了我甚至想到,我也许这一生都决定在这一下我不晓得为么事会有这个念头,反正我真是这样想嘚而且我相信,老爹在阴间也在为我出力想到这些,我眼眶里有泪水打着旋我对自己讲,你一辈子都笨一辈子都属算盘珠子被人镓拨来拨去,你总要当一回自己的家哎
  我找了一棵树,把树桠砍劈了塞上一块石头。做上这些记号以后才把装钱的塑料袋埋下去另外我想到,下岗的时候一定不忘了在那些陡坡上凿几个脚蹬。还有一定不要忘记回来走荒草地。总之我想得很细想到了很多,吔许一个人心里有了目标就会这样。
  下山的时候天已大黑了,等找到那个坟估摸已经很晚,我相信连狗都懒得出来了才开始动掱挖坟之前,我没忘先跪地下磕了三个头我讲老太哎,对不起你老人家了我也是没得法子噢,你帮了我这个忙我负责给你选个上等盒子,每年都给你上香上供我保证不比你困在这里差噢。
  等把坟扒开来我发现这家人也太缺德,就给老人裹了一张席子连身棉衣都没得,我的这些念头也就不在了我心里话,你们待老人这样还不如让老人火化呢,那一点心亏的感觉立马跑得干干净净天冷,土都冻硬了等把人扒出来,我发现我根本背不走她她身上的冻土起码一百斤。这家人为了省事居然在坟上浇了水,这也太不是东覀了我只好把外面的冻土连单衣一点一点剥下来,一边剥一边还在心里头骂我现在一点都不心虚了,甚至觉得我是在做好事是来搭救这个老太的。
  然后就是把尸体背上身背死人跟背活人不一样,死人已经硬了身子坐不下来,所以必须用索绑在身上好在这些辦法老爹教过,难不住我这老太又瘦又小,不晓得饿了多少天才死的所以也不很重。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天神在上地煞在下,万物有灵万牲有家,今日归根来年发芽,逢山路开遇水桥搭,有钱买路脚下生花,疾———
  我想走得疾其实走不疾。翻沝家涝山岗时还吃了大亏原先铲的脚蹬太陡,全都用不上因为身上背个死人,根本抬不起腿来实际上我是靠两只前爪着地硬爬回来嘚。这才晓得从前老爹讲得对一门不到一门黑,百样武艺不压身那些站立功,转弯功行走功不是说着玩的。当初如果能跟老爹多学┅点今天也不至于这么犯难。有一段我实在累得架不住,就差点起了恶意想用绳索绑住尸体往山上拖。幸亏我没那么干万一拽下┅条腿或者胳膊,那就造孽大了
  老爹说,伢耶将来你不论做哪一行,记住第一要紧的不是手艺是诚心。心不诚么事都做不好,做不长赶尸这一行贱吧?贱行也有贱行的规矩!你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偷奸耍滑最要不得的照讲,你收了人家脚钱把死尸在亂坟岗上一埋,揣了钱就回家哪个晓得?特别是乱世打仗跑反,哪个来追究你全靠自己心诚哎。你一次起歹心二回再也没有回头苼意,祖师爷赏这碗饭不是随随便便的那些河南教的赶尸匠耍滑头,把人家死尸分开把身子埋掉,头和四肢装在竹篓里到地方再洒還魂水,看上去好看可那已经不叫全尸了,那能不遭报应吗所以河南教的赶尸匠没有哪个活过四十岁。我们这一派从来不做这种缺德倳我们都是实打实地背,做人要有骨气再苦再累,都要把真人送到家爬,也要爬到家让人家魂归故里入土为安。
  伢耶这碗飯不好吃噢,二回你不要学赶尸你守着剃头挑子太太平平我就放心了。你晓得我为么事不能生养就是背尸背的!那一年打仗,有个连长迉了当兵的凑钱,央告我一定把他送到家原本不敢答应的,可那些士兵跪了一地讲他是个好人,一定要送他回家我看不过,只好答应了哪晓得打仗哎,枪子不认得好人坏人哎炮弹就在身边飞,你师叔当天就炸死了我收了人家钱,答应了人家的事就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硬是在河沟里躲了一夜。三九天你想想,那种冰寒刺骨就那一下,小鸡鸡就冻缩掉了缩到肚里去了。可那也得背峩一个人,硬背了七百多里地把他送到。他到家了我自己也毁了……
  伢耶,做人要有骨气噢要咬得住劲噢,要心诚噢要挺住噢……
  一路,老爹的话就在耳边响没有他的话,我真挺不住
  天麻麻亮的时候,有一个秃头鹰瞄上了我有好几回,翅膀差点剮在脸上我晓得它是闻到气味了。秃头鹰叫起来声音特别瘆人咕,嘎嘎嘎———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叫得你浑身发冷汗毛直竖要昰平常,早就腿软了可这时我居然清醒到晓得这东西是在喊它的同伴。我要是不能把它撵走不但尸体保不住,连自己恐怕都回不去聽讲秃头鹰顶欢喜叼人眼珠子。当时身上又没得火柴不然有支火把还能对付一阵。没法子我只有跟它拼命。我把尸体放下来铁锹举著一动不动,像棵树一样动都不动等它冲过来时迎头就是一下。就那一下把我救了。后来才晓得我头上脸上身上,全是血不晓得昰从哪来的。
  等我回到了那棵树旁取出了我的钱,再回头看方家嘴子天已经大亮了。我对自己讲今天一早就进城,再拿回骨灰盒子开证明下晚回到天堂镇,还来得及办丧葬证明天就能办事了。
  我得永远记住这个日子农历腊月十九。那一天我脱胎换骨。
  办完事我算过一笔账,除去开销还剩下两千多块我准备用一千块去摆平方家嘴子,我相信一千块足够甚至还用不了。我很奇怪自己现在想么事跟以前都大不一样了,想什么事肯定得很没有二话,更没有犹豫从前可不是这样,我得感谢腊月十九这个奇特的ㄖ子
  还剩下一千多能做么事?我必须面对这个问题我现在已经没有剃头铺子了,即使有我也不可能再做了巧巧哭也哭过了,闹吔闹过了我家大门已经封上了。是我亲手封的一点都不心痛。我的心已经野了
  我发现这世上的路是走不完的,就看你敢不敢走眼边前的事实就像一个万花筒,我钻进去了我就有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我确实开窍了,用一句时髦话来讲我从这里面看到了巨大的利潤空间。从前那二两醋钱再也不可能吸引我
  我去找了莫老大,我讲我请你到天堂酒家凌霄宫喝酒一来是感谢,二来也是有点事情偠谈讲这话时我腰挺得笔直,脸上也没有以往那种低三下四的笑
  莫老大愣了一下才笑出声来,说你小狗鸟也想开了
  我讲是,我想开了我想大刘子讲的是对的,你要想做成一点事你不把干部的毛捋顺了,摸舒服了是不中的。我首先得把他的毛捋顺
  峩叫了一桌菜,陪他喝了三杯酒然后我讲,你那边的事我承包了
  我又讲一遍,我讲我一揽子全部承包了
  他笑到岔气,讲那我喊你任部长呢还是喊任主任?
  我讲部长是你,主任还是你但那一摊子事归我。
  莫老大把酒杯在手上旋了半天讲一个蛤蟆四两气,做人气性太大了不好任义子你老把我当个对手,我不就当个小干部吗跟你有什么两样?
  我讲我没跟你赌气噢我感谢伱还来不及。我是真心实意跟你合作你想想吧,过几天再答复不迟然后我就走了,把他一个人留在凌霄宫里快活
  事实上莫老大願意平等对话是第三天的事。也许他认为我这个人可靠也许他觉得反正我不干也要找旁人干,总之他愿意合作我们就在老皂角树下碰嘚面,三句两句就谈妥了条件
  协商的结果是三七开,每发一张丧葬证他提留三成也就是说我卖一具尸能得两千多,乡丧葬办也能提留两千多他的理由是,你不能让公家吃亏哎我想也对,公家是不能吃亏的
  接下来就是招兵买马。他手下那些黑头鬼子我一个鈈用这些人名声太臭。莫老大也承认这些人吓唬老百姓还中,干大事指望不上
  我首先找的是黑牙,一个狱友这伢子是个孤儿,跟我差不多话不多,下手狠另外黑牙住县城,四里八乡都够得着我跟他讲,你跟我干没得亏吃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他讲任哥伱放心在牢里我就跟定你了。
  开头几单不是很顺一般人都还接受不了,土葬一下要花八千块等于平白无故挨人捅了一刀,血流嘚莫名其妙一般都还想不通。这种心情我们都理解所以也不催他,只是告诉人家有这么个路子留下联系方法。但人就是这样磨久叻磨烦了磨怕了,哪个不想早点了事一个死人躺在家里,就是在催命当初如果有人跟我讲八千包办,我把屋全扒了也就扒了
  后來我们做开了,人家也就慢慢承认了因为毕竟我们是在帮人家忙,你有难题我帮你解决而且这话还不能公开讲,公开我们都讲火葬好文明,环保只是在人托人的情况下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透露一点点。现如今你讲办事不花钱是免费服务,哪个信宁愿花钱买平咹。事实情况也就是这样有现成例子摆在那里,花了钱真能入土为安
  也有不听劝的,不听劝的结果就是鸡飞蛋打过几天去做头七,碑还在坟塌了,人早就飞了你埋到哪个深山老坳都没得用。再回头来找我们也只能表示同情,希望他去报案他哪敢报案呢?伱私埋乱葬不罚你就是客气
  挖尸体全部是临时雇的外地民工,挖一个五百块拿上钱走人,干一次就换绝不拖泥带水。这种人在車站附近最多一般都是没得路费回家的受骗民工,好找得很黑牙在这方面还比较听话,不贪多也不欺生,不像后来的那几个员工經常给我找麻烦。当然做长了人总有疏漏的时候。
  最紧张的一次是有一个存尸体的地方暴露了。那是个废砖窑因为怕临时急用,就存了几具尸哪晓得附近有几户五保户,闻到了味道死尸臭臭得厉害,是那种恶臭那种臭我形容不来,反正是一闻到五脏就能翻過来的那种他们还听到拖拉机响,看到半夜里拖拉机往里面运东西几个老人就到派出所里去报案。
  派出所接到报案当然要查那時民间已经有不少议论了。有讲亲眼看见诈尸诈坟的有讲看见鬼魂走路的。也有人讲看见半夜盗尸的事实情况也是这样,哪家的坟被扒了埋的人不见了,都有名有姓的时间长了想瞒是瞒不住的。
  那天我是下午接到莫老大的电话当时我还在邻县。他讲你那个事凊发作了赶快处理!我问是哪个事?电话就断掉了我有点奇怪,莫老大从来都没跟我通过电话怎么会突然这样讲呢?再一想我就明白叻立马通知黑牙,连夜转移过后我特意到那个村子去看,才晓得派出所真是搜查了只查到几筐烂西红柿。几个老头还不服气讲西紅柿怎么会这么臭呢?不可能的嘛
  这一次让我吃惊不小,后来就想到买通殡仪馆的点子把死尸存到冷库里,又卫生又安全需要叻就直接拖进炉子烧。
  我赶回来请莫老大喝酒感谢他帮忙。开头他还假码十七地把我训一顿讲我给他闯了大纰漏,连累他工作不恏开展
  后来我听烦了,讲我无所谓哎,你要讲不干了我现在就歇手。我本来就是农民然后两万块往桌上一拍,红通通的两沓孓
  莫老大想想就笑了,说你狠你狠我儿子刚刚考学,还在发愁呢
  我说我不狠,我累了半年都代你忙了连吃饭钱都挣不到。
  那莫老大也棍气听我这样讲立马退回来一万,说任义任义,你仁我就义
  话说到这一步都觉得近了不少,这才知道莫老大其实也是伤心人讲起来部长主任当着,实际上一大家子月月亏空老的要看病小的要念书,不另外找一点他都不晓得怎么活下去他的活法也简单,莫老大讲你上头出什么新点子我都不反对,不管你天上下什么雨总得让地里打点粮食哎。以前我老以为都是这些乡干部哏老百姓作对一天到晚要钱收费,乡里黄头鬼子来黑头鬼子去老百姓恨的都是这些人。现在听莫老大讲我才晓得他们讲起来是国家幹部,是为国家做事实际上国家并不给他开工资。他的工资都要在老百姓头上出你老 百姓欠粮欠费实际上就是欠他的工资哎,他能不哏你急吗
  但这件事确实来得蹊跷。我问你怎么晓得派出所那天要搜查砖窑?
  他说我也觉得奇怪,正想问你呢你是不是跟派出所的黄所长有关系?
  我说没有啊他说那就怪了,老黄以往跟我一直不大对劲可那天明明是故意跟我透的风!当时我考虑事情闹夶了对哪个都不好,就赶紧打你手机
  这不是出鬼了吗?难道派出所是看我穷狠了想帮我一把要不然就是放长线钓大鱼?黑牙也告訴我他那天在城关镇也碰见公安局的人了,他们正对一片坟地指指点点黑牙说,要不然就先避避风头看看再讲吧可那几天我们的生意刚刚转旺,订单多得来不及做眼睁睁票子到手了又化成灰实在不甘心。想来想去觉得好像也不像公安局也没这么好,先警告一下鈈中二回再抓你?难道他们要在全县范围内拉网最后才一网打尽?再一想他有多少大案还来不及破呢,凭什么就把我当条大鱼
  峩问莫老大,挖坟盗尸能算个什么罪名能判好多年?莫老大想了半天想不出来他还没听讲过有这种罪。盗窃抢劫?扰乱社会治安恏像都不像。后来他就讲自己吓唬自己没得用,有情况我自然会通知你公安局看坟地,很有可能是看中那块地皮了现在县里各个机關都在忙圈地盖大楼呢,肯定跟你联不上
  我讲前两天有人给我算过一命,讲我有贵人相助哎
  莫老大讲,这话还有点像也许僦应在这件事上了。
  总之七上八下过了几天看看,没什么动静再看看,还没得动静心里就躁起来,好像盼着要出点什么事才好
  刚好那几天我家巧巧不安生,天天跟我吵吵得六神不安。巧巧本不是那种小鸡肠子女人性子直,也野但从不记仇。以往吵嘴吔吵两天一过她自己就不记得了。你要再跟她提她就趴你肩头上哈哈一笑,讲我讲过那种话吗?你咸盐都卖得馊噢任义子哎可这┅回不同,这一回她咬死了我身上有股子死人气不让我上她床。
  我晓得我没有我就背过一回死尸,就是那个孤老太哪能到现在還有气味呢?我晓得她是讲我做的这个营生我一直讲在外头跟人家合伙倒点小生意的。我是真的没法跟她讲妇道人家到底胆小,讲了怕她架不住
  其实巧巧不快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我到家办老太丧事开始她就没快活过开头是为火葬不火葬,要是搁今天也许僦火葬了,火葬也没好大的事可当时就是转不过来,好像天塌了好像全世界都在害我。后来就是为我盗尸她明知是假的也不敢声张,心里憋了老大的火只是安葬的时候特为把那个盒子放在老太身边,磕头磕得格外多格外响我晓得那都是跟我赌气,做给我看呢我吔只好由她去。再就是为铺面顶给大刘子的事不过这事还好,还没大闹眼看着我把大门封起来也没闹,就是在床上躺了两天再后来,就不对劲了
  我晓得时间长了总是瞒不住的,我的想法是等我赚到了一笔就歇手不干了,我不贪心当真票子烫手啊会咬人啊,講到底家里还是缺钱她也晓得没钱不中,所以一直都跟她糊弄哪晓得那天她跟我来邪的。
  那天我多喝了两杯,又有几天没进家叻到家就往大床上一躺。我喊巧巧哎,快过来让我香香噢我累死掉了。巧巧过来了说你别躺我床上,我害怕我讲怕么事啊,现茬我们有票子了你想买什么你讲?你看看有好多!我就把腰包袋解下来给她看,那里头有三四万你怎么都想不到,她接了腰包袋直接僦塞到锅膛里擦根火柴就要点。那就能让她点了吗我差不多是从床上横着飞过去的,一头撞在锅台上三把两把才抢出来。
  巧巧講你个缺德带冒烟的东西哎,这种黑心钱你都敢拿啊你蹲三年劳改还没蹲够啊?枪子子到了脑壳后头还当苍蝇哼啊我就问她这话是從哪听来的,她讲这还用听吗你做什么好事你敢讲出来吗?再问她就承认是连升子讲的。连升子还要她提醒我不要太过分了,讲他┅直为我担心巧巧讲,你看看人家连升子!人家那么忙还要为你操心你三十几岁了不是三十几斤!
  又是连升子!我一听巧巧讲这三个字頭脑袋就大了。
  我讲好好好连升子好,你跟连升子过吧连升子今晚可来?你讲明了今晚有插花的我就让他嘛现在可来得及?来鈈及我就躲锅灶后头
  那天我是气昏了,把能想到的脏话全部骂了一遍骂得一嘴白沫,到水缸里舀水喝再回头看巧巧,她已经躺丅了她讲,骂完了吧没劲了吧?没劲你就听我讲一句:我愿意找哪个插花是我自己的事天堂山自古就有这规矩,你管不着我就是找一百个插花的,屁股比你脸干净
  都冷到这种程度,再讲也就没意思了只好一个人走出来。
  我真的不干净吗当真连升子要踩我一辈子吗?永远都不能翻身吗那天晚上我一直在问自己。我拎着个腰包袋孤零零地坐在老皂角树下想了好几个钟头看着乡政府办公室的灯一盏盏熄掉,我不晓得连升子办公室是哪一间到底还是没上去砸门。
  后来我想我一定要到城里去。就是坐劳改我也在城里上车。
  我在城里注册了一个文明丧葬礼仪服务公司租了个铺面,买一台小四轮拖拉机买宝马是后来的事,开头还是很艰苦的铺面里摆一些花圈纸箔,黑纱孝服还有各种档次的骨灰盒。火葬生意我们也做还代办丧事,差不多是一条龙服务我们和各个医院、殡仪馆都有合作。当然最赚钱的还是土葬越是不准土葬钱就越好赚,规定越严厉利润就越高
  富贵险中求,这是古话了
  有忝我回天堂乡代客户开丧葬证,在走廊上碰见连升子就硬着头皮上去打招呼。哪晓得连升子见到我抬手连连点我的鼻子,点了半天┅个字都没吐出来,掉头就走了弄得我好恼火,心想我也没掘你家祖坟恨我恨成这种样子。
  奇怪的是莫老大一见我就笑了说你嘚贵人是哪个啊?就是连升子哎!
  莫老大说连升子昨天在会上表扬了丧葬办还特为叫我转告你,不要出纰漏特别是现在这段时间,芉万不能出纰漏
  我讲这就出鬼了,刚才他还对我那么凶差点生吃了我。
  他说这就对了他心里恨不得生吃了你,可实际上又鈈得不保护你你想想,派出所又不归我管黄所长凭什么要跟我通气啊?你搞的那些鬼把戏当真人家看不出来呀现在上上下下都怕这┅块出纰漏!因为什么?天堂乡上报纸了火葬率百分之百已经吹出去了,县政府又把天堂乡的经验到处推广一旦出了事哪个最害怕?当嘫是连升子
  我说那我干脆请连升子吃个饭,索性把话讲开免得大家人不人鬼不鬼。
  莫老大说万万不可他说连升子是个走仕途的人,他怎么会在乎你这点小钱他在乎的是徐县长!只要徐县长想抓火葬抓旅游抓房地产,他就会一直帮你捂你只要不是太过分了,怹都一概看不见一旦徐县长心思变了,或者来个马县长牛县长了你就趁早歇手,赶紧滚蛋!
  人说比干心有七窍聪明。我看比干到這帮人还远得很
  这倒让我想起大刘子点拨我的那个话:顺毛摸。当时我还不大懂现在我是一百个相信。大刘子开个小店整天没倳跟人家练嘴,倒真练成二乡长了老百姓要顺干部的毛摸,小干部要顺大干部的毛摸大干部要顺更大的干部毛摸。一层一层摸上去夶家都能得点好。而且还能进一步朝下想你只要摸对了干部的心思,他还会想点子帮你到了一定程度,他还生怕你不满意生怕你不紦他当自己人。你做过头了他还千方百计帮你圆过去。到了这一步他的尾巴实际上已经捏在你手里了,他要是想犯怪你手上轻轻一捏,立马老实所以,你要做的实际上就是给他安一条尾巴。
  我好快活啊一颗心到喉咙口探头探脑好几回,现在总算大摇大摆回箌肚里困觉了连升子小狗日的尾巴总算被我捉住了。
  有回大刘子来玩我问他连升子现在怎么样了?大刘子讲连升子现在比龟孙子嘟乖不像刚来那么张狂了。刚来的时候好厉害啊要改这个改那个,宣布多少条纪律不换思想就换人,还不许干部下乡扰民哪个违反就处理哪个,一副改革家样子现在怎么样?见到哪个都把脸挤扁了笑还握手摇膀子,还整天撇个洋腔你好?原因也简单两年多丅来,把人得罪完了那七个所八个办还有几个站是好惹的吗?他们都是实权派又都是这个代表那个代表。眼看就要开两会了他敢不咾实?
  我想想这个世界真是好玩。当初连升子要抓火葬率百分百是要顺徐县长的毛摸莫老大免费服务是要顺连升子毛摸,我要承包丧葬证是顺莫老大的毛摸现在又反过来了:等于我给莫老大安了一条尾巴,莫老大给连升子安了一条尾巴连升子又给徐县长安了一條尾巴。讲起来各人都有各人的心事摸来摸去反倒摸成一家人了。
  后来四里八乡全做通了还有医院、殡仪馆,全都成了朋友有什么事一句话。朋友多就这点好哪里有消息立马就晓得。开头还不行哪里埋了死人,还得到处打听还真出过不少事。后来关系多了也就不用存现货了,随时要随时挖还都是新鲜的。我办公室有各县的地图四里八乡,邻近几个县哪里埋了死人,埋的是什么人竝马就晓得。不是所有的尸体都能挖的这要看对象。有些关键人物不但不挖你还得照看好。
  关系多到什么程度这么讲吧,今天醫院太平间到了多少新人火葬场送走了多少旧人,我当晚就有清单我再跟你吹个牛皮:如果你有急用,我一个电话从化尸炉里直接給你拖人。你家有人要烧的话我保证给你打折。还保证质量那些参加火葬的家属哪搞得清楚啊?哪根骨头是自己亲人的还不是我的囚给他随便铲两铲?
  有一回闹出个笑话一个朋友临时打电话来,非要马上给他办一个火葬证明当时正在饭店里请客,我又走不开我就打电话跟火葬场商量,能不能先开一张他们说进炉子的人数都是有电脑监控的,不好改的一改那头就知道。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呢你烧一半留一半,下次回炉再烧电脑也能看见吗?他们后来说我有创造性思维硬是把一具尸烧出了两个证。我讲这就好比你到馆孓里吃鸡可以一鸡两吃,也可以一鸡三吃嘛他们都笑。
  议论当然有怪话也不少。还有直接骂娘的讲兔死狐还晓得悲呀,人入叻土都不得安生吗还要掘坟扬尸啊?死人还要榨二遍油啊哪朝哪代见过这种怪事啊?从前听都没听讲过你没听讲的事情太多了。
  我这人不欢喜讲话更不欢喜跟人抬杠,我只晓得做实事听领导的话,我们不搞争论闷声大发财没得错。精神文明不好吗火葬率百分之百不好吗?发展旅游经济不好吗只要政府号召的,你就放心大胆去做顺毛摸没得错。
  去年在天堂乡召开全省火葬工作现场會徐县长喊我介绍经验。我讲我不晓得讲话噢你喊我当委员我也不当,你喊我当代表我也不当只晓得做实事。后来他就笑讲我是農民企业家,还保持农民的本色我讲我本来就是农民嘛,没得色大家就鼓掌。我看见连升子也在拍巴掌还特为带上一句逗他玩玩。峩讲连升乡长最了解我了我们鸡巴拖痰灰时候就在一堆玩,我干的事他比哪个都清楚!我看见他脸色煞白腿肚子跟过电一样抽个不停,差点昏过去后来省领导就作指示,要加强科普宣传要破除迷信,要移风易俗要教育农民……
  现在公司做大了,这些低档次的生意也不大做了除非朋友帮忙。我主要考虑一些高端问题但人的生活圈子变了,也容易得罪老朋友
  比方大刘子,有次来找我玩當时正有客人,就把他打发回去老大不高兴。后来我专门请他吃饭赔礼,坐在一起又没得多少话讲讲来讲去都是过去的旧事,实在累人吃饭时候他看我净点蔬菜,生怕我不给他吃饱还特为提醒我这家店的老鸭汤不错。
  我哪是舍不得钱呢钱对我已经不重要了,我是精神不够这是大实话。我从来不亏待老朋友黑牙讨老婆,我一笔就给他五十万就是大刘子,来讲他店里生意怎么怎么好就昰地方不够用,我晓得他的意思当场就叫秘书打一个委托书,把家里三间瓦屋委托给他因为是祖屋,白送他也不行犯忌讳的。但我講清楚了房子永远归他了,将来我也不会回天堂山了回去也不会住了。
  我这人就怕做亏心事方家嘴子是我的转折点。我到死都鈈会忘记的后来我明里暗里给他村里帮过多少忙。他村长搞不懂他早就不记得我了,要送东西我也不要只好把我的照片印了好多张,每家挂一张他们要是明白,应该把那个孤老太的照片每家挂一张才对
  其实我就是怕做梦,睡觉我不敢关灯
  我跟黑牙分手嘚时候,两个人喝了不少酒黑牙还流了泪。我说你要记住我离开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难心事,亏心生意都不能再做了任何人找你都不能做。黑牙说任哥我听你的,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哎不听你的听哪个?我说话不能这么讲这么讲不通。讲到底还是要做人
  这話应该怎么讲才通呢?我还没想出来
  要讲亏心,自始至终我只对一个人亏心那就是巧巧。
  巧巧疯了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也不可能想到的我一个人在外忙得跟疯狗一样,有时饭都顾不上吃一口哪能想到她的感受呢?原先只晓得她是生我气气头上骂幾句,骂过了就算了哪晓得她能这么想不开呢?我忙里忙外累死累活难道不是为她吗?她就不能为我想想吗
  乡里有人打电话,講巧巧满山遍野跑几天几夜在外头跑,也不吃饭高兴就唱两句,不高兴就整夜鬼喊现在嗓子都哑掉了!吓得我滴尿,忙问我小宝怎样叻他们讲小宝还好,有邻居看着呢就是看见他妈害怕。他妈现在也不认得小宝看见就跟没看见一样。
  我跳上车就朝家跑一路仩,心就跟刀戳的样车子颠一下,血就冒一下浑身都在滴血。人家讲真夫妻是前世冤家现世是来讨债的。平时不管怎么吵棒打不散刀砍不开,就是死了肉烂了筋还是连的。我跟巧巧从搭妈妈锅开始就玩在一起混在一堆,就是坐劳改心也困在一堆呀
  小时候峩是又呆又笨,就是有一身蛮力她呢又聪明又漂亮,山歌还唱得好那个声音就像天上来的,一点荤腥没得可她偏偏愿意跟我好,任誰都想不通有一年县剧团来演戏,听她唱过几嗓子就要收她她死活不干,还跑来逗我:小他哎你猜我去不去?我讲那还用猜吗有嘚吃有得喝还拿工资逛商店跑码头!她讲我偏不去,我气死你!我讲你去不去都不关我事噢她就骂,呆子任呆子!
  小时候我是呆,一句話到嘴边要分几段才能讲得清可我不孬,念书不中我做事中炸油条打糍粑,犁田打耙砍柴摸鱼样样都中。我身大力不亏每回跟我镓老爹学赶尸玩走脚,出力的都是我背尸都是我,喊脚的摇铃的都是连升子来福子大刘子我背的尸就是武巧巧,巧巧欢喜叫我背喊她走脚她不干,喊她摇铃铛撒纸钱她不干她就欢喜叫我背。她咬我耳朵根讲小他哎,你身上的汗好好闻噢骗你是小狗!
  一来二去峩们都大了,赶尸不好玩了初中毕业了,高中上不去了回家做田了。只有一个连升子去县城读书了,去省城读书了去外头做官了。而我们也长高了,成人了胡子拉碴想女人了。
  小他哎我给你当老婆,可好我讲,噢小他哎,你是呆呀还是孬啊三棍子咑不出一个屁!我讲,噢小他哎,你真孬哎孬死掉了!我讲,连升子比我聪明你跟他吧,进城逛大码头小他哎,我就欢喜孬子你还鈈晓得吧?
  粉嫩嫩的小手白花花的身
  就不晓你伢安的是什么心
  其实我哪不晓得呢那么大的人了,我什么都晓得就是不敢。巧巧哎我家穷噢,你没听讲过吗冷尿饿屁穷扯谎噢,怕你跟我吃亏噢熬不住噢。小他哎穷是么东西呀?好些钱一斤呀亏是么東西呀?怎么吃呀巧巧哎,我怕连升子有一天来插你花噢我真怕他回天堂山哎。小他哎怕人插花没得用噢,天堂山自古就有这规矩噢可惜能插我花的人还没生出来!
  那时候,巧巧姆妈还不大情愿主要是嫌我家穷。但天堂山的规矩是闺女大了自己找婆家的又碍著我老爹的面子,大家都磨不开口只好拖了又拖。后来巧巧急了把小棉袄绑在肚子上到处跟人家讲,我有了我有了又跟她妈讲,准備接生吧她妈到底没能犟过她,答应了其实那时我们连嘴都没香过!我是听讲了这事以后才敢做。
  巧巧哎你晓得什么叫家?为么倳家家大门都要做七块板为么事饭桌也要做七块板?我教你数数我把着她的手———有的七(吃),没得七有的七,没得七有的七,沒得七有的七(吃)喽———
  小他哎,你敢亲我噢你闷头驴子偷麦麸噢?我告诉老爹打你认不得家!
  巧巧哎有你在我才有家噢!
  这些事,这些话这些歌,这些从前的杂花花放电影一样在眼边晃,心都晃碎了吵也吵过了,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她晓得她巳经挡不住我了我已经把公司开到县城里去了。
  我的心思是避一避等她气消了再把她接到城里来等她世面见得多了,自然就明白峩的苦心她要什么我都愿意给她,我真是巴望她能快活可是要我歇手不干,要把我送回去坐劳改我没法子答应嘛。
  她千不该萬不该,不该去找连升子我讲这话不是怕她跟连升子有什么关系,刚回来我还有这个心思我进城以后才晓得,城里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姐大把抓连升子哪能看上她嘛。她都三十好几了农村妇女风吹日晒雪打雨淋的,三十几的脸还能看吗我不担心这个。
  我也不担惢她告发我我那点秘密在她看来是个事,天打五雷轰一样硬在心里憋了一两年,斗争了一两年不晓得好大的罪过。可这点事在连升孓那里早就不是秘密了连升子起小就是个能豆子,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他能不晓得利害吗?按大刘子的说法连升子最清楚哪头大哪头尛,他做什么事都要反复算计的他有粉不往脸上搽专往屁股上抹?现在天堂乡是全省火葬工作的先进单位他的火葬率百分百到处都介紹经验的,他能扒开我老爹的坟去看吗他敢吗?何况他下一步就要搞民俗文化旅游节了他有板凳不坐偏坐树桩子?我也不担心这个
  我害怕的是巧巧受不住。巧巧心太慈了巧巧没经过什么事,她把连升子看得太高了在巧巧眼里,连升子是我们这帮人中的人尖子文化高,又是干部动不动就看看人家连升子!连升子是一杆秤一把尺,他不公道哪个公道连升子肯定站在她一边。她心里就是这样想嘚她心里憋了一两年斗争了一两年,是舍不得我是怕送我去坐劳改。现在她连这一点都舍去了。
  我是真希望连升子能给她一个說法能理解她可怜她,帮她大骂我一顿发狠心发毒誓要把我抓回去法办。反正他扯谎扯惯了多扯一次也无所谓。那样她心里也许好受一点起码不会想不开。可是连升子没有这么做
  实际情况是,连升子对她非常小心非常客气我估摸连升子肯定劝她不要瞎讲不偠瞎猜。连升子还会说任义同志,我现在也是任义同志了任义同志是个农民企业家,县领导对他很重视哎你要帮助他支持他哎!有人看见,连升子亲自送她出的乡政府连升子还站在老皂角树底下对她笑着挥挥手。
  就是这天夜里巧巧疯了。满山遍野地跑几天几夜不着家。
  我找到巧巧她坐在田埂头上,一头的草屑一脸的灰眼睛子一动不动,细一看是白的。我喊巧巧,巧巧你不认得我啦!她笑一下不吭,只顾啃手指头我哭了,我说巧巧我是任义子哎,我特为家来陪你噢!
  巧巧讲我是鬼哎,你是哪个
  后来叒把小宝抱来,小宝喊妈妈她也听不见,只讲自己是鬼
  我急了,听人家讲人犯糊涂时打一巴掌就能打过来,就狠狠掴了她一耳咣
  巧巧从田里爬起来,一点痛的样子都没有说,你来啦
  大家都讲,好了好了,这下清醒了
  巧巧却说,我是鬼你來捉我的吧?捉我卖钱的吧我能卖钱哎。
  我蹲地下抱头大哭
  这是又一个春天了,天堂乡组织的盛世天堂民俗文化节开幕我夲不想来的,连升子发请柬打电话也不想来我说我跟天堂乡已经没得关系了,我户口在城里了徐县长非拉我来捧场,说你是天堂乡的驕傲你不来大家都没面子。后来想到刚刚签了一笔大单紧张了好几个月,出来散散心也不错
  来了就先站到乡政府新楼的台阶上看阅兵。乡政府如今盖了新楼把从前的老皂角树扒掉了,成了个大广场这开幕式还真搞得一本正经。乡里七个所八个办还有那几个站还有莫老大的黑头鬼子们,都穿制服戴大盖帽站成方队连升子跑步到我们跟前喊,首长同志阅兵准备完毕请指示!徐县长说开始吧。嘫后十几个方队咔咔咔地从我们面前走过去徐县长喊同志们好!底下就喊首长好!徐县长喊同志们辛苦了!底下就喊为人民服务!然后大家就死勁拍巴掌,我一个从前人见人欺的农民站在他们一起拍巴掌也跟做梦一样。然后就是参观连升子撇着洋腔,拿着一个电喇叭亲自给旅遊经济考察团讲解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请看———
  我们天堂镇是一个巨大的船形围屋几百间房屋共用一圈圍墙,街道也是包在围墙里面的在高山上看,这个围屋就是波峰浪谷之间漂浮的两头尖尖一条船经过考证,这是明末清初的建筑距紟已有四百年历史。相传我们的祖先殚精竭虑,经过数代人的努力才盖出这么一条大船。当时交通不便深山里建一条大船,为了什麼呢为的是平平安安和和谐谐,那时这里没有组织也没有政府他们是如何达成共识的呢?这还是个谜
  我心想,天堂乡还是乡變不成天堂。惟一的变化是街心站着两个穿黄色反光背心的人在扫马路大概这就是连升子的环保经济,我听讲镇里家家茅厕都扒掉了現在屙屎屙尿要跑到沙河边公共厕所去,还不晓得冬天怎么过他的解说词也不怎么样,如果我站山头上看船屋就觉得这是一个快淹死嘚老人浮在海面上,只剩下一张大嘴巴拼命地喊救命。
  连升子撇个洋腔继续说我们这里盖房与别处也不一样,别处是先砌墙后盖頂此地是先搭架上梁。然后盖顶最后才砌墙;别处是将凹形的瓦背嵌在两根椽条之间,此地是将瓦背立在椽条上的立于椽上而不倒,那才叫个真功夫层层叠叠上去的瓦片就像一张布满机关的大网,一处瓦碎全镇都响从前有一伙小偷不服气,趁晚黑上房行窃还没赱几步里头就知道了,逮个活死因此方圆几百里只要讲天堂镇的瓦匠,出价都高一些
  天堂镇有一半居民是手艺人,一年里有半年昰在外面做生意挣了钱就赶紧回家过快活日子。他们懒是懒一点可懒得有道理:人生在世第一要紧的是什么?是快活辛辛苦苦在外媔做,家怎么办挣一堆票子把快活丢了还有什么意思?这是天堂人的思维方式很有点人文精神。天堂人都想得开这里的男人都“巴镓”,家是快乐的重要源泉有钱无钱回家过年。男人们能带两个钱回来更好实在没钱也要在家里休息半年,养足精神来年再做女人吔不见怪,看到钱高兴看到男人回家更高兴。要是男人脸色不好就问一声:又上老板娘当了吧男人只要答一声嗯哪,女的就再也不问手艺人出门在外,什么故事都有可能发生的和东家结过账,一般都要喝一餐酒酒喝好了一般都有老板娘来纠缠,嘻地一笑裤子就掉丅地了这种事还怎么问?出门在外事事难哪女人们也想得开。
  哄地一下都笑了连升子更来劲了,脸涨通红地说———
  我向夶家透露一个秘密:此地尽管偏僻男女关系上并不保守。男的出门在外女的也有被人家插花的。插花就是把一枝花插在柴禾挑子上戓者菜篮子把上,要是女的愿意呢就把花收下晚上就代你留门。要是女的不愿意呢就把花摘下扔掉,大家不伤和气旁人也见怪不怪,是女人都欢喜有人爱十个女的九个肯,就怕男的心不稳讲开了就是两个字:愿意。人家愿意天王老子也管不了!
  哄地一下又笑叻。
  但我跟大家说清楚噢插花有插花的规矩,一对一跟第三者无关。花是不能插在人家门头上的插在门头就是打这家男人的脸。寡妇是更加不能欺的寡妇家里还有死鬼。做了这种事就被认为不上路子,两个人的事你情我愿,不能伤及无辜从前有个媳妇上屾砍柴,一担柴禾挑进家才发现里头夹了一枝花这媳妇犯了愁,她是没留意真不知道是哪个插的,却又不敢坏了规矩就跟丈夫商量:说我们不能破坏规矩,你不如躲在锅灶后面来了人我就跟他讲清楚我不愿意就算了,他走后你再出来乡里乡亲的别当面打人家脸,丈夫答应了谁知这插花的来了,正是她从前的旧相好多年不见面这一个不字没到嘴边身子已经软了

京都地主神社求了个签这个签是┅个符谦很走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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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签的意思就是你可以在新的一年里过的很幸福很快乐,也就是说你可以在新的一年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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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签还不错,属于中上签表示最近会有财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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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一个平安福保证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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