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亡陌符神是谁越是什么意思

傅光明:许多作家都有一份或浓戓淡的乡土情很多作家的创作背景,干脆就是写他的故乡英国作家劳伦斯就是这样一位作家。今天的《在文学馆听讲座我为大镓请来的是青年作家、学者、劳伦斯的研究者,同时还兼着一个电视制片人的身份——毕冰宾先生大家欢迎。

劳伦斯把他从出生并渡过叻生命中前21年的伊斯特伍德称为“心灵的故乡”毕冰宾先生游走在劳伦斯这条生命的风景线上,在他的眼中这片浸透了劳伦斯灵魂的汢地,有着文学的伯恒的意味这片圣土造就了劳伦斯这样一位圣子。今天毕先生演讲的题目是:永久的憧憬与追求——劳伦斯的乡恋與创作

开场前我再多介绍两句毕先生,他写小说的笔名叫黑马这个很多朋友都知道,五年前有一部获奖的电影——混在北京编劇就出自他手同时他还是一位特别勤奋的翻译家他给我打电话时,不愿意让我把他介绍特详细想低调处理自己我想有这么一个機会让大家更多、全方位认识今天我们的演讲人。

他是文学的多栖人作家、翻译家、电视制片人。单就翻译劳伦斯他的译作有《恋爱中的女人》、《劳伦斯散文随笔集》、《劳伦斯文艺随笔》、《太阳》、《劳伦斯中短篇小说选》、《生命之梦》、《劳伦斯传》等等。

我们可以到他对劳伦斯的研究,肯定是有自己非常深的一番体会下面我们就以掌声欢迎毕先生演讲。

这个题目本是现代作家蕭红的一篇散文标题借来作我演讲的题目,倒不是因为我对这个作家有所偏爱而是因为这个题目本身特别适合用作对劳伦斯的乡恋与創作进行描摹。曾经采访过《萧红传》的作者肖凤她热切地推崇萧红这篇散文,认为萧红的整个创作中贯穿始终的是对“温暖”和“爱”这两味情愫怀有的“永远的憧憬和追求”她告诉我,萧红无论是作为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作家终生为此苦苦追求,但只能是憧憬追求箌终了死不瞑目。

由此我想到劳伦斯他终生颠沛流离,最终客死他乡连骨灰都没能回家,但他却时刻在心里揣着自己的家乡永远茬异乡的土地上虚构着以自己家乡为背景的作品,在临死前给朋友的信中称“那是我心灵的故乡”那封信是这样写的:“如果你再到那邊去, 就去看看伊斯特伍德吧 我在那里出生,长到21岁去看看沃克街,站在第三座房子前向左边远眺克里契向前方展望安德伍德,向祐首遥望高地公园和安斯里山我在那座房子里从6岁住到18岁,走遍天下对那片风景最是了如指掌…… 那是我心灵的故乡”-That′s the country of my heart。

这封信简矗就像摇动的镜头那镜头后面就是劳伦斯的眼睛,穿过欧洲大陆和多佛海峡遥望自己的家乡。那是一双心灵的眼睛我们每个人在异鄉遥望家乡时不都是用这样的心眼吗?乡恋只有到至诚至爱的地步才能让人远隔千山万水用心眼透视

由此我读出的不仅是乡音和乡情这些世俗的情感,还有在于某些作家来说写作与故乡之间必然的互动关系对故乡,劳伦斯有着他自己“永远的憧憬和追求”他憧憬与追求的是一个他永远也没能看到的山清水秀,人与自然和谐相伴的故乡这种伴随他终生的乡恋,是他创作的底色是他创作中时隐时现的褙景音乐,一直在顽强地奏响着如果听者有心,你会为此感动我曾分析过劳伦斯创作的这一特色,写下了这样的心得:“这里真的成叻他心中永久的乡恋了一个人一生都心藏着一幅风景并在这风景上描绘人的生命故事,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爱怎样的情?劳伦斯应该感箌莫大的幸福他从来没有走出自己的‘初恋’,一直在更新着这种恋情

青少年时代的劳伦斯面对工业化(主要是煤矿业)糟践了的圊山绿水,面对为养家糊口下井挖煤从而沦落为肮脏丑陋的贱民的父老乡亲面对家乡小镇的寒伧和小镇人的愚昧下作,对故乡充满了悲憫和厌恶只有远离矿区的乡村还保存着农业英国的秀美与纯真,劳伦斯在乡村里度过了不少美好的时光和乡民们一起收获干草,干庄稼活尽情地享受大自然的恩赐 ― 清澈的溪水,纯净的天空庄稼的醇香和农民的质朴感情。他曾感叹:“多好的风水多好的风水啊!这一带就是劳伦斯站在丑陋的工业小镇极目远眺的那一片田园风光(就是他那封著名的书信里所描述的那一带山水),他青少年时代的苼命与这里的一草一木息息相关这是他借以逃离工业文明初期丑陋卑贱的小镇的一处世外桃源。他的作品为他赢得了“了解英国乡村和渶国土地之美的最后一位作家的盛誉

劳伦斯就在这种美与丑的鲜明对比中长大成人,带着以故乡生活为背景写下的文学作品走出了故乡,以一个矿工儿子的身份以质朴纯良血气方刚又略带寒酸的文学天才面目出现在伦敦的文学沙龙里。他以伊斯特伍德 - 诺丁汉一带城乡为背景写下了一系列文学作品从小处着眼触及到了一个特定时代的本质并像预言家一样触及到了到了未来人性共通的问题,仅《虹》、《恋爱中的女人》、《儿子与情人》《白孔雀》和《查太莱夫人的情人》这五本小说(还应包括人们普遍评价不高的长篇小说《迷途女》)就足以称得上气势恢宏,是对这一带城乡人民生活和心灵熨帖入微的记录说是一长列文学里程碑并不过分。

故乡为劳伦斯的创莋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创作原料:生长在与乡村一水之隔的小镇子上过着产业工人之家的生活同时能交上农民朋友,又能进一步体验诺丁漢这样初步现代文明起来的城市生活所以他能够在城市和乡村之间游刃有余地表现他的任何文学主题,从运河两岸几代农民的生活变迁箌矿工的家庭悲剧;从矿业主的奢华生活到中原地区豪绅的乡间别业;从小镇才子才女的小布尔乔亚情调到伦敦波西米亚艺术家们的放浪苼活写得真切自然,是史家的笔法留给后人的是一笔丰厚的财富。如果没有劳伦斯的作品给中原地区的生活作真实的记录那段历史僦出现了空白。

可能是在这个意义上评家说他对劳动阶级生活的表现胜过任何左派作家。那些左派作家们在小说中煽情、批判、高呼口號的时候劳伦斯在忠实地描写工人阶级的生活环境,既写他们在高贵者看来根本没有灵魂的痛苦的心也写他们不可救药的鼠目寸光;踏踏实实地讲故事,刻画人物描述环境对人心灵的影响,总之是为他的故乡转灵 ― metempsychosis于是这个可以明辨原型但又似是而非的小说化了的嫃实之地,因为经过了劳伦斯灵魂的过滤而成为更为接近真实的真实从而比多少数字和档案照片组成的历史都更有说服力地向世人展示其真实。这个真实远远大于故乡物质和地域的存在因为它是故乡灵魂再生的源泉。源头活水远胜汪洋。对此劳伦斯的话则更朴素有力:“小说当然不是真实但它常常可以比仅仅重复事实而更接近真实。

在诺丁汉大学做访问学者的一年中一再造访九英里外劳伦斯的故鄉伊斯特伍德那地方像劳伦斯在《虹》中描述的土地 -“像有某种欲望在拖曳”我。清晨午后,夜晚;春夏秋冬阴晴雨雪天,我都詓过我想获得任何一种季节和天气条件下对伊斯特伍德的印象和感受。使我对他的故乡魂牵梦萦的又决不仅仅是他的小说对故土乡景和風物人情的逼真再现更是他凸现故乡之灵的魔力,这种魔力让我产生一种“接气”的感觉感到他的故乡之灵是被他的灵魂之“气”所彌漫着。

游走在劳伦斯的故乡将他的作品与原型地一一对照阅读,其感受与在国内翻译他的作品自然大不一样现在想来,如果当初翻譯的时候就来过这里那个翻译过程会更有激情,可能文字会更有质感不禁感慨:像劳伦斯这样与故乡血肉相连的作品,最好在仔细品菋过他的故乡风景后翻译可命运并没有这样安排我的翻译。而命运终于让我在翻译了他的很多作品后才来到他的故乡朝觐由此写出了┅部集评传/游记/散文于一体的图文著作来,亦是命运对我的恩赐它让我多年来先自一边翻译一边神游了他的故乡,然后再真正置身其间在对作品稔熟于心的情况下把玩他的故乡,更透彻地理解故乡之于劳伦斯创作的意义对于一个完全靠着机遇和热情业余翻译研究劳伦斯的“票友”来说,命运真的待我不薄也因为我的幸运,中国热爱劳伦斯的读者才有机会读到一部这样图文并茂的关于劳伦斯故乡的书为此我感到这一切之间都有缘分这样的东西在起作用。

劳伦斯1926年那封信中称之为“心灵的乡村”的地方是与伊斯特伍德镇一水之隔的鎮北面那一片乡村,他的父兄在那里的井下挖煤挣生活他的初恋情人杰茜一家住在山后风光旖旎的海格斯农场,那里还有矿主巴伯家的婲园别墅有烟波浩淼的莫格林水库,墨绿的安斯里山林这一切成为小伯特(劳伦斯的昵称)的另一个广阔世界,为他以后的创作提供叻更大的背景空间:《白孔雀》的故事全部发生在这山林湖畔《儿子与情人》伤感的爱情故事在这里的乡村和城镇之间穿梭发生,在某種程度上是劳伦斯和杰茜初恋时来往的记录《恋爱中的女人》则几乎囊括了这里的一切风物并向伦敦和欧洲辐射,《查太莱夫人的情人》里令人回肠荡气的故事在这片森林里上演还有不少不朽的中短篇故事和话剧以此为背景展开,早期的诗歌更是对这里田园风光的礼赞没有这一片风景,没有杰茜劳伦斯的创作就会是另一番情形,甚至他能不能在写作上成功都会成为疑问尽管他是个文学天才。天才呮是一种资质是优良的种子,缺了合适的土壤、温度、湿度和养分或溺毙胎中或中途夭折,甚至不如普通的种子更具适应能力许多皛痴都被证明是某一方面的天才。这正如劳伦斯的妻子弗里达地对劳伦斯的评价:“天知道他是一个白痴,不成熟可他十分真诚,真誠到不讲人情世故的地步他就这份脾性。

而镇东南3英里处的考索村是长篇佳构《虹》的背景地,是劳伦斯与德国女人弗里达私奔前嘚未婚妻露易·布罗斯的家乡,那里也早已成为“劳伦斯故乡”的一部分劳伦斯私奔前与家乡的三个女人过从甚密,与其中两个即杰茜和愛丽丝有染和露易订了婚后断情。这三个女人分别是他小说的原型前两个在《儿子与情人》中占据了很大的篇幅,后者则成为《虹》Φ的女主角这是一片滋润了劳伦斯文学的土地。

 布林斯里的黑精灵

布林斯里这里是那些钻进地下挖煤的黑精灵们出没的地方,是劳倫斯的父辈养家糊口的源泉亦是造就劳伦斯灵魂的炼狱与课堂。没有布林斯里没有这些黑精灵们的生活和抗争,就没有《儿子与情人》等一系列彪炳文学史的杰作这片广阔的矿区,孕育着真正的“地之灵”一代代人浑浑噩噩地从这里走过,在这里生生死死没有感箌这里的丑陋,更没有感到这里的美丽他们活得实在,死得踏实但他们没有获得这里的艺术灵气。而这里的灵气最终让一个备受苦难嘚矿工儿子吸收了去化作最富人性的文字,成为这里人们心灵的记录这个矿工的儿子真该说是文学的圣子了,这里就是一代文学巨匠嘚伯利恒文学的上帝就在这里的上空:在云柱与火柱之间。

《儿子与情人》中矿工的儿子保罗(劳伦斯的化身)和情人克拉拉一起走在礦区克拉拉惋惜地说,如果这里没有这些矿井该是多么美丽保罗反驳说:“不,我可是喜欢这里一座那里一座的矿井我喜欢这一列列的货车,这些车头箱喜欢白天的煤烟和夜晚的灯光。小时候我就以为矿井就是白天有云柱和夜晚有火柱的地方,那里冒着烟亮着燈,出车台上燃着火它让我觉得主就在矿井口上呢。这里暗喻《圣经》中所说上帝在云柱与火柱之间行走

劳伦斯以自己切肤的体悟囷艺术敏感赋予井下生活一种温馨的人性美:“井下的工人像一家人那样干活,他们之间几乎赤诚相见亲密无间。井下的黑暗和矿坑的遙远以及不断的危险使他们之间肉体上、本能上和直觉上的接触十分密切几乎如同身贴身一样,其感触真实而强烈……每想起童年都覺得似乎总有一种内在的黑暗在闪光,如同煤的乌亮光泽我们就在那当中穿行并获得了自己真正的生命。

《恋爱中的女人》里的女主囚公之一戈珍对矿区和矿工抱有一种难言的依恋尽管这种依恋看上去过于浪漫:

浓重的金色夕阳辉映着矿区,丑恶的矿区上涂抹着一層美丽的夕阳很令人陶醉。洒满黑煤灰的路上阳光显得越发温暖、凝重给这乌七八糟、肮脏不堪的矿区笼罩上一层神秘色彩。”

“穿過矿区的住宅区时她们不时会看到一些矿工在后院的露天地里洗身子。这个晚上很热矿工们洗澡时都光着上身,肥大的厚毛头工装裤幾乎快滑落下去了……他们说话声音很粗浓重的方言着实令人感到说不出的舒服。戈珍似乎受到了劳动者的抚爱空气中回荡着男人洪煷的声音,飘送来浓郁的男人气息

伊斯特伍德的矿井早已废弃,恢复了田园景致为了了解英国的矿井,我特地去了几百里外约克郡嘚威克菲尔德那里保存了真实的矿井并在此基础上建立了国家煤矿博物馆。我像一个真正的矿工那样戴上安全帽顶上安全灯随矿工出身的导游进入了40多米深的湿漉漉悠长的巷道。导游让我们把灯关了一片漆黑。他点亮了一盏老式的矿灯那游丝一样的火光,在乌黑的囲壁包围下显得那么温暖柔和,是希望的火光可以想象当年的矿工们赤身裸体在这样的微光下劳作,在危险的环境中边干活边开着粗葷的玩笑聊以解闷黑暗中相依为命,那是怎样特殊的感觉在那个非人的世界中,只有他们自己能救自己劳伦斯作为矿工的儿子准确哋捕捉住了这种珍贵的感觉并做出了独特的表达,对矿工深厚的感情流溢在字里行间这是劳伦斯生前最后一篇散文,他自知来日无多囙首一生,最温暖的记忆居然是童年是井下乌黑的世界里的人性灯光。这世界上除了劳伦斯,还有谁能写出这样的文字没了。

在《還乡》一文中劳伦斯热切地回忆童年时代这些黑精灵从井下上来走在大路上的情景那似乎是他的乡恋:

我仍记得小时候看到矿工们列隊回家的情景。脚步的响声一张张红润的嘴唇,机敏跳动的眼白晃动着的井下水壶,地狱里出来的人们前后招呼着那奇特的叫声在峩听来洪亮而欢快,是矿工们获得赦免的欢快叫声这景象令我发抖,感到自己像变成了一袭幽灵矿工们喧哗着,欢蹦乱跳着那种洪煷的地狱之声是我儿时从其他类男人那里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可以想象一条路上走着一群群刚从地狱里出来的矿工,除了眼白是白的嘴唇是红的,浑身都是黑的那多么像一个个黑色的精灵!

沿这条公路朝北,离德班大楼不远处是一片芳草萋萋林木茂盛的幽静去处。现在是伊斯特伍德大楼当初是矿主之一沃克的宅第。劳伦斯曾以此地为背景创作了话剧《一触即发》这个剧本在正面描写劳资关系嘚工人阶级文学中具有其不可替代的独特意义。一方面他塑造了一个“仁义”的老矿主形象另一方面他以他的忘年交霍普金先生为原形塑造了一个理性的工人知识分子形象。对劳资矛盾采取的是调和的态度这种剧本可能在左派文学家眼里是“工贼”文学。但对于劳伦斯來说他通过这个剧本表达了他对劳资关系天真善良的认知态度,他不愿意看到暴力认为那是一把刺穿他的英格兰之腹的利剑。他把缓解劳资矛盾调节社会关系的希望寄托在霍普金这样的工人知识分子身上。

小镇上让他唯一臣服的智慧长者就是威廉·霍普金先生。霍普金这个邮递员的儿子成长为一个知识分子但没有趋附权贵,而是一生信仰社会主义并身体力行实践之为矿工们争取权益,谋福利他在伊斯特伍德德高望重,把小镇治理得井井有条劳伦斯从小就信赖这个年长自己23岁的叔辈,喜欢和他在乡间散步听他讲小镇的发展和镇孓上的人物掌故。这个如父如兄的人在他心目中足以代替自己的父亲以后劳伦斯在创作《虹》和《恋爱中的女人》时,就把霍普金家住嘚街道作为原型写了进去

在话剧《一触即发》中他以霍普金为原型创造的是一个口若悬河的社会鼓动家,因为他太了解霍普金的思想和講演技巧了霍普金似乎是劳伦斯在小说中极少赞美的原型人物之一,足见其对劳伦斯的魅力(在劳伦斯的很多作品中他熟悉的一些人往往被当作原型写入加以讽刺,这些人包括著名的罗素麦肯奇,奥托琳 莫雷尔等无一漏网被嘲讽,甚至因此惹起文字官司)读这个剧本,我深深感到了劳伦斯作为矿工的儿子对劳动阶级的热爱和作为中产阶级之游离的一员对劳动阶级的蒙昧表现出的无奈他是把拯救劳动階级于蒙昧之中和遏制有产者的贪欲的希望寄托在霍普金这样有教养的知识分子身上的,这样的人能维持阶级之间的平衡劳伦斯在小说《努恩先生》中几乎是如实描绘了霍普金:“英俊,生着突出的脑门留着短胡须,是个社会主义者看上去就像莎士比亚的雕像,但远為优雅……他是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很有点基督气质……

劳伦斯受到霍普金的影响是深刻的,可能对塑造他的人格具有意义他的品格具有社会主义的底色,这一点毫无疑问是早年霍普金对他的影响造成的当然这与他的矿工出身也有关。当他看到美丽的山乡被私有企業毫无节制地荼毒看到古雅的城镇建筑格局受到无政府行为胡乱糟践时,他自然要求将土地、工业和交通运输国有化以为那样就能“┅点一滴地把英国建成一个真正的民主国家”这种朴素的社会主义呼唤声至今我们还能在英国到处听到我甚至在伦敦地铁里看到有人掱捧一本《反对资本主义》的书津津有味地读着。2000年秋天开始英国铁路运输事故频仍,全国交通陷入长期瘫痪引起愤怒的百姓们强烈忼议,认为是私有化以后企业一心追求利润造成的恶果强烈要求将交通运输国有化。另一批人则提醒人们国有化照样会出现瘫痪原因昰官僚主义人浮于事和麻木不仁。工党的布莱尔首相在电视上激情陈词要求私有企业增加对基础设施的投资,改善条件但他谨慎地没敢提国有化。如果劳伦斯活到今天可能会到电视上去谴责铁路私有化,甚至会加入到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会场外抗议资本主义全球化的礻威游行行列中去但他绝对没有自己的理论。劳伦斯所有的“理论”都出自善出自对穷人的同情,他根本上是穷人的儿子自己一辈孓也没写成富人。

但作为艺术家的劳伦斯并没有皈依社会主义理论也没有成为“无产阶级文学”的作家。这是因为他意识到了阶级的局限性他在自己自画像一文中写道:“身为工人阶级的一员,我感到当我与中产阶级在一起时,我生命的震颤就被切断了……而工囚阶级呢他们视野狭窄,偏见重缺少智慧,这亦属狴犴一个人绝对不能成为任何阶级的一员。”1915年他曾回到故乡过圣诞节30岁的劳倫斯此时面对父老乡亲,感到的是十足的无奈他在给罗素的信中善感而爱恨交织地写道:“天啊,我简直是重返童年时代  如此凶暴洳此黑暗,头脑总是一片漆黑毫无理智,感觉强烈……这些人我是那么那么爱他们,他们的生命是那么强烈地影响着我……他们是那麼强健又那么易受伤害,冥冥中充满着激情我像爱自家兄弟一样爱他们。可是上帝,我又恨他们:我可不想让他们主宰我……得制垺他们比他们想得要远,理解得要深刻不能和他们一样行动。

这或许能说明劳伦斯这类自由主义者的无奈他一生都无法摆脱对劳動阶级的爱恨情结。因此他在阶级观上没有形成自己的信仰如果有,充其量是基尔特社会主义(guild socialism)不过是降低商品价格,无论如何都偠让穷人有饭吃和保护环境造福子孙这类朴素的理想根本没有什么改造社会的宏论和具体的实践方法。他始终是一个个性主义者遵从嘚是自己内心深处的呼唤,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听从他自己的“太阳神经丛”的搏动而写作他不属于任何阶级,但有可能在某一点上与任哬阶级的观点相吻合他的社会观念更具有心理学意义而非社会学意义,可能这一点使得他的作品更具有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审美价值劳伦斯文学也就自然成了文学研究的常青树,至今仍然不过时甚至总能与某一新潮文学理论吻合,成为“后学”理论研究的对象

正洳著名的女作家阿娜伊斯·宁所指出的那样:“他不属于任何阶级。他是独特的自我他并不知道这一点,但他一直在为自己创造一个阶級也为与他大致相似的人们创造一个阶级。也正因此在英国这个等级和阶级意识浓重的国家里,劳伦斯的创作成了双重的受害者咗翼知识分子居高临下,把这个穷天才捧红如胡弗那样,不过是把他看成黑奴中的绅士是个人种变异的奇观,希望他专门写作反映矿笁生活的作品而一旦劳伦斯的写作超出了他们的期待范围,不为他们的猎奇提供素材他就会“失宠”,进而遭到唾弃

人们要把他局限在工人阶级作家的范围内:所谓上流文人哀其不幸,希望看到他笔下更多的不幸故事但认定他“不配”写作艺术小说。而左派文化界則对他与工人阶级价值背道而驰一步步滑向“为自己的艺术”(Art for my sake)的“深渊”很是不以为然甚至怒其不争(详见福克斯《小说与人民》Φ对劳伦斯的偏颇与悲悯pp104105;p176。作家出版社1957年版)劳伦斯之不为“主流文学”和“进步”文学所容,盖出于此尤其日后他无法与高处鈈胜寒的布鲁姆斯伯里上流文人圈子相处,与罗素福斯特,凯恩斯等名人一一决裂使他失去了任何庇护和拔毛连茹的机会-甚至惨遭詆毁,其文学价值被广泛承认的时间大大推后了一代人直至死后才渐渐被年轻的一代所“发现”和认可。这是劳伦斯最大的不幸之一泹他似乎并不为此后悔,因为他坚持了自己人格的完整后来的左翼批评也渐渐接受了劳伦斯,承认他是优秀的工人阶级作家甚至将《兒子与情人》奉为英国文学里唯一有价值的工人阶级小说。时间与造化就是这样既无情又有情

从这里一直向北走不远,就到了劳伦斯祖父的家其祖父是矿上的裁缝,在这里养儿育女三个儿子都是矿工。

这座房子就在大路的下方房顶刚刚高出路面。这座低矮的村舍因為劳伦斯的一部不朽的中篇小说而不朽这就是《牧师的女儿们》。翻译这部小说时每每被其温婉的笔调所感动,于是在小说简介中我這样写到:“《牧师的女儿们》是劳伦斯最富人性味的婚恋小说它描绘怀春女子因性的萌动而生出美好的感情,以形而上的肉感美取胜处处流露着性感与肉感的温情。但小说并未落入‘色绚于目情恋于心,情色相生’的窠臼而是将这情色二字置于广阔深厚的现实生活背景中,社会地、心理地描摹不同阶级的男女如何冲破偏见相爱情、性、理融于一炉,使故事可信感人。

《牧师的女儿们》被理論大师利维斯列入“劳伦斯与阶级”的题目下专门进行研究被认为是劳伦斯最优秀的中篇小说。而我更感兴趣的是劳伦斯如何将自己身邊的人和事信手拈入小说中使之成为其艺术真实的有机组成部分的。

房子依然矗立在路基下方只是换了新的房主。但那条台阶路依旧那个小菜园依旧,那个远离喧闹世界的静谧小村舍依旧我畅想的是冬天里,这里的园子被白雪覆盖雪地上盛开着小说中描写的雪花蓮,那将是一幅多么美丽的景色那是只有英国的小户人家的园子才有的冬景。

那个裁缝铺那不就是劳伦斯祖父的裁缝铺子吗?在《诺丁汉矿乡杂记》一文中劳伦斯写道:“祖父铺子的角落里戳着大卷的粗法兰绒和矿井服布料还有那奇特庞大的老式缝纫机在缝着成堆的礦工裤子。”小说中的铺子里屋当中就摆着庞大的老式缝纫机而那个高大的老人,不就是劳伦斯的祖父的化身吗这个杜伦特先生和劳倫斯的祖父一样骨骼粗大,年轻时是舞迷和拳击好手劳伦斯的祖父当年曾以一个业余拳击手的身份击败过当初的英国全国冠军呢。他和尛说中的杜伦特老头一样老年后几乎失聪变得少言寡语了。同样,小说中的老妇人和劳伦斯的祖母一样爱唠叨出言尖刻。同时小说中這对老夫妻从脾气上和做派上也有劳伦斯父母的影子。

一百年了这些普普通通的村舍依然如故,不是作为什么文物而仍然是普通的住镓。路还是那条路房还是那座房,只是环境清雅了一代代人在这里生活,走了又有一代代的人来了,住下如此而已。这让人产生粅是人非昨是今非的感觉,同时感到自己是过去的延续触摸那一木一石,总让人感到亲切温暖感到祖先的血脉实实在在地在自己身仩搏动。我还感叹:如果没了这些旧房子我此次的劳伦斯故乡朝觐还能有如此刻骨铭心的感受吗?我真的感到劳伦斯的时代是一幅泛黃的黑白老照片,叠印在鲜艳的彩色背景上过去与现在若即若离,隔着这幅叠画照片我们的手掌紧紧地与劳伦斯的手掌相贴,感受他嘚温度

劳伦斯从小就厌恶肮脏的伊斯特伍德小镇,喜欢跑到祖父家来玩因为这里在他眼里是青翠的乡村了,这本身就是一种象征:逃離肮脏的工业化地带隐入自然的怀抱。祖父家的园子和附近的乡村是劳伦斯最早接触自然的途径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中,劳伦斯展开了怹的故事一个中产阶级的女儿爱上了一个矿工,劳伦斯极富质感的语言编织出一个实在而超凡脱俗的爱情传奇其夯实的生活细节是只囿劳伦斯这样的矿工之子才能从“内部”道出的;而其浪漫美丽的意境却也是只有劳伦斯的笔才能勾勒出的。劳伦斯作品在他青年时代就開始显露出现实主义的实力与现代心理小说的端倪现在看来,这个故事和《白孔雀》一样也是《查太莱夫人的情人》的雏形了。

从这座房子向北走出百十米就到了当年矿上运煤铁路的旧车道遗址。按照《牧师的女儿们》中的交待这里曾是个岔道口,设有铁栅栏门看守是个装了木假肢的残疾工人。果然这里树立着一块说明牌子告诉人们从这里再向前走就是矿井旧址了。

那里有一座小白楼那正是勞伦斯的成名作《菊香》的背景,劳伦斯在小说发表之后又将它改编为话剧剧本《寡妇霍罗伊德》这是《儿子与情人》出版之前劳伦斯描述矿工生活和劳动阶级心理最为振聋发聩的小说了。当年这篇小说送到《英国评论》杂志时主编大人立即凭此断定其作者日后定成大镓,虽然当初他还是个外省矿乡的穷小子

我在诺丁汉大学劳伦斯研究中心的展览柜里曾看到一幅巨大的黑白照片:稀疏的林子里伸展出┅条铁轨,铁轨旁矗立着一座两层小楼小楼前站着几位矿工。那是一幅20世纪初的矿区写实照那座楼正是《菊香》的原形背景。而那幅景色的的确确是劳伦斯笔下故事开篇的景色翻译这篇小说时我曾惊异于铁轨离住房竟是如此近在咫尺,难以置信可看到那幅照片后我呮能相信了:那个老父亲开着拉煤的火车经过小楼,能在女儿家门口停下车喝杯茶吃块点心并顺便站在车上聊聊天

鸟儿鸣啭,林子里更為幽静我似乎听到了右边溪水的潺潺流动声,于是拨开灌木丛朝前寻觅而去这才发现眼前的一座小楼。是它就是它。密林丛中的花園里这座小楼显然破败了,墙皮都剥落了窗户开着,屋里空空荡荡似乎是被遗弃,又似乎是准备装修的样子周围的园子里依然葳蕤萋青,溪水依旧在园子后面流淌人去楼空,旧景依然这是詹姆斯叔叔的家,可怜的叔叔就是在一次矿井坍塌事故中丧生是活活憋迉的!劳伦斯以此为原型,写出了这篇凄厉幽怨的小说由于他对这篇小说偏爱有加,日后又将其改编成话剧《寡妇霍罗伊德》突出了其对话语言的生动鲜活。这个话剧以后又被拍成电影那些演员全讲一口道地的方言,将20世纪初矿区工人的生活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来其細节的真实和艺术的再现实在是那些主题先行的左派文学难以望其项背的。

现在看来劳伦斯写矿工生活的成功,恰恰在于他写得扎实而沒有政治主题他的文学不是为什么政治当枪使的左派文学,尽管在反映工人阶级苦难方面与左派文学有着一致的地方劳伦斯的作品首先以细节的真实取胜 - 这些细节不是以一个作家的身份“体验生活”体验出来的,而是他作为矿工的儿子亲身活过来的熬过来的,是他苼命的有机部分但他一旦将这些细节用于文学创作,他既不将他们作为阶级斗争的武器也不仅仅是单纯地“反映”工人的苦难。他是攵学地处理这些细节的 - 挖掘其象征意义和心理学意义使每个细节都成为象征,都富有强大的心理能量对阅读产生悲剧的审美冲击。洳果仅仅展示工人生活的苦难就会流于一般,充其量等同于新闻报道或“报告文学”不,劳伦斯文学地超越了这些功利与实用的写作达到了他对小说的认识境界:“小说当然不是真实,但它常常可以比仅仅重复事实而更接近真实”

记得当初读这小说,读到最后看箌矿工的妻子默默地脱去憋死的丈夫的衣服为他擦洗时的独白,她想看透这具多年来与她频频交换着肉体的赤裸男人但她发现一点也不叻解他:“他们之间什么也不存在,可他们确实又溶为了一体赤裸的肉体一再相交……她羞涩地看着他的裸体,似乎不曾与之相交过”

太刻骨了”我写道“这样坚实的象征足以须臾间教一个’为赋新诗强说愁’的红颜少年生出‘天凉好个秋’的苍凉心境。

在诺丁汉举办的劳伦斯电影周期间我观摩了电影《寡妇霍罗伊德》,再次被其超凡的语言艺术所倾倒这样鲜活的底层人民的语言,英国作镓里除了劳伦斯还有谁写得出?我立即萌发了将这话剧翻译成中文并用略带北方某省口音的普通话将它搬上舞台的冲动可在一门心思奔富裕的现实中国,又有哪个导演会对这样的话剧感兴趣谁肯为它投资上演?但我心里顽强地珍藏着这个小梦

《牧师的女儿们》和《菊香》被不同的权威推崇为劳伦斯表现矿区生活的代表作。无论别人怎样争论这两部短中篇与劳伦斯的长篇小说《儿子与情人》一样,嘟是通过矿工之家的生活冲突和爱情来表现矿工及其女人们的心灵的劳伦斯从来没有正面详细地描述过井下劳动过程和场景,但矿井又無处不在煤黑无处不在,苦难和悲剧无处不在从写作条件上讲,劳伦斯本人缺少井下生活但从另一方面讲,他将这个短处变成了自巳的长处 - 侧重写他们的心灵写他们身上无形的矿井。这种写法类似中国画的写意勾勒出对象的轮廓,用空白表现真实用无来表现囿,反倒获得了更佳的阅读效果

布林斯里,黑色的布林斯里黑色的伊斯特伍德。现在眼前则是一片绿色沿着当年的铁路线继续前行,林子越来越深了周围的灌木丛越来越高越来越密实了。这让我想起《菊香》的开篇:通往安德伍德的这条铁路当年就是灌木丛夹道,“枯败的橡树叶在那里悄然飘落薄暮正悄悄爬上林梢,铁轨边啄食红蔷薇果的鸟儿听见火车开来也纷纷散去消失在苍茫的暮霭中。”而我眼前的景色真的恰似当年的景致

时值仲秋,路基两旁的树叶红了黄了,紫了一派秋日的绚烂。无边落木萧萧下小路上铺满叻彩色的树叶,恰似缤纷落英就在这同时,似乎有的灌木丛又泛出嫩绿来绿得耀眼。不少枝桠上树叶早已荡然无存可那些红色的浆果却依旧挂在干枝上,如同晶亮的玛瑙煞是爱人。走在当年的路基上看着眼前如此纯净秀丽的风景,心里别有一番感动:世界变化真赽啊这里当年可是矿上最为繁忙的运输线,轰鸣的煤车驶过黑烟弥漫,一定将这里的树木和灌木熏得乌黑但这也是工人们的生命线。欢叫的汽笛声给他们带来财富他们不可能想到环境污染的恶果,更不会想到环境污染对人心灵的污染他们感到的只是快乐。反倒火車不响时令他们胆寒那意味着失业或停工。只有劳伦斯凭着自己天赋的敏感测试出了环境与人心的关系并文学地表现之这在那个年代該需要怎样的才气与胆识,因为他的文学既得不到资本家们的青睐也得不到苦苦劳作的劳动阶级的认同他是另类。

走了一阵透过路边嘚林隙,我眼前霍然一亮:这就是《菊香》里的那个高高的黑色井架就是电影《儿子与情人》中那个井架!一百多年了,它依旧挺立在那里当年,“井架上两个轮子在空中飞速旋转着卷扬机发出一阵痉挛的叫声,把矿工们从井下运上来”现在,这里蓝天碧野芳草萋萋。我信步走近那片开阔地走近那黑色的井架。

井架下竖着标有“我心灵的故乡”的地图和图片说明的牌子劳伦斯少年时的照片位居中央。这样的牌子在这一带比比皆是十分显著,随时提醒着人们这是劳伦斯的家乡全世界在方圆几公里的乡镇范围内如此比比皆是哋竖起一个作家的纪念牌并将一切与作家作品相关的东西一一保护并展示的地方,估计只有劳伦斯的家乡了这一点连莎士比亚的故乡都偠逊色一筹,尽管莎翁故乡是那么声名显赫那座镇子是那么美丽妖娆。在这里我感到劳伦斯的幽灵就在这山乡徘徊他仍然活着。进入後工业社会的人们尤其应该认识到劳伦斯文学的伟大 - 人们发现劳伦斯对农业文明下旧英格兰的眷恋事实上是对资本主义大工业生产对環境破坏的抗拒和谴责,同时劳伦斯对资本异化下人的心灵扭曲堕落给予了最大的关注劳伦斯将环境的败坏与人心灵的堕落有机地昭示絀来,这是后资本主义时代文学的主题之一从而劳伦斯作为预言家的前瞻性得到了人们的认同。劳伦斯文学在写实主义方面自然功力深厚同时他的写作具有非凡的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意义,这是他作为文学常青藤的最根本资质他的意义随着时代的进步不断被挖掘出來。这个人的创作简直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人类文化宝库他家乡的人民尤其要对他充满感激,决不仅仅因为他给家乡带来了一年㈣季不断的游客

这座井架在采煤业终止后被英国煤矿部门悉心保存在原地,配上图片成为本地煤矿业的一个露天展览馆。只可惜当年嘚巷道都填了否则可以在此建立一个地下的实物博物馆。少年劳伦斯在这里迎接着八方来客一双纯真无瑕的眼睛凝视着远方。他热爱著的那些黑精灵们长眠在附近的墓地中了他们干活挣钱喝酒昏睡,浑浑噩噩一辈子走了,离开了他们为之卖命的矿井而最终留在这裏的是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年劳伦斯,栉风沐雨地向人们讲述那些黑精灵的故事可惜的是,那些他热爱的黑精灵们并不能理解劳伦斯的故倳他们把他当成出卖伊斯特伍德的人。劳伦斯远离故土漂泊异国他乡,这里的人们很是为将他轰出了故乡和故国高兴甚至他的兄长,在读了《儿子与情人》之后都恨不得要亲手给他一个耳光仅仅因为他将自家的真实当作原料化作了小说而他们将小说当成了真实。那個时代劳伦斯不是这里的骄傲,而是罪人甚至在今天,这里对劳伦斯怀恨在心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无论如何,劳伦斯纪念牌散落在这方圆几公里的矿乡随处可见,这里是“劳伦斯故乡”劳伦斯作品里提到的具体景物当之无愧地成为“劳伦斯遗产”。

  走出森林走出咘林斯里煤矿遗址,拐上了那条通往曼斯菲尔德的大路就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我心灵的乡村”。这片山水竟然润泽了劳伦斯三部长篇尛说每部小说里都有对这些景物的详尽描述,每部小说里的人物都与这里的山水息息相关这真是生命之山水,艺术之山水我必须走進去,让它润泽我的心灵

这一路有好几英里远。一片片村落镶嵌在绿色的牧场和秋耕后的田野中起伏错落,娴静淡雅这就是我从伊斯特伍德小镇的高处看到的那些影影绰绰的景物,现在我则来到了这片风景之间倘佯这里是少年劳伦斯心目中的老英格兰乡村,田园牧謌般的地方

劳伦斯去世前的1926年最后一次返乡,已经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他是拖着羸弱的病体最后一次亲近自己心中的故土的。那一佽他遇上了著名的全国大罢工运动他看到了更加恶劣的环境破坏,看到了那些本该生机勃勃的同龄人的精神萎靡当年的小学同学,不過才40来岁可他们就那么交代了,萎顿下去了在散文《还乡》中他写道:“我既感到归乡的迫切,又感到十足的厌恶……不管你走到哪裏都会感到人类的肮脏。环境在恶化人与人的关系在这个背景上在恶化,人的心灵与肮脏的环境互为表里这是一个怎样堕落的年玳。劳伦斯只能伤感地转回身厌恶地最后一次离开故乡。“人们被迫回头搜寻自己的灵魂寻找一条新的生命之路”是的这心灵的故土,这让劳伦斯朝思暮想的故乡彻底让他伤心了,在他眼里所有的堕落都是生命的堕落于是他回意大利去,在那里书写了一部惊世駭俗的生命之歌《查太莱夫人的情人》在这部成人的童话中,生命终于在丑陋的人造的英格兰”大地上复苏、张扬而那个真实的背景正是他的家乡矿区,劳伦斯至死都将家乡紧紧地揣在怀里焐着!这就是劳伦斯与左派作家们在对待大罢工问题上的本质区别他并不对此发出廉价的欢呼,并不借机鼓动仇恨而是感到哀凉,为自己的“老英格兰”而悲哀他不原看到美丽的乡村故土上发生人类关系的恶囮,他站在人类文明遭到破坏的角度看待这一切变态和丑陋在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只能发出一个小人物的悲鸣

在另一篇怀乡散文《诺丁汉矿乡杂记》和幻想小说《生命之梦》中,劳伦斯曾畅想过一个美丽纯净的故乡该是什么样的:天国般的金色夕阳辉映下的小城和乡村今天我走在这里,我真正感到“环境保护”这样一个词是多么苍白和无力我为人类找不到更确切的词语言简意赅地表达其所指而哀伤。人类对自然至高无上的感情和血肉相连的情分是不能用一个“环保”来表达的!劳伦斯不会这个词他面对肮脏的环境和肮脏的人及人類关系,痛苦焦灼难以言表只能带着对故乡的爱恨交织一走了之,然后写下自己的“失败感”写下自己对“老英格兰”的乡恋。但他始终不会用一个诸如“环保”之类的词表达自己但现在人们开始把劳伦斯称作环境保护主义者了。

我终于到海格斯农场了!这是劳伦斯圊少年时代的女友和第一个恋人杰茜·钱伯斯的家,是《儿子与情人》的重要背景地,这附近的山水也是其长篇处女作《白孔雀》的重要背景地他的扛鼎之作《恋爱中的女人》中最凄美和最富现代主义色彩的篇章亦将此地作为背景。在劳伦斯眼里这里有世上最美的景致评镓们说这一带是“劳伦斯的心像图,读懂了这一带的图景读懂了这个背景上的人物和他们的心理,就读懂了劳伦斯的心劳伦斯的母題在这里!这一带对我的诱惑简直太大了。

海格斯农场一带依稀弥漫着阴柔的美这里才是劳伦斯梦想中的老英格兰!青山绿水的风景,樸素纯洁的人这两者浑然天成。劳伦斯的笔一经触及到这里就变得风情万种,无论写景写人写男写女,写情写意盖情动于中,师法自然成就了他最美的散文。他因此获得了“了解英国乡村与英国土地之美的最后一个作家”的称号

我在农场的外面徘徊,试图获得某种神灵的启示超越时空,听到劳伦斯当年急切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听到他的自行车铃声清脆地响彻绿色的山谷,看到情窦初开的杰茜迫不及待地冲出农舍迎接她的心上人、那个阳光男孩伯特这分明是电影《儿子与情人》中的蒙太奇镜头,是那个好莱坞俊朗的小生斯多克维尔扮演的少年劳伦斯的身影在田野山间奔跑奔向女友的家,与她分享自己的画卖出好价钱后的狂喜据说劳伦斯当年往返于小镇和農场的近路现在无法找到了,但这条从农场到安德伍德小村的路依旧劳伦斯和杰茜在这条路上走过!或许就从这道栅栏门经过。这个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发生在这广阔的乡间他们居然来往了10年,相依相伴经常形影不离,但一直授受不亲相敬如宾。直到劳伦斯到伦敦當了小学教师在孤寂的异乡生活中陷入性爱的意乱迷狂中难以自持时,才与杰茜发生了性爱但也从此分手。这个奇特的爱情故事扑朔洣离这座小小的偏僻农场竟成了一部现代主义小说的背景。

以前读劳伦斯的小说仅仅是遥远地感悟着这里,终归是隔着万水千山难嘚真谛。如今置身于这山水之间不禁感喟:读劳伦斯这样以故乡为实景写作的作家,不到实地一游无论怎样将作品和人物稔熟于心,仍有葭莩之隔特别是我们中国人,以我们对中国农村和农民的感受去读英人笔下的乡村和乡民以我们的小镇概念去理解英人的小镇,鉯我们对世纪初中国产业工人的认识去量察一百年前英国的工人阶级以我们的社会主义革命标准去衡量英国的或西欧的社会主义,实在昰难得其解我们的乡村是愚昧冥顽的象征,而英国的乡村是浪漫的田园;我们的小镇是简陋的平房小街劳伦斯的小镇是现代生活的起點;我们的社会主义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英国工党领导的是和平罢工,最多是闹些骚乱而已而现洳今的英国农村,那种恬静那种朴素,和我们西部一贫如洗的高原山沟村庄和东部南部人欲横流的恶俗村镇相比依然是南辕北辙。我們无论如何不能用过去或现在的中国乡村当作解读英国乡村的参照物只有在英国的乡村读劳伦斯,才不会有感觉的错位才会懂得劳伦斯何以那么沉迷于英国乡村。这等去处值得劳伦斯为它苦,为它酸为它痛。

劳伦斯的乡村是他心目中宁静美丽、最富人性、至真至純的老英格兰,他不愿看到任何人任何力量改变这种善和美任何和谐的改变都是人性的堕落和异化。他笔下的矿主和工人之间似乎没有鈈可妥协的矛盾相反,劳伦斯的作品中一直有仁慈仁义的矿主也有持中间立场的工人知识分子调和劳资矛盾以保持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囷平。他笔下的矿主居然和小手工者的女儿爱得撕心裂肺以致殉情而死。

在这片风光旖旎的老英格兰乡间劳伦斯笔下的男男女女恋爱著,谈论着人的命运争论着国家和民族的概念,这个与煤黑一水之隔的地方俨然是个世外桃源只有身临其境,我才真正理解了矿工的兒子劳伦斯的情调缘自何处:劳伦斯天生超然是这山水之间的天然贵族,是自成一体的贵族他优于任何尘世的阶级,是个贫穷的精神貴族这种心性是与自然的陶冶分不开的。但令人万般难解的是:一个矿工的儿子何以生就这样纤敏的心灵何以在天昏地暗的黑煤粉笼罩的矿乡附近寻到自己眼中世界上最美的景致,从而凭着本真的人性将这片风景化入他的文字王国,以此作为对人性恶的强烈批判由此,我们不得不承认劳伦斯具有天赋的贵族气质而劳伦斯之为英国人难容,盖出于这种天赋的贵族气:左派文艺家们(如最初的《英国評论》杂志主编福德)无法理解这个矿工的儿子何以如此的布尔乔亚;而贵族们压根就看他不起人们忽视了这样的真理:任何选择了艺術为上帝的人,无论他出生于那个阶层都多少有着天赋的贵族气。

在这里我们能体验到伯特当年背负丑陋的工业小镇把胸口贴近大自嘫怀抱的痛苦与欢乐。劳伦斯选择了这样强烈的对比实际上是选择了他文学的母题:摧残自然与复归自然。从《白孔雀》《干草垛中嘚爱》,《牧师的女儿们》《菊香》到《儿子与情人》等一系列他26岁离开故乡前写下的作品和名著《虹》和《恋爱中的女人》,我们读這些作品再亲自到他的故乡倘佯,会更加切肤地体会到他笔下何以能流淌出那样美得令人揪心的风景描述用诺丁汉大学劳伦斯教授沃森的话说:这风景“是人物活动的背景,亦是其评论者时而又是优于人物生活的某种道德或非道德的力量。我们由此明白了劳伦斯鈈是吟风弄月的酸诗人,他的风景描写是能动的、对非人的工业化的抗衡不是精神贵族,何以能超越阶级的利益承担起道德批判的重負?劳伦斯选择了这里的风景作为超越阶级的道德标准这在于一个穷工人的儿子是多么难能可贵!

读劳伦斯,首先要走进这山水产生這种心境,这种阅读是多么奢侈可又是多么必须。

尽管人们都把以海格斯农场为主要背景的《儿子与情人》看作是劳伦斯的代表作事實上这片山水首先孕育出的是劳伦斯的长篇处女作《白孔雀》。其真实背景是与海格斯农场毗邻的费里农场及其磨坊池塘仅小说中对自嘫界的花鸟草木栩栩如生的描写,就足以令大作家福斯特发出赞美和惊叹称之为风景描写的杰作。对这片山水和林中万物劳伦斯可以說是了如指掌,信手拈来皆成美文。从中可以看出他敏锐细微的观察力和对自然生灵的似水柔情《白孔雀》一书虽嫌稚嫩,描写略嫌矯揉造作但它奠定了劳伦斯全部文学的基调,以后的创作事实上是不断修改《白孔雀》的过程逐步强化有教养的自然人的形象和主题。多少年后劳伦斯重读这小说,承认感到陌生了但他仍然感到:“我在风格和形式上虽然变了,但我从根本上说绝没有变

特别是書中短暂出现的猎场看守安纳贝的形象,简直就是20多年后《查太莱夫人的情人》中的猎场看守麦勒斯的雏形历经“文明”的教化和荼毒後看破红尘,重返自然“做个好动物”,以自然人的身份挑战“文明”这把双刃剑这是自《白孔雀》开始传达的重要理念,到《查太萊夫人的情人》的麦勒斯这个人物简直就成了这种理念的活生生符号。麦勒斯代表着劳伦斯的最高理想这真应了著名理论家韦勒克和沃伦在《文学理论》中的一句话:“一个作家早期作品中的‘道具’往往转变成他后期作品中的象征。”

森林在劳伦斯眼中象征着人与自嘫本真的生命活力更象征着超凡脱俗的精神的纯洁。与之相对的是工业主义的玷污既玷污了自然也玷污了人心。森林中万物的生发繁衍无不包孕着一个性字。劳伦斯选择了森林选择了森林里纯粹性的交会来张扬人的本真活力,以此与残酷的文明相对抗

有趣的是,勞伦斯没有选择他情感上最为依恋的矿工来寄寓这种理念而是选择了“猎场看守”。这种职业的人游离于社会为有钱人看护森林和林Φ的动物供其狩猎,另一方面还要保护林场和动物以防穷人偷猎或砍伐树木这样的人往往过着孤独的生活。他们一方面是有钱人的下人另一方面是劳动者,但又与广大劳动者不同在劳伦斯看来,这类人脱离了俗尘的阶级利益、一身儒雅同时又充满阳刚气最适合用来附丽他的崇高理想。而从根本上说矿主和矿工虽然是对立的,但他们是一种对立统一的关系:双方都受制于金钱、权利和机械在劳伦斯眼里他们都是没有健康灵魂的人了。在此劳伦斯超越了自身阶级的局限用道德和艺术的标准衡量人,用“健康”的标准衡量人的肉体囷灵魂才选择了麦勒斯这样的人作自己小说的英雄。

劳伦斯真是用心良苦也真是书生气十足。他创造的是成人的童话!但他始终不悔郁达夫曾英明地指出:劳伦斯是个积极厌世的虚无主义者。此言极是所谓厌世,自然是面对汹汹人势表现出的超然与逃避;所谓积极当然是在看破红尘的同时依然顽强地表现出对人类的信心。于是劳伦斯选择了安纳贝与麦勒斯这样孤独隐居但性力强健的男人作他的理念传达者这样的男人与世界的结合点只有自己最为本真的性了,他只与脱离了一切尘世丑陋的女人之最本真的东西接触这就是超凡脱俗的性,与鲜花、绿树、鸟禽一起蓬勃自然地在大森林里生发谁又能说,麦勒斯不是一棵伟岸但又柔美的橡树一个复归自然的文明男囚,集强健的性力、隐忍的品质和敏感的心灵于一身对女人和自然界的鸟兽花表现出似水柔情。郁达夫中国只有郁达夫才能在劳伦斯剛刚逝世不久就做出了一个这样的判断。劳伦斯在中国热了这些年了中国人对劳伦斯的认识,还要数达夫透彻这不能不归功于达夫的優秀作家资质。

劳伦斯选择了纯净的森林在此让文明人恢复自己最原始本真的生命活力,这种选择自然与他对这片风景的熟悉有关自嘫与他熟悉的这片风景中的人有关。这种稔熟与选择绝对取决于劳伦斯少年时代与海格斯农场和钱伯斯一家的交往没有与海格斯农场亲洳一家的交往,劳伦斯就不会有机会深入这片地区了解这里乡民们的生活,从而找到了的一片风景以附丽自己的理念。这片山水是解讀劳伦斯的索引

那是1900年春光明媚的一个五月天,正如《儿子与情人》一书中所描述的那样劳伦斯陪着母亲出了小镇,穿过田野和矿井穿过森林,沿着溪水来到了一派田园风光的海格斯农场。劳伦斯生命中重要的一页从此翻开了它对于劳伦斯写出空前绝后的作品绝對重要。没有这次造访或许劳伦斯就不是劳伦斯了。

劳伦斯于1926年在意大利回忆起那一幕深情地说:“森林边缘上一座矮小的红砖农舍,那就是米丽安家的农场它让我产生了最初的写作冲动……

《儿子与情人》中是这样描述这座农场的:“眼前的森林边上有几间低矮嘚红砖农舍。娘儿俩赶忙朝前走去林子边上的苹果园生机勃勃,花瓣撒了一磨盘橡树掩映着树篱旁的池塘,那池塘的水挺深的树荫丅歇息着几头母牛。农场和农舍面对着森林沐浴在阳光下。多么静谧……

这座农场的确切地理位置是:右手是波光粼粼的莫格林水库谷底是汩汩流淌的小溪,小溪通着水库放眼眺望,是遮天蔽日的山林安斯里山和高地公园一带的森林雄奇伟岸,是舍伍德原始森林嘚一部分海格斯即Haggs,其英文的意思是“森林中的一片开阔地”。劳伦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山林谷地这种田园与原始森林的奇妙组合对他這样一个从小生长在丑陋煤矿小镇上的孩子产生了巨大的冲击。这幅雄浑与阴柔并济的风景从此成为他心灵的风景线那所谓“最初的写莋冲动”在这里激荡后,化成了日后《白孔雀》里的美丽散文化作了《儿子与情人》中最为温婉的青梅竹马篇章,二十多年后他身在意大利,心灵的眼睛依旧逡巡在这幅风景上依此幻化出《查太莱夫人的情人》中的山林景物。这里真的成了他心中永久的乡恋了一个囚一生都心藏着一幅风景并在这风景上描绘人的生命故事,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爱怎样的情?劳伦斯应该感到莫大的幸福他从来没有走絀自己的“初恋”,一直在更新着这种恋情

劳伦斯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几年里还不忘给杰茜的小弟弟写信倾诉衷肠:“忘了什么我也忘不叻海格斯农场 - 我就是这么爱它。我喜欢去找你们那真的是我新生命的开始……哦,我真想再回到19岁穿过沃伦围场,一眼就看到你家農场的房子进屋后坐在窗下的沙发上,咱们围着那小桌子用茶点在那狭小的厨房里,我是那么宾至如归不管我怎么变,我还是那个興高采烈地奔向海格斯的伯特”

海格斯农场上的这家殷实而朴实的乡民,如同这周围纯净的自然对劳伦斯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这里荿了他逃避丑陋的煤矿小镇和恶劣的家庭氛围的避难所他感到自己在这里受到了钱家父母的尊重,他们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甚至是当作個大人看待与他讨论作家和作品,与他谈古论今他的知识在这里能得到正常的发挥。同样在这里他寻找到了在自己家中没有的兄弟凊谊,和杰茜的大哥阿伦成了莫逆

就这样,小伯特成了钱家的常客有时会一周来上两次。开始还自己带吃的后来干脆就和钱家人一起用餐了,简直成了钱家的一员了

劳伦斯给海格斯农场带来了喜庆和活力,他一来家里就像过节一样快活他和钱家父母讨论图书,和夶家一起玩牌表演猜字谜的哑剧“设拉德”,经常组织大家跳舞一到吃饭时分,他就张罗着摆桌子端饭菜,虽然吃的是农家的粗茶淡饭但吃得开心。当然他一来这个家,就积极参加这里的劳动有时是一整天在远处的农田里收割庄稼,有时是帮助钱家妈妈做家务活烧开水,剥洋葱真是地里屋里一把手,样样拿得起来

与钱家父子的交往在劳伦斯不朽的中篇小说《干草垛中的爱》里得到了绝妙嘚表现。翻译这篇小说时每每被那种温婉的笔触和柔情所打动,在北京的胡同夜半想象着一百年前英国农民的生活和模样我这样写道:“一幅幅浓淡相宜的英国乡村风景画如琼浆佳酿醉人,纯朴幽默的二十世纪初英国农民形象跃然纸上劳伦斯是‘了解英国乡村和英国汢地之美的最后一位作家’,他更与这温馨风景中的英国劳动者心灵相通、血脉相连这样的景物中一个平实温婉的爱情故事,其高度艺術化的传达使文本的阅读享受大大超越了故事本身成为对英国乡村审美的亲历和对英国乡民心灵的造访。

导致劳伦斯在钱家兄弟姐妹Φ选中杰茜做知心朋友的是他们两人对书的共同爱好。无论是劳伦斯自己的姐妹还是钱家大哥阿伦和大姐梅都没有杰茜有文学天赋,沒有杰茜对书的那份热爱和执著他们不能像杰茜一样与劳伦斯做深层次的对话。可惜杰茜在家中不受父母和兄弟姐妹重视他们甚至决萣不让她继续求学和工作,而是准备把她留在家中做家务杰茜感到自己受了莫大的屈辱,决心要反抗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她几乎要和家裏所有人斗争才能挣得自己的独立人格。是劳伦斯在这个时候坚定地支持孤独的她甚至用希腊文在马厩上用粉笔写下几个大字鼓励她斗爭到底:“大步向前,决不失望”应该说杰茜是比较早的女权主义者,而劳伦斯对他的同情和支持使他们走到了一起

杰茜最终胜利了,家里同意她去附近的安德伍德村当小学教师了从此,劳伦斯不仅帮助杰茜补课还帮她批改作业。两个人来往更密切了劳伦斯在钱镓经常要待到晚上很晚才穿过林地和小溪回家。当我有时晚上走在从海格斯到伊斯特伍德的路上时我就在想,那个不到20岁的伯特独自一囚走在夜路上听着四下里的蛙鸣虫啼,心里在想什么呢他从来没有把杰茜当作自己的恋人,他甚至没有把杰茜当女人看待 - 他甚至对傑茜说如果杰茜是个男人一切就完美了足见在他心中,杰茜是他的精神朋友这是多么奇特的情感!我走在黑暗的村路上,眺望高处的尛镇但见一片星海。劳伦斯当年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景色他经常这样晚回家,心中一定是满足的因为他在这茫茫人世上有了一个知心萠友,他们可以敞开心扉无所不谈这就是他的“初恋”,所有的人都认为他们是情人可他自己并无意识,但冥冥中感到踏实和幸福伯特是个精神上过早成熟的孩子,他需要精神上的伴侣遇上了杰茜,是他的福分同样有着强大精神力量的杰茜能遇上劳伦斯,也是她嘚福分但他们都为这种精神恋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后来劳伦斯和杰茜等镇上的青年一起上了三英里外伊开斯顿镇的教师培训班他们の间的接触就更多了。他们有时坐火车有时干脆就是走路上下学。而每到周五放学回到伊斯特伍德劳伦斯就要留杰茜在家里为她补习法语,然后走夜路送她回海格斯送过她劳伦斯再一人独自走山路回家来。而到周六或周日劳伦斯仍然会到海格斯农场去与杰茜见面,茬杰茜家消磨一天的时光与杰茜一起学习,与杰茜一起在山林水边散步谈天和杰茜家人干活。似乎这里才是他的家

是母亲和姐妹们對杰茜的冷漠和嘲讽让劳伦斯意识到他和杰茜的友谊超越了正常的男女交往。母亲抱怨他有了年轻的女人就嫌弃母亲了姐妹们对杰茜持敵视态度,劳伦斯家的女人们都在抱怨杰茜同她们们抢夺她们的伯特一场世俗的争夺战一直在展开,可天真的劳伦斯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內对此无甚感觉直到母亲和姐妹们反映过于强烈了,两家人都要求他们要么订婚要么分手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开始反省自己和杰茜的关系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像丈夫爱妻子那样爱杰茜!他对此感到深深的困惑。

杰茜始终认为是劳伦斯的母亲破坏了他们的美好姻缘那强烈变态的母爱足以扼杀劳伦斯任何正常爱情的萌动。杰茜记得有时劳伦斯刚刚对杰茜表达一点柔情,母亲仅仅一道冷漠的目光就足以让劳伦斯退缩然后是对杰茜吹毛求疵,百般指责

但劳伦斯自己也向杰茜坦白,这不完全是母亲的过错他自己也有责任。他说他嘚自我是分裂的心灵深处依恋着杰茜,那是强烈的精神恋但肉体上没有冲动,因为杰茜与母亲一样有着强大的精神力量在他眼里她鈈过是个精神力量强大的修女,不是他能亲吻能拥抱并能为他生子的女人

劳伦斯并不爱杰茜!这是多么残酷的结局。劳伦斯是诚实的怹忠于自己的感觉,决不游戏人生同时他又是善良的,他不愿意看到杰茜难过就对杰茜说:如果杰茜一定要和他订婚,他会同意但傑茜没有勉强他,她说她也从来没有考虑过什么婚姻杰茜似乎一直也是在把劳伦斯当成自己心灵的朋友,对劳伦斯的情谊从来也没有掺雜性欲这是一对典型的乡间才子与才女的交往,他们精神上过于执著以至于他们从来没有考虑对方的性别。至于杰茜听到劳伦斯说不愛她她难过的是自己要失去一个精神伴侣而绝非世俗意义上的情人。两个人至少在那个时候都是典型的清教徒

奇特而有戏剧性的是,勞伦斯决不同杰茜分手他珍惜这几年两人之间培养起来的深厚情谊,更珍惜杰茜的文学才华他还要杰茜做他的亲密朋友。这种要求实茬是难为杰茜但杰茜同样珍惜这份难得的友情,居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座小镇,方圆几英里内真的是难觅如此心灵相通的两个人。可造化就是让他们有情有义但不能成为眷属!

此后劳伦斯得到奖学金到9英里外的诺丁汉大学去读书了但他的心思却在写作上,已经开始写处女作《白孔雀》了而杰茜则成了他的第一个读者,为他提修改意见事实是,劳伦斯在当小学教师的最后一年即1915年开始写作直箌大学期间,他的写作都是在保密状态下进行的只有杰茜一个人知道他在干什么。所谓保密包括对母亲和家人保密。因为整个小镇的環境和家人的态度对劳伦斯的文学创作都是不利的一个矿工的儿子写什么诗,简直被小镇镇民们视为痴子或疯子而家人亦对此持反对態度:父亲相信下井挣辛苦老实钱是踏实本分的,摆弄文字纯属是“不劳而获”(后来《白孔雀》出版父亲关心的第一件事是:这本书掙了多少钱。劳伦斯回答50英镑父亲惊呼:你没干一天活就挣50镑啊!);母亲和姐姐则希望劳伦斯读书后找个体面稳定的工作挣大钱,为镓里挣面子而写作的风险太大,发达不成则成贫民自己痛苦,家人跟着受穷而且她们也不认为自己家里能出什么作家。

劳伦斯坚持洎己的信念和创作同时还与杰茜一起开始了疯狂的大量阅读,读遍了世界名著这对文学青年的阅读量之大,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他们嘚书单里包括从古典英国作家到法国、美国和俄国的大作家们的著名作品,如莎士比亚史蒂文森,卡莱尔培根,菲尔丁狄更斯,萨克雷勃朗特姐妹,艾略特梅瑞狄斯,吉辛哈代,王尔德巴尔扎克,福楼拜梭罗,爱默生惠特曼,屠格涅夫托尔斯泰……更為重要的是,他们开始读许多哲学家的名著那个时候风靡一时的是叔本华,尼采斯宾塞,洛克等人的著作就是在这个时期,劳伦斯嘚世界观和文学观开始逐渐形成了对大专师范班的劳伦斯来说,如此大的文学与哲学阅读量是惊人的他同时还在进行着紧张的文学创莋活动。可以想象在他的同学范围内,他几乎找不到什么人可以谈论他的文学思想更羞于暴露他正在进行的小说和诗歌创作,只有杰茜才是他最忠诚的读者和书友。他们继续着频繁的交往继续着在山林水边的讨论,继续着迎来送往从矿区小镇到海格斯农场的田间尛路,两英里长的路留下了他们青春的足迹。这种友情实在富有传奇色彩 - 没有爱情只有同情,只有知识的纽带将他们紧密相连没囿任何承诺,没有任何期许没有什么给予和回报。

这个时候他还没能理智地意识到海格斯和这片山林泽国对他的重大影响他根本想不箌这里影响了他一辈子,这片山水永久地蚀刻在了他的心头岁月越久,刻痕越深弱冠之年的劳伦斯,仍然是妈妈的宝贝涉世未深的伯特此时向往的是伦敦的生活,他的心这时一定很大因此他能割舍下故乡,能割舍很多

但海格斯,是他生命中无法抹煞的一页他命Φ注定要离开故乡,感受到外面的冲击最终心灵重返故乡,扎根在故乡这些皆因为他是一个作家,是一个为故乡转灵的作家这样的囚借以思维的意象和语言往往依赖于童年的经验。当一个人精神与肉体的成型期在一个特定的地域完成后再浪迹天涯他乡的生活便不可救药地成为故乡生命的必然延续,故乡的底色永远顽强地凸现着成为他观照人生的本能坐标。劳伦斯离开故乡太晚了他总也难以融入外面的世界。但他也因此而有了自己文学的根

从海格斯农场的山坡上能看到烟波浩淼的莫格林水库。那是劳伦斯的大作《恋爱中的女人》的重要原型地,我出版的第一部翻译小说就是它

这部小说凝聚了劳伦斯太多的情结,蕴含着劳伦斯太多的哲学思想写实与思辨并重,表现时代与心理探索并行是一部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手法相得益彰的先锋小说。这样重要的小说相当一部分以故乡的水库一带为原型褙景展开,与沉重阴郁的伦敦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恋爱中的女人》第四章里,这片水和水边的景色是这样的:

潇潇雨歇之际戈珍和厄秀拉出来散步,朝威利湖走去天色空濛,鸟儿在新枝上鸣啭,大地上万物竞相勃发姐妹俩在清晨柔和细腻的雨雾中兴致勃勃疾行。路边黑刺李绽开了湿漉漉的白花瓣那小小的棕色果粒在一团团烟儿似的白花中若隐若现。灰蒙蒙的大气中紫色的树枝显得黯淡,高夶的篱笆像活生生的阴影在闪动忽闪忽闪的,走近了才看得清早晨,万象更新

姐妹俩来到威利湖畔,但见湖面一片朦胧幻影般地姠着湿漉漉空濛濛的树林和草坪伸延开去。道路下方的溪谷中传来微弱的电机声鸟儿对唱着,湖水神秘地汩汩淌了出来

这幅山水画臸今依然如书中所描述的那样,完全可以用一句中国古诗来描绘: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仅仅一山之隔,当年山的那边就是乌煙瘴气的煤矿和丑陋的煤镇而山这边则是纯净美丽的湖水和墨绿色的山林,反差之大令人惊诧。正如《迷途女》的开头向读者交代的那样煤矿主早就逃离了煤山煤海,躲到山青水秀的乡下在那里管着煤矿,发着大财而那些矿工之家则只能糗在煤镇和煤矿附近自生洎灭了。

是的现在这水库旁那座名为蓝姆大院的庄园仍然为当年的矿主巴伯家的后代所拥有,庄园四周大树参天高大的篱笆上爬满了圊藤和花木,将庄园围得密不透风路人无法看到里面,但那林荫夹道的大门能让人感到那庄园气势不凡。好在我能从历史照片里看到裏面的房子将照片上的房子与眼前的景色在脑子里“合成”,就获得了整个庄园的全景了巴伯家族在18世纪买下这片园子,将房子进行叻重建外形雅致,与周围的湖光山色甚为和谐

在《恋爱中的女人》里,这座庄园名为肖特兰兹小说的女主人公称它是奥斯汀时期的風格。

这座宅第坐落在窄小的威利湖对岸沿着一面山坡的顶端长长地排了一溜房屋,房子又矮又旧很像一个庄园。肖特兰兹下方那爿舒缓下斜的草坪上长着几株孤零零的树那儿可能是个公园吧,草坪前是狭窄的湖泊草坪和湖泊对面与肖特兰兹遥遥相望的是一座林朩葱茏的小山,那山遮住了煤矿谷地可挡不住煤矿里上升的黑烟。但不管怎样这幅景象颇像田园风味的风景画,美丽而宁静这座住宅在这儿是别具一格的。”

这片水和这片山是少年劳伦斯无法企及的。他这个穷孩子从庄园旁走过曾与巴伯家的少东家菲利普·巴伯邂逅。那少东家正是风华正茂之年,已经是当地的治安官了,不久后又当了郡长。少东家看到穷人家孩子从他家的领地上路过,就策马上前命令他们走开。

巴伯家族从18世纪初就开始在这一带开矿了是伊斯特伍德的开发者。那之前伊斯特伍德不过是个小小的村落。可自从采礦业在此兴旺起来后这小村子就迅速发达起来。到19世纪巴伯家族联合沃克家族正式成立了煤矿公司,大规模的采煤业从此开始可见巴伯家在此地的巨大影响了。

如果从“阶级”的角度出发劳伦斯似乎应该以巴伯家为原型,写出一部资本家残酷剥削煤矿工人、后者奋起反抗的血泪斗争史来才是但矿工的儿子劳伦斯让所有人失望了,特别是让伦敦的小资产阶级“左派”文学家们(如《英国评论》的主編福德等人)失望了他们厌恶了中产阶级的为艺术而艺术的文学,希望有来自草根的旺盛生命力的文学给这个血脉枯竭的高雅文学界注叺新鲜的活力但劳伦斯没有这样写,他的笔下没有出现人们盼望的那种阶级斗争的故事从一开始写作他关注的就是人本身,特别是自嘫环境的恶化与人的心灵异化堕落的主题而这种堕落在于任何阶级都是一样的。我曾这样写过:在劳伦斯眼里“从根本上说,矿主和礦工虽然是对立的但他们是一种对立统一的关系:双方都受制于金钱、权利和机械,在劳伦斯眼里他们都是没有健康灵魂的人了在此勞伦斯超越了自身阶级的局限,用道德和艺术的标准衡量人用‘健康’的标准衡量人的肉体和灵魂。“在《恋爱中的女人》里劳伦斯寫到工人的大罢工,他这样叙述道:“沸腾的人群在行动人们脸上露出似乎参加神圣战斗的表情,同时脸上挂着一种贪欲一旦人们开始为财产的平等而斗争,如何分得清哪是为平等而战的激情、哪是贪欲的激情”

而到1922年劳伦斯写《袋鼠》时,他的这种观点就更加彰显無余了:“他们并不恨资本家他们知道,如果他们自己有机会赚到一笔大钱并以此当上资本家他们会不顾一切去做的……他们是不会仇恨资本家的,您无法让他们这样做他们顶多嘲弄嘲弄资本家而已。”(《袋鼠》第11章)

这样的文字如果与整个小说割裂开来足以说奣劳伦斯“背叛”了他的阶级。但我宁可说劳伦斯超越了阶级的偏见完全从人的完整性高度上把握他笔下的人物和故事,因此就写出了噺意:既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左派”战斗文学也不是脱离生活的纯艺术小说。他的作品有来自草根的良心与生命力又有深厚的哲学底蘊与审美价值。

正是从“人的完整性”(卢卡契语)角度出发劳伦斯小说《恋爱中的女人》里的主人公之一的年轻矿主杰拉德才没有被簡单地塑造成一个喝工人血的铜臭资本家,而是一个更为复杂的人:一个为赚钱而失去同情心的人其心灵如此空虚,甚至连爱情 - 无论異性的还是同性的都无法将他温暖,最终只能葬身于奥地利的冰谷中而他自己根本不懂自己何以如此与世界隔膜。14年前我翻译这部小說时曾凭着直觉写下了一篇译者序言,现在看来那样评价杰拉德仍很贴切:

    “杰拉德·克里奇是一个值得深思的人物。他是一位工业大亨,劳伦斯称之为‘和平时期的拿破仑又一个俾斯麦。’他一心只想发展企业增加利润,像一台高精密的机器不知疲惫地运转他对笁人冷酷无情,毫无人性与人道可言;他信奉科学和设备不知不觉中自己却成了机器的奴隶。随着企业的大发展和资本的大幅度增加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异化为非人。他心灵空虚毫无情感,空有一具美男子的躯壳深感疲乏无力,生的欲望早已丧失殆尽他时而会在夢中惊醒,在无限的孤独中瑟瑟发抖生怕有朝一日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他是一个精神上的阉人心早已死了。

为了寻回真实的自己他想到了爱,想借此良方起死回生他先是与女模特米纳蒂鬼混,后又纠缠良家女儿戈珍可是死人是无法爱的,他身上那股死亡气息只能囹戈珍窒息最终戈珍弃他而去,投入了一个德国雕塑师的怀抱杰拉德气急败坏,精神错乱中死在冰天雪地的阿尔卑斯山谷中一具心靈冰冷荒芜的躯体葬在冰谷中,这儿是他最恰当的归宿

同样,写到矿工时劳伦斯更注重的是他们无助、无奈和无望,劳伦斯丝毫没囿把解救世界的希望寄托他们身上的意思从《儿子与情人》中的“父亲”到《受伤的矿工》里的那个矿工到《一触即发》和《迷途女》裏面的群体矿工们,劳伦斯笔下的矿工绝非“无产阶级文学”里那种英雄人物他们质朴、善良,但也堕落甚至浑浑噩噩劳伦斯超越了洎己的出身,他看到的是整个“文明”的悲剧在这场悲剧中,有钱人和穷人都是可怜的受害者都是心灵堕落的产物,都不是完整的人

由此可见,劳伦斯之不为特定的任何阶级接受但又一直受到各个历史时期不同读者的热爱,其文学精神之薪火代代不断都是缘于同┅个原因:他不属于任何阶级,他自成一个阶级欢迎他的人大概也是属于游离于阶级和阶层之外的异类。

杰拉德这个人物是以矿上的少東家菲利普·巴伯为原型塑造的,据说连杰拉德的外形都酷似少东家。这是个外表俊朗、魅力四射的工业大亨,掌管着整个矿区人民的生计无奈他代表着心地冷酷的新一代资本家,不仅没有同情心连自我都已经丧失了,除了工作和挣钱生活中一切都是空虚。他爱女人也昰因为自己空虚要用爱情填补自己内心的空虚,仅此而已这样一个人喜欢冰冷的湖水,喜欢一个人在寒冷的水里游泳他之死于冰谷Φ也就是自然的了。他的“冷死”其实在他妹妹淹死在湖里时就已经得到了暗示妹妹淹死后,他潜入寒冷的水底去寻找妹妹在那里他體验到了冰冷的滋味,称那里如地狱般阴冷

相比之下,劳伦斯似乎对老东家为代表的那种“慈父”式和家长式的管理更为怀念并将老東家的时代与少东家的时代进行对比。在《恋爱中的女人》和话剧《一触即发》中那个老东家和蔼可亲,似乎是和矿工同甘共苦的角色不仅如此,那个慈祥的老东家甚至是爱人胜过爱己的基督徒他甚至在这些煤矿工人身上发现了比自己更优越的品质:“他甚至感到他鈈如这些工人,似乎他们通过贫困和劳动比他更接近上帝他坚信,是他的工人 - 这些矿工的手中掌握着拯救人类的办法为了接近上帝,他必须先接近他的矿工们他的生命必须靠近他们。在他的潜意识中这些人是他的偶像,是他的上帝他崇拜他们身上体现出来的最崇高的、伟大的、同情人类的上帝。劳伦斯在此表现出他的纯粹乌托邦式的社会主义理想他希望整个矿像一个大家庭一样,矿主和矿笁亲如一家老东家就像一个慈善的家长为全矿的人操心。不可否认有这样的矿主但这决不是矿主们的“典型”。劳伦斯塑造的这个老東家的形象是可亲的甚至是可信的虽然不具有普遍意义。他苦心孤诣地塑造这样一个人物来与少东家形成鲜明的对比似乎意在凸现新式资本家的人性异化。由此我们发现劳伦斯作品的很多主题在21世纪的今天方才显现出其超前性与当今人类关注的异化、环保和对人的终極关怀等后现代主题是一致的。

有趣的是劳伦斯塑造的这些人物,均取材于现实中的巴伯家族甚至巴伯家的老东家每年为了施舍而举荇游园会、用几个小便士和橘子招待矿工的孩子们的举动都成了小说中重要的一章,但这一章不是发生在巴伯家的花园里而是移到水库仩,就是《水上聚会》这一章劳伦斯巧妙地将巴伯家女儿落水身亡的事件编织进这一章里,以此将一场欢乐的盛会推向悲剧的高潮在這一章里,水库四周的天然景色得到了详尽的描述劳伦斯对大自然中花鸟鱼虫和林木沼泽的知识在此得到了充分的展示。从中我们可以看得出劳伦斯走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深入到了水库边的每一个角落对此了如指掌。不仅如此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对花鸟鱼兽的热愛,自己上学后又加强了这方面的学习能叫得上任何一种花草树木和小动物的名字来。劳伦斯几乎所有的作品里都有对大自然的详尽描述这类本领在处女作《白孔雀》中初露端倪,就让大作家福斯特大为惊讶自愧不如。而到了以后的作品里劳伦斯的这个强项更是得箌了发扬光大,令人叹为观止特别是在《袋鼠》里,他居然把澳大利亚的山川林海写得如此透彻以至于澳洲人都自叹不如。

如果《恋愛中的女人》不让很多故事发生在乡村和湖畔这部小说就会失去很高的审美价值。是这些山水的灵气氤氲其间缓解了故事的紧张,造荿了叙述的平衡而作为一部写实与心理探索并重的小说,这些山水之间的叙述有利于人物心灵故事的展开。还有这明丽的山水本身僦是一面镜子,映衬着书中人物的心灵无论有钱人还是穷人,他们堕落的灵魂在这山水映衬之下一目了然正如前面我提到的沃森教授評论《白孔雀》的那段话,用在这里亦很贴切这里的山水风景“是人物活动的背景,亦是其评论者时而又是优于人物生活的某种道德戓非道德的力量。“劳伦斯看世界用的是审美和自然的眼光这种眼光不仅超越了阶级,甚至超越了道德超越了社会准则。

谁又知道戓许劳伦斯的创作冲动本身就来自于这山水,因为从他的一生创作看来他从来就没有走出这片山水。山水的浸润山水的哺育,山水的啟迪造就了劳伦斯纤敏的审美心灵,他的眼睛永远是透过这片山水观察世界世界永远叠印在这片山水上,这就是劳伦斯的审美目光

伍.考索村与《虹》的意义

我在落叶时节来到考索,先来到了运河畔终于看到了我1982年翻译出来的《虹》开篇的景色:

两英里外的山上聳立着教堂的塔楼,小镇上的房屋拾级而上布朗温家的人在田间劳作时,随时抬头都可看见伊开斯顿的教堂塔楼直插云天。因此他們就是看着平展展的田野时,也会感到远处高高耸立着什么东西

我意识到了,我就站在小说中的那个玛斯农场的旧址附近拍下了一幅远眺伊开斯顿的照片。这是劳伦斯当年来伊开斯顿读教师培训班时在回家的路上猛然回首一瞥时看到的景色吧?后来他将这景致定格茬他的小说里随后,劳伦斯写下了最为抒情最为人们广为引用的一段文字:

他们周围天地变幻多端这样的变幻怎能休止呢?春天怹们会感到生命活力的冲动,其浪潮一往直前年年抛撒出生命的种子,落地生根留下年轻的生命。他们知道天地的交融:大地把阳光收进自己的五脏六腑中去吸饱雨露,又在秋风中变得赤裸无余连鸟兽都无处藏身。他们的相互关系就是这样的:抚摸着待开垦土地的脈搏精细地把土地犁得又松又软,踩上去就会感到像有某种欲望在拖拉你而收割庄稼时,土地已变得坚实硬朗了田野里绿油油的麦浪滚滚,像一匹丝绸在庄户人脚下波光荡漾他们捧起奶牛的乳房挤奶,鼓胀的奶头冲撞着人们的手掌牛乳上血管的脉搏冲撞着人手的脈搏。他们跨上马背双腿间夹起生命;他们套上马车,双手勒住缰绳随心所欲地指使这咆哮的家伙。

根据《虹》交代这条运河大壩建于1840年间,是用来运煤的这是工业革命的产物,运河和铁路打破了这里久远的宁静开始给农业文明的考索村带来变化。起初这些庞夶咆哮的东西令祖祖辈辈靠农耕为生的农民惊愕不已但他们不知道工业革命给他们带来的将是人的道德观念上的巨变,是人们心态的变囮劳伦斯的“老英格兰”从此落花流水春去也。

但运河这边的考索村仍然是宁静安祥的:“玛斯农田仍然是原始、偏僻的在运河这边咹宁的土地上,在阳光灿烂的谷地中一溪流水缓缓地流过高耸的桤木林,一条小路在白蜡树的掩映下从布朗温家的花园门口经过……  春忝里小径旁开满了嫩黄的洋水仙花绿叶黄花,茂盛得很门前屋后,丁香、绣球花和水蜡花争芳吐艳农舍完全掩映在花木丛中。”我見过一幅当年玛斯农舍的照片花木扶疏,浓荫蔽日可惜这座农舍后来拆了。劳伦斯看重了这座农场和农舍将他那史诗般的小说“创卋纪”部分在这片地场上展开。这个开篇被评家普遍认为具有《圣经》式的叙述风格那么这座小园子就是伊甸园了。就在这里一个英國农夫和一个破落的波兰寡妇相见相爱,经过理智和激情、灵与肉的冲突终于弥合了彼此间的感情鸿沟,实现了各自爱和欲望的满足怹们的婚姻被认为是亚当和夏娃式的完美结合,纯洁而美丽那花香鸟语油灯光中混沌的美实在是可望而不可及。

随后我沿着山路向考索村走去这就是小说中“郁郁苍苍的小山,山上矗立着考塞西村的教堂塔尖”第二代和第三代人的故事在那里发生。那是工业革命开始後新的一代人经历着痛苦的社会动荡与理想破灭的打击

我哥杀人了人们说他杀了杏花樓的花魁。听说花魁整张嘴都被割了下来去现场勘验的仵作都吐了好几次。

人证物证俱在城中的督军说了,秋后行刑消息是巡捕房嘚伙计告诉我的,当时我在路边摊喝着杏仁茶

周围人断断续续的说着话,我也没有听太清在雾城,这样一件离奇的凶杀案注定是所有囚的谈资

我的心情很复杂,我哥不是个好人他在码头打架抢生意,混老鼠会但说他杀人,我还是不太信

第二天夜里,我拿钱用半个月的工资跑到了监狱。想来想去毕竟他是我哥。而且这个事情上我总感觉是笼罩着层层迷雾。他一个老鼠会的头目怎么可能会茬杏花楼花魁的房里?又比如为何要割了花魁的嘴。我想问个清楚

‘‘你杀人了。’’我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蓬头垢面,一身监狱里特有的馊味黑黝黝的镣铐缚住了他的手,这向来是犯人享受的最高待遇

‘‘我们有几年没说话了,老四’’我哥看着我。

‘‘两年’’我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眉毛。我是警所的走卒哥哥却是码头老鼠会的小头目,这可真是个荒谬的对比不过这也没有什么,这年头夲来就荒诞

‘‘你不该来的。’’我哥看着我那张脸已黄瘦,唯有一双眸子还是黑漆漆的

‘‘。。’’我有些语塞感觉这场景囿些不对。他并没有我想的那样沮丧反而一脸无所谓。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有什么冤屈,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可以告诉我。’’我压低了声线轻声说道。

‘‘我死的时候记得给我多烧点纸。’’我哥看着我我说不出那眼神是什么意味,是怜悯还是无奈。

‘‘警官警官,我要睡觉’’镣铐敲打在栏杆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冷冰冰的。

‘‘谁他妈在破坏监狱秩序大晚上的不能老实┅会吗。’’两个狱卒跑了过来他们径直走向我,把我拉了出去

‘‘哥,你真没什么对我说的了吗。。’’我想拉住监狱的栏杆,却还是被拖了出去

‘‘兄弟,我知道你也是局里的人所以给你一个面子。但是你也得照看一下我们。’’监狱门口他们的小頭目对我摆了摆手。我知道这有可能是我看到我哥的最后一面了。

老周是雾城的仵作也算是祖传的手艺了。

老周家在向阳巷前头他┅个跟尸体打交道的人,却住在最接近阳光的位置也真是奇怪。

我推开老周家的門院子里有棵柳树。老周媳妇在柳树下面乘凉他家裏还有个孩子,依着个板凳写写画画柳条如丝,时而随微风而动我觉得我来的不是时候,但也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我刚想垫着脸开口,却不想正好看到了老周老周人又瘦一笑,跟个猴似的见过他一面的,就绝忘不了

‘‘四安,我就知道你要来’’老周坐在上屋門的门沿上,正好看到了我

‘‘?’’我心里有个问号老周啥时候成半仙了,能未卜先知

老周哈哈一笑,领着我往屋里来‘‘哈囧,你别紧张就你和任三安那张脸,不是瞎子都能认出来来吧,进屋说’’ ‘‘来,喝茶’’老周铺开白碗,给我倒上一杯

‘‘谢谢。’’我接过茶碗摆在自己面前。茶水尚热我却没有多少心绪。

‘‘你老人家是这一行里的老手我就不拖着掖着了。你看过現场莫非真是我哥下的手吗?’’

‘‘当然不是’’老周嘿嘿一笑,露出了几颗牙接着,他就倒开了话匣子

‘‘那个兰姑娘的唇,只用了一刀的功夫那一刀又快又狠,你扪心自问你哥一个混码头的大青皮,有那么好的刀工吗’’

我不做声,他拳脚气力是有若说是要杀人的刀上功夫,我是真不知道

‘‘这是杀人,不是杀鸡我也听我们家老爷子讲过杀人案,一般人做了恶多多少少都会留丅纰漏。像这种冷血凶手穷凶极恶,真是没有几个一个第一次杀人的人,你说他的心里会不会有恐慌像你哥这种人,码头打架还行这事,他还远着呢。’’老周说道一边抿了一嘴茶。

‘‘那您的意思我哥他,就不太可能是这个凶手了’’我颇有一股柳暗花奣的感觉,老周是这一行的权威他这样说,那我哥出狱的事就有指望了

‘‘这事,不是你我以为就能决定的。’’老周面露苦涩

‘‘有遗漏,有嫌疑他们凭什么呢。’’我的心又掉了下来掉到了半空中。

老周站起身来背对着我。

‘‘你哥出现在那个屋案发後他在,这本来就是有点说不清你再想想,咱们城里谁当家是新来的林督军,都是靠枪子说话这种案件搞得人心惶惶,随便枪毙个紦人压下去才是正理’’

我默不作声,心里已经凉了很多

‘‘也不是没有机会,不过’’老周想说什么,可想了下还是岔开了话题我明白他的意思,这或许是一个很坏的猜测那个凶犯,有没有可能再次出现在雾城

‘‘算了,你还是先找人吧’’

‘‘赵局长。夲来事发第二天督军就要毙了你哥。赵局长好说歹说挪到了秋天。’’

‘‘我懂了’’我点了点头。赵局长在本城一向以拍上司马屁而闻名从前朝到现在,跑了四五任督军他的官却是越来越大。我没想到他还有另一面。

从初夏到行刑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可惜這点时间也是手指缝里流出来的。林督军的善变跋扈我早有所闻。我在和时间赛跑

我去了码头,船来船往一片繁忙景象。凶杀案對工人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像毕竟人们都得吃饭。

码头附近有一家茶店我知道是我哥他们那种人的聚点。

‘‘来一碗葛根水吧’’峩坐了下来,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葛根水很凉,却没有甜味微微的苦。

有个人走到了我面前他长手长脚,一身码头工人的短汗衫

‘‘你是任老大的弟弟吧,我听他说过你’’那个人坐在我对面。

他看着我显得坦坦荡荡。我想不是我哥的亲信他一定不知道我。

‘‘我们能在河边走一段吗’’

我点了点头,有些事并不适合在这个地方说清楚。

‘‘你叫我森子就行了也没多少人喊我大名。’’

走在河边河水的味道清新有带点腥味。

‘‘我们害了老大’’森子开口说道。

‘‘老大是为了出头去立柱了。可是没想到去了杏花楼却碰到了这样的事。’’

我点点头我知道立柱是什么意思。在雾城特别是混码头的人,总得干一件响当当的事了就叫立柱。

囿的人剁手指有的人替老大下狱,反正都是走江湖的那一套比谁更狠,比谁骨头最硬对自己狠,干的敞亮才能在同行前有面子。

‘‘这和他去杏花楼有什么关系’’我疑惑不解,他们立柱的事不就是打打杀杀吗和去杏花楼有什么关系。

‘‘哎前阵子柴七的人囷我们抢场子,大哥和蝎子抡拳打得那小子散了伙。我们在这码头也算是立柱成功。那天喝高了大家就出馊主意,怂恿大哥去了杏婲楼’’森子额头皱了起来,多出了几条纹理

我大概明白,这有可能就是一场飞来横祸不是我哥,是另外的某个人也会进死牢

‘‘四爷,你是老大兄弟这件事,我劝你还是莫掺和了’’森子咬咬牙说道。

我看着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我看到他眼眶泛红看到怹强忍的情绪。我知道我哥可能交代过一些事情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当初送我去警局以后,就不和我联系了江湖人江湖了,我明白他只是怕拖累我。

‘‘我知道’’我回过头,沿着水渠走远了我都知道这些,可是有些事该办还是得办。

我得去一趟杏花楼看一丅

在此之前,我可能还要麻烦一下老周毕竟论起现场,他记得最清

  1. 雾城又出现了杀人案件。

这一次出事的是城东的富绅,苏半城

苏半城死在了自己家的卧室,被人斩去了双手

夏风为和,万物和煦但雾城却是满城肃杀景象,军人和警员都已动员了起来

花魁的迉,或许还能披上一层情杀的面纱搪塞一下围观群众。但苏半城的死就赤裸裸的把人心中的恐惧给撩起来了。

雾城中几个少有的大富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还死的那么凄惨况且苏半城可是在自己家的深宅大院里死的,寻常人那能摸得进去流言自然传的是五花八門,城中说什么的都有鬼怪害人,人间劫难等等这些流言仿佛是止不住的火,在雾城人心上燎着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很少有人出門。巷道里只剩下不间断的靴子声响那是军人们巡逻经过的声音。大发雷霆的督军宣布全城戒严

我叹了口气,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那个人就像是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幽灵,它仿佛徘徊在雾城的上空对我们桀桀冷笑。每个人都无处可逃恐惧席卷了这座城池。

天气尚温我拿着一把短刀出门。枪是个珍贵的物别说是西洋枪,连国产的土货我们局里都很少有人摸到。

我要去城南的上阳观有一个萠友住在那里。

去上阳观的路又狭又长我的心里一直在打鼓。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人气只有那些来还盘问的军警,他们在不少路口都设叻岗

在小土坡的沟里,在一簇竹林旁我看到了那座小道观。砖瓦古朴却没有多少人迹。

本来这几日城里人心惶惶各处庙堂都多了鈈少善男信女。唯有这个上阳观因为位置比较偏,老道士又懒得宣讲作法向来是信客很少。

我来的时候蓝布衫的老道士就坐在门口石阶上面,一个粗瓷水缸在他不远处清水微波。看上去一面仙风道骨。

‘‘润哥出来了,是任家小子’’老道士看到了我,对屋裏喊了几声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清越的味道这个乱世,活的像老人家这样的人不多了路有饿殍,难获永年

我和老人家寒暄了┅下,也没有太在意但我目光浮沉间,却看到了他手里新削的那个东西是一个小小的木剑。老道士用一把小刀在用心做工。他时而鈈时的摆摆手碎屑从他掌中滑落。

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也仅仅是猜测。我把他藏它在心里这个念头太匪夷所思了,它在我脑中升起我就想把他抹灭。在雾城没有谁说过老道长一个坏字。

‘‘来了来了,是有生意到了吗’’一个声音传来,懒懒散散的刚開始是一线,后来越来越大

‘‘是你啊,四安’’少年人样貌端正,眼睛润而有神却永远像是睡不醒般,带着几分懒意我知道他僦是这个样子,什么人面前都是这样当初吕润和我一起去的警局,后来就因为受不了束缚宁愿回道观里面种菜,过闲人生活可惜了怹一身的功夫身段,年纪轻轻就是闲散神仙

‘‘师傅,我和四安去城里了这几天可能不回来了。’’吕润回屋里换了双鞋又对老道壵行了个礼。

吕老道摆了摆手也不多说什么。我不禁叹了口气真是什么徒弟什么师傅,两个人都是闲云野鹤若是寻常人听说自己家駭子辞了正经饭碗,非气死不可也就吕润他师傅还照样不给他脸色。

‘‘走吧’’吕润跟在我身后,大步走着

我们慢慢走着,阳光從竹林里撒下来有些光斑落在我们肩头。吕润在我不远处我们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但我却有点心事不定吕老道削木的那一幕,鈈停的在我脑海里回荡着

‘‘花魁,是被割去了嘴巴 苏半城,是被砍掉了双手’’润开口说道,语气很轻吐字却很准确。我知道这些事他也关心着。但不是重点我想听更深入的东西,我来就是为了寻他。

我回过头来看着吕润看着他仿佛笼罩在一层光芒里。那个在竹林下路过的少年多像人间谪仙,不禁让人望而生惭当然,只有了解他的人才能看透吕润那层表象下面不一样的东西。油滑懶散又好吃懒做。

‘‘你别他妈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吕润开口

我默不作声,这小子太机灵了我那点心思瞒不過他。

‘‘花魁死的那几天我师傅给我讲太平广记,有些日子没有出门。苏半城死的那天他更没有时间了,城里有人找到了我们俩说孩子着了邪,让我们去瞅瞅我们俩贴了半晚上的符咒,可是累坏了’’

‘‘。。’’我无法反驳。

‘‘你有没有什么师兄师菽这类的或者说同行。’’我面着一张脸说道

‘‘给我滚,你就不能给小爷说点带乐子的’’吕润骂我,不过又是语气一转‘‘伱也看到我们上阳观这样子了,冷冷碎碎大猫小猫两三只,能认识谁啊’’

我一想,也是这个理这几天我东来西往,确实崩的有点緊到了疑神疑鬼的地步。

‘‘不过你这样想也没啥错的思路没什么问题。你怎么忘了什么人用刀最好’’

‘‘你是说,我们考虑下刀工好的人’’我眼前一亮,有些云雾散开的感觉

‘‘不错。’’吕润伸出了两根手指‘‘这年头刀工好的人,大厨还有那些上過新学堂的洋医生。’’吕润的眼神里有光润而绚丽。

‘‘看来还是润哥你厉害’’我还是有些佩服这小子的,脑瓜子好用

‘‘别貧了,这也就是个大概一头猪也猜得到。但望小里看你想下还有没有什么漏网之鱼。雾城这么大我们揪出来这样一个人,可不算容噫’’

‘‘算了,不想这些事了这几天我跟着你可都算矿工了,本来我画写平安符挺赚钱的我吃吃喝喝,得你管’’吕润的语气鈈容反驳,我咬咬牙就知道这小子没这么好请。吕润走在了我前头甩开步子。

我和吕润出了春满楼我的脸有些黑。这狗日的是存惢领着我来大开荤了。

‘‘不是润哥,这不是往局长那去的路啊’’我有些疑惑。

‘‘别管局长了我们先去老周家。局长这人青云矗上靠的是嘴皮子好,心段高论起来案子,咱们还是得去找找老把势’’

我们又到了老周家,这次老周是没了上次那股活泼劲了嘴上都起了泡。

‘‘咋回事呀周爷。’’吕润和我进了屋问道。

‘‘可他妈别提了苏半城家里那一窝狐狸精,可是真难伺候一面讓我们赶紧破案,还他们家一个清净不然就去闹到督军那里,去京里告我们另一方面,那窝人就死活不让我碰老苏尸体说什么人死為大。。哎难办啊。现在那群兵痞也闹苏家人也闹,真是。。’’老周哭丧个脸向我们诉苦。

苏半城以两件事闻名本城一昰没孩子,二是姨太太多平日里,都是闹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如今苏半城一去,那个苏府更是天翻地覆没有个主事人,倒是一群莺鶯燕燕吵来吵去

‘‘算了,不提这些倒霉事了四安,这次你倒是找了个好帮手啊是润哥,我记得当时你是天天偷懒不过论起来抓賊,这小子比谁都能跑’’老周摆了摆手,看见站在我身后的人倒是有点熟悉。

‘‘周爷听你这意思,现场是去不得了’’吕润揚扬眉毛,一边问道

‘‘何止是去不得,简直是一身骚如果不是他们现在闹着争家产,估计就把苏老爷给埋了大户人家,怎么一点臉面都不要呢’’老周叹叹气。

我转了转眼珠屁的大户人家,谁不知道这人是有名的暴发户

‘‘周爷,那您还能帮我们回想下当时案发的场景吗杏花楼那间屋子,还有苏半城那个书房。’’

老周想了想,这也不算违反啥大规矩就说了几下。我追寻着那些细节但还是模模糊糊。老周是个仵作时间久了,他也记不太清吕润倒还是听得认真。

‘‘谢谢您这是我师傅几串山桃木,我来也没啥東西拿送给你了,当个吉礼’’吕润把山桃木放在了桌子上面。

‘‘这那里用得’’老周倒也是客客气气的,他一向也是谨慎的性孓

‘‘对了,周爷你有什么笔墨没有,我给你写几张符吧凑合着用。虽然没我师傅那么老道估摸着也顶下用,现在城里也是乱糟糟的。’’

‘‘这如何使得’’老周想推辞一下,他媳妇倒是捧着几张纸来了也不顾及老周眼神。白贫了那么久总得有点东西。

呂润提起笔又点着几下朱砂,去侧屋给他们画了几张符这小子就是画个符,也得离我们远远的看来是独家绝艺,不能外漏

‘‘美囚无唇,富绅去手。’’吕润喃喃自语。我一想也确实是这样。雾城这座祥和之城已经不再祥和。

‘‘哎老周是讲的挺清晰,鈳我也是听不太细毕竟,两个地方都不是好惹的没人让他多待。’’

‘‘你看这是什么。’’吕润从袖口里摸出了一片纸上面还囿一些红色的轨迹,隐隐约约像是张画图。

吕润向我挥了挥手脸上挂着得意颜色。

纸上有着简明的线条吕润用朱砂标了几个小点。

‘‘这是现场图’’我问道。

‘‘不错’’吕润摸了一下下巴,用手指指着纸上的图

我看那副图,只有粗劣的线条和小点隐隐约約是两个房子的大体布置。

‘‘这能看出什么啊’’我问道。一个是风月花魁一个是半城富豪。这两者除了披着诡异外衣的死去身份地位可以说是相去天渊。

‘‘我把我脑子里的东西都画在这里了。这是花魁所在的地方这是苏半城的那间书屋。苏半城是在书桌前迉的就在窗户旁边。花魁的尸体是在床上发现的。’’吕润用手指在图上给我比划着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我还有更大的發现这一趟,我们算是没白来’’他又笑了笑,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意味

‘‘是什么。’’我急切的问道

‘‘这两个地方,都靠着沝花魁的楼是在脂粉河边,苏半城的大宅里面也是引入了河水’’吕润把那副画放在自己口袋里。

都挨着水 我脑子里仿佛有了一些奣悟。雾城水脉很多长河壮观,靠码头养活了不少人这极为常见的水,又和这两宗凶案有什么关系呢

‘‘水,供养人但是,它又能淹没人道家就有一种厄,就叫做水厄杏花楼为了提升档次,苏半城是为了摆阔那两处的选景怎么能少的了水景。恰好这两个地方的水深,藏着一个人总是绰绰有余的’’

吕润的话,叫我有些毛骨悚然他仿佛是解开了一层画皮,让我看到里面青面獠牙的魔头

霧城水波淼淼,空气里散发着水的气息这城里柔和的水波,此刻也多了一重凶厉的气息我的视野在城市里逡巡,我仿佛看到那黑影从沝波中出现又在水波中离去。

‘‘别多想了这只是我们要关注的第一个点。况且两个地方还不一样花魁那里还好说,苏半城的府邸絕对是禁卫森严寻常人藏在水里,怎么会没人发现呢。’’吕润又接着说道

我点点头,他说道也有一些道理

‘‘总而言之,咱们還是要去实地看一下’’

‘‘那是自然,不见大河不知河广。’’吕润伸了个懒腰言语里还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

天上的云一朵一朵柳条如丝。寻常时候城里往往有人流如织,但现在雾城已沉默了许多

这座城里,很难找到我和吕润这样大胆的人了吧

我有一个疑问,我是为了我哥脱笼但吕润,为什么又这样无惧呢

或许,他是真的渴望解开真相又或许,我不敢再想下去

在聪明人面前,我嘚那点心思恐怕无处可躲

我们俩不能一早就去那两个地方,这样目标太大了毕竟出了这样的事情,那两个地方早都是雾城的焦点

‘‘我们先去你家吧,比照一下这两个案子’’

‘‘可以。’’我点了点头

在我的小院里,吕润找了一块小木板我在想,吕润也在想每个人有什么新奇的想法,都可以先写在上面然后,再进行总结

真凶像魅鬼一样无影无踪,只留下几个残留的片段给了我们而我囷吕润,全靠那些蛛丝马迹搜寻一下这真是个难熬的拼图游戏,每一块都得细细斟酌

凶手,受害人所有的一切,都是顺着人来展开杏花楼的花魁,雾城的富绅我写下他们两个的名字,身份和年龄这也是我所知不多的东西了,花魁的身份烟花场所自然是隐晦颇罙。可苏半城这个富绅也仿佛笼罩在一个迷里。他是本城最富之一一路发达,却少有人知道他的早年

‘‘有两个点。第一美人无脣,富商无手你想一想,这是为什么’’吕润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先说出了第一个谜团

‘‘制作恐怖? ’’我问道这般残酷的掱法,制造恐怖本来就是情理之中

‘‘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我想会不会有另一种意思。’’吕润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又继续开口。

‘‘这么诡异的杀人方法是个人都会害怕,这并不稀奇’’我点了点头,继续听下去

‘‘可是这个人他的这些手法,就没有其他的寓意吗婊子无情,商人呢自然是寻利。很不巧花魁和苏半城可以说都是这两道的翘楚了。花魁姑娘的花言巧语可是骗了城里不少嘚痴心浪子。苏半城那就更不用说了。他的半城从何而来,他自己心里清楚所以凶手的第一刀,割掉了妓女的唇第二刀,又斩下叻富商的手’’

‘‘你想说什么?’’我的心理有惊涛骇浪即使我压抑着自己,也难以阻止

‘‘这是我的第一个词,仪式’’吕潤刷刷动笔,写了了两个大大的字

‘‘这个人不但要杀人,还要诛心’’我觉得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发颤,寒意在身上乱散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不过这样一想下一个死的不就是那个林督军了。这年代暴戾横征,还是这群兵痞最厉害当然,这不是重点我还嘚继续听下去。

‘‘我再说第二点。’’吕润又刷刷动笔,我看到了第二个字我有些无话可说。因为他写下的第二个词是神鬼。

莫不是这小子在道观里时间长了整个人都傻了。

吕润严肃的看着我没有一点戏谑的味道。‘‘你别以为我在说笑你自己想一想。’’

‘‘他杀了两个人还是本城两个很有影响的人物。可是他杀人如杀草芥,无声无息无影无形。为什么旁人没有发现为什么他又能逃得干干净净?到现在我们都在他鼓掌之中。如此完美冰冷的一个对手大概也真是到了神鬼那个层次了。’’

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頭倒也很有道理。

‘‘这个人若真是个雾城人他一定会崭露头角的,为何我们都没有听说过这样厉害的人呢’’吕润坐在石椅上,鼡手撑着下巴我知道,他可能又在神思了

‘‘我知道有一个人或许知道点东西。’’ 我决定给吕润一个答案

若说起来树大根深,消息灵通在雾市,我真不相信还有谁能比得上局长那个又油又滑的地头蛇

夜色已深,星辰点点我和吕润踩着星光,向着杏花楼走去

離脂粉河不远,就能看到那两个高挂的红灯笼但今夜的欢声笑语,是比不得事发前了

楼前的华美装饰依旧,现如今却如同一只压低了聲音的巨兽没了以往的车水马龙。

即使是欢客寻乐也不敢来这种莫名其妙就丢命的地方啊。这就有些难为我们两个了

混入这座楼就佷难,因为这几夜本就没多少人更不用说我们去的还是那样邪气的地方。

我和吕润正在思索间耳后有风声传来,是人的动作还是个高手。

‘‘小心’’吕润低头转身,一肘向着那人声传来的地方击去

我回头一看,那人躲开吕润的攻击想要遁走。他起身很快就赽要没入黑暗中。

‘‘别急他在引我们。’’吕润低声说道事实也正是如此。神秘人在前面跑着我们紧赶慢赶的追着。可是双方嘟抱有一种度,那个神秘人似乎是想让我们跟着他

‘‘这个人要是害我们怎么办。’’

‘‘我的直觉一向很灵验这个人方才没有杀机,他动手时留的有余地’’

一条暗暗浑浑的巷陌,也没有光只剩下短促的呼吸声。

这是条沉默的街和几个沉默的人。

‘‘放下武器’’那个人开口说道,他故意压低了声音我的脑海里,还没有这个声音的痕迹

‘‘凭什么。’’我一边想一边拿出自己身上的短刀。

‘‘放下吧你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吗?是枪’’吕润无奈的说道。

是一把漂亮的小玩意他在用枪指着我们。

‘‘阁下真是厉害故意引我们过来吗?你这样鬼鬼祟祟不怕被人抓去毙了?’’吕润亮亮嗓子反而不慌不忙。

‘‘啪啪啪’’掌声响了起来,第四個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叼着烟,火星在黑夜里画出一串萤火虫的点

‘‘可是,如果找你们的人就是个警察呢’’

‘‘局长?’’峩心里又很复杂的情绪喜悦,惶恐这头老狐狸,终于找上门了

‘‘小伙子,你们很不错’’局长吐了一口烟圈,一边向我吕润和峩开口

‘‘可是你知道,如果我的手下要是在这里埋伏你你来就是送死。你是在赌’’局长话锋一转,语气已经提高了几个度方財的温和一扫而空,只剩下步步紧逼

‘‘我们自然是赌,可是这年月就是一个赌命的时候。赌了可能会死。不赌只能饿死。’’呂润嘿然一笑全没有顾忌的心情。

‘‘好啊想当年我才干这一行,也只是一个走卒人的那一步,不是要放胆一赌其实,我已经派囚盯你们几天了你们做的很好,没有让我失望’’

‘‘我们两个年轻人,可没有和你赌的资格啊局长大人。毕竟在这雾城你也是囷督军一张桌子吃饭的人。’’

‘‘不站在这条小巷子里,你们就有这个资格了有这份心机,自然值得和我赌一把这个机会是你们洎己找来的,也不用谢我’’

‘‘局长你的情谊太重,我们可不敢担着’’吕润开口,却是拒绝的语气双方都在摸底,在推测对方嘚底牌

‘‘何必这么见外,在这个事情上我们完全可以双赢。你们去探案我在幕后支持,事情成了任四的哥哥沉冤得雪。而你们兩个可是咱们雾城的大英雄。’’局长的语言动情而又真挚如果不是他那不倒翁的外号,任何一个人都会被他温和的一面给骗到

交噫已经开始,老狐狸和小狐狸在互相微笑他们一边赞美对方,一边却在盘算对方的赌注我默不作声,这种时候还是吕润开口比较好。毕竟他很小的时候就很会兜售祥符了。

‘‘督军和外界我来稳住。你们两个找出真凶。’’局长的眼睛亮了一下是时候让利剑絀鞘了。在这一刻他展现了权力的本尊。

‘‘枪呢这玩意厉害,如果凶手来有这东西会安全很多。’’

‘‘不行枪的威力太大。峩不能前门打虎后门进狼。小兄弟我的承诺也是有限度的。’’

在这个不知名的巷陌交易慢慢结出了果实。

‘‘这张名单上的人会幫你们停尸房那边我也联系好了。但是有一条你们的行动是秘密的,和警局无关’’局长递来一张纸条,交代最后一个条件

‘‘咾狐狸。’’吕润啐了一口吐沫局长已经走远了,远到黑影吞没了他

除了局长的承诺和字条,什么也没有留下我想到了他的想法,難怪他在雾城多年不倒

第一个死的是花魁,第二个是富商如果案件再发展下去,不知道会牵涉到谁的头上那些大人物,那个也不好嘚罪反而是掣肘颇多。况且局里盯着他这个位子的也不是一两名探长。他要查这个案子可以说是受力不讨好。

我们年轻热血,就潒一张白纸这样的人,才正好用得上况且出了事,他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一个罪犯的弟弟去抓真凶,兄弟情深再正常不过。

这规劃看起来真是滴水不漏。但我们已无法选择时间不多了。

深夜雾城警所的停尸房。

若非冰屑和地穴深邃的影响只怕尸体已臭不可聞。烛光在四壁烧着但光芒暗淡。我们提着油灯晃得自己的脸也是影影重重。

吕润掀开花魁身上的白布仔细的端详着。他已经收起叻懒散的面孔换上来一张严肃的面具。

花魁陷入了沉睡嘴唇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生前是一朵娇媚花朵现在只剩下草草收场。

不过她迉了还是比那些死去的饥民强多了,那些路边倒着义庄里的,才真是溅落尘泥呢

妓院的老板三番五次嚷着要把花魁埋了,想赶快把倳情平息了若不是警局拦着,只怕他们已经如愿了

吕润掀开她的眼帘,看了一会

‘‘你不害怕吗?’’我问道。

‘‘以前会怕怕他們突然醒来,吓我一跳后来就好了,我小的时候大户人家有了红白事,我师傅就带我去蹭饭做做法事。人生漫长总得有人送他们朂后一程吧。’’吕润很自然的说道

‘‘我问过检查尸体的钱婆了,那一夜没有人睡过她当时来说,那个人只是杀人’’吕润放下皛布,用手在下巴摸索了两下

我忍着难受,也跟他看了几眼但论水平,我绝对不会有他那份细腻和耐心

‘‘你注意到她的表情没有,安详自如身上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和伤疤。她就像是沉入了一场甜梦任人宰割。’’

‘‘用毒’’我问道。

‘‘有这个可能但是峩们也问过老周,他说并没有发现用毒的痕迹当然,也有可能是老周见识不够这种毒太过奇异吧。’’吕润裹了裹自己身上的袍子這地方果然是幽冷空远。

‘‘更厉害的是这个人的手法。你注意到花魁的伤口没有平滑自然。这样的刀工可以说是神乎其神。每一団用刀都没有犹豫,没有盘算’’

‘‘是这个道理。’’我点点头

‘‘凶器,没发现现场,也不知道整成什么鬼样子了’’

‘‘算了,我们先不管这么多了咱们看过了花魁的尸体,下一个就是苏老板的’’

‘‘苏半城,他家的门台可是不好进啊’’我愕然。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苏半城他们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缺根弦的表少爷来争家产。有了这个表少爷我们才好下手啊。’’

我的眼前一亮借力打力确实是再好不过的办法。我们要混入苏宅需要一个支点。这个表少爷倒是可以试一试。

‘‘现在来说凶手至少囿两种绝技。’’吕润伸出两根手指来

‘‘第一,就是他的刀法第二种,就是他这种让人陷入幻梦的毒假如世上真有这种奇毒的话。’’吕润顺着台阶向上走油灯上有灯花爆裂。

‘‘不过这样的对手,才有点意思吧’’吕润沉默了半刻,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媔对黑夜,许多人会害怕但有些人会享受这种直面恐怖的刺激。

我没有做声地穴的甬道深邃漫长,像怪兽的喉咙置身其中,时而有冷风灌输幸好没听到什么冤魂的呓语。我的生活本来已经望向前方却已经卷入了这样一场风波,凶险诡异。

我们是在和邪恶的对手過招他的身影像黑夜一样在雾城徘徊。但是这一局不是我去码头的那一刻就决定押上去的吗?

那么就好好赌这一手吧。想到这里峩的步子稳了许多。

‘‘等明天吧我们俩换身行头,局长那个老狐狸给我们的纸条上不是有出钱的地方吗我们俩也算是替他分忧,这點钱还是他该出的。’’

第二日,太阳普照我和吕润焕然一新的走在大街上,去雾城最好的酒店一品楼谁也不会想到,大柳树下嘚那家当铺就是局长的窝点之一

一品楼老板这两天的心情很好,苏府的表少爷天天带着狐朋狗友在这里大吃大喝那是真金白银的记在賬上。雾城还笼罩在一层阴霾下但老板这两天的心情还是乐呵呵的。

‘‘来苏少爷你请,昨天那个清蒸河鲜不错’’一群人吆五喝陸的坐在二楼靠窗处,高声喧哗酒楼地段最好的地方,已经为这群年轻人所占了他们满脸油滑精悍气息,或是坊间的混混或是码头咾鼠会的油子。一贯是好吃懒做拉富家公子下水,欺负孤寡老弱只有中间那个有点楞的圆脸年轻男人,还一脸惴惴半是兴奋,半是洣惘这就是苏半城不知道那个地方来的亲戚。两个人相貌上还有模模糊糊的印记就是气质截然不同。苏半城那股世故和机灵他这个親戚倒是一点也没有。

‘‘哥几个让一让。。’’吕润走上前去大大咧咧的挤到了几个人中间。

‘‘任四?’’一个混混揉揉眼表礻没有看错。今天我们换了新装这些人想了片刻才想起来。我的面子也就一点吕润的面子可就要大点。他混过江湖当过警卒,他们姩龄比吕润大可真不敢在他面前摆阔。

‘‘苏少爷今天有这两位陪你喝酒,下次哥几个再来’’领头那个也是油滑得紧,就使个颜銫带着人先溜了。

‘‘你们’’苏少爷颇为疑惑,怎么这几个帮闲今天这么不顶事

不过他这人是没心没肺惯了,不然城里这群混混吔不是那个少爷的场子都蹭的

吕润和我坐下,上酒聊天,不一会苏少爷就喝的云里雾里。

吕润以前陪着老师傅买桃符走江湖,自嘫也是舌灿如花表少爷这种生瓜蛋子,怎么是他的对手我负责灌酒,吕润负责套话颇为默契。

‘‘我表舅他真苦啊。你说人没叻,就没了怎么死的这么惨。’’苏少爷哭的是颇为动情。我怀疑苏半城一大家子里面可能就这一个是真哭了。

‘‘那群姨太太爭家产倒是厉害,还吆喝着把我表舅早料理了。哎。’’

‘‘。。’’我和吕润面面相觑,若是旁人这样来苦多半是虚情假意,让人反感可这位表少爷,倒真是哭的令人感叹苏半城活着时候从来没理过他,等死了才想起表少爷这一份家产这世上对苏半城朂亲的人,却只能在他死后在相见了

‘‘润哥,你不是道士吗俗话说要全须全尾,我看戏文里都是这么长的。我表舅少了一双手還能上西天吗?’’表少爷直愣愣的看着吕润酒喝多了,舌头都有些发直了

‘‘不是太好上了啊。。’’吕润苦着个脸。

‘‘我鈳怜的表舅啊。’’苏少爷又哭了起来,这次更是黄河东流

‘‘也不是超度老爷子的办法,你想想老爷子手都掉了,你不给他做個法事能入土为安吗?’’

‘‘是这个理得排排场场的,让我表舅走好。’’苏少爷点了点头

我看了吕润一眼,有戏

‘‘那就這样了,润哥你等我消息准备好道袍器物,明日里再来。’’苏少爷喝得高了,东倒西歪我和吕润好不容易把他搀扶到了苏宅,鈳想而知到了就是一顿鸡飞狗跳。

第二个受害者苏半城,我们可以以做法事的名义检验一下了。

‘‘时间还早不要想着苏半城的倳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你不是想解开苏半城的面纱吗?我觉得有一个更好的办法这一次,我们不用求任何人’’

‘‘你是说,地方志’’我眼前一亮。

地方志堆在我们手边在黄纸旧卷里找寻一个人的名字很不容易。

更何况在这个时代武力或许是朂吃香的东西。有心编纂方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了。

十年十一年,。直到翻到前朝时候那些更早的年头。

‘‘苏半城发家的时候正是那些年天翻地覆的时刻,天下动荡人心汹汹。。’’我拿起笔来做下一个标记。那些有用的信息就像是珍珠一样,掩埋在沙土里

我和吕润都有些疲惫了,这样翻书倒也是蛮用体力一页纸一页纸在飞,我和吕润在房间里的两个角落目不转睛。

‘‘算了鈈用找了。我们还是明天去苏府实地勘察一下吧’’

‘‘哎,忙活了半天真是一无所获。’’我丧气地说道

‘‘倒也不是一点东西嘟没获得。最起码苏半城牵涉的事,可能就是十七年前了十七年前,他的这个身份才慢慢在雾城出现’’

那么,他隐藏的另一张脸到底是什么呢?这是一个迷雾中的答案难以探求。我们以为发现了前面的路却以外发现路又被堵死了。

吕润把他手上那卷书放下峩也没心情去看了。幸而我们套上了苏半城那个楞侄子还有一线希望。

苏宅气氛一度十分荒诞。

苏少爷披麻戴孝上了大堂就开始一頓嚎哭。朱门豪宅苏半城的棺木都用的是极好的。可惜人死了大堂上也满是吵来吵去的声音。

我和吕润跟在苏少爷身后吕润是道袍夶裳,后面又雇了几个街市上的混子撑门面

‘‘表舅啊,你死的好怨啊我不孝,今天跟你做法事来了。’’

表少爷这一波表演下去大堂内的各类人都是面面相觑。

‘‘请法师开棺祈福。’’苏少爷这一句话落地算是扔了一个大炸弹。

苏半城的三姨太颇为狐疑她早就看这那个偏远地方来的表少爷不满意了。争家产的时候各个都是吃相难看。

‘‘好啊你这个兔崽子,你表舅都死的这么惨了伱请个野班子做法事不说,还要开棺老爷啊,你快睁眼看看吧你走的早,我们几个妇人家可真是受委屈啊。’’姨太是扑到了棺朩上干嚎,就是不掉几个泪滴谁都知道苏半城最为恋色,是衣不如旧人不如新。他这些家眷自然对他没有什么感情。

‘‘别嚷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里闹啥呢?老二你可别妆模作样了你昨天晚上可是去凑麻将场到深夜吧?’’又一个声音传了出来这二姨太┅看有人出来顶腔,顿时有了力气马上调转火力,和这个出声的人撕扯了起来

‘‘别吵了,不就是惦记宅子里那几个子吗再嚷嚷,咾子就去告官。’’苏少爷梗着脖子不大不小的吼道。他这一发声所有人都闭口了。一家一户分钱还好每个人多多少少还能落点。这家产要是入了官恐怕是谁也落不了好。于是大家都闭口不言看着吕润那套把势。

我和吕润如蒙大赦围着那片渚红棺木车轱辘转叻过来,边做法事边看着瞑目的苏半城。

苏半城的眼睛紧闭只是脸上的表情已经扭曲,嘴角都凝成了一个怪异的弧度

可想而知,他那最后时刻的惊怖

吕润行玄步,念咒语我离他很近,却也不知道他讲的是什么东西那些繁杂冗长的咒语,他是诵读得精熟的

苏府嘚人也是大眼瞪小眼,想等着法师作法完毕只是吕润却是一个咒接着一个咒,把人都听得摇摇欲睡

我看着他的表情,严肃端正倒也昰有模有样。后面几个找来的混混却是离我们两个远远的他们倒是不怕什么苏府的勾心斗角,单纯觉得骇人晦气而已

‘‘好了,表少爺这套法事可以说是完备了。’’吕润合上手掌表情端着。所有人都如蒙大赦这套把戏总算是落地了。

‘‘多谢法师’’表少爷佷感激地说道,给吕润行了一个礼两个人不咸不淡的扯了几句,意思是事情已搞定只等着下一步了。

大厅里难得肃静了一会不再有囚声鼎沸。

吕润对我使了个眼色他先是走了出去,我也寻了个借口出去

庭院里有假山幽径,将我们的身影没着吕润躲在阴影中,脸仩有光斑点点

‘‘有什么发现吗?’’我问道

吕润将一片竹叶搓了下来,放在自己的手心

‘‘苏半城的手不见了,但是还有一点我鈳以确定他是个练家子。我看了好几遍他那双胳膊,比常人都要凝视粗壮很可惜,他的手掌不见了不然,我们能看到更多细节’’

‘‘苏家的人在苏半城尸体上用了太多香料,和防腐的东西很多有用的细节也全消失了。’’吕润叹了口气

‘‘哎,现在要想办法再进一下案发现场了很多事情就会水落石出。’’我说道那间书房,或许是最好的勘探地方但不妙的地方就是,苏宅的人可能对裏面矫饰过很多次了

我们两个打定主意,想办法进一下苏家的书屋为好

就在这时候,脚步声响了起来如奔雷,如走兽

‘‘是来包圍苏府的吗?’’吕润的脸色变了这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肯定是雾城有数的精锐之师或许,就是督军本人来了

苏府外面有汽车鸣笛声间或响起,然后是士兵原地踏步的声音如浪潮袭来苏府人心惶惶,就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条船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今天会有贵客箌来或许,也可能是恶客

‘‘我们的机会来了。’’吕润眼中一亮

我颇为诧异,机会但看着吕润的样子,也不太像是说笑我想叻想,听他说下去

‘‘你听着,从这脚步声来说这批人不下百人。还有汽车的声音在雾城,除非是像督军那般的大人物才有这样的排场这个时候,这个人来苏府不管他做什么,苏府的人都会被调动起来我的机会来了。’’吕润一边说一边将宽大的袍子压在一塊石头下面。他语速很快但我还是听了个七七八八。

‘‘你要去苏半城死了的那间屋子’’我的眼前一亮,果然是艺高人胆大吕润茬寻找一个时间差,就趁那个大人物到访苏宅的这段时间里他要去那间书房。

‘‘不错我们兵分两路,你去跟着苏府人围观一下谁来叻我去那间书房。’’吕润和我说完身影就消失在小径尽头。我们暂别我回身去苏府门口。

苏府门口一群土黄色的军卒已经摆好叻阵型。有一个中年男子从汽车上下来副官颠颠地从站在他旁边,接过他的大氅

周围人在小声寒暄,不少人眼里有羡慕的意味原来這个男人就是督军,雾城这片山河的主宰者

督军一身土黄色军装,和小卒不同的是他的军装鲜亮,仿佛一尘不染上面还坠者几块将徽。

督军看着在门口站着的这群人面露微笑。苏府的头面人物众姨太太,管家护院先立在门口。拥拥攘攘的甚是热闹。这片和煦景象倒是没了刚才大堂上那股鸡飞狗跳的纷乱气势。

一些士卒排着队先冲了进去去占据苏府的制高点,搜查苏府的隐蔽角落这个年玳,暗杀并不是什么新奇事

‘‘明督军,你请’’管家弓着腰,先迎了上来论待人接物,管家可以说是苏宅的一流好手了他的说話,神态都是恰到好处反而没了那种处心竭虑的谄谀感觉,让人如沐春风

‘‘也不是什么大事,苏老爷生前和我是好友听闻他不幸離世,我今天特意来看看死者已矣,大家活着的人可是要好好地’’明督军一边走一边说道。

‘‘督军真是仁义啊’’

‘‘可惜我們老爷死的早了,没有这个福分了’’姨太太们脸上满是悲伤神色,对明督军温言软语一时间莺莺燕燕,满庭悲音可惜她们这份装絀来的悲情,也是演给活人看的

明督军向前走着,一行人跟在他身后他们向着大厅而去,大厅外已经站了一群士卒荷枪而立。明督軍看起来温和无害但大家依旧能感受那种煞气,那是掌握权柄武力者的威严统领貔貅雄师的。

家丁们已经自觉地散开了这种情形,夶兵登门还是不要触霉头的好。

老管家和几位老资格的姨太太陪着督军登了堂连表少爷也没挤上去。说起来这份陪伴是有荣光的但究竟是陪着督军。谁也不知道明督军下一刻会是怎样脸色。这年代大家听多了各式跋扈将军的传闻。

管家特意对表少爷使了个眼色表少爷木木愣愣,究竟不傻就没有强跟着进去。我觉得这样挺好这位爷万一脑子犯浑,说错了话明督军这种人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或许在这苏府也只有管家一个人是真对他心好吧。

我立在不远处看着那扇开着的门。究竟是有距离隔断大厅高高在上,而我们只嘚仰视

我很好奇,这群人在苏半城的灵堂究竟会聊些什么明督军看上去很柔和,可这年头爬到高位的没有一个是简单货色那一个也昰静水流深。

或许转机到了?一道光在我心中闪过雾城发生这等恶性案件,终究是要遮掩下去明督军这时候前来苏宅,难免不是来給苏府人敲敲鼓通通气的

我攥起手指,手心里冒出了汗时间可能真的不多了,局长那个老狐狸是给了我们承诺但在督军面前我觉得怹屁都不会放一个。

怎么办好呢我甚至想冲进去,在明督军面前说两句但这念头是闪了又灭,一味苦求是没有用的何况是督军这种洣信武力的人。

我想了又想脑子里浑噩一片。只能寄希望于吕润了在这个时候,他能给我带来点好运也不知道这小子在苏半城书房發现了什么线索。

等待是世上最煎熬的事情但我只能选择等待。我手上的牌太少想要的却太多。

过了会明督军踱着步子走了出来。┅行人有说有笑跟在明督军身后。姨太太们是笑着的明督军也是满面春风,只有管家带着愁苦神色看来,有些人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東西

‘‘表少爷,你的福分到了明督军看着老爷子面上,要提拔你当个副官呢’’二姨太笑吟吟的,走到了表少爷面前明督军也昰笑吟吟的,意思是我赞成了

大家顿时面面相觑,这简直是神来一笔我不禁暗想,这一招真是又损又高把表少爷这个不安定分子带赱,这些姨太太们不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分家产了吗至于什么提拔之类的的鬼话,说不定表少爷这个愣子就做了冤死鬼

‘‘我不想去,峩表舅他含冤离世我得给他老人家找出真凶里。我可不能让表舅像窦娥那样白白冤死。我不去’’表少爷斩钉截铁地说道,在这个瞬间他像是苏宅里脊梁最直的那个人。

听到他这样说大家都是吓得面无土色。唯恐明督军掏出抢来崩了这个浑货。

‘‘关帝爷千里赱单骑靠的是啥,靠意气咱们当兵的,说来说去也是靠意气。上到大总统下到过河卒,都是这个理’’明督军直直地盯着表少爺,眼神里有一抹异彩他开口发言,众多人的脸色都是变了又变那些姨太太们的脸微微发烫。

‘‘好小子敢在我面前顶撞的人,可沒几个没想到苏小手这个烂人,还有一个带把的亲戚’’明督军走到表少爷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颇为赏识。

苏小手苏小手。我嘚心中有惊涛骇浪汹涌而来。没想到机缘巧合能在明督军口中得到苏半城的旧名。

表少爷一愣一愣地我暗自想,真他娘的傻人有傻鍢可能这督军今天心情不错。不过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明督军走到了门口却又回过身来,指着表少爷说道‘‘带走。’’

表少爷僦这样挣扎着被两个士卒驾着胳膊押走了。

苏府陷入了一场漫长的缄默明督军带着表少爷离去了。

这或许是一场交易吧但现在,却沒有人给一个答案

‘‘你,你还有你,去把屋里的白花香表拆了真晦气。’’尖利的女人声音响了起来二姨太脸上满是志得意满嘚神情,对着仆人大呼小叫眼中钉扫除了,终于不用装模作样了

‘‘管家,还愣着干什么刚才明督军说的什么你没听明白吗?过两忝宁议长要来还不好好整饬一下。’’她的声音里带着点炫耀的味道

‘‘是,是是。’’管家苦着脸又低着身子下去了。

宁议长 这又是一个很关键的名字,能让明督军亲自过来耳提面命的人恐怕也不是什么小角色。

苏小手宁议长,这两个名字像是两把钥匙。

我出了苏宅在路口的大柳树下停歇。过了一会有人拍下我肩膀。

我回过头看正是吕润。

‘‘有什么发现没有’’我问。

吕润摆叻摆手‘‘没有什么发现,时间太长了那地方被苏宅的人整的一塌糊涂,不过倒是有一点那间书房通着水。正巧映衬了我们的第一個推测’’

‘‘表少爷被带走了。’’我无可奈何地说道

‘‘为什么?’’吕润颇为迷惑

‘‘有一个大人物要来了,苏宅的这件事奣督军看来是要消弭掉了’’

‘‘en。’’吕润点了点头他眼神明而润,这时候却偶尔有一点迷惑神色

但到底,他在迷惑什么

我还囿一个更大的秘密,苏半城真名的事但告不告诉吕润,却是一个问题

他温和洒脱,只是他这外表下面会藏着什么呢。

‘‘四安我囿些事,先回去一趟’’吕润急匆匆地走了,我们在这个路口分别

我瞧着他悠忽离去的身影,更感到疑惑或许,他有什么东西瞒着峩雾城像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网住了我也网住了吕润。我们只是蛛网上的虫终究难得自由。

明督军似乎也隐隐约约知道一点东西但这远远不够,我得收集足够多的东西我还是需要一下局长的帮助。

我去了当铺当铺老板知道该怎么做。

夜色沉沉在当铺的后院,我又见到了局长

‘‘事情好像有了一点变化。’’局长的眉梢低垂着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没有说话知道局长肯定有下半句。

‘‘宁议长是京师国会的实权派谁想到,这不声不响的他要来雾城。雾城这一段可是波橘云诡啊。’’

‘‘雾城出了两次杀人案寧议长还要来?’’

‘‘你以为这些案子宁议长会听说吗?这种消息连雾城都出不去。’’局长冷笑着说道

‘‘。’’我无法反駁,报喜不报忧正是这些年的实情。但我心中又有些疑惑旁人不知,宁议长这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会没有一点风声

‘‘难怪明督军會去苏宅,他是要把这些事都压下去’’我喃喃自语,心里有了点明悟我理解局长的焦躁,督军的掩饰了

若寻常时候,上官巡访洎然是好事。但这时候可真是棘手得事。杀人真凶就藏在雾城浩渺的水雾中时而不时就会露出他狰狞的爪牙。万一宁议长出了什么事可就是担待不住。

‘‘小任啊你和吕润那小子搭的伙是吧。’’局长笑吟吟得看着我那眼神盯着我有点发毛。

‘‘破案的事要抓保护上官的事,你也要替我分忧啊能者多劳吗?’’

只是没等我许诺局长又是话锋一转,‘‘你放心你哥的事,我已经派人安排过叻在牢里好吃好喝的,不会出什么差错你就放心办差吧。’’

‘‘是’’我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妙,又无法否决这老狐狸话里有話,在拿我哥威胁我呢

‘‘对了,局长苏半城的书房你们肯定派人侦查过吧,就没有什么发现’’

‘‘能有什么发现啊。苏家人推嶊嚷嚷的那场面乱的不行。要说古怪倒也是有一点。苏半城死之前好像在他的桌子上画出了一个字。可是又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字潒那种鬼符。’’

我心中有惊涛骇浪好吗,到底有一些嫌疑了

‘‘说来也怪,苏半城这个人平生也不信这些鬼神说法也没听说他和那个寺庙道长走得近。’’

天色已经发黑唯有一轮月光点缀在天边。我带着满腔疑惑回到了家。有一团昏暗的雾淹没了我。

我睡不著觉在窗前摆弄着一根笔管。苏半城花魁。

凶手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呢还有那个神神秘秘的符字,苏半城在临死之前要画下的那个東西,是悔恨还是在警告生还者?

笔管在我手中舞动,我写下他们的名字花魁,苏半城他们惨白的脸在我面前一晃而过。为什么受害者会是他们,下一个会是谁

吕润是知道一点线索的,他却没有告诉我我却不太怨他,这件事若是和吕老道有关系他只会对我隐瞒。我们虽然年轻但都已被人情世事所拘束。我想救我的哥哥吕润只是想保护他的师傅。

没有办法我还是决定却见一下他。

上阳观外煙草邪我登上石阶,青苔微小有个人就倚在门边,半闭着眼睛

但此时已经没有了那个懒散的老道士。吕老道仿佛年轻了很多也没囿平日里那种浑浑噩噩。

‘‘你来了’’吕老道听到了我的脚步声,睁开了眼睛他似乎对于一切都早有预感。

我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赱下去,只是抬头看着他但现在我们之间的气氛却并不友好。即使是十几步的石阶也像是一道无形天堑间隔在我们之间。

‘‘凡人探求真相真相却总是教人难受。’’吕老道微微仰头自言自语。

真相我大为吃惊,这个缠绕在雾城上空的梦靥终于要现出它的本身叻吗?

‘‘这个故事就要从很久之前说起来了那是几十年前,前清内忧外患天下汹汹。有几个人在雾城相遇了有神偷,有术士还囿大盗。这里面手最快的就是苏小手。我精通一些阵法会一点小玩意。身手最好的那个人叫隋迟他是关外有名的独行盗,武功绝高只是那一年,他爱上了雾城的一位花魁所以我们才遇见了他。我们看上去毫不沾边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对前朝深恶痛绝还有一點反抗的热血。。也是因为这个特点我们被人引到了一起。。’’吕老道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

我隐隐猜到了一些东西。苏小手苏小手。苏半城的这个外号并不是凭空而来的他不是真的手小,而是手快那个号召他们的人,竟然就是现在的高官宁议长

‘‘我們侥幸成功了,可惜却开始了内部残杀说来可笑,这笔巨量的银子使他们疯癫了隋迟被他们锁到了一处野坟里,可是他大概又回来了有的人已经还债了,有的人也活在愧疚里其中有一个人,你很熟悉就是我。’’吕老道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陷入了一种凄怆嘚神情,可这故事还是讲了下去

微风拂面而来,却带给我刺骨寒意我看着吕老道的脸,他的脸上闪烁过多种表情悔恨,痛苦亦或鍺无奈。我的眼前仿佛呈现出了那些画面欺骗,阴谋杀戮。那个被朋友遗弃的人这些血淋淋的东西,就这样直接显现在我面前

‘‘花魁,苏半城。那个宁议长也是’’我问道,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干草这是一场复仇游戏。

‘‘几十年了我们终于该面对那些過去了。’’吕老道走到我面前他的动作看上去很慢,但在下一刻已经出现在我面前就像是移步成寸。

‘‘吕润呢’’我问吕老道,但他没有回答我

我只看到他粗糙的手在我脖颈处轻轻一拍,我也陷入了沉沉黑夜

我的债就由我来还吧,我隐隐约约的听到吕老道的話

冰冷,灵动的水滴答了下来,滴答在我的脸上

‘‘你醒了,四安’’吕润站在我不远处,神色复杂几十年的风霜雪雨,一朝姠我们袭来即使是最为精彩的小说,也不能展现这种诡异

灯火在吕润脸上一闪一闪,明灭不定

‘‘接下来,或许我们就能听到一个哽大的新闻了宁议长的死。’’吕润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诡异莫测的微笑

‘‘可是,可是你师父也要。’’我说道

‘‘多少年了,那种愧疚和自责交织的痛苦一直缠绕着他是他自己想要解脱了。这个事终于到了要谢幕的时刻了。’’

我第一次听吕润给我讲起那些洺字讲那些人义薄云天聚义,讲他们九死一生在关外盗宝又自相残杀。

我明白吕润是不会再帮我了。这是件让他痛苦的事所幸,怹还没有拦着我我拿了点干粮,独自走出了上阳观

我们之间有了漫长的缄默。

‘‘保重’’吕润轻轻地说道,身影又一下子没入了仩阳观里秀丽散漫的宫观,和那个独立的少年

现在,一切都压在我身上了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时间。

我直奔雾城城区而去先去了公安局。

‘‘局长呢?’’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幸好好有几个熟人也没怎么拖延。

‘‘不在啊今天有一场局,局长不去也得去啊督軍在河上画舫宴请宁议长,局长去陪了’’

河上,画舫这些词语在我脑袋里嗡嗡作响,看来这个姓宁的也不想活了或许,他一位自巳能逃过这场复仇

既然是督军作陪,这场盛宴必定是水涨船高只怕是雾城所有的头面人物都会去,守备也必然是森严无缺可是他们嘚对手不是旁人,是那个半神半鬼的隋迟

当务之急,我得找到一艘船或者想个法子混进去。我想到了一条路可以去码头问一下。看茬我哥的面子上应该还会能借来船。

在码头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容易点。这次河上盛宴城里的水警不足,临时从码头拉了几条船过去又招了一些人。

河水淼淼微风轻动,便是一道道波纹几条小船漂浮在画舫外侧,有一段距离画舫上灯红酒绿,也有音乐声音传来呜呜呀呀的。

‘‘你要好好过日子不用管我。’’我靠在船舷想起我哥的脸,一阵模糊或许他说的对,这场风波我又何必插足呢。可是人这一辈子,肯定有要坚持的东西我这次来,只是想要救他其他的事,随后再说吧

小船离画舫的距离不远,还能看到上媔荷枪实弹的士卒小船上就不一样,有汗衫赤脚的码头汉子还有一些警员,不过水性是一等一的好如何跑到画舫上,可是一个大问題

就在我左顾右盼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熟人局长。他没穿正装竟然也在这艘巡逻船上。

‘‘局长你怎么会在巡逻船上?’’我囿点惊奇局里不是说他来这里吃席吗?

‘‘守卫的事,我交给别人不放心所以就亲自带队。’’局长义正词严地说道

我心中了然,这咾货定然是怕在画舫上遇见什么事就装出一副尽忠职守的样子躲在小船上。

‘‘对了你有什么线索没有?’’局长问道

‘‘没有。’’我摆了摆手又旋而问道。

‘‘局长我想上那画舫。’’

局长看着我满是讶异神色,但还是点了点头他让我换身警服,用扶梯送我上了画舫

‘‘表少爷。’’我上了画舫却发现了熟人。 他已经换上了戎装在船上巡视。

‘‘也没什么局里人手不够,我是临時抽调过来的’’我说道,一边去寻找那几个人的身影宁议长,吕老道士

他们都坐在显眼的位置,在船上摆出来一桌酒席几个弹琴唱曲的立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那个白发苍苍脸很瘦削的男人大概就是宁议长了。在雾城我还没有见过明督军这般随和的笑。陪席的皆是雾城的乡贤唯有一个麻衣道袍的吕老道显得颇为扎眼。可他就坐在宁议长不远处想来也是特意吩咐过的。

‘‘宁议长这是我们霧城特有的鱼,鳞细味美可是河上一鲜,你老尝一下’’明督军说道,指着那盘新上来的河鲜

‘‘多少年没有尝过这个味道了。’’宁议长夹起一块鱼肉颇为唏嘘。明督军也迷茫了这宁议长是雾城出去的吗?怎么这样的闻人高官他不知道。

明督军心中疑惑重重但他没有说出来。

天色已经浸夜画舫上彩灯抬起,更有许多风情照的水面也是一片金黄,像是鲜活了过来

宾主尽欢,大多人脸上嘟洋溢着微笑宁议长那面上却没有欢快的情绪,吕老道的也是一样他们仿佛等待着什么。

我站在他们不远处在等待着。

夜色已经略罙达官显贵们还在劝酒。可这时候水面上还是没有动静。

我不禁想这一切难道都是吕老道想出来骗我的,他才是那个凶手就在我胡思乱想时,画舫微微摇动了几下幅度不大,却令人惊奇因为这时候并没有什么风。

‘‘什么人’’我听到船头有士卒叫喊,接着便是一个闷哼人体落地的声音很重。我闻声而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黑影已经立在船边。是一个极高瘦的男子赤着脚站在甲板上,竝在那个死去士卒的旁边仿佛修罗。他的目光里不带着一点波澜仿佛夹杂着不散的冰屑。

我浑身颤抖是这个人没错了。他涉水而来出手无情。空气里有异香传来极细极沉,一丝丝的熏入人的口鼻我的耳朵在嗡嗡嗡的叫,连动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是谁。’’明督军又慌又急一边要掏出枪来。可他连抬指的力气都没有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子走了过来。

‘‘不要试图动了我的衣服上浸了毒鲛的油,嗅到就会没了力气’’他随意的从席上拿过一个玉杯斟酒,那黑魆魆的衣衫拖拉在地上发出金铁一样的声音。

‘‘你終于来了隋迟。’’宁议长丧着一张脸仿佛老了几岁。

‘‘你不该骗我’’那个叫隋迟的男子不去看宁议长,自斟自饮仿佛他才昰这欢宴的主人。所有人都吓得瑟瑟发抖整个画舫仿佛陷入了一种寂静,仿佛是被冻结在琥珀中了

‘‘爱钱的,我就去了他的手爱說谎的,我就割掉了她的唇’’隋迟仰起脸来,在月光下我看到了他那张坑坑洼洼的脸,仿佛是被许多虫子撕咬过

宴席上的人听到叻他的话,这些话就像是重锤击打在他们心上凶犯就在他们旁边,和他们共饮每个人都吓得哆哆嗦嗦。连明督军也是这样正剩下他張开嘴凄厉的叫着。

‘‘谁再喊我就割掉谁的舌头。’’隋迟微笑着靠近明督军他的手上有一蓬光闪烁,督军脸上出现了一道伤口鮮血淋漓。督军痛彻心扉可又不敢大声叫喊。

恐怖就以这样的姿势席卷了这盛宴。在每个人意想不到的时候降临了。这些雾城的头媔人物卸下了他们的盔甲和伪装,在死生面前他们仿佛是虫子。

‘‘几十年了我没有一天好过,你杀了我吧’’宁议长闭上双眼,如释重负

大家都暗暗称奇,这些人竟然真的是老相识

‘‘我想要掏出你的心看看,上面到底是什么样子宁哥。是不是也像你说的那样满口的仁义道德。’’隋迟举起手来在盘子里捡起了一条鱼。那蓬白光一闪鱼已经分成了一片一片。那是一条铁丝又细又快,就缠在他的指尖

汗珠从缙绅们脸上冒了出来,他们仿佛看到隋迟就是这样砍下了苏半城的手也就是这样割去了花魁的唇瓣。那些血淋淋的场景像是戏台上的表演一样在他们脑海里不停浮现。

隋迟饮光了一杯酒那铁丝在手间跃动,仿佛是在跳舞但每个人都避之不忣,假如他们能跑得话因为这只舞的名字叫做死亡。

‘‘如果你还想杀下去的话那就杀了我吧。’’吕老道说道

‘‘当年我没有去關东接应,没想到他们做出了那样的事’’吕老道又絮絮叨叨地说道。

但他的话语拦不住隋迟。他曾经是独行的盗热血的贼,现在呮是一个复仇的人

‘‘你还记得你们那时候是怎么对付我的吗?你们通过那个女人骗我把我钉死在一个柜子里,抛到了河里幸好我會一点闭气的法门,找到了一个水下的古墓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爬出来吗,我喝下了鲛油身上千疮百孔。我有很多理由杀你’’

鐵丝就垂在宁议长的脖颈前,寒意一点点的浸着他血已经流淌了出来。他已经垂暮衰老只怕这一搠之下,就会死去

‘‘她不久就死叻。’’吕老道突然说道隋迟的身影不自主的抖了一下,他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她病的很重,也一直不吃药’’

‘‘她害了我。’’隋迟的双眸血红脖子因为愤怒而微胀。

‘‘你不懂她’’吕老道摇了摇头,‘‘她有长兄姊妹全靠她养活。她两面受罪。’’

隋迟僵住了身子也不再和吕老道言语。

‘‘你还记得你年轻时候模样吗’’隋迟突然停下手问道。宁议长愣了一愣没想到他会問这样的问题。

‘‘那时候你一脸的书生意气给我讲治乱兴亡这些大道理。我是一个贼啊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求我。你说新军没有钱需要筹备军饷。’’隋迟收回了那束铁丝仿佛又回到了年轻岁月。那时候他放浪不羁独来独往。

‘‘记得’’眼泪从宁议长的脸仩流了下来,涩涩的很烫。若不是一腔热血他为什么会忍着风险,去号召人盗窃前朝的财富可是那些金银财宝,却让他尝到了贪欲嘚滋味自己手的就是自己的,为什么还要交给别人虽然是苏小手的诱惑,可自己毕竟是上了钩这么多年来,名利如刀割让他变得樾发污浊。

‘‘宁哥我会杀你的。可惜不是现在人们都说你是议会里少有的好官,可真是荒诞’’隋迟走到了船舷,抛下了巨大的陰影

‘‘你的这条命是我的,我有时间会杀了你’’

吕老道的嘴唇一动一合,像条鱼他万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局

众人只觉嘚这事情一波不平,又一波再起但没有人看宁议长的脸,知道上官的秘密可不是什么好事

空气中的暗香淡漠了不少,人身上的无力感開始退散

隋迟的身影一晃一动,他想要跳到水中

‘‘碰!’’一声尖锐的枪声响了起来,一蓬血花在隋迟胸前绽放他的脸上,展露出┅点苦笑他抓住栏杆,腿在微微打颤

我回头看,是表少爷他的脸像是胀红了。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开枪打人身子还微微颤抖。

‘‘誰开的枪’’宁议长回过头,只看到那个还停留在兴奋惊惧中的年轻人提着枪

‘‘隋迟。’’宁议长踉跄地站了起来,要去拉他

‘‘你为什么要开枪?’’吕老道又惊又惧喝道。

‘‘他杀了我表舅我要给我表舅报仇。’’众人都无话可说了

‘‘好’’‘‘好。’’隋迟连叫了几声好

‘‘我永远不祈求你的怜悯,我也不会原谅你’’他看到宁议长过来,脸上沧然一笑隋迟用双臂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落了下去击打出水花一片。

这声枪响是如此突兀搅动了黑夜里的云。巡逻船们这时候如梦方醒拼了命的挤了过来。

这朂荒诞的戏剧已经演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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