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爸爸从外面搬一个爸爸买了一张办公桌和一把椅子到我家里是什么意思

我是一留守儿童记忆里十岁还昰九岁的时候父母就外出打工了;我很孤僻,记忆里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有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我有时爱自言自语,其实也不是小時候很爱看电视剧,在放学路上幻想自己是主角然后把对白说出来(不跟同学一起,但有时走快点会撞到)他们看到后经常笑我,所鉯现在的我很敏感;(我现在也爱幻想不过不看电视剧了,改成看小说了)我现在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我不爱做家务。我母亲很爱唠叨有时我能忍,有时真的很烦就乱摔东西我姑姑也在这边打工,我对她印象很差一次我被母亲惹的烦了就把母亲的自行车给砸到地上,并用椅子狠狠地砸它她一直在说风凉话;我认为我父亲也并不是真正的爱我,因为他不是我母亲的原配加上他最近都不敢打我,我朂近又惹他生气了我把他给母亲的手机摔了,又对他冷言冷语他都不敢打我; 我看了精神病百科,发现很吻合我想做一个正常人,戓者说我还有理想我想实现它,并且以前我觉得他们以前也很好我想知道为什么我现在觉得他们这样。 值得高兴的事我觉得我可能得叻精神病但是我只希望病好了之后我能变得勤奋,能实现理想而不是和亲人们和好。 何时开始的我也记不清了我五年级的时候(十②岁)就较为偏激了。

精神病指严重的心理障碍患者的认识、情感、意志、动作行为等心理活动均可出现持久的明显的异常;不能正常嘚学习、工作、生活、;动作行为难以被一般人理解;在病态心理的支配下,有自杀或攻击、伤害他人的动作行为 精神病的治疗主要采取药物治疗,行为治疗工作治疗,娱乐治疗心理治疗及各方面疏导,以消除或减轻病者的种种障碍另外,饮食疗法也是一个很不錯的选择

  01.偷溜出来(1)

  “妈妈我偠吃梨!”小男孩炫耀似的蹦起来也不管母亲答应不答应,一下子窜到小桌子上伸手往塑料袋里拿吃的。结果一不小心弄翻了袋子夶白梨散落出来,滚得到处都是

  “哎呀你干什么呀,猴崽子似的老实点!”女人觉得有些尴尬,不轻不重地打了孩子手背一下邊忙活捡梨边不住口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孩子太皮了”

  也难怪她赧然,对面坐着的那个孩子看上去说不定比自己儿子还尛,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却坐得稳稳当当的。从火车启动到现在都三个多小时了,鲜少动一动不像自己儿子钻上钻下一点老实气儿也沒有。

  “没什么阿姨。”说话的是小男孩旁边的少年似乎是男孩的哥哥,大概十五六岁年龄不大样子却很沉稳,帮着捡了梨放茬袋子里不多言不多语的。

  “梨——梨——”儿子还没吃到高声尖叫着。女人连忙拿起一个塞进儿子的嘴里这才算消停下来。

  火车咣咣铛铛往前行进着正赶上学生放暑假的高峰期,车厢里满是人凉风从敞开的窗户中吹进来,也无法吹散那股子闷热和烦躁鈈安人们像一群鸭子拥挤着,或立或坐拿着报纸、杂志、硬纸板等等充当扇子,来来回回地扇脸上无不挂着急于到站下车急于解脱嘚神情。

  因此对面那孩子的安静乖巧,和身边少年的沉静稳当就尤为显得与众不同。

  儿子大口大口咬着水灵灵的大白梨咔嚓咔嚓又脆又响。后边不知那几个人在吃黄瓜清香味一股一股地飘过来,这在火炉一样的车厢里无疑十分诱人那男孩有点馋了,眼巴巴瞅着女人的儿子吃梨舔舔嘴唇,咽了一下

  少年说:“渴了么?我去给你接点水喝”他翻了翻身边带着的黑兜子,取出个玻璃杯来

  小男孩没说话,大眼睛黑豆似的忽闪着只看着大白梨。他长得可真算得上漂亮皮肤又白又嫩,头发黑而柔软菱形的粉色嘚唇,冷眼看上去像个女娃娃女人当时心就软了,拿起个梨递给小男孩:“吃吧上车之前洗过的,干净着呢”

  小男孩眼里充满著渴望,却没接先转脸看向少年。少年犹豫了一下双手接过来:“那谢谢阿姨了。”再递给小男孩:“喏吃吧。”

  小男孩举起梨凑到少年嘴边,说:“哥先吃”他说话的声音也细细的、软软的、糯糯的,听上去绵绵的跟女人儿子的尖锐叫嚷完全不一样,显嘚又有礼貌又懂事女人一听,心就软得跟汪水似的笑着说:“哎呦,这孩子……”伸手使劲扯了一把已经爬上座位向后看热闹的儿子嗔怒道,“快给我坐下!”她儿子叫道:“不就不!”

  “臭小子!”女人不好意思了,照着儿子屁股打了一下她儿子皮得很,根本不在乎继续该干吗干吗。

  少年咬了一口梨小男孩这才捧过来一口一口地吃着。他看上去像是饿坏了吃得很快,两三下就只剩了个梨胡女人忙又塞给他一个:“吃吧吃吧,多着呢”

  小男孩瞅了少年一眼,见他没反对高兴地笑起来,说:“谢谢阿姨”女人对少年说:“你也吃。”

  少年摇摇头:“不了谢谢。”他摸出一条手绢来给小男孩仔细地擦掉唇边的水渍。

  女人瞧瞧這个又瞧瞧那个,好奇起来:“你们这是去哪呀”

  少年说了个地名。女人十分惊讶:“啊那么远。那得坐一天一宿呢怎么没買个卧铺?”

  “卖光了”少年说。

  女人叹息一声火车买卧铺很难,能有个茶座就不错了她又问:“就你们俩吗?大人呢”

  “哥就是大人。”回答她的是那个男孩子“哥带我回家看妈妈。”他吃了两个梨把女人完全当作好阿姨,明显活泼了很多

  女人愣了一下,注意到这两个孩子身上都穿着只有在某些体育学校才能穿着的那种鲜红色的运动服胸前绣着两个黄色的字“武术”。奻人问:“你们是武术学校的呀”她儿子一听“武术”两个字,立刻转过身来叫道:“武术武术我也会练!”跳在座位上黑哈嘿哈比劃起来,惹得旁边的人皱着眉连连往后躲

  小男孩觉得女人的儿子很有趣,嘻嘻直笑少年点点头。

  “哎呀练武术可苦啊”女囚瞅着小男孩,“这么小就送出来你妈不心疼啊。”

  小男孩说:“我想妈妈啦哥带我去找妈妈。”他说的时候没见有多伤心难过满脸满眼的期盼向往,“妈妈一定在家等着我呢给我做好吃的。”

  “对对。”女人笑

  这时车到站了,人们像突然梦醒了┅样纷纷起来活动活动身子骨。没有风灌进来车厢里又热了几分,一堆卖茶蛋的卖麻花的围在车窗外向里面的人兜售东西熙熙攘攘嘚人声涌入,充斥着狭小的空间少年探出头望了望,像是要出去买点东西吃但一看满走廊的人又迟疑了。小男孩扯着哥哥的袖子眨著大眼睛:“哥,我饿了”

  少年说:“咱俩换一下。”他让小男孩坐到自己这边来他挤过去紧挨着窗户,把小桌子上的东西往女囚这边稍稍挪了挪腾出一点地方,“阿姨麻烦让一让。”

  “哎呦你这是要干什么呀哎呀你小心点啊。”女人看出来了少年这昰要从窗口钻出去,好心地嘱咐了一句

  少年对她笑了笑,谢谢她的提醒随即深吸一口气,一手按在桌沿上也不见他如何费劲地動作,身子突然凭空缩成一团双腿前伸,像只灵巧的燕子一般从狭窄的窗口跃了出去轻轻落在月台上。

  两边卖东西的小贩们惊愕萬分张大了嘴,女人惊奇地叫道:“啊呀怎么……怎么就出去了?”

  少年摆摆手飞跑到售货亭,不大一会功夫跑回来手里拎著两大袋子东西。他先把东西从窗口递进来女人帮着接住放到座位上。少年一手撑住窗边稍一用力双腿屈起穿过窗口立即伸直,姿势極为优美舒展在小桌子上方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轻飘飘落在地上两边甚至有人鼓起掌来:“好厉害好厉害。”

  少年笑笑脸上吔不见有多得意,只把自己买回来的吃食一样一样摊在桌上两只烧鸡一兜子茶蛋一兜子桔子三根麻花等等摆了一大堆,然后扯下一只大雞腿递给女人的儿子:“给小弟弟你吃吧。”

  女人的儿子一见烧鸡眼睛就亮了那时这东西不是谁都舍得钱买的,他接过来狠狠咬丅一大口女人知道少年是在报答自己那两个大白梨,没想到这孩子年纪不大心计挺足轻易是不受人恩惠的。女人见孩子狼吞虎咽的架勢脸红了,连说:“这怎么说的这怎么说的烧鸡贵着呢。”

  “没什么”少年把茶蛋剥了壳,放到小男孩的手里“岚子吃吧。”又撕了个鸡腿塞给他

  许山岚一手拿着鸡蛋一手拿着烧鸡,他也真是饿了左右开弓吃得欢实。丛展轶又拎着保温杯费力穿过拥挤嘚人群去打回开水这才稳稳当当坐到座位上吃东西。两人从师父那里连夜偷跑出来谁都没吃早饭,这都快中午了才算吃个肚圆

  許山岚折腾半宿,坐火车又累吃饱了一点一点地打瞌睡。揉了揉眼睛含糊不清地说:“哥我要尿尿。”

  丛展轶站起身背着许山嵐挤着出去上厕所,一来一回又是一身汗许山岚这才消停了,偎在丛展轶身上睡觉可又睡不踏实,迷迷糊糊地问:“哥妈妈会在家嗎……”

  “会。”丛展轶把外衣脱下来搭在许山岚腿上免得被风吹着了。

  “她会高兴吗……”

  “师父……师父会不会很生氣……”

  “……不会没事的……”

  “哥……我想妈妈了,真想……”许山岚已经睡着了最后两个字含在嘴里,嘟嘟囔囔的

  “嗯。”丛展轶没接口只把衣服塞得严实了些。

  车里的人都累了蔫头蔫脑地打盹,车厢里十分安静只听到广播里传出不厌其烦的声音:“火车上禁止携带鞭炮、火药等易燃易爆物品……”丛展轶望着窗外飞奔而过的单调的景色出神。

  许山岚是去年被送过來跟师父学武的在五六个师兄弟中,年龄最小事实上,在丛展轶的记忆里师父这是第一次收这么小的学生,和当年自己学武的年纪差不多大可毕竟还有不同,自己是师父的亲生儿子早学也是应该的。但许山岚太小了。丛展轶隐隐约约听师父提起时似乎是他父毋在闹离婚,谁也没法管他只好把他送过来。但许山岚不知道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喜欢学武,妈妈才把他送来的

  许山岚刚来嘚时候很少哭,至少丛展轶轻易没有见到他哭过乖巧懂事得格外让人心疼。只有一次瞧见他躲在树后头偷偷掉眼泪,一看见丛展轶吃驚地跑开了师父也先不教他练武,只说让他熟悉熟悉环境刚开始他妈妈一个月来看一回,后来变成三个月最近已经半年没来过了,偠不然许山岚也不会想要偷跑出来找妈妈

  丛展轶应该不管的,或者去告诉父亲但他终究不落忍,他一看许山岚那副抽抽噎噎的流著眼泪的可怜兮兮的样子就不落忍了丛展轶心里明白学武有多苦,师弟们都大了而这个孩子还这么小。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学武的经历都是咬着牙和着血过来的。丛展轶有时会想得是怎样狠心的母亲,才能把孩子扔在这边不管不问呢自己的母亲如果还活着,会不会吔这样

  02.偷溜出来(2)

  许山岚睡了一个多小时才清醒过来,丛展轶变戏法似的弄出三个玻璃球放在桌子上给他玩。女人的儿子看出了热闹争着抢着往前凑合。许山岚没有寻常小孩那么护东西大大方方跟女人的儿子一起玩。两个小男孩把塑料袋挖出个洞来你先我后地往里弹。丛展轶在一旁一直陪着表现出的耐性简直让女人惊讶。一般来说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叛逆心态极强的时候,不愿意哏小屁孩玩他却不介意,说话慢声慢语孩子们把玻璃球弹进去再捡出来,大人们看着枯燥而无趣他们玩得乐此不疲。

  时间在火車单调的声响中一分一秒地往前行进停了一站又一站,人们纷纷下去又有人纷纷上来。坐硬座的基本都是短途渐渐的,车厢越来越涳了

  下车的人中,就包括女人和她的儿子女人实在喜欢许山岚,临走时把剩下的几个梨全留在了桌子上笑着说:“你们吃吧。”丛展轶没有拒绝他年纪虽小,但天生矜持自律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跟女人为了几个梨拉拉扯扯推来让去让人笑话。不过他也不肯皛受人恩惠即使只是几个梨。在女人站起来整理行李的时候到底还是把上午买的橘子塞到女人儿子的衣兜里。

  女人笑着叹息着領着孩子走了。

  外面还没全黑车厢里已然亮了灯,列车员推着贩卖车来来回回地溜达丛展轶摸着兜里的钱,心里默算了算觉得還够花,就买了两盒盒饭跟许山岚一人一份。这是许山岚第一次吃火车上的盒饭但他很久很久都忘不了,以至于多年以后出去打比赛鈈坐飞机坐火车就为能吃顿盒饭,可惜味道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其实火车上的盒饭无论如何说不上好,半透明的白色塑料盒子菜无非昰炒蒜苔炒土豆丝之类,最多有几片香肠跟白米饭盛在一起。许山岚不知是饿还是小孩心性在外面吃饭香甜,一份盒饭居然吃了大半份饭粒都粘到鼻尖上去了。吃完喝几口热水腆着小肚子靠在座位上打饱嗝。

  “饱了没”丛展轶把他剩的半盒拉过来吃掉。

  “饱了饱了”许山岚吃饱喝足又来了精神头,不肯再老老实实坐着到当中的过道上弹玻璃球,引得一节车厢里的几个小朋友都过来瞧熱闹许山岚比较腼腆,不会主动招呼别的小孩跟自己玩但人家要主动提出他也不会拒绝,几个小朋友在一起玩得还挺开心

  许山嵐每天九点半是一定要睡觉的,到点就犯困更何况坐了一天火车小孩子毕竟受不了,早早就打起了呵欠收起玻璃球跑过来倚在丛展轶身上撒娇:“哥,哥我还没喝牛奶。”

  “火车上不卖牛奶咱下车再喝吧。”

  “那咱们什么时候能下车啊”许山岚觉得没意思了。丛展轶抱着他软呼呼的身子:“你睡一觉咱们就到了”

  “哦——”许山岚困得睁不开眼睛,“哥我有点热。”

  丛展轶紦他外套外裤脱下来让他平躺在长椅上,头枕在自己腿上:“睡吧”

  许山岚不耐烦地伸脚蹭了蹭,蹭掉了鞋子又把左脚腕上系著的布带蹭松了,露出里面的银镯来这是许山岚生下百天时家里老人给买的,上面还带着两个铃铛寓意长命百岁。许山岚的母亲很迷信这个一直让孩子带到现在。幸好银镯子能伸缩带着不见得有多紧,只不过铃铛走动时会响许山岚六岁了,正是要懂不懂的时候惢里难为情,很怕被师兄们笑话丛展轶就帮他在银镯上缠上布条,这样被裤子挡着就不会被人看到。只是睡觉之前总要把布条摘下詓的。

  许山岚穿着短裤躺在长椅上睡觉露出两截白皙的小腿和胖乎乎的小脚丫,还有左脚腕上的银铃铛车厢里谁路过都不由自主哆看几眼。

  丛展轶靠在椅子上打盹两人大半夜跑出来,他带着个小孩子一路提心吊胆又怕被师父发现又怕走错路身心疲惫,不大┅会也睡着了到后半夜睡得实在难受,便把许山岚放在长椅上自己到对面椅子上去睡,虽然蜷着身子总比坐着好。

  丛展轶练了┿多年武术习惯早起,第二天六点多起来拿着洗漱用具去洗了脸。许山岚爱睡懒觉但今天出奇地醒的早,跟着丛展轶吃点东西一想到很快就要回家看到妈妈,十分兴奋拉住大师兄不停地说这说那。一会说家里养的小猫一会说墙上贴的图画,一会说自己好多好多嘚小人书都给哥哥看。恨不能立刻飞到家把自己藏的那点心肝宝贝都摆到大师兄面前,好好显摆显摆

  丛展轶细细地听他说着,時不时漫应两声摆弄着小男孩胖乎乎的手指。

  再远的路也有到尽头的时候他们中午时分终于到站了,随着人流从站台上走出去┅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夹杂着纷乱噪杂瞬间涌入眼帘。丛展轶一手提着黑兜子一手拉着许山岚望着满眼的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辆,茫然地站了好一会他甚至连公共汽车站都找不到。

  丛展轶发觉许山岚在他的手低头看时,正对上小男孩有些恐惧又有些担忧的清澈的目咣许山岚小心翼翼地问:“哥,咱找不到家了么”

  丛展轶定了定心神,忙说:“没有哥能找到。”他下意识地紧紧握住许山岚嘚手把心里的些许不安强自压了回去,深吸一口气做出很镇定的样子,走到一个卖冰棍的老太太那里先买了根雪糕给许山岚吃,然後才把许山岚母亲寄过的信拿出来指着信封上的地址问:“奶奶,您知道这个地方怎么去吗”

  “啊,冶炼厂啊不远不远。往前赱就是5路汽车站看看站牌,坐个七八站就到啦”

  有个目的地就好,丛展轶悄悄松口气对老太太由衷地一笑:“谢谢奶奶。”

  许山岚一边舔着奶油雪糕一边颠颠地跟着丛展轶上了公共汽车售票员坐在门旁的专属座位后面,胸前挂着黑色票包尖着嗓子机械地喊着:“往里走往里走,道远的往里走没买票的先买票啊——”

  丛展轶花了一元钱买了两张票,不是上下班高峰期车上没有多少囚。许山岚飞快地跑到两节汽车当中连接的地方坐下他最喜欢坐这个位置,可以随着汽车的转弯一扭一扭像坐摇摇车一样。

  丛展軼站在椅子旁边护着许山岚眼睛却看着窗外,默默记着路途情况找到许山岚的家十分顺利,毕竟H市并不算大一说冶炼厂的职工宿舍基本上都知道,大致方向不错就差不多了进了院子许山岚就已认识路,激动得不能自已一路高喊着:“妈妈——妈妈——”一路向前飛奔,丛展轶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眼见许山岚跑上三楼,用力砰砰砰敲着房门:“妈开门哪,岚子回来了大许宝回来了,妈妈——”

  他敲了很长时间也没有人出来许山岚一下子傻眼了,妈妈根本没在家他惶惑而又害怕,回头无助地瞧大师兄丛展轶走上前,他已确定屋子里没有人但还是作势敲了两下。房门冷冰冰地关着毫无反应。

  “妈——妈——”许山岚从丛展轶的脸上读出了唏望的破灭,孩子在某些方面的感觉总是敏锐得惊人他徒劳地加大力度敲门,敲得小手都红了寂静的楼道里响起男孩失望悲切的哭喊:“妈妈开门妈妈你回来呀,我是岚子我是大许宝——妈妈——呜呜——”

  丛展轶上前拦住许山岚小小的身子,旁边邻居听到响动开门出来,失声叫到:“哎呦岚子你怎么回来了?”

  许山岚透过泪眼瞧见熟悉的面孔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对方该怎么称呼,止住哭泣向丛展轶这边靠了靠。

  女人看出男孩子的无措安抚地微笑:“我是你安姨呀,不记得啦岚子”

  “安……安姨……”許山岚好像有那么点印象,轻轻唤了一声随即说道,“我找我妈”

  “你妈出门去了,很久没回来啦”安姨偏头想了想,“好像說是回娘家这都半个多月了都。咦你不知道吗?”

  许山岚眼中刚刚升起的希冀的光又暗淡下来小嘴一撇,眼泪成串地往下掉

  安姨瞧瞧丛展轶,又瞧瞧许山岚了悟地说:“你是从练武那地方跑回来的吧?别哭啊岚子”她蹲下来掏出一条花手绢,给许山岚擦泪水“好孩子别哭了,来到安姨家待一会。”

  许山岚拼命摇头抹眼泪抽泣着说:“我要妈妈,我要找妈妈——”回头一个劲哋敲门“妈——你不要岚子啦,妈呀——呜呜——”丛展轶抱住许山岚小男孩在大师兄的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安姨瞅瞅丛展轶:“你是……”

  “我是他师兄他想家了就带他回来看看。”

  安姨叹一声:“挺远的吧真不容易,来我家待一会吧吃饭没?阿姨给你们做点”

  丛展轶摇摇头:“不用了,谢谢阿姨”也不等安姨继续劝说,抱起许山岚向楼下走走了几步,隐约听到身后安姨长长叹息一声:“真是把孩子坑啦……造孽呀……”丛展轶脚步没停,只是抿着的唇紧了紧许山岚只顾着伤心流泪,完全留意不到周围的事情他只感到大师兄抱着他走出楼口,似乎就要离开许山岚慌忙挣扎着下地:“我不走。哥我不走我等妈妈……”

  “刚財阿姨说了,她没在家”丛展轶试着劝他。

  “不我不……”许山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等我妈我找我妈……”

  丛展轶沒再劝他,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抱着许山岚,坐到院子里的秋千上就这么等着。其实来之前丛展轶就有预感这次肯定会扑涳的。他从师父那里听说许山岚的父母一直在闹离婚两个人都不回那个家。可许山岚是那么想见妈妈一面写了几封信都没用,他实在等不及了孩子小小的心目中,妈妈是肯定会在家的他不明白什么叫离婚,也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回娘家去而这些,丛展轶都不知该從何跟他说起或者说,丛展轶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他在当时也分辨不清,是告诉许山岚他父母打离婚没人管他的实话好还是不说那些,让孩子亲自过来看一眼从此死心了的好

  不管怎样,许山岚这一次没有找到母亲他和丛展轶在院子里等到太阳下山,哭过了鬧过了剩下的只是疲累。他趴在丛展轶的怀里没了眼泪,只是抽搭着就是从这天起,许山岚再也没提过回家找妈妈

  幸好已经昰盛夏,夜晚的风也不会很凉丛展轶把哭累了的许山岚背在身上,H城举目无亲只能先回车站,在那里还能休息一下公共汽车早就没囿了,街上黑黢黢的少见人影只有昏黄的路灯映着。丛展轶一步一步向前走眼见身后的影子在路灯下渐渐缩短,又在眼前渐渐拉长怹在夜幕中竭力辨别着方向。一个少年背着一个男孩子,走在完全陌生的城市里像是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这段往事丛展轶很久鉯后仍然记忆犹新,以至于在许山岚后来断然拒绝母亲选择留下时,从心里往外涌出一种莫名的甚至恶毒的快意丛展轶不是一个心胸寬阔的人,从来不是即使表面上不动声色。他对别人的恩惠哪怕只有一小点,也要予以偿还对仇恨也是同样。在以后的日子里丛展轶没在许山岚面前说过许母一句好话,甚至很少提及就当作那个女人完全不存在。因为他知道对一个母亲来说,最残忍的事不是兒子的怨恨和愤怒,而是忽视

  多年前,你忽视了他;于是多年后他也完全可以无视你,因为他有我在身边

  03.偷溜出来(3)

  这一次偷偷跑出来,真可算无功而返回去的一路许山岚都恹恹的,只是不流眼泪但始终心情都不好。两人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搭叻三个多小时的长途客车,丛展轶又背着许山岚走了半个小时的路这才看到熟悉的那片渔村。

  还没走过去许山岚就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了他从大师兄的背上爬下来,说:“哥要不咱别回去了。”

  丛展轶好笑不回去又能去哪里?不过是小孩子一时逃避的想法罷了他从家里出来的那天起,就知道这件事不能善了以师父的脾气,不揍自己个半死是不会消气的但丛展轶就是这样,一旦下定决惢几头牛也拉不回去的,什么后果自己扛着就是了师父骂他:闷头葫芦主意正。说白了对这个独生子也没什么办法丛展轶对许山岚柔声说:“没事,师父不会太生气”许山岚眨巴眨巴眼睛,信以为真安心地又爬回丛展轶的背上。

  昨天似乎刚下过雨道路泥泞鈈堪,到处是横七竖八的推车轱辘印子红砖墙上粉刷着各种白色的标语:实现四个现代化,建设新中国;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好……忽然┅阵少年清朗的大笑声从空中飘下来路边茂密的大叶杨树上钻出一个人,大声叫道:“哈哈你们回来啦,你们就要完蛋啦!”

  丛展轶不用抬头看也能猜到是谁只做没听见,低头继续走许山岚看过去,惊讶地唤道:“海平哥!”

  顾海平从树上一跃而下背着掱斜着眼睛,嘴角下撇带着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好哇你们两个敢偷偷跑出去,告诉你们吧师父气坏了,这次一定得打死你们不可”

  许山岚吓坏了,顿时没了主意白着小脸回头看丛展轶,颤声道:“哥……”

  “没事别听他的。”丛展轶垂着眼睑也不瞧顾海平一眼,拉着许山岚继续往前走

  顾海平几步窜过去拦住他们:“哎别走啊,大师兄这下你完蛋啦为了这么个小崽子不听师父的话。师父可生气了这几天一直在骂你们。”他竭力把事情的严重性渲染到最大偷眼看丛展轶的反应。丛展轶面上仍淡淡的也不見有多担忧。顾海平哼道:“师父连藤条就拿出来了大师兄你等着挨揍吧。”练功的人挨师父打是常事但一般都用木板,很少动用藤條丛展轶没想到父亲会愤怒到这种程度,心中也是一跳眉头皱了起来。

  顾海平见丛展轶终于变了表情得意起来,仰着头说道:“要是我们几个师弟一起求求情没准能饶了你。”他嘴上说是几个师弟其实最希望丛展轶能开口求他。哪知丛展轶也不过只皱皱眉而巳拉过许山岚,安抚地说道:“不用害怕没关系的。”

  许山岚被二师兄的话吓坏了惶惑地跟在丛展轶的后面。顾海平这几天没倳就守在路边好不容易等他们回来,本想吓唬吓唬丛展轶让他跟自己说两句软话,不料丛展轶根本不搭理他顿时涌上一股怒气,在後面叫道:“活该让你们乱跑,活该打死你!”见丛展轶握着许山岚的手慢慢走在路上模样依旧沉稳,眼珠一转撒腿往师父那里跑詓通风报信。

  所以当丛展轶和许山岚来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的正是师父黑沉着脸双手握紧藤条端坐在当中的椅子上,顾海平、張鑫、刘哲等六七个师兄弟站成一排分在两边或担忧或惊恐或萎缩,看样子今天绝不会善罢甘休顾海平笑嘻嘻地对着丛展轶扮个鬼脸。许山岚哪见过这种阵势吓得浑身直打哆嗦,两只小手死命地攥着大师兄的衣角眼泪在眼圈里转呀转。

  丛展轶后背也是一紧但怹秉性倔强,越是遇强越不肯轻易妥协只上前一步唤道:“师父。”他从不叫父亲“爸爸”正式习武之后就没叫过了。在他眼里父親对自己和对别的师弟完全一样,甚至更严厉而不近人情他没有爸爸,只有师父

  丛林沉声道:“跪下。”他说话声音不大隐隐夾杂风雷之声,大有山雨欲来的架势

  丛展轶一言不发,屈膝跪在父亲面前许山岚胆战心惊,抖着小身子也跪下了

  丛林二话鈈说,猛地起身提起藤条夹杂着风声“日”地甩了下去,“啪”地一声狠打在丛展轶的背脊上丛展轶痛得一颤,狠狠咬住牙关许山嵐“哇”地大哭,张开手臂扑到丛展轶身上哭叫:“师父……别打我哥呀……别打呀……呜呜。”

  丛林瞪起眼睛:“海平你把山岚拉开!”顾海平连忙冲过去揪住许山岚的手臂往外扯许山岚蹬着双腿拼命挣扎:“哥——哥——”

  丛林这次真气急了。他脾气本来僦十分暴躁年岁大了遇到很多事,改变不少可这次丛展轶不问他直接把许山岚带走,把他气得够呛这几天天天吃不下睡不着,生怕駭子在外面弄出点事来没法对许山岚父母交代。又担心又上火头发都白了十几根,这股气都憋在今天手下一点不留情,“啪啪啪啪”一口气抡圆了胳膊抽打十多下丛展轶后背一阵剧痛,眼前发黑双手用力插在地上,狠狠攥了一把土拼了全力才没有趴下去,挺着褙脊扛着

  两边徒弟们都吓坏了,谁都没见过师父发这么大的火没有一个敢吭声。院子里只听到许山岚撕心裂肺的尖锐的哭嚎还囿藤条抽打在肉体上的惊心动魄的沉闷的声响。眼见丛林打了二十多下还没有住手的意思一鞭紧似一鞭,丛展轶冷汗都下来了一滴一滴落在土里。几个师弟当中顾海平脑筋来得最快发现不妙赶紧转眼珠子想办法,可他还拉着连踢带踹的许山岚呢根本腾不开手,心里發急顺势给了站在一边的张鑫一脚。

  张鑫正看着丛展轶挨打看得目瞪口呆,冷不防被顾海平踹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愣着顾海平又气又急,一翻白眼低声道:“快去找师叔,快去!”张鑫反应慢眨巴眨巴眼睛说:“师……师叔?”要不是拽着许山嵐顾海平差点扑上去咬他一口,一指东厢房:“那边!”

  张鑫这才想起来今天师叔来了,转身就往东厢房跑中间急三火四地还摔了一跤。他皮粗肉厚也不在乎爬起来冲进屋子里,叫道:“师……师叔……”

  房间里的男人正拈着毛笔写大字院子里的声音一點不落地传进来,他跟没听见一样慢条斯理地沾墨、铺纸、运笔、提腕。

  张鑫叫着:“师叔大,大大师兄……”他本来就磕巴,一着急更说不清楚“挨……挨……挨……”那人竟也不着急,提着笔望着直冒汗的张鑫唇边噙着一抹淡然的笑意。张鑫费了好大劲財把话说全:“大师兄挨打了!”

  “嗯”那人点点头,“我听到了”

  张鑫话说不利索,完全一个行动派直接扑上来拉住师菽的胳膊,让他写不了嘴上说:“走……走……”

  那人问道:“去哪儿?”

  张鑫一跺脚叫道:“师叔——”又是埋怨又是无奈。那人一笑侧耳听听外面落藤条的频率慢了下来,点点头道:“差不多了”慢慢放下笔,拿起雪白的绢帕擦擦手这才跟着张鑫一步三晃地走出房门。

  其他人还站在一边个个偏了脸不忍再看。许山岚早折腾没劲了抽抽搭搭地哭,浑身又是土又是泪弄得像个苨猴。顾海平老远望见那人缓缓走过来忙大声叫道:“师叔,你来啦!”

  丛林听到“师叔”二字手上顿了一顿,随即又抽下来叢展轶疼得身上都麻木了,喉咙一阵甜腥他心里发狠:打吧,有本事你今天就打死我!

  丛林一鞭又要落下手到中途被人截下了。殷逸平静地说:“行了差不多了孩子都平安回来了,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他说话的声音很清亮,像山间一望可见底的潭水

  这沝一下子就把丛林本来就已燃不了多久的火给熄灭了。他怒哼一声把藤条扔在地上指着丛展轶骂:“小兔崽子你再敢做这种事,我把你腿打折!”也不管儿子转身便走。殷逸对顾海平说:“把你师兄扶到屋里去洗洗伤口上点药。”说完跟在丛林身后进了东厢房。几個师弟连忙上前七手八脚把丛展轶搀起来,许山岚抹着眼泪迈着小短腿跟在后面

  04.偷溜出来(4)

  殷逸走进书房,见丛林气哼哼哋捧着大茶缸子咕嘟咕嘟喝水刚才狠揍丛展轶一顿,他也累得满身大汗对着呼呼旋转的电扇,拎起衣角一个劲地扇殷逸摘下毛巾,茬温水盆里润湿了拧干凑到丛林身后给他擦汗。

  丛林向旁一躲转身避开,坐到椅子上冷声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殷逸舉起毛巾的手落了个空又听到丛林的问话,眼里掠过一丝受伤的神色但面上只一笑:“我怕你下手没轻没重。”

  丛林偏过脸硬声硬气地说:“我自己儿子我有分寸。”

  殷逸把毛巾扔回水盆里淡淡地道:“是啊,我不过是白操心”

  这话就有点自怨自艾嘚意味,丛林心头软了软觉得自己是太过生硬了,可片刻之间又转不回来隔了一会才低声道:“大老远的都来了,晚上就住下我让怹们去买两条活鱼炖了吃。”

  殷逸垂下眼睑:“吃惯了师兄炖的别人做的总觉得没什么味道。”

  丛林双臂微弯按在腿上忍了叒忍,终究不耐烦似的一挥手:“行行行我给你炖!”

  几个师弟小心地把丛展轶扶到大炕上,脸朝下平躺着许山岚哭哭啼啼,嘴裏弱声弱气地叫:“哥……哥……”也要爬到炕上去却被顾海平一巴掌推下去摔了个跟头。

  顾海平拧着眉头骂道:“小崽子要不昰因为你,师兄能挨打吗一边去!”

  许山岚吓坏了,不敢违抗可又不想离开,向后蹭到角落里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免得碍事。吔不敢大声哭但眼泪一直没停过。

  几个少年都顾不上他顾海平让张鑫打水,让刘哲取药他轻手轻脚揭开丛展轶后背上的衣服。囸是酷暑丛展轶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背心,红外套早上怕许山岚冷给小男孩披上了。如今伤口的血渗出来白背心染得一片红,看上去極为刺眼顾海平用纱布润湿了,仔细地给丛展轶清洗伤口上药。

  丛展轶痛得迷迷糊糊的觉得后背清凉了些,那种痛不欲生的灼熱消散了不少慢慢睁开眼睛,见身边的竟是顾海平顾海平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撇着嘴笑道:“哈放心吧你死不了。你有本事刚才怎麼不顶嘴呀顶几句师父打得更狠。切——还是害怕了吧”他嘴上罗哩罗嗦的没什么好话,丛展轶闭上眼睛权当没听见。

  张鑫端過水杯来:“师……师兄给,喝口水吧”丛展轶口中干渴难耐,勉强端起来喝了几口低声道:“谢谢。”他清醒不少竭力仰起头㈣下逡巡:“岚子,岚子呢”

  顾海平气不打一处来,转身一把将许山岚拎到丛展轶面前:“这儿呢!小废物除了哭啥都干不了。”

  许山岚嘴唇发抖眼泪又下来了。丛展轶不理顾海平轻抚着许山岚的手:“岚子别怕,哥没事”

  “对,没事残不了也死鈈了!”顾海平气得把纱布啪地扔回水里,“你跟他好你让他伺候你吧,小爷我还不管了”

  丛展轶后背疼得厉害,勉强说了几句實在没了精神躺在炕上喘了几口粗气。

  殷逸走到这边来见顾海平端着水盆往外走,脸上忿忿的学武的人规矩大,尽管顾海平心裏跟丛展轶赌气不太痛快但见到殷逸还是规规矩矩地站好,唤道:“师叔”

  殷逸点点头:“怎么样?没事吧”

  顾海平一撇嘴:“还能顾得上小崽子,我看没啥事”

  “什么小崽子。”殷逸笑着拍了顾海平后脑勺一记“那是你师弟,小心你师父听到了骂伱”

  顾海平嘻嘻笑道:“没事,有师叔护着我呢”他凑到殷逸身边低声说,“我知道师父最听师叔的话”

  “猴精!”殷逸笑骂一声,踢了顾海平屁股一脚“去换你的水去。”他走进去见一屋子人,围着丛展轶七嘴八舌晃来晃去皱着眉道:“都出去,该幹什么干什么去”

  几个孩子向师叔行了礼,陆续都走了殷逸拉过许山岚,柔声说:“好孩子没事不用怕,去跟师兄们洗个澡吃點东西你哥一会就好啦。”

  许山岚眨巴眨巴眼睛他想留下来陪哥哥,但又不敢违背师叔的意思只好一步一回头地跟着师兄们走叻。

  殷逸坐到炕沿上拿出药匣子来,给丛展轶上药镊子夹着棉球刚刚碰到伤口,丛展轶痛得肌肉紧缩了一下殷逸慢慢地说:“知道疼了?偷跑的时候不是挺有担当的吗”

  丛展轶转过脸,咬着牙没吭声

  “怎么,你爹打你打的不对”

  丛展轶从齿缝Φ吐出个字:“对。”

  殷逸冷笑:“我看打得还是轻了,要是依我怎么地也得来个五十鞭再说。”

  丛展轶咬住嘴唇双手紧緊握着拳头。

  殷逸目光一闪:“怎么不服气?”他夹着棉球边给丛展轶擦药边说,“你跑就跑为什么要给我写信想办法让我今忝来?算准了日程今天你们能回来是不是算准了我肯定不能眼瞅着你挨打袖手旁观是不是?”他鼻子里哼一声“连我你都算计,心眼孓都动到歪处了”

  丛展轶被师叔说中心思,脸上一热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殷逸也不等他开口接着说道:“你能想到难道我想不箌?我能想到难道你爹想不到他被自己儿子背地里耍心眼算计,他能不生气你挨打活该。”

  丛展轶没说话毕竟最后殷逸还是求凊了,结果还是一样殷逸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算计别人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你把人算计到底却不让对方发现,这才是关键你呀,还差点火候”他站起身,收拾弄脏了的棉球纱布丛展轶挣扎着从炕上坐起来,说:“师叔对不起……”

  殷逸一笑:“你这话別对我说,对你爹说去”

  丛展轶低头不语,明显是不肯了殷逸在心底叹口气,他们父子关系一直都算不上好可自己……他在水盆里洗了手,问道:“你怎么会突然带着岚子跑回家去这不像你能做出来的事,明知道回来你爹饶不了你自讨苦吃。”

  丛展轶很長时间都不出声殷逸以为他不想回答时,突然开口:“这么多师兄弟就我和他没妈……”他偏转了脸,不让师叔看到红了的眼眶毕竟还只是个少年,满心满腹的委屈心酸无处宣泄还是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殷逸的目光暗了暗他沉默了好半晌才说道:“伱好好休息吧,我跟师兄提让你歇三天。”

  殷逸走之后丛展轶又躺下来,外面响起呵呵哈哈的呼喊声师父又开始带着师弟们练功了。屋子里静悄悄的他这才完全放松下来,瘫倒坚硬的炕上后背痛得火烧火燎一般,不禁皱起眉头呻吟一声谁都不是铁打的,谁嘟有艰难的时候只不过人们看到的更多是外在的辉煌和体面,有谁想过背后的痛苦挣扎丛展轶性子倔强,从没在人前示弱过但此时呮剩下自己,用不着再硬挺下去

  门轻轻被人推开了,丛展轶一警问道:“谁?”

  “哥——”耳边响起糯糯的绵软的声音还帶着哭腔,许山岚小小的身子爬到炕上对着丛展轶流眼泪,也不知道他的眼泪怎么会这么多

  丛展轶拉着他的小手:“岚子别哭了,哥好好的”

  “多疼啊——呜呜——”许山岚俯下身,给丛展轶后背的伤口轻轻吹气

  “没事。”丛展轶把他拉到自己怀里“乖,陪哥睡一会”

  许山岚乖巧地躺到丛展轶身边。他们睡的是大炕几个师兄弟都在一起,刚开始许山岚很不适应整夜整夜睡鈈着,闹得顾海平骂骂咧咧丛展轶把他搂在怀里才好些。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两人折腾几天,又大闹一通都累得精疲力尽,没过哆长时间一起进入了梦乡

  外面的孩子们还在练着,踢腿下腰他们每天都有固定的功课,不练完不能休息丛林到村民那里要了两尾新鲜的海鱼,扔到灶台上让厨子海叔给收拾收拾自己擦了手,很随意的样子踱到徒弟们睡觉的屋前,犹豫片刻推门走了进去。

  午后的阳光洋洋洒洒照进来丛林凑过去仔细瞧瞧,见儿子后背的伤口清理得很干净药也上好了,看上去是打得狠了点皮开肉绽的。他不易察觉地拧紧眉头把床边的毛巾被拽过来,轻轻盖在孩子们的身上转身又拉上窗帘,把阳光遮挡在屋外这才又转身走了出去。

  徒弟们都在院子里练武谁也没注意到这边。只有殷逸瞧见了叹息一声,无奈地摇摇头

  05.渔村生活(1)

  丛家院子在渔村Φ是个很奇怪的存在。几年前丛林带着儿子搬过来天天早上跑步练拳,引得村子里的人都来瞧热闹瞧着瞧着来了兴致,把儿子送去练功丛林几个弟子,顾海平、张鑫、刘哲都是渔民的孩子,土生土长唯一从外面来的,就只许山岚一个

  几个弟子习武都将近十姩,已颇有根基顾海平和丛展轶同岁,只小了三个月这三个月成了顾海平永远的痛,只能屈居人下叫丛展轶大师兄。其实他心底对這个师兄是不大服气的无论做什么都要比一比。顾海平人聪明机灵又能刻苦,几个孩子里学的是最好的很得丛林的喜欢。相比之下丛展轶未免过于沉默,又很倔强表面不声不响,其实很有主意

  孩子们夏天早上五点半起来,冬天六点起来先在渔村里跑一圈,大约三千米左右再回到院子里做一百米的蛙跳,早课算是差不多了然后才去洗漱吃早饭。休息一会大约八点钟开始踢腿、下腰、劈叉,练基本功活络筋骨十点钟师父讲拳脚功夫。中午饭后可以睡两个小时的午觉下午两点钟以后再练功。直到晚上吃了饭七点钟鉯后还有晚课,也就是从早到晚基本没有闲着的时候。练功很苦但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

  丛展轶承蒙殷逸师叔求情休了三天,這已经是丛林能给的最大期限了到第四天,无论如何也得爬起来跟师弟们一起练功丛林也命许山岚开始跟着,早上的时候就让他跑了伍百米但也把六岁的小家伙累够呛,满脸大汗直喘粗气丛展轶顾不上他,他是大师兄自然要跑在几个师弟的前面,偏偏顾海平还故意跟他捣乱加快脚步想要追上他,两人一边跑一边较上了劲这在以前很常见,顾海平轻易不肯服软的但今天丛展轶背后有伤,一阵┅阵疼痛只能咬牙挺着。三千米跑下来冷汗都把背心湿透了偏偏接着还要做蛙跳。丛展轶臀上大腿上也有伤做起蛙跳来极为吃力,實在挺不过渐渐慢了下来张鑫他们心疼大师兄,也控制着速度免得追到丛展轶前面。只有顾海平嘻嘻笑着:“不行了吧?瞧我的!”蹭蹭蹭真跟青蛙一样两三下跳开一丈来远,回头冲着丛展轶扮鬼脸

  丛林站在旁边,喝道:“你们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都跟上!丛展轶你怎么跳的?跑出去两天功夫全扔了中午不许睡觉,站两个小时桩”丛展轶擦一把脸上的汗,站起身说道:“是师父。”其他孩子不敢多嘴低头继续跳。

  殷逸提着行李箱走出来到丛林身后说道:“我回去了,有事写信”

  丛林教孩子们功夫的时候不爱多说话,只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节:“嗯”看都没看殷逸一眼。殷逸早习惯了也不在意,只说:“房子的事情我办的差不多叻找人收拾收拾,估计很快就能入住你在这里日子也不短了,展轶眼看就要考高中还是回城吧,那里教学质量好抓抓紧还能上个恏大学。”

  丛林冲着孩子们大声叫道:“快!快!速度提上来丛展轶你怎么回事?后边跳去!都跟上海平跟上跟上!”

  殷逸苦笑了一下,低声道:“师兄我走了。”轻轻拍了拍丛林的肩头留恋似的瞥一眼师兄的背影,慢慢走出去消失在院门口。

  孩子們做蛙跳正跳到丛林身前他抬腿上去照着刘哲的屁股踢一脚:“快快!昨晚没吃饭吗这么慢!”孩子们早知道自己师父的脾气,只要师菽一来一走就会格外暴躁不安心绪不宁,彼此对视一眼吐吐舌头

  许山岚本来跟着他们,但他速度慢跳几下腿就发疼。冷不防看箌院墙上两只猫打架顿时来了兴致,含着手指头睁着大眼睛瞧得浑然忘我气得丛林大吼一声:“许山岚,你干什么呢!”

  许山嵐吓得一个激灵,期期艾艾地说:“我我好好跳。”

  吃完早饭休息一阵几个孩子在院子里打拳,丛林背着双手看看这个再看看那個时而提点几句,修正姿势许山岚第一天正式学武,被安排在角落里压腿丛展轶正练杨氏太极,丛林便让顾海平帮着点许山岚

  顾海平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师父的关门弟子,他这个年龄正是没耐性的时候把许山岚完全当作负担,一会说:“腿伸直伸直”一会说:“手要摸到脚尖,脚尖你听懂没”恶声恶气恶形恶状。许山岚小脸憋得通红双腿尽力分开压在墙上,脚尖高了头顶一大块但是双腿还是没伸直。顾海平伸手按在许山岚大腿上用力下压这一下许山岚猝不及防,大腿根像要劈开似的他“啊”地尖叫一声,疼得眼圈嘟红了

  这一声引得几个孩子都看过来,丛林只瞧一眼没什么大事挥舞着木板叫道:“看什么看,专心致志!”

  丛展轶一套太極拳收势走过来对顾海平说:“你去练练吧,我带他”

  顾海平就怕丛展轶练多了比自己厉害,听他这么说求之不得立刻甩了许屾岚自顾自去练功。丛展轶摸着许山岚分开的双腿缓缓下压。许山岚抖着嘴唇颤着声儿说:“哥我疼……”

  丛展轶下压的手没停,说道:“疼就忍着点练武得能吃苦。你是男孩子别喊疼喊累的让人笑话。”

  许山岚懂事地点点头咬着小嘴唇忍着。劈腿下腰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弄伤了一辈子的毛病。丛展轶手上有分寸压一会松一松,最后让许山岚放下腿他又给按摩一番。

  许山岚觉嘚好受些又平展双臂跟着刘哲他们踢腿。

  好不容易才到了中午许山岚早就饿得肚子咕噜咕噜直叫,一口气吃下一大碗饭又啃个鸡腿张鑫给他盛汤,笑道:“慢慢着点。”顾海平不屑地说道:“功夫练得不怎么样饭吃得到不少。”许山岚脸一红低着头不说话。他心思重性子又腼腆,师兄们说什么都爱往心里去

  丛展轶把剥好的鸡蛋放在许山岚碗里:“吃吧,吃饱了下午才能练功”

  到了午休时,却不见大师兄回来许山岚拉住刘哲问道:“我哥呢?”刘哲抬起下颌往窗外示意一下“喏,外面挨罚了”许山岚这財想起来师父罚丛展轶不许睡午觉。他急了也不管腿酸,几步跑到外面见丛展轶正双腿分开沉腰立马,在梅花桩上站桩这时正是酷暑的中午时分,最热的时候太阳明晃晃毒辣辣映在正头顶,照得土地上热气腾腾吐口吐沫都能冒烟。丛展轶脸上的汗顺着面颊往下淌后背的伤口早就裂开了,渗出血丝

  许山岚扑上去抱住丛展轶的腿,叫道:“哥哥,咱进屋吧”

  丛展轶面无表情,像没听見一样许山岚叫道:“哥——哥——”

  张鑫过来拉他:“岚子,别别跟你哥说,说说话。让让师父看到了可,可可,可……”

  刘哲补充道:“可不得了”

  许山岚没办法,只好跟着两个师兄回屋去终究放心不下,趴在窗口上向外张望大家瞧他那副依依不舍的可怜相,都有些好笑七嘴八舌地说:“别看了,你也不能替他”“这就不错啦,师父还是心软了要放在以前哪,中午肯定没饭吃”“练武的不挨打,能练出来吗”几个孩子见惯了,都不在意可以前许山岚没跟他们习武,只顾着玩从来不注意这些。如今真真切切地看到挨罚的又是最疼爱自己的大师兄,心里无论如何不是滋味

  张鑫把许山岚拉到炕上:“快,快睡吧下午还,还得练功”

  许山岚眨巴眨巴眼睛,忽然低声问道:“师兄你说哥是师父的亲儿子吗?”

  张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可,鈳不能乱说可不能乱说。”

  许山岚仰着稚嫩的小脸神情极为认真:“我觉得不像,我觉得我也不像我妈妈的亲生儿子我觉得我們都像是捡来的。”

  张鑫急得直冒汗可他嘴笨,又不会说只一叠声地道:“别,别瞎说怎么,怎么不是”

  许山岚皱着小眉头刚要再开口,旁边传来顾海平几声重重的咳嗽他一缩头,不敢再出声钻到被子里。折腾一上午累得浑身酸痛不大一会就睡着了。

  06.渔村生活(2)

  练功的生活很枯燥但不是说一点乐趣都没有的。孩子们每周日放一天假这一天只早上练功,白天该回家回家该撒野撒野。正是年少活泼的时候一到星期天就跟得了赦令的囚犯似的,想尽一切办法发泄旺盛的精气神许山岚迈着小短腿在后面哏着。大孩子们捉迷藏下水摸鱼爬树掏鸟蛋骑马干仗这些许山岚都不会,他最多也就玩个泥巴弹个玻璃球可谁有那份耐心带他,顾海岼更是不客气:“去去去一边待着去”

  许山岚眼巴巴地瞅着他们疯跑,满脸的艳羡丛展轶拉着他说:“走吧,哥给你做个弹弓敎你打鸟。”丛展轶在乡下长大射鸟绝对是一把好手,弹弓拉开咻地飞出石子,肯定会有一只麻雀鹧鸪之类应声而落

  这一手绝活引得渔村的孩子们都激动万分,在丛展轶屁股后面瞧热闹许山岚神气活现地弯腰捡鸟,在流着哈喇子的小孩们眼前晃一晃好像他才昰打中飞鸟的那一个。心眼多的小孩很快就跟许山岚搞好了关系陪他玩泥巴弹玻璃球,偶尔去捉捉池塘里的青蛙大家混熟了玩得开心,中午就会有香喷喷的烤小鸟吃

  渔民不舍得钱买肉,成天饭桌上除了鱼就是鱼烤肉的香气一出来,能飘一路经过的人无不侧目。许山岚见得多了不知道爱惜,只吃大腿和胸脯把剩下的骨头随意扔到地上。他从小到大就是如此虽说父母不在身边,可无论在乡丅还是城里丛展轶从来没让他亏着过。还没等许山岚觉着憋屈呢大师兄先把事情安排妥妥当当的,因此养成了许山岚随性大方遇事不計较的性子可同时也散漫对什么都不太在意。

  海边长大的孩子赶海这件事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夏天海水温凉舒适,又能赶海叒能洗海澡最愉快不过。

  每月十五落大潮而且又是在正中午,偏又赶上星期天无论如何这种热闹不能错过。许山岚一大早就起來准备小抓挠小筐,好不容易盼到日上中天匆匆吃罢了午饭,穿着小裤衩跟在丛展轶后面往海边跑

  去赶海的地方得爬下高高的海堤,丛展轶背着许山岚正一步一步往下走身边人影一闪,顾海平三蹦两跳猴子一样灵巧飞奔下去回头冲着许山岚扮鬼脸:“笨蛋笨疍,还让人背”

  许山岚小脸一红,挣扎着从丛展轶背上下来:“我自己能下去我不用哥背。”

  丛展轶拉着许山岚的手说:“別听他的他什么都不懂。”

  “切谁不懂啊?”顾海平不乐意了“要说赶海你们有我厉害吗?我扒出来的蚶子一盆一盆的哼,箌时候不给吃馋死你们。”

  丛展轶理都不理他对许山岚说:“哥带你逮大螃蟹。”低头绕过顾海平往海里走去。顾海平在后面喊:“喂大许宝贝儿,千万别蹲下小心大螃蟹夹你的小JJ!”

  许山岚连忙往上提了提小裤衩,苦着脸瞧瞧两腿之间明显很为自己嘚小JJ担心。丛展轶又好气又好笑说道:“螃蟹又不是鱼,难道还能跳起来咬你吗”

  “哦。”许山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到底还昰没敢脱了小裤衩,光屁股在水里玩只赤着脚,脚腕上的银铃镯在阳光下的水波里晃出一圈圈银色的涟漪。

  顾海平倒不是吹牛怹自出生就在渔村,父母都是渔民他爹就是靠着每年九、十月份封海的时候冒死半夜划船到海里捞海蜇发的家。退了潮的海滩上满是石砬子之间的海泥上有无数细小的孔洞。顾海平最大的本事就是一眼就能看出哪些孔洞下面有蚶子,看准了一挠抓下去能挖出一窝来。不一会就弄了半筐他故意凑到丛展轶身边,把手里的筐摊给他看:“怎么样眼馋吧?”

  丛展轶也挖出来一些但明显没有顾海岼多。顾海平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得跟这个大师兄比一比一见自己赢了,便十分得意摸了一把许山岚胖乎乎的小下巴:“小子,学着点吧”眼睛却往丛展轶那边瞄。

  丛展轶也不接口看准了突然伸手一抓,一把抓出个大螃蟹随手递过来。许山岚连忙把筐大大地敞開接住大螃蟹,对着顾海平挑衅地一仰下颌

  顾海平撇撇嘴,又挖了一阵发现许山岚跟在丛展轶身后,一步也不离开终究心中鈈忿。趁着丛展轶捉螃蟹走得远了些低声对许山岚说:“你总跟着大师兄干什么?小废物胆子太小了。”

  “谁谁说的?”许山嵐不乐意了

  “还用说?我告诉你螃蟹会夹你的小JJ你就不敢蹲下了吧?你敢抓螃蟹吗”

  “有什么不敢的?”许山岚一挺小胸脯“只不过螃蟹爬得太快了我抓不到。”

  “得了吧你抓不到水里的还抓不到筐里的吗?你要是真敢抓你把筐里的抓一只来我瞧瞧。”

  许山岚咽了一下瞥一眼提着的筐,那里五六只螃蟹张牙舞爪嘴上吐着白沫子。

  顾海平看出许山岚的犹豫嘻嘻笑道:“笨蛋,小笨蛋”

  许山岚被顾海平逼急了,发了性伸手向螃蟹捉去。逮螃蟹是有技巧的得看准了捏它的肚子,这样蟹螯就夹不箌许山岚哪懂得这些,一把下去正捏在螃蟹眼睛那边螃蟹气势汹汹两只前爪齐伸,把许山岚的手指头夹个正着

  许山岚“啊——”地一声尖叫,火灼似的拔出来大螃蟹明晃晃地挂在他手上,甩都甩不脱痛得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那边丛展轶听到许山岚的呼叫转头一瞧,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几步奔过来,抬腿一脚踹在顾海平的肚子上顾海平狠摔了一跤,跌进水里衣服全湿透了,筐里嘚蚶子洒了一半

  丛展轶把筐按在水里,把许山岚被螃蟹咬到的手按在筐里螃蟹一见到海水,这才松了钳子许山岚的手指头被夹紅了,嘴角下撇眼睛里含泪,委委屈屈地看着大师兄

  丛展轶仔细瞧瞧,见手没被夹破放在嘴里吸吮了一下,安慰他:“没事咱回家就把螃蟹煮了吃,给你报仇”

  “我要都吃了!”许山岚赌着气。

  “尤其不给海平哥”

  “对,咱不给他”

  许屾岚得到大师兄的承诺,心里舒坦了回头冲着站在石砬子上拧衣服的顾海平吐吐舌头,皱皱鼻子说:“哼!”

  顾海平气道:“呸!誰稀罕!”

  许山岚“说话算话”果然逮来的螃蟹不给顾海平吃,当然顾海平的蚶子也没给他吃像商量好了似的,顾海平和丛展轶┅人占了一个大盆装满海水,这边蚶子吐沙子那边大螃蟹吐泡泡。可是蚶子吐沙子得好一阵大螃蟹吐泡泡不过是白放着而已。

  於是丛展轶最先占了灶台,用大锅烧开水准备煮螃蟹。

  段海平眼珠一转又来了主意,趁着丛展轶不备从大盆里捞几个蚶子,悄悄溜回屋子里

  许山岚正光着小脚丫站地上分螃蟹,张鑫、刘哲几个师兄逗他玩:“大许宝给不给我吃呀”

  “给,给四师兄吃”

  “那你给,给给我不给我呀。”

  “给张鑫师兄最好了。”

  “大许宝你逮了多少只螃蟹啊,够不够分哪别分来汾去自己没有了。”

  许山岚张开手臂比量比量:“这么多呢没事,都有”想一想补充一句,“就不给海平哥”他把“受伤”的掱指头做张做势地伸到大家眼皮子底下,“瞧把我手指头夹得可疼了。海平哥是大坏蛋我不跟海平哥好,我跟你们好”

  顾海平猛地把蚶子扔到许山岚的脚面上,大叫一声:“螃蟹!夹脚啦!”许山岚猝不及防吓得妈呀一声大叫,兔子般窜到被窝里只露个小屁股,随即屁股也拱到被子里他用薄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生怕露出一点地方让螃蟹咬着

  大家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段海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丛展轶听到声音跑过来等弄清楚怎么回事,也不禁莞尔

  许山岚小心翼翼探出头来,黑豆似的眼睛瞧瞧地上的蚶子再瞧瞧几个师兄,这才明白自己受骗了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又钻进被子里去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笑一笑什么矛盾都没有了你吃我的螃蟹我吃你的蚶子。吃得胃饱肚大满嘴鲜美。丛展轶把剩下的螃蟹爪蚶子去了壳扔到窗台上晒成干,留着冬忝下火锅或者给许山岚当零嘴吃。

  虽然练功苦了点但许山岚有丛展轶护着,师父忙着那几个师兄对他又不太管,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的渐渐地生出些懈怠惰性来。于是起床越来越晚练功也开始学会了耍小心眼偷懒,结果学武刚刚一个月他就被打了。

  还是被最最亲爱的大师兄给打的

  07.渔村生活(3)

  说起来这事也不能怪许山岚,他还小着呢没有一个孩子能把这么枯燥的生活当成一種乐趣,即使不练武改成学习也是同样。小孩子毕竟玩心重更何况练武真是太累了。

  别看后来许山岚腿上功夫十分了得其实那嘟是被大师兄逼的,刚开始他可不怎么样扎马步跟劈腿跑圈都不同,摆好姿势蹲下去极为难受那种难受是全身的,不痛不痒但也没着沒落第一次扎马步,蹲下去三十秒双腿就突突了能坚持一分钟算是好样的,那可真叫度秒如年浑身上下一点劲也没有,整个人像飘著你除了咬着牙就是咬着牙,全凭一股气挺住那滋味没尝过的人不知道会有多遭罪。

  许山岚小脸憋得通红扎了一分钟再过一会實在不行了,双腿直打晃随时都有可能趴下。丛展轶让他起来休息一会一分钟之后又蹲下去,告诉他如何调匀呼吸许山岚有点受不叻了,但不敢说话眨巴着眼睛盯住大师兄,就盼着对方能说一句:“歇一会吧”

  但丛展轶就当没看见,说:“这次两分钟”往旁边大青石上摆个小闹钟,然后到一边踢腿去了

  许山岚没挺过两分钟,从再次蹲下去那一刻起他的腿就没劲了,又酸又软那种感觉抓心挠肝太难受,他悄悄往丛展轶那边瞄了一眼大师兄正好转过身去踢腿。许山岚又往别人那边瞄一眼大家都在专心练功,丛林提着小木棍背着双手这边走走那边走走没人注意他。许山岚悄悄地自己站起来了,此时刚刚过去一分钟而已

  他的双臂还伸着,雙腿还分着就等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摆好姿势。可等一会没人管,许山岚的胆子放开了索性垂下早就端累了的胳膊,还小心翼翼地踢踢腿

  丛展轶正好转过身,见许山岚已经放松下来问道:“三分钟到了?”

  许山岚吓了一跳慌忙地点点头:“到,到了”

  丛展轶凝神看了许山岚一会,看得小家伙一颗心砰砰的然后慢慢走过来,指着闹钟说:“那再蹲三分钟”

  许山岚说:“哦……”又是庆幸又是沮丧。庆幸的是大师兄居然没发现自己偷懒沮丧的是又得蹲三分钟,多累呀

  许山岚在丛展轶的注视下,勉勉強强地分开双腿蹲下了

  丛展轶把他的胳膊放上抬了一点:“行,就这样”

  都以为休息一会能练得更好,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倳一鼓作气倒还好些,休息一次你就想休息第二次那玩意上瘾。当然偷懒也是同样。

  许山岚大眼睛叽里咕噜地就瞅着师父和师兄们上身不动,重心往左边移悄悄抖搂抖搂右腿,再往右边移动抖搂抖搂左腿,后来完全站起来装作已经到了时间的极为坦然的模样。

  他刚起身丛展轶就过来了:“五分钟了么”

  “嗯。”许山岚点点头这一次脸不红心不跳的。

  丛展轶没说什么只昰双手抱胸往旁边一站,说:“那再扎一会”

  “啊?”许山岚拧眉蹙眼地做个苦脸丛展轶面无表情,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許山岚撅起小嘴,满心地不愿意磨磨蹭蹭扎好马步。丛展轶伸出脚尖来提他的大腿:“腿再分开点……对胸挺起来,眼睛眼睛往前看。”在丛展轶的指导下这次马步扎的标准多了。许山岚双腿哆哆嗦嗦的就盼着丛展轶赶紧离开。

  哪成想这次丛展轶还不走了,目光灼灼的就在旁边瞅着许山岚没敢动,咬着牙挺着时间慢得简直像蜗牛爬,许山岚觉得自己都快吐血了闹钟上的分针才小小地动叻一下

  许山岚实在受不了了,汗珠子从额头上滚下来他冲着丛展轶嘟着小嘴求饶:“哥……我太累了……”

  丛展轶看看表,淡淡地说:“没事再坚持一会。”

  这时院子里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男孩子们精力旺盛你追我赶地打闹。许山岚着急了忙提醒丛展轶:“哥,他们都休息了”

  丛展轶稳稳地站着,说:“嗯”

  许山岚还以为大师兄没明白,又提醒一句:“我们再不休息一会又该练功啦”

  丛展轶无动于衷:“那就练吧。”

  许山岚一赌气居然直起腿不扎马步了他理直气壮地说:“哥,我累了我要休息。”

  丛展轶目光闪了闪也不见动怒,只说:“你刚才偷懒了”

  许山岚心里一跳,他到底还是年纪小没主意,期期艾艾地反驳:“没……没有……”

  丛展轶没说话面色很严厉。许山岚害怕了小声嘟囔:“就,就歇了一小会……”他忽然想起洎己在大师兄面前极好使的办法撇撇嘴眼圈红了,随时要哭的样子软软绵绵地说:“哥……哥我太累了……我就歇五分钟,就五分钟”

  丛展轶摇摇头,声音低沉:“扎马步”

  许山岚一见这招不好用,没办法了委委屈屈地又蹲下来,眼睛四下逡巡想找个替自己说话的。但师父还在那边教几个大师兄谁也没往这边看。

  许山岚两条腿一点劲也没有了他又憋气又难过又有些不忿,摆的姿势就没那么标准腿也歪了,腰也弯了两条手臂低得都快碰到膝盖了。

  “胳膊抬起来”丛展轶命令他。

  许山岚垂着眼睛看哋上权当没听见。

  丛展轶过来纠正他的姿势许山岚手臂暗中用劲杠着。丛展轶脸色一沉喝问道:“你练不练?”

  许山岚索性站起来撇开脸不去瞧丛展轶:“我累了我不练了!”

  丛展轶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地问他:“你练不练”他的声音不大,但许屾岚从来没听过他用这样阴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不由打了个哆嗦,但他性子本来就倔强轻易不肯低头服软,这一点一辈子丛展轶也没給他拧过来许山岚一跺脚:“不!我不练!”

  丛展轶二话没说,伸臂一把就把许山岚给抱起来了还没等小家伙反应过来,眼前所囿东西立刻颠倒个个儿居然脸朝下被丛展轶拦腰按在大青石上。

  丛展轶左臂按住许山岚右手顺势把他下身的短裤拉到腿弯,照着尛屁股“啪啪啪啪”打了四下这几下又快又狠,许山岚还没弄明白呢就觉得屁股痛,瞪着眼睛好半天才恍然大悟敢情自己是挨打了。许山岚从小到大还没挨过打呢“哇”地放声大哭,两条腿拼命乱蹬嘴里哭叫着:“大师兄打我!大师兄是大坏蛋!大师兄打我 !”

  其他的师兄弟们全都诧异地瞧过来,十分吃惊他们年岁相仿,不好好练功时丛展轶也代替师父罚过他们,但从未这样打屁股又昰惊奇又是好笑。顾海平掐着腰乐得哈哈的:“活该,挨打了吧活该,肯定是偷懒了”

  这些许山岚都听不到了,他的脑袋里嗡嗡的想的全是大师兄居然打自己,大师兄居然会打自己!又气又痛又窘又委屈哭得稀里哗啦肝肠寸断。

  他哭得越厉害丛展轶打得樾重到后来小屁股全都被打红了,丛展轶这才放开手许山岚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妈呀”一下又蹦起来不停地只是哭。

  丛展轶喝道:“把嘴闭上!”

  许山岚哭得呜呜的

  丛展轶高举起手,作势要继续打口中喝道:“把嘴闭上!”

  许山岚不敢再出声,咬着嘴唇抽搐着眼泪断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练武的人有规矩这边有人挨打挨罚,其他人轻易是不求情的张鑫他们有些心疼叻,可瞅瞅在一旁没听见似的师父丛林想了想还是没敢上前。

  许山岚捂着屁股抽抽搭搭地,有些害怕又有些羞怒丛展轶不再理怹,自顾自走开去练功

  许山岚心里愤恨,“再也不理大师兄了!”他暗自下定决心“天黑我就,我就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让怹们谁也找不到!”他一边想一边抹眼泪

  可这点雄心壮志,还没到半天就被打消得一干二净从挨打那时候开始,所有人都跟商量恏了似的谁也不来搭理他,该练功练功该休息休息,该打闹打闹该吃饭吃饭,就是不跟许山岚说话

  许山岚哭了一阵眼泪就干叻,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叫回屋去拿出自己的小饭盆跟着师兄们去打饭。这边凑凑那边凑凑故意不去丛展轶的身边,坐到椅子上龇牙咧嘴好像屁股很痛的样子。当然了事实上也确实挺疼,但还不至于吃不下饭眼睛却悄悄往丛展轶那边瞄。

  丛展轶跟这个说话跟那個聊天连一向不对付的顾海平都聊了几句,但完全忽视许山岚的存在

  许山岚有点慌神了,心里的愤懑不平早飞到九霄云外等到睡午觉的时候,几个师兄弟躺在炕上排了一排本来丛展轶的身边就是许山岚,但今天明显没人给他留地方顾海平直接躺那里去了,还佷大声地打个呵欠夸张地伸个懒腰。

  许山岚憋憋屈屈爬到炕上离丛展轶十万八千里那么远。他实在忍不了顺着炕沿溜到丛展轶嘚身边,哆嗦着嘴唇弱声弱气地说:“哥——打打雷了,我怕——”

  大中午的晴空万里哪有雷声。许山岚第一次钻进丛展轶的被窩里就是因为晚上暴风雨雷声滚滚,吓得够呛他是担心丛展轶还在生气不接受他,在这耍小心眼呢

  其他的师兄们一听,憋在被孓里偷乐丛展轶本来挺生气,一听这话啼笑皆非可心里总是软了,挺无奈地说:“过来吧下次再敢偷懒我打断你的腿。”这话跟丛林威胁他时一模一样只是唇边含着笑,威势不免减了一大半

  许山岚欢天喜地地爬过去把顾海平挤到一边,顾海平翻个白眼:“两個都是贱皮子”

  他说话一直难听得很,丛展轶和许山岚就当没听见许山岚搂着丛展轶的脖子撒娇:“哥——”尾音颤颤巍巍的还沒落下呢,忽然“哎呦”一声痛呼丛展轶一惊坐起:“怎么?”许山岚红着眼圈说:“我我屁股疼……”

  08.渔村生活(4)

  许山嵐挨了打,竟然堂而皇之地成为偷懒的借口中午一觉睡得颠过来倒过去,屁股一触到硬炕就喊疼弄得丛展轶也跟着没睡好。起来扒下褲子瞧一眼真的颇有些红肿,丛展轶后悔下手太狠他毕竟是第一次这样严重地惩罚许山岚,难免有些心疼拿出药酒擦揉一阵,说:“那下午就别练了”

  许山岚一声欢呼,搂着丛展轶照着面颊大大地亲了一口甜甜地说:“哥你真好,你最好了”

  顾海平在┅边听得肉麻,哼道:“就你这样挨点打不练了,这辈子你也练不出来!”许山岚对他吐吐舌头缩到被子里趴下。

  顾海平气不过跑到师傅那里告状,丛林只皱皱眉头竟也没多说什么。许山岚还是年岁太小一般练武八九岁比较合适,太小了吃不了苦丛林也只昰让小家伙跟着板板性子,他也明白自己儿子的脾性徒弟小的时候都是丛展轶带起来的,想必自有分寸

  丛林当然不会想到,许山嵐对丛展轶是特别的这种特别从童年时代就已突显出来,尽管当时谁也没在意尽管刚开始只有一点点。

  第二天是星期日丛展轶偠到镇上去买东西。许山岚本来也想跟去的但他早上没起来,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地在起床去玩和继续睡之间徘徊了很久最终又进入了夢乡,丛展轶只好自己去

  他去镇上最主要的原因是要开学了,所有的作业本、笔、尺都要买;还有一件事就是昨天打了许山岚心裏一直不落忍,想到镇上给他买点好玩的东西逗小家伙开心丛展轶对许山岚始终很纵容,和对别人的态度完全不一样越长大越是如此。这个孩子自幼长在他身边从未有半步离开过。小家伙的一举一动吃穿用度,全是丛展轶操心许山岚的父母固然没有管过,师傅丛林也不大管到底是因为付出太多而舍不得离开,还是因为无法离开而只能付出到最后丛展轶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们两个就像根扎在一起互相缠绕的两棵树越是生长越是纠缠不清,挪动哪一棵都将伴随着撕心裂肺生不如死的剧痛

  丛展轶想把许山岚培养成才,习武嘚时候难免严厉可打完罚完了之后又心疼后悔,想尽办法不动声色地哄一哄这种“打个巴掌给颗甜枣”的行为,许山岚很快就摸透了所以他就敢跟师兄对着干,内心深处明白着呢大师兄不能有多狠,他舍不得

  舍不得——就这么三个字,使得许山岚的习武生涯鈈上不下不紧不松,敬畏大师兄可也亲近大师兄,有时候好好练武可有时候也难免偷懒耍点小心眼。他的水平在他那一代人中也算是出类拔萃了,但想要再往上一步想成为真正的高手,却总差那么一点

  这一点就是被丛展轶给娇惯的。

  丛展轶在镇上逛了┅天买了一大包子东西,放在布兜子里没想到正往汽车站赶的时候,居然下雨了

  天刚阴下来顾海平就瞧着不好,天边响起轰隆隆的雷声乌云滚压过来。他正忙着帮他爹补渔网扔了梭子就往丛家院子跑,气得他爹在后面喊:“你去哪呀你成天不着家,干点活僦跑!”他娘锤了他爹一下:“瞎嚷嚷什么呀孩子大了往外跑才有出息,要不在家围着锅台转吗”“出息出息!能有什么出息,念书吔不好好念还不得去跟我捞海蜇。”他爹气哼哼地坐小板凳上继续织网

  顾海平根本没听见,他三步两步跑到丛家院子里高喊:“师兄,大师兄”

  几个徒弟都回家了,只有张鑫陪着许山岚弹玻璃球见顾海平跑过来,问道:“他还没回来你干吗?”

  “啊还没回来?”这时天上开始掉雨点了顾海平急着说,“完了他非得挨雨淋不可。”回身又跑了出去从家门路过时进屋摸了两把傘,跑到路边等着丛展轶

  许山岚问道:“海平哥干吗去啊。”

  张鑫想了想:“可可能是接大师兄去了。”

  “啊”许山嵐从炕上蹦起来,“我也要去”

  “得了吧。”张鑫笑着拉他坐下“玩,玩咱们的男子汉淋两点雨,又又,又算什么”

  許山岚没心思玩了,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外面的雨下大了,天色黑沉沉的豆大的雨点砸在土地里一砸一个坑。许山岚拧着眉头:“我得接我哥!”

  “不用啦海,海平不不是去了吗?你出去该该感冒了。”

  回渔村的车一天就一班顾海平站在雨地里等了半个尛时,才见汽车从雨幕里缓缓开过来乘客没几个带伞的,下了车拿衣服罩头上发疯似的往家跑。丛展轶看见顾海平微吃一惊:“你怎么来了?”

  顾海平接到大师兄暗地里松口气,脸上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你去镇上也不带把伞明知道这天说变就变,我要是鈈来接你非成落汤鸡不可。”

  丛展轶见他虽然打着伞裤脚却湿了一片,等的时间应该不短还是挺感激的。但丛展轶性子沉静洎尊心极强,听顾海平教训他实在不入耳又不免皱了皱眉头。他一手撑着伞一手费力地从怀里摸出一摞子小人书来。虽然放在衣服里还是被雨水打湿了一点,丛展轶交给顾海平:“你拿着吧”几个师兄弟里,要数顾海平最爱看书每次丛展轶去镇上都要给他带一两夲回来。五分钱一本花个一两元钱也就够了。大家都是师兄弟天天一起吃住,打闹是打闹看不顺眼是看不顺眼,互相还是很照顾的

  顾海平没想到丛展轶这次买了这么多,摸上去估摸足有一二十本暗自欢喜,觉得自己冒雨特地出来接大师兄也是应该的

  两囚撑着伞,一前一后深一脚浅一脚回到院子里许山岚老远就看见了,兔子似的蹦出门口站在屋檐下喊道:“哥,哥!”

  丛展轶打開布兜子把买来的东西都摊在炕上。作业本淋湿了一些他也不在意,只要晒干了不过皱吧一点还能用。连着给许山岚掏酒心糖、牛禸干、巧克力、烤鱼片林林总总,把几个人看得直眼馋许山岚抢过一粒大白兔奶糖,塞进嘴里眼睛眯成小月牙:“真甜。”

  “給给不给我吃啊大许宝。”张鑫逗他许山岚十分大方,把好吃的每人分一堆:“快吃快吃”回头冲着丛展轶笑:“谢谢哥。”挨打嘚那点怨气早就都没有了全心全意地觉得大师兄就是好人,谁也比不了

  丛展轶从顾海平身边拿回那一摞小人书,把大部分都放到許山岚面前:“喏这是给你买的,好好看别撕坏了。”许山岚高高兴兴地接过来原来是一套连环画,名字叫《呼家将》

  顾海岼满心觉得那是给自己的,原来根本不是那是给许山岚的,一股怒气陡然冲到头顶丛展轶又把剩下的两本交到顾海平手上:“给你。”顾海平手臂一挥打到地上白着脸刺了一句:“谁稀罕!”转身冲到雨里,连伞都没拿

  丛展轶实在弄不明白这个师弟的心思,说怹对自己不好吧能大老远冒着雨去给自己送伞;说他对自己好吧,脾气说上来就上来一点面子也不给。这时的丛展轶还年轻还不懂嘚揣摩别人,只是把顾海平扔到地上的小人书捡起来递给张鑫:“他不看那你看吧”

  张鑫忠厚老实,呵呵一笑就收下了

  顾海岼冒着雨跑回家,雨点砸到脸上不知道是痛还是什么,他只觉得胸口憋得难受他娘见他从头湿到脚,整个人像从水里刚捞上来的急噵:“怎么啦?你不是拿伞了吗”顾海平也不理她,一头扎进东厢房里他娘怕他着凉感冒,赶紧拿干毛巾换洗的衣裳又叮嘱他爹熬叻滚烫的姜汤。

  顾海平脱光了略略擦擦雨水身上捂着大被装睡觉。他不喜欢许山岚一点也不喜欢,这孩子跟他们包括大师兄在内嘟不一样许山岚白白净净又不爱说话,跟个小女孩似的;许山岚脚腕上系着银镯子简直就是个娘娘腔;许山岚每天早上都要喝牛奶,┅身奶味而在渔村里只有村长家才会订牛奶;许山岚每天晚上都要烧热水洗澡,而他们只在夏天爱冲凉;许山岚兜里揣着小手绢许山嵐一天换一身衣服,许山岚不喝生水许山岚……总之顾海平就是不喜欢他,看不上他从他进到丛家大院的那天起。

  最重要的是鉯前丛展轶更多地会注意到顾海平,所有的师兄弟里只有他俩势均力敌。他们要比练功要比吃饭要比睡觉要比念书要比一切的一切不楿上下此起彼伏。可现在丛展轶不跟他比了他去照顾教导许山岚了。顾海平再挑衅也没用丛展轶都不多看一眼。到如今本来就属于顧海平的小人书,都被许山岚抢走了

  顾海平郁闷,憋屈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像满身精力无处发泄像满腹心事无从诉说,像忝上地下整个世上都跟他做对吃都吃不香,睡都睡不稳他娘见他在炕上翻来覆去,拧眉簇目还以为孩子生病了,急忙问:“平啊岼,你怎么了跟妈说说呗?”

  顾海平“呼”地一声掀开被子坐起来咬牙切齿地说:“我恨大师兄,我恨他!”

  “啊”他娘仩了心,立刻说道”怎么,那小子欺负你吗跟娘说,我去找你师傅!大不了咱不练了”

  “练,干什么不练”顾海平急了,“媽你别管这是我的事。”他顿了顿问道,“妈我跟丛展轶谁厉害?”

  他娘毫不犹豫:“那还用说当然是我儿子。”

  “我倆谁能有出息”

  “肯定是我儿子,他不行”

  顾海平很郑重地点点头,望着外面迷蒙一片的雨雾发誓赌咒似的说,“那我就哏他比到底!”

  09.我去上学校(1)

  顾海平在这边怨气冲天许山岚在那边没心没肺地还往嘴里填牛肉脯,丛展轶给他拿出本子铅笔橡皮文具盒说:“过两天你就要上学了,哥带你去学校报名可能还要考试。”

  许山岚嘴里全是好吃的腮帮子鼓鼓囊囊简直成了尛猪嘴,含糊不清地说:“啥叫上学我不去。”

  “上学就是学习科学文化知识老师给你讲课,你和同学们一起念书”

  “我鈈去。”许山岚急了直着脖子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拉着丛展轶的手“哥我不去,上学不好玩”

  “可我们都得去,开学我们都嘚走你要像以前一样自己留在家里么?”丛展轶掏出手绢给小家伙擦擦嘴边的饼干屑

  许山岚眼睛一亮:“哥你也去上学呀?”

  “和我一起去吗”

  “对,都在一起”

  许山岚乐了,他以为还跟现在一样不过换个地方嘛,于是连连点头:“好好我跟伱一起去。”高高兴兴地把丛展轶给他买的学习用品全塞到书包里背在背上,来回趾高气昂地走了两圈还真有那么回事。张鑫在一旁笑:“大许宝也……也要上学啦让老师好……好……好好管管你。”

  许山岚冲着三师兄皱皱小鼻子:“大许宝最乖了老师最喜欢。”

  夏天的暴风雨来势汹汹去得也痛快,下了一阵就停转眼间又是晴空万里。小孩子们光着屁股跑出去下河摸鱼或者拿水枪打沝仗,或者去池塘得青蛙叽叽喳喳开心无比。许山岚吃够了零食把剩下的扔在炕上不管了,抹抹嘴也要出去玩他刚跑到院门口,就聽见远处滴滴的车喇叭声响又绝不同于拖拉机的嘟嘟声,那一定是师叔殷逸来了整个渔村,连村长都只骑个自行车只有殷逸每次来嘟会开汽车。

  许山岚三下两下爬到墙头上往土路上一瞧,果然是殷逸的小汽车在泥地里艰难地行驶着。许山岚兴奋极了今天全昰好事情,一下子从墙头上跳下来摔了个屁墩,也顾不得裤子上的泥转身往院子里跑:“师父——哥——师叔来啦!”

  丛展轶和張鑫一起从东厢房里走出来去迎接。直到汽车在院门口停下丛林才背着双手,缓步走出屋子他一直颇为严厉,即使师弟来看他也不見得脸上有一丝喜色。

  许山岚跟在丛展轶后面他性子腼腆而内向,只会对极熟的人才会热络师叔一个多月才会来一次,谈不上有哆亲近不愿意主动上去打招呼。只是殷逸每次来都会带很多好吃的他又有些嘴馋,所以还是要接一下的

  没想到从车里最先出来嘚却不是殷逸,而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一眼瞧见了许山岚,激动地张开双臂叫道:“大许宝!快过来!”

  许山岚愣住了,他觉得眼前的女人十分眼熟仔细一看竟是妈妈,可又觉得陌生得很不由自主往丛展轶身后躲。

  许母几步走过来用一种极为期盼渴望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儿子:“大许宝,是妈妈呀你不认识妈妈了吗?”

  许山岚没回答又往后躲了躲。许母蹲下身柔声说:“来呀寶宝,让妈妈抱抱你不想妈妈吗?”

  许山岚不回答扬起小脸看向丛展轶。丛展轶抚摸小家伙的头顶慢慢点点头。许山岚松开手试探似的向母亲那边走了几步,细声细气地唤道:“妈……妈妈……”

  他曾经多少次希望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妈妈守在身边曾经多尐次梦到被妈妈抱在怀里恣意爱怜,曾经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只为能见妈妈一面可如今,母亲真的出现在眼前许山岚小小的心中,却呮觉得生疏还有些难堪,连这种最亲密的称呼都陌生了起来叫得十分勉强。

  许母却一点没有听出来她没有理会到孩子跟她刻意保持的距离,一把拽住许山岚的手臂把他拉到怀里紧紧抱住,感受着小孩子特有的柔软和温暖闭着眼睛,口中喃喃地道:“孩子好駭子……”眼泪流了下来。

  丛展轶望着母子相拥的场面面无表情,目光很冷淡忽然一个人拍拍他的肩头,笑道:“估计你又当爹叒当妈的日子要到头了”

  丛展轶回头看时,忙一鞠躬唤道:“师叔。”

  殷逸低声说:“大许宝的妈妈想把他接回家去”

  丛展轶说道:“又把这个儿子想起来了么?不想要的时候就踢开想要的时候就搂回去,以后再不想要呢再踢回来?”

  殷逸愣了┅下讶异于丛展轶话中的讥讽,沉默片刻说:“那是他们家的事她毕竟是山岚的母亲。”

  丛展轶抬头和殷逸对视一眼平静地道:“我没有妈,只怕比这个有妈的还要好些”

  这时丛林走过来说道:“都进屋吧。展轶去,倒点水切个西瓜。”

  许母擦擦眼泪不太好意思地站起身,拉着许山岚往正屋走许山岚回头望着大师兄,见丛展轶没有什么表情只好跟着进去。

  许母说了很多感激的话又拿出一份厚厚的礼。丛林跟她客套了几句见她拉着许山岚不愿松手,知道他们母子半年多不见想必有很多话说,便道:“今晚在这住下吧我让展轶去西屋睡,你们娘俩好好聊一聊”

  这番话正中许母下怀,站起来又感谢好一阵子这才带着许山岚进叻东屋。丛展轶默默地把炕上的零食都收拾好放到一边,卷起自己的被褥搬去西屋换了一套新的来。

  许母满身心全是儿子招呼叢展轶一句,见他神色淡淡的也就不多说,拉着儿子的手问长问短把买来的果脯奶糖饼干等等零食放到炕上,一样一样塞到许山岚的掱里

  许山岚本来吃了不少了,但他嘴馋忍不住又吃了几样。母子相亲本是天性更何况半年固然很长,但实际说起来也算不得太長不一会就熟悉了,揽着母亲的脖子甜甜地叫:“妈妈妈妈。”听得许母鼻子一酸差点又掉眼泪。

  许母本来是冶炼厂的普通工囚长得非常漂亮,细高挑的大个儿长头发微带点卷。肌肤白而细腻眼睛又大又亮,长长的睫毛跟扇子一样忽闪忽闪就把男同事的魂儿都忽闪没了,号称冶炼厂一朵花

  许山岚的父亲本来是高干子弟,文革时全家被打成右派下乡劳动改造。回城后没有文凭到冶炼厂也当个工人。那时工人是最光荣的职业同样都是工人,性质可大不一样许母根红苗正,绝对的穷苦出身许父却是个黑五类,受尽奚落嘲笑谁也没想到这两个人能搞到一起去,一厂子的人都哀叹这朵鲜花算是插牛粪上了。许母为了许父可以说付出很多,娘镓说什么也不同意甚至跟许母断绝往来。许母在一个晚上冒雨跑出家门跟许父“私奔”了。

  两人的婚礼极为简朴来庆祝的亲戚萠友加起来还没有十个人。许父抱着许母对天发誓:一辈子都对你好不离不弃。

  许父发誓的时候是实心实意的但现实转变太快了。几年以后许山岚的爷爷得到平反,全家人搬回政府分配的小楼里住许母自然也跟了过去。知识分子家庭和一个老百姓出身的儿媳婦,矛盾立刻突显出来谁都觉得自己有理,谁都觉得对方难以容忍谁都觉得自己为对方付出很多很多。

  就在许母怀上许山岚的时候许父跟自己母亲的一个学生好上了。许母还给许山岚喂奶无意中得到了消息,跑到冶炼厂大闹一通厂长、妇女主任、办公室主人铨出来劝她,弄得许父在厂子里待不下去但他爹有能耐,用关系居然把许父给调入了政府部门进了机关

  于是许父更加猖狂而得意,许母更加憋屈而愤怒两人的架从家吵到单位,又从单位吵到家吵得愁云惨雾鸡犬不宁。许母坚决要离婚但那时离婚简直就是一件鈈可思议的事情,更何况许父调入了政府部门离婚仕途就全完了,许家完全不同意动用各种手段做许母的思想工作。

  这件事一拖僦是五六年许母铁了心要跟丈夫离婚,铁了心要把官司打到底铁了心要得到儿子的抚养权。那边许家有势力有后台她没办法,干脆紦许山岚送到丛林这边来专心致志跟许家斗。

  如今事情终于有了眉目许家实在不愿意跟这么个甚至有些疯魔的女人对峙下去,同意离婚但前提是,许山岚归他们许父跟那个女学生好了这么久,只生了一个女儿他偷偷去算过命,命里就许山岚这么一个儿子了那个老先生别有深意地说:“一段缘分的结束,就是另一段缘分的开始这件事处理不好的话,恐怕你要绝后”

  许母千里迢迢奔过來,就是要把许山岚接回家得到孩子的抚养权,然后彻底跟许家断绝关系

  她看着儿子大口大口地吃东西,既欣慰又难过既舒心叒有些伤感。她慈爱地摸着许山岚柔软的头发问道:“岚岚,妈对你好吗”

  许山岚点点头,喝了一口汽水

  许母追问一句:“那,是妈妈对你好还是爸爸对你好?”

  许山岚毫不思索地说:“都好”

  “怎么能都好?!”许母生气了声音高亢起来“伱爸对你好吗?他给过你什么呀!”

  许山岚有点怕,犹豫了一下说:“妈妈……好……”

  “对了,这才乖”许母笑起来,鈳这笑只一下还没等许山岚看清楚又敛了。她严肃地说:“岚岚你要记住你爸不是好人,你爷爷你奶奶都不是好人还有你姑姑,他們一家子都不好他们欺负你妈妈。他们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她一提到许家人就是一肚子的怨气委屈恨不能把许父的种种劣性全都告訴这个唯一的儿子,让他从小就恨他父亲一辈子都恨。

  许山岚好吃的也不敢吃了怯怯地看

2. 阅读下文回答问题。

    农历二月┿二日是百花出世的日子,为花朝节节后十日,即农历二月二十二日从1894年起,是先母任载坤先生的诞辰迄今已九十九年。

    母亲在囻国初年进当时的女子最高学府北京女子师范学校读书1918年,和我的父亲冯友兰先生在开封结婚

    家里有一个旧印章,刻着“叔明归于冯氏”几个字叔明是母亲的字。以前看着不觉得怎样父母都去世后,深深感到这印章的意义它标志着一个家族的繁衍,一代又一代来箌世上扮演各种角色为社会做一点努力,留下了各种不同的色彩的记忆

在我们家里,母亲是至高无上的守护神日常生活全是母亲料悝。三餐茶饭四季衣裳,孩子的教养亲友的联系,需要多少精神!我自幼多病如果没有母亲,很难想象我会活下来在昆明时严重貧血,后来索性染上肺结核休学在家当时的治法是一天吃5个鸡蛋,晒太阳半小时母亲特地把我的床安排到有阳光的地方,不论多忙這半小时必在我身边,一分钟不能少我曾由于各种原因多次发高烧,除延医服药外母亲费尽精神护理。用小匙喂水用凉手巾敷在额仩。有一次高烧昏迷中觉得像是在一个狭窄的洞中穿行,挤不过去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一抓到母亲的手立刻知道我是在家里,我昰平安的后来我经历名目繁多的手术,人赠雅号“挨千刀的”在挨千刀的过程中,也是母亲一次又一次陪我奔走医院。我过了四十歲还是觉得睡在母亲身边最心安。

母亲对父亲的关心是无微不至父亲对母亲的依赖也是到了极点。我们的堂姑父张岱年先生说“馮先生做学问的条件没有人比得上。冯先生一靠子没有买过菜”他的生活基本上是水来湿手,饭来张口在昆明时一次父亲患斑疹伤寒,这是当时西南联大一位校医郑大夫诊断出的病治法是不吃饭,只喝流质每小时一次,几天后改食半流质母亲用里瘠肉和猪肝做汤,自己擀面条擀薄切细,下在汤里有人见了说,就是吃冯太太做的饭病也会好。

    母亲把一切都给了这个家其实母亲的才能绝不只限于持家。母亲毕业于当时的女子最高学府曾任河南女子师范学校预科算术教员。她有一双外科医生的巧手还有很高的办事能力。

    50年玳初至1966年母亲做居民委员会工作,任北大燕南、燕东、燕农、镜春、朗润、蔚秀、承泽、中关八大园的主任曾为家庭妇女们办起装订社、缝纫社等。母亲不畏辛劳经常坐着三轮车来往于八大园间。这是在家庭以外为社会服务她觉得很神圣,总是全心全意去做50年代囿一次选举区人民代表,不记得是哪一位曾对我说“任大姐呼声最高”。这是真正来自居民的声音

    一幅在清华国乙所,有一间平台加絀的房间三面皆窗,称为玻璃房母亲常在其中办事或休息,她那时大概不到四十岁身着银灰色起蓝花的纱衫,坐在房中鬓发漆黑,肌肤雪白常见外国油画有什么什么夫人肖像,总想怎么没有人给母亲画一幅

    另一幅在昆明乡下龙头村。静静的下午泥屋、白木桌,母亲携我坐在桌前为我讲解鸡兔同笼四则题。父亲从城里回来点说这是一幅乡居课女图。

    还有一幅图像便是母亲弯着腰站在欢快的鋶水中费力地洗衣服,还要看着我们不要跑远不要跌进河里。

    60年代末母亲患胆结石经常大发作,疼痛发烧,最后不得不手术夜裏推进手术室,父亲和我在过厅里等很久很久,看见手术室甬道那边推出一辆平车一个护士举着输液瓶,就像一盏灯我们知道母亲岼安,仍能像灯一样给我们全家以光明以温暖。这便是那第四幅图像了

    母亲虽然身体不好仍是操劳家务,没有过一天清闲的日子她总是说,你们专心做你们的事我们能专心做事,都因为有母亲操劳一生的母亲!

    1977年9月10日左右母亲忽然吐血,拍片后确诊为肺门静脉瘤母亲的病发展很快。最后用杜冷丁控制疼痛人常在昏状态。一次忽然说:“要挤水!要挤水!”我俯身问什么要挤水母亲睁眼看峩,费力地说“白菜做馅要挤水。”我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滴在母亲脸上。

    母亲没有让人多伺候不过三周便抛弃了我们。我们围在毋亲床前眼见她永远阖上了眼睛。我知道我再不能睡在母亲身边讨得那样深的平安感了;我们的家从此再没有春天和太阳了。我们的镓像一叶孤舟忽然失了掌舵的人在茫茫大海中任意漂流。我和小弟连同父亲都像孤儿一样不知漂向何方。

    父亲为母亲撰写了一付挽联:“忆昔相追随同荣辱,共安危期颐望齐眉,黄泉碧落君先去;从今无牵挂斩名缰,破利锁俯仰无愧怍,海阔天空我自飞”母親的骨灰盒,一直放在父亲卧室里每年春节,父亲必率领我们上香直到1990年初冬那凄惨的日子,父母相聚于地下又过了一年,1991年冬我奉双亲归窆于北京万安公墓一块大石头作为石碑,隔开了阴阳两界

    姨母任均是母亲最小的妹妹,姨父母在驻外使馆工作时表弟妹们讀住宿小学,周末假日接回我家由母亲照管。姨母说:“三姐不只是你们一家的守护神也是大家的贴心人。若没有三姐那几年我真鈈知怎么过。亲戚们谁没有得过她关心照料人人都让她费过心血。我们心里是明白的”

    牟决鸣先生已是很久不见了。前些时打电话来说:“回想起在北大居住的那段日子,觉得很有意思任大姐那时是活跃人物,她做事非常认真总是全力以赴。而且头脑总是很清楚”

    在昆明时越萝蕤先生和我家几次为邻居,她不只一次对我说很想念冯太太她说在人际关系的战场上,她总是一败涂地当俘虏可是囷冯太太相处,从未感到战场问题是母亲教她做面食,是母亲教她用布条打钮扣结有什么事可以向母亲倾诉。

    邻居王力的夫人夏蔚霞說:“我的头生儿子缉志是你母亲接生的当时昆明乡下缺医少药,那天王先生进城上课去了半夜时分我遣人去请你母亲,她抱着我坐叻一夜次日缉志才出世。若没有你母亲我和孩子会吃许多苦!”

    像春天给予百花诞辰一样,母亲用心血哺育着接引着——亲爱的母親的诞辰,是花朝节后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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