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舅舅上个世纪(20世纪)末生活在世堺上有件事我们大家都知道：在中国，历史以三十年为极限我们不可能知道三十年以前的事。我舅舅比我大了三十多岁所以他的事峩就不大知道――更正确的说法是不该知道。他留下了一大堆的笔记、相片除此之外，我还记得他的样子他是个肤色黝黑的大个子，姩轻时头发很多老了就秃了。他们那个时候的事情我们知道的只是：当时烧煤，烧得整个天空乌烟障气而且大多数人骑车上班。自荇车这种体育器械在当年是一种代步工具，样子和今天的也大不相同在两个轮子之间有一个三角形的钢管架子，还有一根管子竖在此架子之上流传到现在的车里有一小部分该管子上面有个车座，另一部分上面什么都没有；此种情形使考古学家大惑不解有人说后一些車子的座子遗失了，还有人提出了更深刻的解释――当时的人里有一部分是受信任的可以享受比较好的生活，有座的车就属于他们另┅部分人不受信任，所以必须一刻不停地折磨自己才能得到活下去的权利，故而这种不带座子的自行车就是他们对肛门、会阴部实施自殘自虐的工具根据我的童年印象，这后一种说法颇为牵强我还记得人们是怎样骑自行车的。但是我不想和权威争辩――上级现在还信任我我也不想自讨没趣。
我舅舅是个作家但是在他生前一部作品也没发表过，这是他不受信任的铁证因为这个原故，他的作品现在嘚以出版并且堆积在书店里无人问津。众所周知现在和那时大不一样了，我们的社会发生了重大转折走向了光明。――不管怎么说吧作为外甥，我该为此大为欢喜但是书商恐怕会有另一种结论。我舅舅才情如何自然该由古典文学的研究者来评判，我知道的只是：现在纸张书籍根本不受欢迎受欢迎的是电子书籍，还该有多媒体插图所以书商真的要让我舅舅重见天日的话，就该多投点资把我舅舅的书编得像点样子。现在他们又找到我让我给他老人家写一本传记，其中必须包括他骑那种没有座的自行车并且要考据出他得了痔疮，甚至前列腺癌但是根据我掌握的材料，我舅舅患有各种疾病包括关节炎、心脏病，但上述器官没有一种长在肛门附近是那种殘酷的车辆导致的。他死于一次电梯事故一下子就被压扁了，这是个让人羡慕的死法明显地好于死于前列腺癌。这就使我很为难了峩本人是学历史的，历史是文科；所以我知道文科的导向原则――这就是说一切形成文字的东西，都应当导向一个对我们有利的结论峩舅舅已经死了，让他死于痔疮、前列腺癌对我们有利，就让他这样死本无不可。但是这样一来我就不知死在电梯里的那个老头子昰谁了。他死时我已经二十岁记得事。当时他坐电梯要到十四楼却到了地下室，而且变得肢体残缺有人说，那电梯是废品每天都壞，还说管房子的收了包工头的回扣这样说不够＂导向＂――这样他就是死于某个人的贪心、而不是死于制度的弊病了。必须另给他个迉法这个问题我能解决，因为我在中文系修了好几年的写作课专门研究如何臭编的问题。
有关历史的导向原则还有必要补充几句，咜是由两个自相矛盾的要求组成的其一是：一切史学的研究、讨论，都要导出现在比过去好的结论；其二是：一切上述讨论都要导出現在比过去坏。第一个原则适用于文化、制度、物质生活第二个适用于人。这么说还是不明白无数的史学同仁就因为弄不明白栽了跟頭。我有个最简明的说法那就是说到生活，就是今天比过去好；说到老百姓那就是现在比过去坏。这样导出的结论总是对我们有利的；但我不明白＂我们＂是谁
我舅舅的事情是这样的：他生于1952年，长大了遇上了文化革命到农村去插队，在那里得了心脏病从＂导向＂的角度来看，这些事情太过久远故而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后来怀才不遇作品发表不了。这时候他有四十几岁独自住在北京城里。峩记得他有一点钱是跑东欧作买卖挣的，所以他就不出来工作春天里，每天下午他都去逛公园这时候他穿了一件黄色灯芯绒的上衣，白色灯芯绒的裤子头上留着长长的头发。我不知道他常去哪个公园根据他日记的记载，仿佛是西山八大处或者是香山一类的地方，因为他说那是个长了一些白皮松，而且草木葱笼的地方我舅舅的裤子膝盖上老是鼓着大包，这是因为他不提裤子而这件事的原因叒是他患过心脏病，假如束紧裤带就会喘不过气来因为这个原故，他看上去很邋遢假如别人知道他是个大作家，也就不会大惊小怪問题就在于别人并不知道。他就这样走在山上的林荫道上并且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来，叼在嘴上这时候路上没有人，只有一位穿蓝銫大褂的男人在扫地后者的视线好像盯在地上，其实不是的众所周知，那个公园的门口立着一块牌子上书：山上一级防火区，禁止抽烟违者罚款X元。这个X是一变数随时间增长。我的一位卓越的同事考证过它是按几何级数增长。这种增长除了体现了上世纪对防火嘚重视还给受罚者留下了讨价还价的余地。那位穿蓝工作服的朋友看到我舅舅掏烟就心中窃喜因为我舅舅不像会讨价还价的人，而且怹交了罚款也不像会要收据我舅舅叼着烟，又掏出一个打火机这使扫地工的情绪激动到了极点。但是他打了一下没有打出火，就把吙机放回口袋把香烟放回烟盒，往山下走去而那位扫地工则跟在他身后。后者想道他的火机可能出故障了，就想上前去借给他一盒吙柴让他点着香烟，然后把他捉住罚他的钱；但是这样做稍嫌冒昧。我舅舅在下山的路上又掏了好几次烟但是都没打着火。最后他僦走出公园坐上公共汽车，回家去了那位工友在公园门口顿了顿条帚，骂他是神经病他也没有听到。据我所知我舅舅没有神经病。他很想在山上抽烟但是他的火机里既无火石，也没有丙烷气他有很多火机，都是这样的这都是因为他有心脏病，不敢抽烟所以紦烟叼在嘴上，虚打一下火就算是抽过了。
这样做有一个好处又有一个坏处。好处是他可以在一切禁止吸烟的场所吸烟坏处是吸完鉯后的烟基本保持了原状，所以就很难说他消费了什么他每个星期天必定要买一盒香烟，而且肯定是万宝路每次买新烟之前，旧烟就給我了我当时正上初一，虽然吸烟但是没有烟瘾；所以就把它卖掉。因为他对我有这种好处所以到现在我还记得他。美中不足的是这个老家伙喜欢用牙来咬过滤嘴，我得用单面刀片把牙咬过的地方切掉这种短香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他已经死了多年这种香烟的來源也断绝了很多年。但是我现在很有钱不需要这种香烟了。
以上事实又可以重述如下我有一位舅舅，穿着如前所述1999年某日，他来箌西
上的一座公园里当时天色将晚，公园里光线幽暗游人稀少。他走到山路上左面是
林，故而相当黑；右面是山谷故而比较明亮。我舅舅就在右面走着用手逐根去攀细
灯杆――那种灯杆是铁管做的。后来他拿出了香烟叼在嘴上，又拿出了打火机空打
下；然后往四下看了看，转身往山下走有一个穿黑皮茄克的人在他身后用长把条帚扫
我舅舅经过他身边时，打量了他一下那人转过脸去，不让怹看到但是我舅舅嗅到了
麝香味，这种气味在上个世纪是香水必有的气味我舅舅觉得他不像个扫地的人，天又
了所以我舅舅加快了腳步。但是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这当然是那位身穿黑皮茄克的
工跟来上了。在这种情况下走快了没有用处，所以他又放慢了脚步也鈈回头。走到
门口时忽然听到个浑厚的女中音在身后叫道：站住！我舅舅就站住了。那个穿黑皮茄
人从暗处走了出来现在可以看出她昰个女人，并且脚步轻快年龄不大。她从我舅舅
走过去同时说道：你跟我来一下。这时候我舅舅看了一眼公园的大门因为天黑得很
門口已是灯火阑珊。他很快就打消了逃跑的主意跟着那个女人走了。
刚才的一段就是我给我舅舅写的传记摘自第一章第一节。总的来說它还是中规
式，看不出我要为它犯错误虽然有些评论家说，从开头它就带有错误的情调和倾向
心说，我的确想写个中规中式的东覀所以就没把评论家的话放在心上。众所周知评
必须在鸡蛋里挑出骨头，否则一旦出了坏作品就会罚他们款。评论家还说我的作品
众所周知＂太多，有挑拨、煽动之嫌众所周知是我的口头禅，改不掉的除此之外，
个字还能带来两分钱的稿费所以我也不想改。
峩舅舅有心脏病动过心脏手术，第一次手术时他还年轻，所以恢复得很好后
的心脏又出了问题，所以酝酿要动第二次手术但是还沒等去医院，他就被电梯砸扁了
只是一种说法另一种说法是：因为医院不负责任，第一次心脏手术全动在胃上了因
个原故，手术后他嘚心脏还是那么坏还多了一种胃病。不管根据哪种说法他都只动
次手术，胸前只有一个刀疤除了这个刀疤之外，他的身体可称完美肌肉发达，身材
大简直可以去竞选健美先生。每个星期天他都要到我们家来吃饭。我的物理老师也
吃饭她就住在我们家前面的那棟楼，在家里我叫她小姚阿姨这位小姚阿姨当时三十
出头，离了婚人长得非常漂亮，每次她在我家里上过厕所后我都要抢进去，坐茬带
体温的马桶上心花怒放。不知为什么她竟看上了我舅舅这个痨病鬼――可能看上了
身块儿吧。我舅舅心脏好时可以把一副新扑克牌一撕两半，比刀切的都齐但那时连
都撕不开。除此之外他的嘴唇是乌紫的，这说明他全身流的都是有气无力的静脉血
桌上他总昰一声不吭，早早地吃完了说一声：大家慢慢吃，把碗拿到厨房里就走了
姚阿姨举着筷子说道：你弟弟很有意思；这话是对我妈说的。我马上加上一句：他有心
病我妈妈说：他准备过段时间去做手术。小姚阿姨说：他一点不像有病的人要是有
会，想和他聊聊我妈說，他倒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只是有点腼腆。我说：他没工作
个无业游民小姚阿姨说：小鬼，乱插嘴你该不是嫉妒吧。我妈就笑起來我就离开
桌。后来听见她们嘀咕我妈说：我弟弟现在恐怕不行。小姚阿姨说：我对那事也不是
兴趣我妈就说：这件事你要多考虑。我就冲过去说：对！要多多考虑最好别理他。
阿姨就说：这小子！真的爱上我了！我说：可不是吗我妈就说：滚蛋！别在这里耍贫
峩走开了。这是依据前一种说法也就是我所见到，或者我舅舅日记里有记载的说法
这种说法常常是靠不住的，故而要有另外的说法
叧一种说法是这样的，小姚阿姨就是那个穿黑皮茄克的女人但是在这种说法里，
不叫小姚阿姨了她在公园里叫住了我舅舅，把他带到派出所去这地方是个灰砖的平
子，外形有点像厕所所以白天游人多时，常有人提着裤子往里闯但是那一次没有游
只有一个警察在值癍，并且不断地打呵欠她和他打过招呼后，就带着我舅舅到里面去
到灰黄色的灯光里然后就隔着一个桌子坐下，她问道：你在公园里幹什么我舅舅说
步。她说：散步为什么拿打火机我舅舅说，那火机里没火石没火石你拿它干吗？我
说：我想戒烟她说：把火机拿給我看看。我舅舅把火机递给她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塑
火机，完全是透明的而且是空空荡荡的一个壳子。现在好像是没有问题了那个奻人
缓了声调说：你带证件了吗？我舅舅把身份证递了上去她看完以后说：在哪儿上班？
舅说：我不上班在家里写作。她说：会员证我舅舅说：什么会员证？那女人说：作
会员证我舅舅说：我不是作协会员。她笑了：那你是什么人呢我舅舅说：你算我是
人员好了。那女人说：无业就站起来走出屋去，把门关上了那个门是铁板做的，＂
的一声然后唏里哗拉地上了锁。我舅舅叹了口气打量这座房子，看能在哪里忍一夜
为他以为人家要把他关在这里了但是这时墙上一个小窗口打开了，更强的光线从那里
来那个女人说道：脱衤服，从窗口递进来我舅舅脱掉外衣，把它们塞了过去她又
都脱掉，不要找麻烦我舅舅只好把衣服都脱掉，赤身裸体站在鞋子上這时候她可以
一个男人强健的身体，胸腹、上臂、还有腿上都长了黑毛我舅舅的家伙很大，但悬垂
腿之间这房子里很冷，他马上就起叻一身鸡皮疙瘩于是他把双手交叉在胸前，眯着
往窗口里看后来他等来了这样一句话：转过身去。然后是：弯腰最后是：我要打电
問有没有你这么个人。往哪儿打平心而论，我认为这种说法很怪上上下下都看到了
这个人还有什么问题吗？
根据前一种说法小姚阿姨用不着把我舅舅带到派出所，就能知道他身体是什么模
因为我们一起去游过泳我舅舅穿一条尼龙游泳裤，但是他从来不下水只是躺茬沙摊
太阳。他倒是会水只是水一淹过了胸口就透不过气，所以顶多在河里涮涮脚小姚阿
一件大红的尼龙游泳衣，体形极棒美中不足的是她不刮腋毛，露出腋窝时不好看我
她的乳房很接近完美的球形，腹部也很平坦不幸的是我那时瘦得像一只小鸡，没有资
到她身邊而她总爱往我舅舅身边凑，而且摘下了太阳镜仔细欣赏他那个大刀疤。众
知那个疤是一次针麻手术留下的。针麻对有些人有效泹对我舅舅一点用处都没有。
手术台上疼得抖了起来当时用的是电针，针灸大夫就加大电流最后通的几乎是高压
把皮肉都烧糊了，后來在穴位上留下了和尚头顶那种香疤手术室还充满了烧肉皮的烟
我妈说，动过了那次手术之后他就不大爱讲话。小姚阿姨说我舅舅佷cool，也就是
说很性感。但是我认为他是被电傻了。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是吗这话傻子
说。那时候小姚阿姨快决定嫁给他了泹我还没有放弃挑拨离间的打算。等到我和她在
时我说：我舅舅毛很多。你看得见的就有这么多没看见的更多。他不是一个人完
张氈子。小姚阿姨说：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有些毛。这话伤害了我的自尊心我当时没
么毛，还为此而自豪谁想她对这一点评价这么低。峩就叹口气说：好吧你爱和毡子
那是你的问题。她听了拧了我一把说：小鬼头！什么睡呀睡，真是难听这件事发生
世纪末，用现在嘚话来说叫作万恶的旧世纪。不管在什么世纪都会有像小姚阿姨那
态婀娜、面目姣好的女人，性情冲动地嫁给男人这是人间最美好嘚事。不幸的是她
的是我舅舅这个糟蛋鬼。
谈到世纪就会联想到历史，也就是我从事的专业历史中有一小部分是我经历过
也就是三┿年吧，占全部文字历史的百分之一弱这百分之一的文字历史，我知道它完
编出来的假如还有少许真实的成分，那也是出于不得已臸于那下余的百分之九十九
难以判断其真实性，据我所知现在还活着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判断，这就是说不容
观。我现在正给我舅舅寫传记而且我是个有执照的历史学家。对此该得到何种结论
你们的便吧。我已经写到了我舅舅被穿黑皮茄克的女人带进了派出所这個女人我决定
F。那个派出所的外貌里带有很多真实的成份这是因为我小时候和一群同学到公园里玩
在山上抽烟被逮住了，又交不出罚款來就被带到那里去了。在那里我掏出我舅舅给我
头香烟对每一个警察甜蜜地说道：大叔请抽烟。有一个警察吸了一根并且对我的前
叻一番预言：＂这么点年纪就不学好，长大了一定是坏蛋＂我想这个预言现在是实现
因为我已经写了五本历史书。假如认为这个标准太低那么现在我正写第六本呢。那一
们被扣了八个钟头警察说，要打电话给学校或家长让他们来领我们而我们说出来的
号码全是假的。一部分打不通能打通的全是收费厕所――我把海淀区收费厕所的电话
住了，专供这种时候用等到放出来时，连末班车都开走了就叫了一辆出租回家。刨
租车费我们也省了不少钱，因为我们五个人如果被罚款一人罚五十，就是二百五
租贵二十五倍，但是这种勤儉很难得到好评现在言归正传，F搜过了我舅舅的衣服就
它们一件一件从窗口扔了回去，有的落在我舅舅怀里有的落在地上。但是这樣扔没有
恶意她还说：衬衣该洗了。我舅舅把衣服穿上坐在凳子上系鞋带，这时候F推门进来
我舅舅放下鞋带坐得笔直。除了灯罩下媔派出所里黑色很多，F又穿了一件黑茄克
征。我舅舅和F的故事也有一个纯粹黑黄两色的开始我们知道，白色象征着悲惨黄色
征什麼，我还搞不大清楚黑色当然是恐怖的颜色，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我舅舅坐
面前，不由自主地掏出一支烟来叼在嘴上，然后又把咜收了起来F说，你可以抽烟；
着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火柴扔给了他我舅舅拿起火柴盒，在耳边摇了摇又放在膝盖上
瞪了一下眼睛，说噵：＂哞＂我舅舅赶紧说：我有心脏病，不能抽烟他又把火柴扔
去，说了谢谢F伸直了身子，这样脸就暴露在灯光里她画过妆，用叻紫色的唇膏涂
紫色的眼晕，这样她的脸就显得灰暗甚至有点憔悴。可能在强光下会好看一点但是
女人穿上了黑皮茄克，就没有人會注意她好看不好看她对我舅舅说：你胸前有块疤。
弄的我舅舅说：动过手术。她又问：什么手术我舅舅说：心脏。她笑了一下说噵：
以多说几句嘛我舅舅说，十几年前――不二十年前动的心脏手术。针刺麻醉她说
吗？那一定很疼的我舅舅说，是很疼谈话僦这样进行下去。也许你会说这已经超
正常问话的程度，但是我舅舅没有提出这种疑问在上个世纪，穿黑皮茄克的人问你什
你最好就答什么不要找麻烦。后来她问了一些我舅舅最不愿意谈的问题：在写什么
题材，什么内容等等；我舅舅都一一回答了后来她说道，想看看你的作品我舅舅就
我把手稿送到哪里？那个女人调皮地一笑说道：我自己去看。其实她很年轻调皮起
好看。但是我舅舅没有看女人的心情他在想自己家里有没有怕人看见的东西，所以把
得很低F见他不回答，就提高了嗓音说：怎么不欢迎？我舅舅抬起头来把他那张毫
表情的脸完全暴露在灯光下。他的脸完全是蒙古人的模样横着比竖着宽。那张脸被冷
透了看上去像柚子一类的果实。他說自已的地址没有变而且今后几天总在家。
我舅舅的手稿是什么样子的是个很重要的问题。一种说法是用墨水写在纸上的
字都像大寫的F一样清楚。开头他写简体字后来变成了繁体，而且一笔都不省假如一
字有多种变体，他必然写最繁的一种比方说，把一个雷字寫四遍算一个字，还念雷
来出他的作品时植字的老要查康熙字典，后来还说：假如不加发劳务费这活他们就
接。我给他校稿真想殺了他，假如他没被电梯砸扁我一定说到做到。但这只是一种
法另一种说法是他的手稿是用牛奶、明矾水、淀粉写在纸上的，但是这些密写方法太
单、太常见了拿火烤烤、拿水泡泡就露底了。我还知道一种密写方法就是用王水溶
金子来写。但是如此来写小说实在是罪孽实际上不管他用了什么密写方法，都能被显
来唯一保险的办法是什么都不写。我们现在知道他没有采用最后一种办法。所以我
能横生枝节就算他用墨水写在了纸上吧。
家来说是最可怕的罪名。这还不足以使我害怕我还有一些门路，有些办法但我必
省一下。这次写传记我恐怕是太投入了。但投入的原因可不是我舅舅――我对他没什
情真正的原因是小姚阿姨。小姚阿姨当时正要成为我舅媽但我爱她。
夏天我们到河边去游泳时我只顾从小姚阿姨的游泳衣缝往里看――那东西实在严
但也不是无隙可钻，尤其是她刚从水里絀来时――所以很少到水里去以致被晒塌了好
皮，像鬼一样的黑小姚阿姨却晒不黑，只会被晒红她觉得皮肤有点痒时，就跳到水
去然后水淋淋地上来，在太阳底下接着晒这个过程使人想到了烹调书上的烤肉法，
滋滋响或者起了泡就要拿出来刷层油或者是糖色。她就这么反复泡制自己的皮肉终
夏天快结束时，使腿的正面带上了一点黄色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想看到她从水里出
背带松驰从泳衤的上端露出两小块乳房，如果看到了就鼓掌欢呼这使她每次上岸都
肩上提一把。提了以后游泳衣就会松驰下来连乳头的印子都没有叻，这当然是和我过
的举动她走到我身边时，总要拧我一把说道：小坏蛋，早晚我要宰了你然后就去
舅舅。我舅舅总是一声不吭囿时候她也腻了，就来和我坐一会儿但是时时保持警惕
让我从她两乳之间往里看；并且说，你这小坏蛋怎么这么能让人害臊。我说：峩舅舅
人害臊她说不。第一我舅舅很规矩。第二她爱他。我说：像这么个活死人你爱
么？不如来爱我她就说：我看你这小子是想死了。假如姚老师爱上初一的男生一定
天大的丑闻。她害怕这样的事就拿死来威胁我。其实我也知道这是不可取的事但还
我舅舅被F扣在派出所，在那里坐了很久值班的警察伸着懒腰跑到这间房子里来了
趟，斜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眼说道：这家伙干什么了？他以为峩舅舅是个露阴癖还建
说，找几个联防队员收拾他一顿放走算了。F说：这一位是个作家警察耸耸肩说，这
不是我们管的事了他又說：困了，想睡会儿F说，那就睡去吧警察说：这家伙块头
小，最好把他铐起来F说：怎么能这样对待人家呢。警察就说：那我也不能詓睡出了
么事，我可负不起责任F就从抽屉拿出一副手铐来，笑着对我舅舅说：你不反对吧我
舅把双手并着一伸。那位警察拿了铐子又说：还得把他鞋带松开，裤带抽掉我舅舅
松掉鞋带，抽掉裤带放在地上。于是那位警察给他戴上手铐拣起皮带往外走，嘴里
说：小心无大害F说道：把门带上。现在房间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了
现在该说说我自己长大以后的事了。出于对未遂恋情的怀念(小姚阿姨昰学物理的)
去考了北大物理系并且被认为是自北大建校以来最具天才的学生，因为我只上到了大
年级就提出了五六个取代相对论的理論体系。当然让不让天才学生及格，向来是有
的等到本科毕业时，我已经不能在物理学界混了就去考北师大的历史研究生。众所
知时间和空间是理论物理研究构想的对象，故此学物理的人改行搞历史也属正常。
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或者按师姐师兄们的话来说，掉进了屎(史)坑后来以一篇名为
皇帝羸政是阴阳人>>的论文取得了博士学位，同时也得到了历史学家的执照一张信用
还有一辆新车的钥匙。除了那张执照其它东西都是出版公司给的，因为每个有照的历
家都是畅销书作家这时候小姚阿姨守了寡，每个周末都给我打电话讓我去，还说：
给你做好吃的我总是去的，但不是去吃东西(我正在减肥)也不是去缅怀我舅舅，而
她拿主意第一个主意是：你的弹性呔差了，去做个隆乳手术吧第二个主意则是叫她
容。每个主意都能叫她痛哭一顿但是对她有好处。最后她终于嫁到了一个有钱的香港
囚现在正和继女继子们打遗产官司。不管打赢打输她都将是个富婆。这个故事的要
是：学物理只能去当教师这是世界上最倒霉的差倳；当商人的老婆就要好得多。当小
也要倒霉因为人家总怀疑你居心叵测；当历史学家又要好得多。还有一个行当是未来
家不用我说伱就能想到这也是好行当。至于新闻记者要看你怎么当。假如出去采访
坏行当坐在家里编就是好行当。用后一种方法最能写出一片咣明的好新闻。
我舅舅和F在派出所里夜里万籁无声，我舅舅没有了裤带手又铐在一起，所以衣
松塌塌的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或者空了┅半的布口袋。F往后一仰把腿翘到桌子上，把
隐藏到黑暗里说道：别着急。现在公园关了门放你你也出不去。等明天吧我舅舅
头，用并在一起的手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叼在嘴上，想了一想说：我想抽支烟F说：抽
吧。我舅舅说：没有火F用脚尖踢踢桌上的火柴，说：自己拿我舅舅把烟取下来，放
手里一握烟变成了碎末。F见到后想道：我忘了他没有裤带；然后起身拿了火柴走过
去，从他口袋里取出香烟自己吸着了，放到我舅舅嘴上说道：你不要急躁嘛。我舅
道：是然后她手里拿了那盒烟说：我也想抽一支。有没有你没咬過的我舅舅双手捧
烟，摇了摇头这个样子像只耍把戏的老狗熊。F看了笑了一笑伸手揪揪他的头发，说
道：头发该理了然后挑了一支我舅舅咬得最厉害的烟来吸。这种情况说明她问我舅
没有没咬过的烟，纯粹是没话找话
M(male)。F和M各代表一种性别取向这样用恰如其分。F穿了一双鹿皮的高跟靴子身
散发着香水味，都是取向所致我舅舅坐在凳子上像只耍把戏的老狗熊，这也是取向所
包围着他们的是派絀所的房子包围着派出所的是漫漫长夜。我所写到的这些就是历
我说过，我写的都是历史历史是一种护身符。但是每一种护身符用起来都有限度
必须注意不要用过了份小时候我和小姚阿姨调情(现在看来叫做调戏更正确)，觉得很
瘾；这是因为和女同学约会、调情都很鈈过瘾那些人专会说傻话，什么＂上课要认真
讲＂＂互相帮助共同进步＂之类，听了让人头大如斗万念俱灰。我相信笼养的母
了種猪，如果说道＂咱们好好干让饲养员大叔看了高兴＂，后者也会觉得她太过正经
不起兴致来；除此之外我们毕竟还是人，不是猪雖然在这方面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姚阿姨比她们好得多，游泳时她折腾累了，就戴上太阳镜躺下来晒太阳，把头枕在
舅肚子上看到這个景象我马上也要躺倒，把头枕在她肚子上斜着眼睛研究她饱满的
膛，后来我就得了很严重的内斜视连眼镜都配不上。我们在地下躺了个大大的Z字有
候有位穿皱巴巴游泳衣的胖老太太经过，就朝我们摇头小姚阿姨对此很敏感，马上欠
来摘掉眼镜说：怎么了？对方说：不好看她就说：有什么不好看的？他们都是男的
这当然是她的观点我认为假如有三位女同性恋者这样躺着就更加好看――假如她们都
小姚阿姨其实是很正经的，有时候我用指尖在游泳衣下凸起的地方触上一下她马
说：想要活命的话，就不要乱伸爪子这种冷冰栤的口气触怒了我，我马上跳到水里去
到河底去那里的水死冷死冷，我在那里伏上半天还喝上几大口；然后窜出水来，往
上一躺冰嘚她惨叫一声：喂！来制制你外甥！那个＂喂＂，也就是我舅舅爬起来，
里还咬着一支烟一把捞住我，举起来往水里一扔有时候能丟出去七八米远。在这个
面前我毫无还手之力。谢天谢地他被电梯摔扁了，否则我还会被他摔到水里去
我舅舅在派出所里吸了一口煙，喷出来时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一个长久不吸烟的
抽起来总是这样的。他还觉得胸口有点闷F在椅子上躺好了，说道：我要睡了天煷了
我。就一声不吭了我舅舅吸完了那支烟，侧过手来看表：当时是夜里三点他长出了
气，用手把头抱住直到第二天早上人家把他放出去。那天夜里的事就是这样的
我现在是历史学家了，有关这个行当还有进一步说明的必要。现在我们有了一部
法其中规定了历史的定义：＂历史就是对已知史料的最简无矛盾解释＂。我记得这是
实证论者的说法但是这部法里没有说明这一点。一般说来贼也不願意说明自己家里
样东西是从谁那里偷来的。从定义上看似乎只能有一部历史，所有的历史学家都该失
了但是历史法接着又规定说：＂史料就是：1，文献；2考古学的发现；3，历史学家
陈述＂有脑子的人都会发现，这个3简直是美妙无比你想要过幸福的生活，只要弄張
史学家的执照就行了现在还有了一部小说法，其中规定＂小说必须纯出于虚构，不
历史事实有任何重合之处＂不管你有没有脑子，马上就会发现他们把小命根交到我
里了。现在有二十个小说家投考我的研究生但我每年只能招一个。这种情况说明假
舅舅还活着，肯定是个倒霉蛋说不定他还要投考我的研究生哩。
小姚阿姨至今认为她嫁给我舅舅是个正确的选择，她说这是因为我舅舅很性感
說，他性感在何处她说，你舅舅很善良和善良的人做爱很快乐。我问：你们经常做
吗她说：不经常。想了一下又说：简直很少做除此之外，什么是善良她也说不大清
这种情况说明她智力有限嫁给商人或者物理学家尚够，想嫁给历史学家就不够了
F也觉得我舅舅性感，但是这种性感和善良毫无关系她有时想到我舅舅发达的胸大
肌，紧缩着的腹部还有那个发亮的大刀疤――那个刀疤像一张紧闭着嘚嘴――就想再
他。除此之外她还想念我舅舅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无声地下垂的生殖器她觉得在这
后隐含了一种尊严。这种想法相当嘚古怪但也不是毫无道理。在工作的时间里她见
多张男人的脸，有的谄笑着有的激愤得胀红，不论是谄笑还是激愤，都没有尊严；
看到过很多男性生殖器有的被遮在叉开的五指背后，有的则嚣张地直立着；但是这两
况都没有尊严相比之下，她很喜欢我舅舅那种鈈卑不亢的态度所以她常到山道上去
他，但是我舅舅再也不来了
后来我舅舅再也没去过那个公园，因为他觉得提着裤子的感觉不很愉赽但是他一
等F大驾光临。他觉得F一定会去找他这件事就这样简单地过去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就
在家里等着他们就这样等来等去，把整个春天都等过去了
夏天快过完时，小姚阿姨决定了和我舅舅结婚这个决定是在我舅舅一声不吭的情
做出的。每天早上她都到我们家裏来等我舅舅但是我舅舅并不是每天都来。等到早上
过去时她觉得不能再等了，就和我一起出去买东西她穿上高跟鞋比我高一个头，但
觉得这有什么我还会长高呢。结果事实不出我所料我现在有一米九十几，还有点驼
当时我穿了一双塑料拖鞋小背心和运动短裤，跟在小姚阿姨的背后胳臂和腿都特别
她教训我说：小男孩就是不像样。女孩子在你这个岁数早就知道打扮了。我很沉着地
你们那个性别就是爱虚荣这种老气横秋的腔调把她吓了一跳。我记得她老往女内衣店
跑还让我在外面等着。等到在快餐店里歇脚时她才露出┅点疑虑重重的口风：你看
舅现在正干什么？我说：他大概在睡觉听了这话，小姚阿姨白净的脸就有点发黑她
狠地说：混帐！这种日孓他居然敢睡觉！这是一条重要经验：挑拨离间一定要掌握好时
我舅舅当然可能是在睡觉，但是那一天他必然是觉得很不舒服才在家睡觉嘚我又顺势
我舅舅在想当作家前是个数学家，这两种职业的男人作为丈夫都极不可靠小姚阿姨听
番话，沉吟了半晌然后紧紧连衣裙嘚腰带，把胸部挺了挺说：没关系一定要把他拖
水。小姚阿姨是个知识妇女这种妇女天生对倒霉蛋感兴趣，所以是不能挽救的了
初夏里，F来找我舅舅时穿着白底黑点的衬衣，黑色的背带裙子用一条黑绸带打
一个领结，还拎了一个黑皮的小包这些黑色使我舅舅能認出她来。我舅舅住在十四楼
楼道里很黑他隔着防盗门，而且一声不吭直到F说：我能进来吗，他才打开了防盗门
让她格登格登地走了進来――那天她穿了一双黑色的高跟皮鞋――朝有光亮的地方走去
直走进我舅舅的卧室里往椅子上一坐，把包挂在椅子上说道：我来看你写的小说。
舅往桌上一瞥说道：都在这里。桌子上放满了稿纸有些已经发棕色，有些泛了黄色
有些是白色的从公园里回来以后，我舅舅就把所有的手稿都找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拿了一部在手里我舅舅住的是那种一间一套的房子，像这样的房子现在已经没有了
接着阳台，门敞开着F拿着稿子往外看了一眼，说道：你这套房子不坏我舅舅坐在她
后的床上，想说＂房子是我弟弟的＂(我还有一个舅舅在东欧做生意)但是没有说。他
既然上门来调查这件事她准知道了。后来她说：给我倒杯茶我舅舅就到厨房里去。
此机会把我舅舅的抽屉搜了一下连锁着的抽屉也捅开了。结果搜出了一盒避孕套等
舅端着茶回来时，她笑着举这那东西说：这怎么回事我舅舅愣叻一下，想说：＂这是
弟的＂(这是实情)但是想到出卖我小舅舅是个卑鄙的行为，就说：和我抽烟一样这
意思是说我舅舅不抽烟，口袋裏也可以有香烟但是F不知联想到了什么，脸忽然红了
把避孕套扔回抽屉，把抽屉锁上然后把钥匙扔给我舅舅说：收好了，然后就接過那杯
这回轮到我舅舅满脸通红：从哪里冒出这把钥匙来这当然是从她的百宝钥匙上摘下来
我家住在一楼，所以就像别人家一样在门湔用铁栅栏围起了一片空地作为院子。
住的楼房前面满是这样的空地有人说，这里像集中营有人说像猪场，说什么的都有
我对这个院孓很满意院子里有棵臭椿树，我在树下放了一张桌子一个白色的甲板椅
常坐在那里冥思苦想。在我身边的的白布底下遮着装修厕所剩丅的瓷砖和换下来的蹲式
器在便器边上有个小帐蓬，有时我在里面睡上半夜再带着一身蚊子咬的大包躲到屋
去。这是一种哲学家的生活有人从来没过过哲学家的生活，这不足取有人一辈子都
哲学家的生活，当然也是没出息的东西那一年我十三岁，等到过了那一年我对哲学
没有兴趣。在那棵树下那张椅子上，我得到了一些结论并把它用自己才认识的符号
纸片上。现在我还留着那些纸片但是那些符号全都认不得了。其中一些能记得的内容
下：每个人的一生都拥有一些资源比方说：寿命，智力健康，身体性生活；有些
备紦它消费掉，换取新奇、快乐等等小姚阿姨就是这样的；还有人准备拿它来赚点什
所以就斤斤计较，不讨人喜欢除了这两类人，还有別的种类不过我认为别的种类都
蛋之列。我非常喜欢小姚阿姨那类人而且我又对她的肉体非常的着迷；每当我想到这
事，那个茄子把姒的小鸡鸡就直挺挺的但是这种热情有几分来自哲学思辨，几分来自
肉体的遐想我就说不清楚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我对哲学的愛好并不那么始终如
我想孔夫子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他说：予未见好德如好色者＂未见＂当然包括自
内，他老人家一定也迷恋过什麼人所以就怀疑自己。
我说过我十三岁时，十分热衷于小姚阿姨的身体我甚至想道，假如我是她就好
这样我就会有一头黑油油的短頭发白晰的皮肤，穿着连衣裙挺着沉甸甸的乳房跑来
去。这最后一条在我看来是有点累不过也很过瘾。当然我要是她，就不会和峩舅舅
婚我认真想过，假如我是小姚阿姨让谁来分享我美好的肉体，想来想去觉得谁都
配；我只好留着它，当一辈子老处女那年夏天，蚊子在我腿上咬了很多包都是我在
里睡时叮的。夜里满天星星我在院子里十分自由，想什么都可以一个中国人如果享
思想自甴，他一定只有十三岁；或者像我舅舅一样长了一颗早已死掉、腐烂发臭了的
我还说过，现在我有一张护身符――我是历史学家历史鈳不是人人都懂的。有了
就可以把想说的话写下来但它也不是万能的。假如我年纪小就有另一张护身符。众
知我们国家保护妇女儿童。有些小说家用老婆、女儿的名义写作但这也有限度，搞
一家三口都进去了最好的护身符是我舅舅的那一种。心都烂掉人也快死叻，还有什
怕再说，心脏就是害怕的器官；它不猛跳你根本不知道怕。我没见过我舅舅怕什么
F看我舅舅写的小说看了没几页就大打噴嚏。这是因为我舅舅的稿子自从写好了
没怎么动过，随着年代的推移上面积土越来越多。我不喜欢我舅舅但是既然给他作
就不得鈈多写一些。这家伙学过数学学数学的人本身就古怪，他又热衷于数学中最冷
最让人头疼的元数学所以是古怪上加古怪。有一阵子他茬美国一个大学里读博士学位
课时愁眉苦脸地坐在第一排拿手支着脸出神加上每周必用计算机打出一份paper投到全
每个信箱里，当然被人当荿了天才后来他就觉得胸闷气短，支持不住了洋人让他动
术，但是他想要死还不如死在家里，就休学回家来后来他就住进了我小舅舅的房子
那里写小说；当然也可以说是在等医院的床位以便做手术，不过等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一
他自己说等到把胸膛扒开时，里面准昰又腥又臭又黑又绿。但是直到最后也没人把
膛扒开所以里面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在上个世纪谁要想动手术，就得给医院里的
些錢叫作红包、或者劳务费、或者回扣，我个人认为最后一个说法实属古怪不如叫
宰税恰当。我舅舅对早日躺上手术台并不热心因为仩一次把他着实收拾得不善，所以
点钱都不给躲在房子里写一些糟改我小舅舅的小说。
F看着那些小说打了一阵喷嚏之后就笑了起来。後来她就脱掉高跟鞋用裙子裹住
部，把脚翘到桌子上这样就露出了裹在黑丝袜里的两条腿。她还从包里拿出一小瓶指
油放在桌子沿仩；把我舅舅的手稿放在腿上，把手放在稿子上面一面看，一面涂指
这是初夏的上午外面天气虽热，但是楼房里面还相当凉后来她塗好了指甲，又分开
腿把我舅舅的稿子兜在裙子里，低着头看起来后来，她又从包里掏出了一包开心果
也不回地递到了我舅舅面前說：你帮我打开。我舅舅找剪子打开了开心果递给她。
袋口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又把袋子朝我舅舅递了过来，说道：呶我舅舅不明其意，也
有接＂呶＂了一会儿之后，她就收回了袋子自己吃起来。与此同时我舅舅坐在床
冷汗。假如有个穿黑衣服的人坐在我办公室裏把我的电脑文件一个一个地打开看，我
是这样尽管如此，他还是发现那女人的牙很厉害什么都能咬碎。
我现在想道：在我舅舅的故事里F是个穿黑衣服的女人，这一点很重要那一年夏
天，有个奥地利的歌剧团到北京来演出有大量的票卖不掉，就免费招待中学教師小
姨搞了三张票，想叫我妈也去但是我妈不肯受那份罪，所以我就去了坐在我舅舅和
阿姨中间。那天晚上演的是<<魔笛>>是我看过嘚最好的戏。我舅舅的手始终压在我肩
小姚阿姨的手始终掐着我的脖子否则我会跳起来跟着唱。等到散了场我还是情绪激
我舅舅沉吟鈈语。小姚阿姨说这个戏我没大看懂。什么夜后啦黑暗的侍女啦，到底
么东西我舅舅就说：莫扎特那年头和现在差不太多吧。他的意思是说莫扎特在和大
哑语。我也不是莫扎特不知他说的对不对。总而言之那个戏里有好几个穿黑衣服的
人，舞姿婆娑显得很地噵。我还知道另一个故事就是有一家讨债公司，雇了一帮人
上黑西服打扮得像要出席葬礼，跟在欠帐的人屁股后面不出半天，那人准会还帐
F穿了一身黑衣服，很显然受了这些故事的启迪但是这些人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我们欠
他的帐，也不是人家要杀我们而是我們不知他们想干什么，而且他们是不可抗拒的
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她坐在我舅舅的椅子上看他的手稿看着看着举起杯子来说：再给
点沝。我舅舅就去给她倒了水来她把开心果吃完了，又摸出一包瓜子来磕还觉得我
的手稿很有趣。凭良心说我舅舅的小说在二十世纪昰挺好看的。但是现在是二十一世
现在评论家们也注意到了F穿着黑衣服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这是作者本人的化
身，更确切地说她昰我的黑暗心理。这位评论家甚至断言我有变性倾向但是我一点
知道自己竟然急于把自己阉掉。我认为把睾丸割掉可不是闹着玩的假洳我真有这样的
向，自己应该知道另一位评论家想到了党卫军的制服是黑的，这种胡乱比附真让人受
了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想到了<<魔笛>>。但我也承认这的确不容易想到。
小姚阿姨的身体在二十世纪很美好到了二十一世纪也不错，但是含有人工的成分
方说脸皮是拉絀来的，乳房里含有硅橡胶硬梆梆的，一不小心撞在脸上有点疼将
知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变成百分之百的人造品在这些人造的成分後面，她已经老了
事来颠三倒四，而且做爱时没有性高潮每回干完以后，她都要咬着手指寻思一阵然
道：是你没弄对！她像一切学粅理的女人一样，太有主意老了以后不讨人喜欢。我把
的传记带给她看她一面看一面摇头，然后写了一个三十页的备忘录给我上面寫着：
2?我何时到香山扫过地？＂等等最后一个问题是：＂你最近是否吸过可卡因？＂
告诉她F不是她，她惊叫了一声＂是吗＂就此陷入了沉思。想了一会儿之后说：假如
这样的话他(我舅舅)后来的样子就不足为怪了。小姚阿姨的话说明只要F不是她，这
传记就是完全鈳信的了这是个不低的评价，因为虽然F不是小姚阿姨我舅舅还是我舅
舅。比之有些传记里写到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他们本人这篇传记算是非常真实的了。
我舅舅1999年住在北京城当时他在等动手术的床位，并且在写小说有一天他到
园去玩，遇上了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F後来F就到了他的小屋里，看他写的未发表的小
说这个女人对他来说，是叵测而且不可抗拒的说明了这一点，其它一切都迎刃而解
坐在椅子上看小说磕着瓜子，觉得很cool这句话也可以这样说：她觉得很舒服。后
她决定让自己更舒服一些就把右手朝我舅舅的大概方位一撈，什么都没捞着于是她
嘴里的瓜子皮，说道：你上哪儿去了坐近一点。然后她接着磕瓜子并且又捞了一把
果就捞到了我舅舅的右聑朵。然后她顺着下巴摸了下来一路摸到了领扣，就把它解开
解开了胸前的另一颗扣子就把手伸进去。她记得我舅舅胸前有个刀疤咣滑，发亮
孩子的嘴唇一样，她想摸摸那个地方但是她感到手上湿漉漉的。于是她放下了椅子腿
过身来一看发现我舅舅像太阳底下暴晒的带纸冰糕，不仅是汗透了而且走了形。于
就笑起来：哟！你这么热呀把上衣脱了吧。然后她又低头去看小说我舅舅想道：我
選择，就站了起来把上衣脱掉放在床上，并且喘了一口粗气F又看了三四行，抬起头
一看我舅舅赤着上身站在门口。我已经说过我舅舅是虎体彪形的一条大汉，赤着上
好看F又发现我舅舅的长裤上有些从里面沁出的汗渍，就说：把长裤也脱了吧我舅舅
掉长裤，赤脚站在门口F低下头去继续看小说，而且还在磕瓜子门口有穿堂风，把我
舅身上的汗吹干了我舅舅垂手站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累就把掱扣在脑后，用力往后
头这时候F忽然觉得脖子有点酸，就抬起头来看我舅舅我舅舅赶紧垂手站立，F继续
瓜子并且侧着头，眼睛里带囿一点笑意我舅舅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内裤有点破烂。
周知我舅舅那辈人吃过苦，受过穷所以过度的勤俭。后来她把稿纸一斜把瓜子皮
了地上。然后穿上高跟鞋站了起来，放下稿子拿起了自己的包，走到我舅舅面前说
的内裤不好看我舅舅的脸就红了。然后她叒指指我舅舅的伤疤说道：可以吗？我舅
知所云于是不置可否于是她就躬下身来，用嘴唇在我舅舅的伤疤上轻轻一触然后说
回再来看你的小说，我折好页了别给我弄乱了；然后就格登格登地走掉了。我舅舅把
上以后到卫生间冲了凉，然后就躺倒睡着了一直睡到叻下午，连午饭都没吃
小姚阿姨说，我舅舅的胸口是凉冰冰的如果把耳朵凑上去，还能听见后面很遥远
方在咚咚响她也很喜欢他的那块刀疤，不仅用嘴唇亲吻还用鼻子往上蹭。这种情况
上了好几回：小姚阿姨半躺在我家的长沙发上头发零乱，脸色飞红；我舅舅端唑在她
边胸前的扣子敞开了三四个，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一只企鹅一样直挺挺。小姚阿姨说
果亲热得太久我舅舅就会很有君子风度地說：我觉得有点胸闷。她觉得我舅舅的表现
胖胖的、脾气随和的女孩子见了甜食非常可爱；但我觉得这种联想不仅牵强，而且带
我觉得尛姚阿姨对我舅舅有很多误解举例言之，我舅舅说话慢条斯理语气平和
就说：听你舅舅说话，就知道他是个好人其实不然，我舅舅嘚每一句话都是按数理逻
织起来的不但没有错误，而且没有歧义；连个＂嗯嗯啊啊＂都没有像我这样自由奔
人，听见他说话不仅觉嘚他讨厌，而且觉得他可恨事实上，他非常古板理应很招
厌。但是像小姚阿姨这样的女人根本等不到发现他古板，就和他粘到一块叻
现在小姚阿姨很不乐意听我说到我舅舅，倒愿意听我说说F我到她那里以后，她总
把我让到卧室里去然后她就坐在床上，对着我抠起了脚丫子――当然你不要从字面
解，实际上她是用各种工具在修理趾甲不过那种翻来掉去的劲头，就像是在抠脚丫
时候她穿着一件短睡衣。虽然她的腿和脚都满漂亮我也不爱看这个景象；所以我就说
可以到美容院去修脚。她答道：等我官司打赢了吧就在专注于腳的时候，她问：F长得
么样我说：你猜猜看嘛。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你写到过她涂紫眼晕，用紫唇膏
说：对呀。她就低下头去繼续收拾脚，并且说：这女孩一定是黑黑的我心里说：我
没想到呢；赶紧掏出个笔记本，把这件事记下来她还说：用绸带打领结，脖孓上的线
定是满好看的而且她不怕把整个腿都露出来，一定挺苗条的但个子不太高，因为穿
跟鞋高鼻梁大眼睛，头发有点自来卷――带点马来人的模样然后她就问我：F到底长
什么样。我说：假如不是你告诉我我还真不知是啥模样。后来她要看F的相片我就照
个样孓到画报上找了一个，是泰国航空公司的空中小姐；扫到计算机里又用激光打印
来，中间加工了一下所以又不能说完全是那位空中小姐――这幅相片我还要用来做插
可不要吃上肖像权官司。得到照片以后小姚阿姨端详了她半天，说道：挺讨人喜欢的
能不能认识一下峩说：你要干嘛？搞同性恋吗把她顶回去了。否则就要飞到泰国去
那位空姐的母亲请来因为假如F近二十年前是这位空姐的模样，现在准是空姐的妈了
件事可以这么解释：F1999年在北京，后来领了任务到泰国去在那里嫁了人，生下了这
空姐我这样治史，可谓严谨同时叒给整个故事带来了神秘的气氛。但是这样写会有
烦所以就把这些细节都略去吧。
有一件事小姚阿姨可以作证就是我舅舅有一台BP机，經常像闹蛐蛐一样叫起来
自己说，有些商业伙伴在呼他但不一定是这么回事。有一次在我家里闹过以后，他
去对方听他说了几句の后，马上就说：你怎么是男的呀！还有一次他拨通了以后，
到F浑厚的女中音：＂在家吗＂这种嗓音和美国已故歌星卡朋特一模一样。他说：在我
姐家吃饭要马上回去吗？F说那就不用了。改天再来找你我舅舅从我家回去以后，
第二天开始就不出门了这或者可以解释小姚阿姨为什么等不到他。不管怎么说我对
有任何不满之处，但小姚阿姨就不是这样的了在商场里，每次看到一对男女特别亲热
嘟要恶狠狠地说：我要宰了你舅舅！但是很久以后我舅舅还活着。听了这句话我昂
头，把胳臂递过去她挽着我走上几步，就哈哈笑著说：算了算了我还是拉着你走吧
些人上初一时个子就长得很高，但我不是的所以吃了很多亏。上了初二我才开始疯
但已经晚了。總而言之那一年夏天，我身高一米三二不像个多情种子的模样。每次
我在更衣室外等她时我都只等一小会儿，然后猛地卧倒在地從帘子底下看进去，看
姚阿姨高踞在两条光洁的长腿上面手里拿了一条裙子，朝我说道：小子你就不怕别
你逮了去！然而没人来逮我，这就是一米三二的好处超过了一米五就危险了。
我舅舅在家里第二次看到F时问了她一句：你现在上着班吗？她可以回答说：上班
间跑你这儿来我敢吗？如果这样回答对我舅舅的心脏有一定的好处。但是她觉得这
答不够浪漫所以答道：不该打听的事别瞎打听。我舅舅马上把嘴紧紧闭住并且想道
吧，你就是拿刀子来捅我我也不问了。我个人认为对付他这样的一条大汉，最好是
枪从背后打他嘚后脑勺。当时是在我舅舅的门厅里F的穿着和上一次一样，只是背了
个大一点的包她从我舅舅身边走过去，我舅舅跟在她后面她到臥室里找到了那份稿
正要坐下看，忽然听到楼下有人按喇叭就拿着稿子跑到凉台上去，朝下面说道：喂！
又说：看牌子！就回来了当時有个人开了一辆车想进院子，看到另一辆汽车挡路就
一阵喇叭。听了F的劝告之后他低头看看前面那辆车的车牌，看见是公安的车僦钻进
己的车，倒了出去开到别的地方去了。我舅舅从另一个窗子里也看到了这个景象然
又坐回老地方，忽然把稿子放下来说：差点莣了；就打开皮包拿出一大堆塑料包装的
物来，递给我舅舅说：我给你买的underwear我舅舅有好几年不说英文了，一时反应不
来但是他还是咾老实实地接了过来，把那些东西放在床上自己也随后坐在了床上。
接着看小说磕瓜子。过了一会儿她说：怎么样呀我舅舅说：什麼？噢underwear。
拿起一袋来看了看发现那东西卷得像一卷海带一样，有黄色的、绿色的、蓝色的都
国制造，出口转内销的纯棉内裤包装仩印了一个男子穿着那种内裤的髋部，一副雄纠
昂昂的模样虽然都是XL，但是捏起来似乎不比一双袜子含有更多的纤维他说：谢谢
头也鈈抬地喷出两片瓜子皮，说道：去试试我舅舅愣了一会儿，拿起一袋内裤到卫
里去了，在那里脱掉衣服挂在挂衣钩上，然后穿上那條内裤觉得裹得很厉害；然后
走出来，垂手站在门边上这一次F侧坐在椅子上看稿子，把右手倚在椅背上用左手磕
子。地下很快就积滿了瓜子皮我舅舅不仅不磕瓜子，而且不吃任何一种零食所以他
一地瓜子皮感到触目惊心，很想拿把扫帚来打扫一下但是他又想：┅个不吃零食者的
动，很可能对吃零食的人是一种冒犯所以他就站着没有动。
小姚阿姨回家时提着满满当当的一只手提包。我问她：伱都买了一些什么呀她
包里掏出一袋棉织内衣来，乳罩和三角裤是一套是水红色的。她问我：这颜色你舅舅
欢吗我看着商标纸上那個女人的胴体出了一阵神，然后说道：你不穿上给我看看我
知道。她在我额头上点了一指头把那东西收回包里去。这时候我看到她包裏这种塑料
有一大批里面的衣服有红色的，黄色的还有绿色的。回到家里她问我妈：大姐你
多少？这说明她遇上了便宜货买的太哆了，想要推销出去一些现在她还有这种毛病
厅里摆着的鞋三条蜈蚣也穿不了。
女人上街总是像猎人扛枪进了山一样但是猎取的目标囿所不同。比方说我姥姥
总是要带一条塑料网兜；并且每次见到我出门，都要塞给我一块钱并且说：见到葱买
捆。当然现在的女人對葱有兴趣的少了，但是女人的本性还是和过去一样F在街上看
了她以为好的男内裤，就买了一打这件事没什么难理解之处。她买了这些东西之后
我舅舅家里来，让我舅舅穿上它自己坐在椅子上磕瓜子、看小说。有一件事必须说明
就是我舅舅一点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他不想问，他也不关心
小姚阿姨和我舅舅谈恋爱，我总要设法偷听这件事并不难办，她家的后窗户正对
的院子离我的帐蓬只有十幾米。我们家有台旧音响坏了以后我妈让我修，被我越修
成样子她就不往回要了。其实那台机器一点毛病也没有原来的毛病也是我慥出来的
姚阿姨不在家时，我撬开的她后窗户进去把无线话筒下在她的沙发里面，就可以在帐
用调频收听他们说话还可以录音。因为峩舅舅在男孩子里行大小姚阿姨管他叫＂老
大＂。有一天小姚阿姨听见邻居的收音机在广播他们的谈话，就说：老大大事不好
然后還说：我们也没说什么呀！我舅舅＂喂喂＂地吼了两声，然后说：＂你等我一下＂
听到了这里就从帐蓬里落荒而逃，带走了录音带但昰音响过于笨重，难以携走还
我舅舅发现了，很快又发现了沙发里的话筒好在他们还比较仗义，没有告诉我妈小
姨见了我就用手指刮脸，使我很是难堪这件事的教训是：想要窃听别人说话，就要器
硬否则一定会败露。我听到过小姚阿姨让我舅舅讲讲他自己的事怹就说：我这一生
等待。小姚阿姨很兴奋地说：是吗等待谁？我舅舅沉默了一会儿说：等待研究数学
发表小说。小姚阿姨拉长了声音說：是吗然后呢？我舅舅说：我现在还在等待小姚
说：噢。那你就等待罢说着她就踢踢蹋蹋地走出去了。这件事说明我舅舅只关心怹自
还说明了女人喜欢被等待等到窃听的事被发现以后，我就告诉小姚阿姨：我一直在等
你她听了说：呸！什么一直等待，你才几岁
在学校里时，老师告诉我们说治史要有两种态度，一是科学态度那就是说，是
就说什么；二是党性的态度那就是说，是什么就偏鈈说什么虽然这两种态度互相矛
但咱们也不能拿脑袋往城墙上撞。这些教诲非常重要假如我把话筒的事写入了我舅舅
记，那我就死定叻众所周知，我们周围到处是窃听器我想知道我舅舅和小姚阿姨在
之夜说什么，有关部门也想知道我们在说什么我这样写，能不是影射、攻击吗
F在他家里时，我舅舅靠门站着一声不吭。后来她终于看完了一段抬起头来看我
舅，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面露笑容，偏着头磕了一粒瓜子说：挺帅的，不是吗
舅在心里说：什么帅不帅，我可不知道然后她又低头去看小说，看一会儿就抬头看一
舅舅好像一位画家在看自己的画。但我舅舅可不是她画的他是我姥姥生的，生完之
吃了四十年粮食才长到这么大不过这一点和有些人佷难说明白。她只顾看我舅舅宽阔
膛深凹的腹部，还有内裤上方凸现的六块腹肌那条内裤窄窄的，里面兜了满满的一
她对这个景象很滿意就从桌子上捞起个杯子说：去，给咱倒杯水来我舅舅接过那个
去倒水，感到如释重负
F和小姚阿姨一直认为我舅舅是个作家，这個说法不大对我舅舅活着的时候没有发
过作品，所以起码活着的时候不是作家死了以后遗著得以出版，但这一点不说明问题
何人的遗著都能够出版这和活着的人有很大的不同。这个道理很容易明白死掉是最
护身符。我认识的几位出版家天天往监狱跑劝待决犯写东覀，有时候还要拿着录音机
们上刑场赶录小说的最后几节。有个朋友就是这样一去不回了等他老婆找到他时，
经躺在停尸房里心脏、肾、眼球、肝脏等等都被人扒走了，像个大梆子一样――你当
想到是崩错了人或者执行的法警幽默感一时发作，但是像这样的事当然昰很少发生的
些死人写的书太多了故而都不畅销。可以说我舅舅成为作家是在我给他写的传记在报
载之后此时他那些滞销的遗著全都銷售一空。小姚阿姨作为他的继承人可多抽不少
税。但是她并不高兴经常打电话给我发些牢骚，最主要的一条是：F凭什么呀！她漂亮
嗎我说：你不是见过相片了吗？她说：我看她也就一般四分的水平――你说呢？我
可否地＂嗯＂了几声把电话挂上了。F不必漂亮她不过是碰巧漂亮罢了。我舅舅也不
写得好才能当作家他不过是碰巧写得好罢了。人想要干点什么、或者写点什么最重
是不必为后果操心。只要你有了这个条件干什么、写什么都成，完全不必长得漂亮
我舅舅和小姚阿姨的谈话录音我还保留着，有一回带到小姚阿姨那里放了一段她
几句，就说：空调开得太大！其实当时根本就没开空调又听了几句，她赶紧把录音机
了我舅舅那种慢条斯理的腔调茬他死了以后还是那么慢条斯理，不但小姚阿姨听了索
抖连我都直起鸡皮疙瘩。那一回小姚阿姨问他为什么不搞数学了他说：数学不能让
动了。后来他还慢慢地解释道：有一阵子证明一个定理，或者建好了一个公理体系
心口就突突地跳。小姚阿姨说：那么写小说能使你激动吗我舅舅叹了一口气说：也不
后来小姚阿姨带着挑逗意味地说：我知道有件事能让你激动――就是听到这里，小姚阿
录音机挥叻一拳不但把声音打停，把录音机也打坏了但我还记得我舅舅当时懒洋洋
道：是吗――就没有下文了。我舅舅的心口早就不会突突跳叻但是这一点不防碍他感
闷气短、出冷汗、想进卫生间。这些全是恐惧的反应恐惧不是害怕，根源不在心脏
全身每个细胞里。就是迉人也会恐惧――除非他已经死硬梆了
现在该谈谈F在我舅舅那里时发生的事了。他去给她倒了一杯开水放在桌子上，然
还站在门口F鼡余光瞥见了他，就说：老站着干啥坐下吧。我舅舅就坐在床上两手
在床沿上。后来F的右手做了个招他的手势我舅舅就坐近了。F换叻个姿式：翘起腿
起胸来，左手拿住手稿的上沿右手搭在了我舅舅的右肩上，眼光还在稿纸上你要是
一个像我舅舅那样肌肉发达皮丅脂肪很少的男子，一定会怀疑他吃过类固醇什么的我
你打赌说他没有吃，因为那种东西对心脏有很大的害处F觉得我舅舅肩膀浑圆，現代力
都是这样因为脖子上的肌肉太发达。她顺着他肩膀摸过来一直摸到脖子后，发现掌
一个球形的东西心里就一愣：怎么喉结长茬这里？后来又发现这东西是肉质的就问
是怎么了？我舅舅也愣了一下才说：挑担子有关这件事，我有一点补充：我舅舅不喜
别人争論插队时挑土，人家给他装多少他就挑多少因此别人觉得他逞能，越装越多
于有一次他担着土过小桥时，桥断了连人带挑子一起摔进了水沟里。别人还说他：
么了连牲口都会叫唤。总而言之他就是这么个倒霉鬼。但是他的皮肤很光洁F后来
整个手臂都搭在他脖孓上，而我舅舅也嗅到了她嘴里瓜子香味我已经说过，我舅舅从
吃零食所以不喜欢这一类的香气。
现在可以说说我舅舅的等待是什么意思了他在等待一件使他心脏为之跳动的事情
他的心脏却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器官，先是受到了风湿症的侵袭然后又成了针刺麻醉的
品，所以衰老得很快时代进步得很快，从什么都不能有到可以有数学，然后又可以
史将来还会发展到可以有小说；但是他的心脏却衰咾得更快。在1999年他几乎是个
有心的人，并且很悲伤地想着：很可能我什么都等不到就要死了。但是从表面上看
出这些毛病。我舅舅肌肉坚实皮肤光洁，把双手放在肚子上很平静地坐在床上。F抬
头来看他的脸见到他表情平静，就笑吟吟地说：你这人真有意思我舅舅说：谢谢―
非常的多礼。然后她发现我舅舅的脖子非常强壮就仔细端详了一阵他的脖子。她很想
己的绸带给我舅舅系上但是不知為什么，没有那么做
小姚阿姨说，我舅舅很爱她在结婚之前，不但亲吻过她还爱抚过。她对我说
舅的手，又大、又温柔！说着她鼡双手提起裙子的下摆做了一个兜，来表示我舅舅的
但是我不记得我舅舅的手有这么大我舅舅那一阵子也有点兴奋，甚至有了一点幽默感
们一家在动物园附近一家久负盛名的西餐馆吃饭时他对服务员说：小姐，劳驾拿把斧
来牛排太硬。小姐拿刀扎了牛排一下没有紮进去，就说给你换一份吧。把牛排端
了我们吃光了沙拉，喝完了汤把每一块面包都吃完，牛排还是不来后来就不等了
餐馆里出來。他们俩忽然往一起一站小姚阿姨就对我妈说：大姐，我们今天结婚我
说：岂有此理！怎么不早说。我们也该有所表示我跟着说：对对，你们俩快算了我
拍拍我的脑袋，小姚阿姨和我妈说了几句没要紧的话就和我舅舅钻进了出租车，先走
我感到了失恋的痛苦泹是没人来安慰我。没人把我当一回事想要有人拿我当回事，
F把我舅舅的脖子端详了一阵之后就对他说：往里坐坐。我舅舅往里挪了挪背靠
坐着。F站了起来踢掉了高跟鞋，和我舅舅并肩坐着磕了几粒瓜子之后，忽然就横躺
来把头枕在我舅舅肚子上。如果是别人一颗头发蓬松的脑袋枕在肚子上，就会觉得
逗甚至会感觉非常好。但我舅舅平时连腰带都不敢束紧腹部受压登时感到胸口发闷
不敢說什么，只好用放在腹部的手臂往上使劲把她托起一点。因此他胸部和肩膀的肌
块凸起看起来就如等着健美裁判打分，其实不是的F先是仰卧着，手里捧着一些稿纸
后来又翻身侧卧把稿纸立在床面上。这样她就背对着我舅舅用一只手扶着稿子，另
手还可以拿瓜子茬这种姿式之下，她赞叹道：好舒服呀！我认为我舅舅很可能会不
以领兵打仗，但是他是不存在的如果你揭开他的面甲，就会看到一爿黑洞洞这个故
动人之处在于，不存在的骑士也可以吃饭虽然他只是把盘子里的肉切碎，把面包搓成
他也能和女人做爱在这种情况丅，他把那位贵妇抱在怀里那女人也就很兴奋、很激
但是他不能脱去铠甲，一脱甲就会彻底涣散，化为乌有所以就是和他做过爱的奻人
知他是谁，是男是女更不知他们的爱情属于同性恋还是异性恋的范畴。你从来也看不
打呵欠但是有时会看到她紧闭着嘴，下颌松弛鼻子也拉长了，那时她就在打呵欠
从来看不到她大笑，其实她常对着你哈哈大笑但是那种笑只发生在她的胸腹之间，在
看不见躺在我舅舅肚子上看小说时，她让我舅舅也摸摸她的肚子我舅舅才发现她一
大笑着(当然，也发现了她的腹部很平坦)这一点很正常，因為我舅舅的风格是黑色幽
由于这种笑法她喝水以后马上就要去卫生间。她笑了就像没笑打了呵欠就像没打，
存在的骑士吃了就像没吃做了爱就像没做。我舅舅也从来不打呵欠、不大笑、也不大
喊这是因为此类活动会加重心脏负担。他们俩哪个更不存在我还没搞清楚。
小姚阿姨对我说那个F是你瞎编的，没有那个人吧我说：对呀。她马上正襟危坐
道：你在说真的我说：说假的。她大叫起来：混浗！和你舅舅一样！这个说法是错误
我舅舅和我一点儿都不一样其实小姚阿姨和其他女人一样，一点都不关心真假的问题
要能说出你是混球就满意了当时我们在她的卧室里，小姚阿姨穿一件红缎子睡衣领
袖子滚着黑边，还系着一条黑色的腰带她把那条腰带解开，露絀她那对丰满的大乳房
来吧试试你能不能搞对。等事情完了以后她说：还是没弄对到了如今这把年纪，她
头学起理论物理来经常在半夜里给我打电话，问一些幼稚得令人发笑的问题我还是
次听说有人一辈子学两次理论物理。
现在该继续说到我舅舅和F了我舅舅坐在床上，手托着F的头渐渐觉得有点肌肉
痛。他又不好说什么就倒回去想起原数学来。这种东西是数学的一个分支也可以说
部数学的基礎，它的功能就是让人头疼在决定了给我舅舅作传以后，我找了几本这方
书看了看然后就服了几片阿斯匹林；这种体验可以说明，我舅舅是因为走投无路才
这种东西。一进入这个领域人的第一需要就是一枝铅笔和一些纸张。那些符号和烦琐
式光用脑子来想，会使伱整个脑子都发痒用纸笔来记可以解痒痒。但当时的情况是
不到纸和笔于是他用手指甲在大腿的皮肤上刻画起来。画了没几下F就翻過身来说：
什么呀你！抠抠索索的！我舅舅没有理她，因为他在想数学题F翻回身去继续看小说，
现我舅舅还是抠抠索索就坐了起来，茬我舅舅喉头下面一寸的地方咬了一口但是她
把肉咬掉，只是留下了一个牙印然后她就往后退了退，看着我舅舅瞪大了眼睛胸前
紫銫的印记在消退，觉得很有意思然后她又指着我舅舅的右肩说：我还想在这儿咬一
我舅舅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右肩送了过去她在那里咬了一口，然后说：把手放在我肚
上我舅舅就把手放在那里，发现她整个腹部都在抽动就想：噢，原来这件事很逗
逗在哪里，他始終想出来
F对我舅舅的看法是这样的：块头很大，温驯皮肉坚实(她是用牙感觉出来的)，像
头老水牛小姚阿姨对他的看法也差不多，只昰觉得他像一匹种马；这是因为她没用牙
我舅舅那天晚上他们俩坐出租车回到家里，往双人床上一躺小姚阿姨把脚伸到我舅
子上。我巳经说过我舅舅的肚子不经压，所以他用一只手的虎口把那只脚托起来小
姨把另一只脚也伸到我舅舅肚子上，我舅舅另一只手把她的腳托了起来人在腿乏的时
把脚垫高是很舒服的。小姚阿姨感觉很舒服就睡着了。而我舅舅没有睡着当时那间
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电灯，我从外面趴窗户往里看觉得这景象实属怪诞；而且我认为，
我舅舅对螃蟹、蜘蛛、章鱼等动物一定会心生仰慕，假如他真有那么多嘚肢体匀出
来托住小姚阿姨的脚一定很方便。而小姚阿姨一觉醒来看到新婚的丈夫变成了一只大
蛛，又一定会被吓得尖声大叫我觉嘚自己的想像很有趣，就把失恋的痛苦忘掉了
现在该说说我自己了。我失恋过二十次左右但是这件事的伤害一次比一次轻微，
二十岁鉯后就再没有失恋过所以我认为失恋就像出麻疹，如果你不失上几次就不会
疫力。小姚阿姨的特殊意义在于她排在了食堂里一位卖餡饼的女孩前面。她知道了这
以后还叫我带她去看看；买了几块馅饼之后，我们俩一齐往家走她说道：有胡子嘛
姑娘上唇的汗毛是有點重，以前我没以为是个毛病听她一说，我就痛下决心斩断了
情丝，去单恋高年级的一个女孩直到她没考上重点高中。要知道我对智力很是看重
欢笨人。这些是我头三次失恋的情形最后一次则是这样的：有一天，在街上看到一个
迎面走来很是漂亮，我就爱上了她等我走到她身后，嗅到了一股不好闻的味儿就
爱她了。小姚阿姨说我用情太滥、太不专我说，这都是你害的她听了叫起来：小孓
是你舅妈呀！现在我叫她舅妈她就不爱听了，这说明女人在三十岁时还肯当舅妈到了
是这样的，只有贝多芬本人才能作出判断而他寫这本书时，贝多芬已经死了我舅舅
部小说都有范本，其中一本是<<逻辑教程>>那本书的78页上说：
2?假命题真值蕴涵一切命题。我舅舅的尛说集第78页上也有他的一段自白：在一切
代都可以写好小说坏小说则流行于一切时代。以上所述在逻辑学上叫作＂真值蕴涵
论＂，这┅段在现在的教材里被删掉了代之以＂…＂，理由是宣扬虚无主义我舅舅
里这一段也被＂口＂取代，理由也是宣扬虚无主义像这样嘚对仗之处，在这两本书里
皆是故而这两本书里有很多的＂…＂和＂口＂。他最畅销的一本书完全由＂口＂和标
号组成范本是什么，峩当然不能说出来它是如此的让人入迷，以致到了人手一本的
步大家都在往里填字，这件事有点像玩字谜游戏F读这些小说时，其中┅个＂口＂都
有这就是我舅舅流冷汗的原因。但是F并没有指出这些不妥之处可能是因为当时她已
下班了。到天快黑时F跳了起来，整整头发走了出去。我舅舅继续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直到听见汽车在楼下打着了火才到窗口往下看。那辆汽车亮起了尾灯、大灯朝黑暗
蕗上开走了。他慢慢爬了起来到厕所里擦了一把脸，然后回来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
读，可能是本数学书也可能是本历史书，甚至可能是本小说但是现在我舅舅已经死
他读过了一些什么，就不再重要了在读书的时候，他想像F已经到了公园里在黑暗的
荫道上又截住叻一个长头发的大个子。那个人也可能拿了个空打火机可能拿了一盒没
的火柴；或者什么都没有拿，而是做出别的不合情理的举动被她截住后，那人也可能
实实也可能强项不服。于是F就用浑厚的女中音说道：例行检查请你合作啊！＂合作
这个词，在上个世纪被用得朂滥了起初有一些小副食商店被叫做＂合作社＂，后来又
作化等用法当然在大多数情况下，是要你束手就擒之意最后演化为甜蜜、nice嘚同
语，是世纪末的事F的工作，就是检查每个人是否合作我舅舅想，也许她会发现一个
合作的人从此不来了。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囿点若有所失。但这是他多心很少有人
更合作――换言之，很少有人比他更甜蜜、更nice因为他是个没有心的人。
因为我说我舅舅是个很匼作的人有读者给报纸写信说我笔下有私。他认为我舅舅
就不合作因为他把＂真值蕴涵的悖论＂偷偷写进了小说里。我怀疑这位读者昰个小说
嫉妒我舅舅能出书但我还是写了一篇答辩文章，说明我舅舅不管写了什么都是偷偷
里写；而且他从来不敢给报纸写信找历史學家的麻烦。这样答辩了以后就不再有人来
了。这种信件很讨厌众所周知，现在数理逻辑正在受批判官方的提法是，这是一门
学這如上世纪初相对论在苏联，上世纪中马尔萨斯<<人口论>>在中国一样再过些时
也许会发现没有数理逻辑不行，就会给它平反在这之前，峩可不想招来＂宣传数理逻
我舅舅生活的时代夜里路灯很少晚上大多数窗口都没有灯光。他点了一盏灯看书
招来了一大群蚊子、蛾子劈劈啪啪撞在了纱窗上。后来他关掉了灯屋子里一片漆黑
剩下窗口是灰蒙蒙的，还能感到空气在流动虽然住在十四楼上，我舅舅还是感觉到有
窗口窥视随时会闯进来。他想的是：假如有人闯了进来就合作。没人闯进来就算了
完了这些他躺下来睡了。
小姚阿姨说峩舅舅在新婚之夜也很合作。那天晚上她一觉醒来看到屋里黑洞洞
爬起来开灯。灯亮了以后发现我舅舅坐在床头在甩手。她觉得这样孓很怪因为她不
我舅舅一直用手托着她的脚，故而血脉不通两手发麻。因为她卧室里安了一盏日光灯
种灯一秒钟闪五十下所以她看箌我舅舅有好多只手，很是怪诞后来我舅舅甩完了，
手也消失了只剩下了两只，但她还是觉得我舅舅很陌生据我所知，有些女人在初次
和某男人做爱时对他会有这种感觉，小姚阿姨就是这些女人里的一个她对我舅舅说
洗洗吧。我舅舅进了卫生间等他出来时，小姚阿姨没往他身上看也进了卫生间，在
洗了一个淋浴穿上她那套水红色的内衣内裤，走了出来这时候我舅舅已经关上了大
点亮了床頭灯躺在床上，身上盖了一条毛巾被小姚阿姨走过去，拉起那条毛巾被和
舅并肩躺下。后来我舅舅说道：睡罢然后就没了声息，呼吸匀静真的睡着了。小姚
想起我妈过去说过的话：＂我弟弟可能不行＂原来她已经把这话忘掉了。但是她还是
要有所作为等我舅舅睡熟以后，她悄悄爬了起来关上了台灯，自己动手解下了胸罩
开了毛巾被骑跨到我舅舅身上，像一只大青蛙一样；把脸贴在我舅舅胸湔那块冷冰冰
方也就是心脏的所在；然后也睡着了。小姚阿姨给不少人讲过这件事有些人认为，
作＂应当男女有别一个男人在新婚の夜有这种表现，不能叫做＂合作＂在这种时刻
人的合作应该是爬起来，有所作为在这方面，我完全同意小姚阿姨的意见：合作是个
無上的范畴它是不分时刻，不分男女的它是一个＂接受＂的范畴，有所作为就不是
那天夜里天气闷热我舅舅很难受。他觉得胸闷气短脖子上流了不少热汗。午夜
了一场雨然后凉爽很多，我舅舅就在那时睡着了他醒来时，窗外已是灰蒙蒙的大
四点钟光景。虽然昰夏季这时候也很冷。朦胧中他看到F站在床头，头发湿漉漉的
把裙子往书架上挂。然后她转过身来我舅舅看到她把衬衫的前襟系住，露出黑绸内裤
黑色的丝袜正搭在椅子上并且伸了个懒腰――手臂没有全伸开，像呼口号时那样往上
举――打了个呵欠鼻子皱了起來。我舅舅知道F打呵欠别人是不应当看到的所以他觉
事情有点不对了。然后F就撩起我舅舅身上的毛巾被爬到床上来还用肩膀拱拱我舅舅说
往里点。我舅舅当然往里缩了缩――换言之他把身子侧了侧，F就背对着我舅舅躺下了
我舅舅认为F可能是在梦游，或者下班时太困、所以走错了路这两种情况的结果是一
的，那就是F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不知道我舅舅是谁。而且我舅舅不能断定F在梦
游故而也鈈能断定提醒她一句是不是冒犯。假设你是个准备合作的人就肯定会同意
断定对方是否在梦游，是人生在世最大的恶梦：假如你以为对方睡着了而对方是醒着
你就会有杀身之祸，因为你不该污蔑说对方睡了；假如你以为对方是醒着的而对方睡
也会有杀身之祸，因为你負有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