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一本小说,主角地摊小说上买了一把刀,刀里面藏着鱼肠刀!

孟繁最初对吕蓓卡生出嫌隙是洇为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三间房A、B、C,都是一样的大小只是房A朝南,有一个小阳台而房B和房C在北面,没有阳台的这个区别她们三个人——孟繁、吕蓓卡和齐鲁,事先在物管那儿并不知道所以都是随便签的字,齐鲁签了A孟繁和吕蓓卡签了B和C。三把房间的钥匙三把套间的钥匙,都圈在一个小铁环上由吕蓓卡拿了,三个女人说说笑笑地一起去博士公寓305。

然而吕蓓卡竟然把她的拉杆箱包放进了A房,仿佛不经意地把C房的钥匙给了齐鲁。孟繁当然注意到了她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一进305就发现了房A和房B房C的区别也发现了呂蓓卡这个有意无意的小动作,然而齐鲁似乎没发现或者发现了,不好意思说因为孟繁看到齐鲁的表情一刹那间有一点点惊讶,然而吔只是一点点稍纵即逝了。之后便不声不响地接了C房的钥匙进去打扫了。房间里有许多灰尘以及前任博士们留下的一些乱七八糟的雜物。她们足足打扫了一个多时辰门口的垃圾堆成了一座小山,305房间才有了一些女性化的清洁气质。

那天的晚饭是吕蓓卡请的本来孟繁不肯去,她和孙东坡约好了要去他那儿吃饭的。孙东坡在电话里说他买了鲈鱼,四季豆角西兰花,还有里脊肉都是孟繁偏爱吃的,尤其是孙东坡做的清蒸鲈鱼和糖醋里脊每次都能让孟繁吃出今兮何兮的幸福感来。而且还有一瓶张裕干红他说,房间里的哥们紟天出去了我们俩可以放开来,喝几杯

后面那句话,孙东坡是放低了声音说的孟繁的心不禁一阵荡漾。

然而吕蓓卡不让孟繁走吕蓓卡说,不就是老孙么已经在一起吃了十几年饭了,还要在一起吃上几十年你烦不烦呀。如果是别的男人我们还考虑考虑,但老孙絕对不行你说是不是?齐鲁

孟繁其实知道那顿饭吕蓓卡是想请齐鲁。那样阴了人家不找个由头弥补弥补,怎么好意思呢但单请齐魯,到底有些著痕迹了所以需要孟繁在一边做个幌子。这层意思孟繁看得一清二楚,虽然看清楚了也不说破吕蓓卡,这是孟繁的性格孟繁最不喜欢塌别人台的。何况吕蓓卡的台也难塌。孟繁在电话里刚说一句我可能过不去了,吕蓓卡就一把抢过了手机说,不昰可能过不去是一定不过去了。姐夫今儿晚上你就自斟自饮吧,学学人家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孟姐呢,您就别惦记了屬于我和齐鲁了。

孙东坡在另一个学校读博士和孟繁一样,也是古典文学专业的不过,他搞古典文学批评主攻理论的,而孟繁呢研究作品,重点是晚唐诗人李商隐的作品

他比孟繁早一年读博。这是他们家一贯的前进模式总是他冲锋在前,然后孟繁亦步亦趋当姩他们在中学教书,小城市的普通中学那么一个小地方,人生自然和理想无关但生活也是平静安逸的。她其实很耽溺那样的日子和孫东坡恋爱,结婚然后生儿育女——生儿育女他说是夸张了,因为没有儿只有一个女。女儿叫桃子长得和他一样眉清目秀。他很喜歡这是自然的,哪个做父亲的不喜欢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呢然而他的喜欢却是有保留的有遗憾的喜欢,他是农村出来的对儿子有一種根深蒂固欲罢不能的深情。所以即使和桃子玩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他也会突然摇摇头说,我们的桃子如果是个儿子多好哇这是什麼话呢?孟繁不爱听更不爱听的还有孙东坡父亲的话,孙东坡的父亲说要不,你们偷偷地再生个儿子,放我们那儿带

小城里的女囚表达情绪时,一般都是很直接很激烈的即使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中学女老师,在小城生活几年之后也入乡随俗地,变成铿锵激昂的豪放派

但孟繁从来不这样。孟繁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大城市女人的潜质也表现出了研究李商隐诗歌的婉约潜质。

孟繁笑眯眯地对孙东坡说我倒是想成全你父亲,假如我是个乡下女人也不妨学一回宋丹丹,做个南征北战的超生游击队可惜我不是。或者学《浮生六记》里嘚芸娘给你纳个妾。——不过孙东坡,你生不逢时呀你如果和沈三白一样,是乾隆时候的人这办法才可以的。要不你休了我?

鈳孙东坡怎么会休了孟繁呢他们是恩爱夫妻,当初他追她时就发过誓这辈子要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而且,孙东坡从来鈈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

他们一直是比翼双飞的。说比翼或者有些不准确,但至少是参差而飞他教高三,她教高二他是教研组组长,她是副组长他考研去了外地——这下总该劳燕分飞了吧,然而只分飞了一年她第二年就考上了他的学校,两人接着在省城比翼双飞省城的天空更加广阔,而且又摆脱了孙东坡家人的纠缠她更耽溺了,可孙东坡不耽溺孙东坡是有野心的人。野心是孟繁的说法孙東坡自己认为那是青云之志。有青云之志的孙东坡在省城也呆不住,三十五岁那年又考了博是上海的一所高校。孟繁这次有些飞不动叻——鸟和鸟的飞行能力原是不一样的孙东坡是鲲,是鹏喜欢南冥北冥,喜欢扶摇直上而她是蜩,是学鸠只喜欢榆树和枋树的高喥,她这样对孙东坡说孙东坡笑了,孙东坡说你放心我一个人在外单飞三四年?上海那可是一个繁华世界最容易让男人声色犬马的。我的几个师姐师妹个个可是闭月羞花的。

孟繁才不相信孙东坡会声色犬马也不相信他的师姐师妹闭月羞花,然而她最后还是考了博三年的离别,对正当盛年的他们确实是个很大的身心考验。她本来聪明而所有的参考书孙东坡都替她准备好了,导师那儿也联系过叻闭关修行十二个月后,她和孙东坡又在上海比翼双飞了

在住进博士楼305之前,孟繁和吕蓓卡的关系严格一点说,还只能算是陌生人

不过见过几次面,在学校招待所的食堂和上上下下的电梯里。来考博的学生几乎都住在学校招待所里。两人却从来没有过交往点頭之交都没有。

可吕蓓卡却把孟繁叫做孟姐把孙东坡叫做姐夫。

孟繁第一次被叫出了一身鸡皮疙瘩首先不说她们之间的关系到没到这程度,单就那称呼孟繁也不习惯。也不是茶楼酒馆的也不是引车卖浆的,叫什么姐姐姐夫呢简单地叫孟老师和孙老师不就好了,高校里的人逮谁不是叫老师呀关系生分的叫老师,关系亲密的也叫老师敬重的叫老师,讨厌的也叫老师老师的意蕴最丰富多义的,几乎和李商隐的诗歌一样丰富多义言简而意丰,多合适的一个称呼!

可吕蓓卡偏要姐姐姐夫地叫孟繁觉得吕蓓卡的作派简直不是学院风格的。学院里的女人哪个不懂远近不懂分寸呢吕蓓卡竟然不懂。明明还是山远水远的关系竟然一下子被她扯成了亲戚,还不是远亲昰半直系。

真是蛮有意思的一个女人

第二天孟繁和孙东坡吃饭时,这样说起吕蓓卡孙东坡和孟繁已做了多年的夫妻了,自然知道孟繁嘚“有意思”其实是骂人的话是说吕蓓卡是“二百五”,也就是上海人嘴里的“十三点”但饭桌上的另一个人却不知道,他就是孙东坡同宿舍的哥们老季老季是北方人,长得也很北方一米八几的个子,又黑又粗糙的皮肤和孙东坡对比了来看,简直一个是老树枯藤昏鸦一个是小桥流水人家。可这棵老树竟然是研究“花间词”的孟繁有些忍俊不禁。孙东坡说老季不仅研究花间词,老季的审美对潒是世间一切妩媚风流的东西妩媚的风月,妩媚的文字妩媚的女人。

所以老季一听说吕蓓卡就有些激动了,赶紧问孙东坡小姨子的形象如何孙东坡虽然当了姐夫,却也没见过小姨子的两个男人都转了脸,看孟繁

孟繁沉吟半天,然后说是个美女。

老季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美女?现在哪个女人不是美女呢系资料室的老冯还被学生们叫做美女呢,可老冯不仅快五十岁了而且满脸雀斑,而且有┅个很俄罗斯的腰学生们都担心沈老师抱不过来——沈老师是老冯的老公,也是中文系的教授有名的红学家。学生们有事没事常常拿怹的形象打趣说他研究《红楼梦》研究得走火入魔了,生生把自己研究成了一个男林黛玉闲静时似娇花照水,行动时如弱柳扶风在高校,弱柳扶风的男教授倒也不少关键是他和老冯的形象太反差了,老冯倒也是很古典文学的只是那古典是《水浒》的古典,或者是蘇轼的朋友陈季常家的河东狮吼式的古典总之和本来意义上的美女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然而也被叫做美女了可见美女,是被用俗用滥叻的一个概念所以老季说,哪能这么敷衍我们呢你是搞文学的,要用修辞

修辞就修辞呗!孟繁笑笑,说是个闭月羞花的美女。

这哪行呀老季摇摇头说,闭月羞花在后现代语境下已经有了新的诠释木子美还闭月羞花呢,芙蓉姐姐还闭月羞花呢

老季显然多喝了两ロ酒,孙东坡被逗得乐不可支孙东坡说,你别和老季绕了老季研究词,你干脆就用词来比她是北宋词,还是南宋词是豪放词,还昰婉约词

孟繁放下筷子,斟酌半天说,或许她是五代花间词。

老季大喜过望说,原来在我研究范畴之内那我一定要认识认识。

彡个人的关系是最具张力的关系。

如果三个人当中有两种性别那张力就会到达无以复加的程度,有明争有暗斗有爱情有阴谋,有背叛有嫉妒绝对精彩迭宕如马丁?斯科西斯的《纯真年代》,或者周迅赵微陈坤的《画皮》

如果是一种性别,且是阴性那依然会是紧张嘚戏剧性的关系,只是这戏剧性不是好莱坞的路线,而是更曲折更隐秘,外驰内张外静内动。机关都藏在暗里在姹紫嫣红的戏妆丅,在甩来甩去的水袖里这意思,又有些是昆曲了

孟繁觉得,吕蓓卡唱昆曲绝对是个旦角儿刀马旦。

因为不动声色中算计了人家齐魯也因为谈笑风生中把孙东坡叫做了姐夫,孟繁以管窥豹见微知著

所以她有些远着吕蓓卡,是心理意义的远面上大家的关系还是一樣的,或者说她和吕蓓卡的关系看上去更亲密些。这亲密完全是吕蓓卡单方面造成的吕蓓卡最喜欢有事没事到孟繁的房间里来串门,戓者晚饭后约孟繁去散步——所谓散步其实是出去拈花惹草,吕蓓卡对校园里所有的植物都抱有空前的占有热情。她沙发边上的那个巨大无比的深褐色圆坛子里面也因此总是插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她甚至会让孟繁掩护她拿个玻璃瓶去偷博士楼前的桂花,回来用蜂蜜腌了做桂花糖吃。

应该说如果没有齐鲁那件事,和吕蓓卡这个女人交往其实还是非常有意思的她不仅喜欢搞点女人的小情趣,而苴还无比热爱飞短流长不过个把月,整个楼里的男博女博和整个文学院里的博导们,吕蓓卡似乎都认识了虽然他们未必认识吕蓓卡,但吕蓓卡却对他们有了提纲挈领的了解谁是书痴,谁是花痴谁是论文痴——“痴”是吕蓓卡的口头禅,但凡谁在哪方面有点过了茬吕蓓卡这儿就成了某某痴。有时她和孟繁走在路上会突然捅捅孟繁的胳膊,黑眼珠一时亦变得十分流转孟繁知道,她们一定又遇到某痴了果然,等那人过去吕蓓卡会说,她就是某某某耶可某某某孟繁不认识。吕蓓卡说花痴呀,

博士楼里花痴有好几个,为避免混淆吕蓓卡给每个花痴都加了定冠词,定冠词一般是房间号也有的是地域,比如隔壁的女博就被吕蓓卡叫做洛阳花痴。每个花痴嘚背后当然有许多典故这些典故吕蓓卡能如数家珍。吕蓓卡的口才很好而一旦说到与风月相关的话题,那更是眉飞色舞妙语如珠孟繁其实也爱听这样的流言,哪个女人不爱流言呢流言是暗夜里的璀璨烟火,是连天衰草中的斑斓蝴蝶那缤纷秀色岂是枯燥的学问枯燥嘚论文能比的?

可孟繁偏做出不爱听的样子这是故意怠慢了,借怠慢流言来怠慢吕蓓卡。

当然也不是很明显的怠慢而是有些含蓄的,有些消极的女人之间飞短流长原是要相互激励的,要你来我往的要同舟共济,要相濡以沫高尚的行为不需要同志,千里走单骑財能成就孤胆英雄。但堕落不一样——背后说人事非这差不多就算堕落了,她们受儒家教育多年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但明知也要故犯,因为堕落是更快乐更容易的事情往上总是更吃力,而往下轻而易举这是力学规律,大多数人不能逃脱于规律之外女人更不能,洇为体力不支体力不支也会选成精神不支。而不支的结果就是需要堕落的共犯一个人堕落让人不安,而两个人或者更多,那不安的意味就会减弱甚至化为乌有

但孟繁却不成人之美。无论吕蓓卡说什么孟繁从来不插嘴,只是笑吟吟地听间或嗯嗯哦哦几声。那嗯哦只是礼貌上的,既不是推波助澜也不是添枝加叶。这样一来吕蓓卡的流言,就有些表演的意味了且是自编自演自吟自唱的表演。

呮是孟繁的刻薄,是李商隐的《锦瑟》诗很朦胧的。吕蓓卡或者没有看懂这《锦瑟》或者对流言过于沉迷欲罢不能,每次一有新的仈卦仍然会急不可耐地往孟繁的房间跑。

偶尔也会让孟繁到她房间去这一般是她买了新衣服,要孟繁帮忙赏析赏析——当然主要是赏析其实无关紧要。因为吕蓓卡在服饰方面的理论远比孟繁更为丰富的。然而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兴头上的吕蓓卡会这样说这是客氣话,孟繁不上当吕蓓卡不是需要它山之石的人。然而孤芳自赏毕竟寂寞所以还是需要孟繁。虽然孟繁和她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

孟繁这个时候通常不作声但偶尔,也会美言几句这是礼貌,也是特定语境下的本然反应因为吕蓓卡这个女人,穿衣服确实很好看的她个子虽然不算高,却极玲珑窈窕什么衣服往她身上一穿,都是横看成岭侧成峰也因为这样,吕蓓卡在周末最热爱的娱乐和运动便昰逛时代广场或襄阳路和七浦路的服装店,一个人逛因为孟繁不太爱逛街,孟繁最喜欢逛的是书店和宜家家居或者学校门口的小菜市场。孟繁有个小电磁炉有时孙东坡周末过来,他们会煎几块牛排或者蒸上一些基尾虾或大闸蟹,打牙祭他们平日在食堂,基本上還是以素食为主倒不是因为经济困难,而是他们觉得不合算学校里的大荤,不仅价贵而且看上去身世和品质十分可疑,所以孟繁更願意自己去菜市场亲自验证那些虾们蟹们的来历及新鲜活泼程度。吕蓓卡对此十分鄙夷认为孟繁已经是标准的女博加家庭妇女。

女博茬吕蓓卡那儿基本是贬义词,经常用来嘲弄人的她虽然也是女博,可她是个看上去不像女博的女博这很关键,做女博可以但不能莋成齐鲁那样从形式到内容高度统一的女博。

吕蓓卡最看不上齐鲁的并且在孟繁那儿,从不掩饰这种看不上她在背后总是把齐鲁叫做書痴的,后来干脆叫书蠹了吕蓓卡说,一个女人把学问做到了昆虫那样纯粹执着的境界,简直太恐怖了

关于这一点,孟繁也有同感她也不是很爱学问的人,之所以读博士是身不由已。谁叫她有一个孙东坡那样的老公呢只好嫁鸡随鸡了。吕蓓卡呢读博的原因倒鈈是嫁鸡随鸡——她的鸡不在上海,在美国而且还没嫁呢。她沦落为博士完全是学校逼良为娼,吕蓓卡说她那个学校,超变态的竟然明文规定,1969年以后的老师没有博士学位,取消评教授的资格此文件一出,简直是平地惊雷那些四十岁以下的老师们,一时间抱頭鼠窜纷纷往各个学校钻。不出去混个博士学位回来怎么对自己的人生作交待呢总不能一辈子当副教授吧?好说不好听呀而且工资還差那么一大截呢。即便吕蓓卡这种平日以不求上进自诩的老师也扛不住,挣扎了半年最后也还是鼠窜上海了。有什么法子呢在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但齐鲁不一样,齐鲁看上去对学问显然是甘之如饴的。

三个女人当中齐鲁是最年轻的。她比吕蓓卡小三岁比孟繁小两个三岁。她们年龄的数字关系正好是一个等差数列。

这只是实际的年龄关系如果按视觉年龄来排,齐鲁和吕蓓卡要颠倒过來。

所以吕蓓卡一有机会就会让男人做猜谜游戏谜面是:猜一猜我们的年龄关系?谜底应该答出谁是老大谁是老二,谁是老小猜中叻有奖,奖品有时是吕蓓卡手里的一个话梅有时是一个法式拥抱。

男人们很踊跃吕蓓卡的法式拥抱,确实是很激动人心的奖品

然而沒有谁得到过这种奖品。因为百分之百的男人都把老二和老三搞颠倒了。还有一些眼神不好的男人甚至把老大看成了老二,而老三成叻老大

这个时候吕蓓卡总是笑得花枝乱颤。

一边的孟繁都有些看不过去可齐鲁,却是没事人一样的

偶尔吕蓓卡不在宿舍的时候,孟繁会挑几句说吕蓓卡那个房间的阳台,阳台外夜晚的上海灯火以及漂浮在阳台上的隐约的桂花香,还有男人对女人年龄的鲁钝孟繁嘚言语,完全是李商隐的风格意在言外的,曲折幽微的而且还蜻蜓点水。也不知道齐鲁听不听得懂

也可能听不懂吧,因为齐鲁从来沒有接过茬总是很安静地听孟繁讲,那姿态仿佛在课堂上听课一样这也是齐鲁的本事,齐鲁总能把任何一种关系变成师生关系把任哬形式的言谈,变成上课与听课有时孟繁觉得齐鲁这个女人真是个当学生当出了瘾的,吕蓓卡与其叫她书蠹不如叫她学生蠹。可学生吔不能当一辈子呀博士毕业之后,怎么办呢又去读另一专业方向的博士学位?这种情况也有的孟繁听说,在国外有一些留学生就這样,博士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只好又去读另一个博士最后把学校所有的博士学位都读了个遍。反正国外的奖学金高干脆把读博職业化了。

或者齐鲁应该去国外既可以把学位无休无止地读下去,又可以摆脱类似于吕蓓卡这样的女人的欺负外国人又不讲阴阳,又鈈讲太极总归没有中国人复杂和厉害的。吕蓓卡的男朋友就让吕蓓卡毕业后赶快去美国他说,美国人都像幼儿园的小朋友超单纯,超好对付

这当然是玩笑,却也是有几分当真的玩笑如果那样,吕蓓卡去美国岂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吗对付美国人,让吕蓓卡这样高段位的人去不是杀鸡用牛刀?

而齐鲁估计和美国人,是旗鼓相当的

研究了那么多年的先秦文学,一天到晚琢磨几千年前的人还能不把自己琢磨得更朴素和更单纯?不把自己琢磨成美国人那样子

孟繁觉得挺有意思,或许一个人的研究真会影响到她的性格和思维鈈然,她研究李商隐就有李商隐的缜密和曲折,吕蓓卡研究明清戏剧就有戏剧中小旦的长袖善舞,而齐鲁整日读 “关关雎鸠,在河の洲”、 “上耶我欲与君相知”这样的古朴诗文,不知不觉亦变得古朴了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然而也可能是另一种结论那就是一个囚的性格与思维决定了她的研究对象。或者她本来身体里就有李商隐所以研究李商隐,吕蓓卡本来就是个小旦所以研究戏剧,而齐鲁夲来就是简单朴素的所以她干脆返璞归真,回到几千年前的先秦文学里面去

孟繁突然间有了一种灵感,她或许可以就这个问题写一篇論文的论文的题目就叫做《略论文学研究者的性格和思维与研究对象的关系》。

齐鲁其实懂懂吕蓓卡的偷梁换柱和反衬,也懂孟繁言此意彼的挑拨离间

然而齐鲁不在意。房间朝南朝北有什么关系呢比起南面明晃晃的房间,她更喜欢北面的阴暗她向来忌惮明亮的东覀,白天、太阳、玻璃、以及别人尖锐的注视她都不喜欢,那些东西让人没有遮挡无处藏身她喜欢更暗的感觉,至少要半明半暗像魚一样,有水的遮敝像藕一样,有荷和泥的遮敝小时候,她的那些小朋友们都渴望成为一只鸟在天空飞,或者成为祖国美丽的花朵在阳光下灿烂开放。可她想做的却是一只蚯蚓,同学几乎不能理解她为什么做蚯蚓呢?那种黑不溜秋的东西过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老师可能也是疑惑的也问她为什么,她不说——她那时也确实说不清楚的老师后来替她说了,老师说齐鲁同学之所以想做一只蚯蚓,是因为蚯蚓能松土让花儿茁壮成长。同学们恍然大悟都热烈地为她鼓掌。她面红耳赤十分羞愧。如果只是因为花儿的话她為什么不做蜜蜂呢?不做蝴蝶呢她想这样反问老师,然而没有她打小就是个不喜欢反驳别人的人。不应该说,她打小就是个不喜欢鼡言语反驳别人的人她的反驳都在暗中完成,也就是在她的意念中完成她面上对谁都百依百顺,暗里呢却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所鉯对齐鲁来说,和南相比她更喜欢北,和东相比她更喜欢西,总之和飞蛾相反飞蛾趋光,她趋暗她是飞蛾的史前,是居蛹者

臸于阳台,她亦无所谓阳台到底有什么好?也值得孟繁用那么诗意那么垂涎的语言来描述它说白了,不过是半个戏台而已卞之琳不昰说过,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齐鲁可从来不想成为别人的风景吕蓓鉲看上去却是很风景的女人,既如此换个房间,不是各得其所么

虽然吕蓓卡换房间的手段,有些不太磊落

她也知道孟繁是好意,是恏意的挑拨离间是为她打抱不平。可她能做什么呢莫说她本来喜欢北面的房间,即便不喜欢她其实也没能力进行实际的反抗的。所囿的反抗都只能是她的一篇意识流小说在虚构的小说里,她像泼妇一样骂过街也像鲁提辖一样一拳把人的脸打成了颜料铺,她甚至还殺过人不是用砒霜,而是用鱼肠剑欧冶子铸的名剑,专诸杀王僚的那把杀了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男人叫北沈北,是齐鲁高一届嘚师兄她在研二那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沈北,但沈北却没有爱上她不仅没有爱上她,而且还十分残忍地在她眼皮底下爱上了另一个女囚外语系的一个女生,她十分痛苦然而还心存指望,指望那个外语系的女生会水性杨花或者沈北水性杨花——男人不都容易朝三暮㈣移情别恋的么?可沈北对那个外语系的女生却死心踏地研究生一毕业,他就生生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有妇之夫她简直绝望,他怎么鈳以一点机会都不留给她呢她本来是个在道德上极自律的人,为了他已经有些破戒了,难不成还要她越走越远和一个有妇之夫弄鸡鳴狗吠之事?挣扎了许久她终于起了杀心,在一个花好月圆之夜她用那把削铁如泥的鱼肠剑,结果了那个男人

那以后,再看到那个侽人和那个女人在学校里把袂而行她就只当见了鬼。

但她不会杀吕蓓卡的虽然她的反衬手法有些恶劣。可吕蓓卡的恶劣不是主观故意的恶劣,而是客观后果的恶劣也就是说,吕蓓卡的真正目的不在贬低齐鲁,而在抬高自己她无非随手借来齐鲁这面镜子,在男人媔前搔首弄姿一番。拉康不是说过人和人的关系,其实是人和镜子的关系这镜子理论,齐鲁以为完全是为吕蓓卡这个女人而量身咑造的,吕蓓卡根本就是个镜痴只是齐鲁不明白,那位1901年在巴黎出生的男人怎么知道1975年才出生的东方吕蓓卡的呢?

这有些荒诞了齐魯几乎笑出了声。齐鲁常常这样自娱自乐的这一点她和吕蓓卡截然不同,吕蓓卡是个事事依赖别人的女人大事小事都一样,早点总是讓齐鲁捎作业总是让她的师兄师弟帮着做,窗户插销坏了只要动动小指头就能张罗好的事,她会煞有介事地打电话找物管甚至于她嘚快乐,也是寄生的寄生于男人或者齐鲁这样的女人那里。男人谄媚几句或挑逗几句,她立马激动得面若桃花眼若秋水身若飞燕口若懸河——真是身若飞燕口若悬河即使男人走了,她还会在305飞来飞去飞半天且喋喋不休半天,不不止半天,应该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但齐鲁却不是这样的女人,齐鲁极自立尤其是精神层面,她基本处于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想吃鱼了就养鱼,想穿绫罗绸缎了就种桑養蚕偶尔想抽几口鸦片了,就种罂粟

当然,也有些东西是种不了养不了的比如男人。

如果和《山海经》里的类或绢鱼一样,就好叻因为能自为牝牡。

或者干脆做南瓜、玉米、小麦也行。

这是齐鲁在调侃自己了偶尔齐鲁的思想或情感陷入困境时,会用这一招給自己解围。

然而这一次的困境齐鲁亦无可奈何了。

三十岁应该是女人的分水岭至少齐鲁的父母这么认为。齐鲁的父母说在博士毕業前,齐鲁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们弄个女婿回去了当然也要是博士,而且还是英俊的博士齐鲁的母亲补充。不然没法在左邻右舍和同倳面前言语呀。人家的话音儿里现在已经有些绵里藏针了。可不要绵里藏针么这么些年,齐鲁给人家带来了多少沉重的打击呀又是栲重点大学,又是考研究生又是考博士,没完没了简直连环腿一样,踢得他们晕头转向一身乌青

人家能不恼么?能不恨么能不专找齐鲁的死穴点?

齐鲁的父母十分理解别人的情感他们都是人民教师,虽然只是中学人民教师可依然具备教师善解人意的基本素质。

所以当别人不怀好意地问起齐鲁的个人问题时,他们总谦虚地说不急,不急这孩子,一门心思还在学业上呢

可暗地里,他们可急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早在齐鲁读研究生时他们的教育方针其实就有些改变了。但那个时候的改变还在改良阶段有些优柔寡断左祐为难的,有些犹抱琵琶欲说还休的一面要齐鲁在学业方面再上一层楼,一面又暗示齐鲁可以开始恋爱了前提当然是和十分优秀的男苼。前面的意思是由父亲慷慨表达的后面的意思是由母亲婉转表达的,合起来解读就是要齐鲁双管齐下,鱼与熊掌都不耽误这当然昰很有难度的要求,对齐鲁来说中文系的男生倒是热衷恋爱的,却不是热衷和齐鲁这样姿色平平的女生恋爱而是和那些长相十分风花膤月的女生。也不管自己风流倜傥还是歪瓜裂枣,都胸怀大志且矢志不移。可学中文的女研究生尽管内心个个风花雪月但长相呢,哆数和齐鲁一样正好是风花雪月的反义词。男生们于是不惜舍近求远纷纷到外系去发展,或者发展那些刚入校门的本科生美眉有些驍勇的男生,甚至会降贵纡尊地去发展学校美发店的女孩子

齐鲁父母鱼与熊掌兼得的愿望落了空。父亲要的鱼她是抓住了但母亲要的熊掌她连一个手指头也没碰着。

齐鲁的父母着急了齐鲁已经三十岁了,事情变得迫在眉睫从前改良的方式对书呆子女儿看来过于温和囷含蓄了,非要通过激烈的革命才能拿下熊掌老俩口重新整理了教育齐鲁的格言,从前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现在他们不要齐鲁上下求索了,改走老庄路线了“吾生也有涯 而知也无涯 以有涯随无涯 殆已”,简直囿劝齐鲁放弃学业的意思

他们以为,齐鲁之所以如今还形单影只不是因为找不到,而是因为她不找她的心思还在学业那儿呢,只要180喥转身之后不,哪怕是60度转身找个理想的女婿,那不是易如拾豆拾芥

门口书报亭里老顾家的小铃子,高中还没读完呢还给老顾找叻个在图书馆上班的大学生,人也长得十分精神何况他们家博士齐鲁呢?

后面那句反问是齐鲁加上去的,齐鲁知道父母的逻辑以此類推么。齐鲁的父母都是中学语文老师最习惯演绎思维的。

可齐鲁最怕父母以此类推

老季第一次来305的时候,见的是齐鲁

是孟繁的有意安排。那天是周末吕蓓卡正好外面有饭局,她师兄宋朝做东宴请导师,由吕蓓卡作陪这是明清文学博点的固定宴席模式,总是铁咑的营盘流水的兵师兄师弟们轮着来,而导师和吕蓓卡却是固定不变的请导师当然要请吕蓓卡,不然那顿饭不白瞎了?没有吕蓓卡茬场的饭局谁有本事把它撑下来?导师的冷脸嗖嗖地如一月的冰雪生生能把几个衣衫单薄的弟子冻死。而吕蓓卡一旦在那季节就完铨不一样了,那是人间四月芳菲天有时导师喝高了,兴起了就到了七八月。老头会用筷子敲着碗碟哼起明代的小曲儿:向晚来雨过喃轩,见池面红妆零乱渐轻雷隐隐,雨收云散但闻荷香十里,新月一钩此佳景无限。兰汤初浴罢晚妆残。深院黄昏懒去眠

导师唱曲儿的时候,其实从来不看吕蓓卡不单唱曲儿时不看,喝酒时也不看上课时也不看,然而他的弟子们不管是男弟子,还是女弟子全知道导师喜欢吕蓓卡。

孟繁也知道吕蓓卡知道了的事情,孟繁还能不知道尤其这事情还和风月相关,尤其这风月还和吕蓓卡自己楿关——吕蓓卡最喜欢在孟繁面前谈的就是男人对她明里暗里的迷恋。对吕蓓卡来说男人的迷恋是一种幸福,而在其他女人面前展礻出这种迷恋,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幸福不然,那是锦衣夜行了可吕蓓卡的锦衣,从来都要在明艳艳的灯光下的要在笙管悠扬的戏台仩的。什么时候甘心夜行呢

孟繁不仅知道了导师喜欢吕蓓卡,而且还知道吕蓓卡那天的饭局不到夜里十一点散不了

所以,孙东坡打电話来的时候孟繁说,要不你把老季带过来吧——老季之前,已经和孟繁强烈要求来她们这边做客好几次了

自然是想见吕蓓卡,可孟繁偏给他安排齐鲁——这是杀富济贫孟繁偷偷对孙东坡说,老季可能发生的爱情于吕蓓卡的全部意义,不过是锦上添花可于齐鲁,卻是雪中送炭

孟繁不喜欢锦上添花,尤其不喜欢为吕蓓卡锦上添花

老季却不知情,还以为齐鲁就是吕蓓卡趁孟繁到厨房去洗葡萄的時候,也尾随过去轻声问,她就是你说的花间词孟繁知道他的意思,却不置可否反问,她不像花间词老季笑而不言,孟繁忍不住叻说,你笑什么花间词原也有很多种的,有温庭筠那样香艳绮丽的也有韦庄那样单纯朴素的,她是后者属于“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那种。老季瞪圆了眼说,文人之言尤其是女文人之言,看来还真不能信别说花间词了,她和词干脆都不沾边词有长短,有韵味她哪有?分明是格律诗整整齐齐的格律诗。孟繁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却是半声还有半声在中途夭折了,因为孟繁又把它生生憋了囙去倒不是怕齐鲁听见,而是有些不忍若是笑吕蓓卡,她也就放肆笑了可和一个男人在背后笑齐鲁,孟繁觉得太不厚道了也实在囿违自己的初衷——她是打算为他们牵线搭桥的,不能一开始就由老季牵了鼻子,往错误的方向走这么一想,孟繁的脸一下子变得有些严肃了语气里亦有薄愠。孟繁说大家不过做个朋友,你也不要这么说

气氛陡然转了。老季一时也觉得自己饶舌和轻薄了本来是洎己上赶子来的,来了又这么损人家的朋友难怪孟繁不高兴了。老季的神态亦有些讪讪的了

孟繁见老季这样,又打圆场了说,形式囷内容往往相左的有些女人看上去是五代词,但细品其精神却是格律诗;有些女人正相反,看上去是格律诗其实却是五代词。你要婲时间才能发现真相。

通常情况下305只有两个人。白天是孟繁和吕蓓卡晚上是孟繁和齐鲁。

孟繁只要没课总是呆在宿舍的。呆在宿舍多数时候也是伏案备课从前做老师,倒不必这么辛苦的反正讲什么,怎么讲都由了自己的。中文系的课本来随兴。一句李商隐嘚“一弦一柱思华年”就能消磨好几节课,思完了李商隐的华年还可以思思自己的,思完了自己的又可以思哲学意义上的华年,这叒扯到曹操的《短歌行》了或者辛弃疾的《摸鱼儿》,这野马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可学生们不在乎,学生最喜欢老师跑野马的别说跑箌曹操那儿去,就是跑到曹操的父亲那儿去跑到曹操的爷爷那儿去,也没关系

但现在情况却不同。孟繁的导师是个惜言如金的人,哆数时候他喜欢让学生自己讲,他听每次课的最后几分钟,他会把下一次课的主题定了然后让学生去准备。学生只有三个想做驼鳥,都不可能而且导师上课时特别热衷于偷袭,有时明明是别的同学主讲孟繁负责旁听的,导师亦会突然转脸目光炯炯地向孟繁提問。这时孟繁的一张素脸便涨得绯红。自然是答不上来的即便能支吾几句,也被导师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来

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备課。老鸟先飞孟繁在吕蓓卡和齐鲁面前自嘲道。她是305的老大也几乎是中文系女博士的老大——说几乎,是因为文艺批评博点应该还有┅个年纪更大的女人可能已经四十了,也可能四十多了还可能是三十几。版本极混乱因为那女人在不同的场合下关于自己年龄的说詞都不同。甚至她的婚姻情况在坊间也有好几种版本,有人说离异有人说分居,也有人说人家一直还是待字闺中的一朵黄花——这一朵黄花的说法因为形神俱备,最受女博们青睐

女博男博都在私下里说,一朵黄花是中文系最扑朔迷离最具神秘色彩的女人

但孟繁不囍欢玩这一套。她从不忌讳自己的年龄和婚姻状况不仅不忌讳,而且还大张旗鼓地把自己称做老大这在吕蓓卡看来,胸怀委实有些博夶了女人的年龄,那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小寸光阴呀,别说一年即便是一个月,一天都要锱铢必较的,哪能如此妄自称大呢她那个点的陈燕子,就只比她大半个月但她毫不含糊地把她叫做师姐,尤其有男人在的场合她师姐师姐叫得格外亲热。陈燕子极惱火却不好发作,只能笑靥如花说,我们一般大叫燕子就行了,叫什么师姐那哪行呀?吕蓓卡更是笑靥如花说,姐是姐妹是妹,这是伦理叫你燕子不是乱伦了么?

莫说陈燕子即使孟繁,这个时候也恨不得扇吕蓓卡一个大嘴巴子倘若直呼其名也叫乱伦,那她和她的师弟们还不知乱了几回伦呢?

背了人孟繁有时会用后面那句话和吕蓓卡开开玩笑,但一旦有人时孟繁从不说让吕蓓卡下不叻台的话。这是吕蓓卡喜欢孟繁的地方有分寸的女人总是让人尊敬的,吕蓓卡就很尊敬孟繁

尊敬的方式是请孟繁喝咖啡。吕蓓卡的咖啡在博士公寓是很有名气的。因为不是速溶而是现煮。咖啡豆是男朋友从美国寄过来的每次煮前,都要用十分漂亮的咖啡磨手工研磨这活儿多数时候吕蓓卡都让男人干,偶尔兴致来了或者要请的对象还有些生分,吕蓓卡就自己干了活儿其实不重,之所以让男人磨有撒娇的意思。比如吕蓓卡请师兄宋朝吕蓓卡基本就袖了手,在边上看的可请导师呢——导师当然不能常常来305,但偶尔有事或鍺到别处有事,也会过来打个招呼吕蓓卡这时就要亲历亲为了。从磨到煮,到斟吕蓓卡修长白皙的手指,都是盛开的玉兰花形状極具观赏价值。

所以吕蓓卡的咖啡是一种待遇。不仅于男人于女人,即使于孟繁这样的女人都是一种诱惑。在八月桂花飘香的夜晚坐在吕蓓卡的阳台上,手握一杯醇香的咖啡听极缠绵的《游园》或者《惊梦》,看对面闪烁迷离的城市灯火孟繁也恍兮惚兮。

然而孟繁恍惚的机会其实不多,一方面因为吕蓓卡对她的美国咖啡十分吝啬;另一方面,也因为吕蓓卡昼伏夜出的作息习惯吕蓓卡是博壵楼的楼花,夜生活向来十分丰富的自然没有多少时间,陪孟繁坐在阳台恍惚而大白天,两个女人点起酒精灯煮咖啡到底又有些没意思了,不光吕蓓卡觉得没意思就是孟繁,也一样

有些事情,原是要夜里做的

夜里却是齐鲁呆在305。

白天的齐鲁是从不呆在宿舍的齊鲁的生活习惯几乎还是农耕时代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个大白天她都会泡在系资料室或者图书馆里,为毕业论文做准备她们嘚专业课到二年级,都不多了导师要求学生开始撰写论文了。导师的话在吕蓓卡那儿,是耳旁风吹过了就吹过了,但到齐鲁那儿卻是要风吹草动的,这是齐鲁一惯的学业态度和孟繁基本也是异曲同工。孟繁说自己是老鸟先飞齐鲁呢,说自己是笨鸟先飞

吕蓓卡於是常常拿这两只鸟的事儿打趣,说她们是两只鸟人说她们从事的事业是两只鸟的事业。都是当了孟繁的面不是齐鲁。因为齐鲁不是個喜欢开玩笑的人齐鲁有些严肃——严肃是孟繁的评价,吕蓓卡的评价却是古板以及乏味。

应该说吕蓓卡的评价还是很客观的。有些夜晚孟繁学习累了,会泡杯茶主动去敲齐鲁的门,齐鲁的门总是关着的她从来不和吕蓓卡一样,有事没事到孟繁这边来聊天也鈈会带了朋友来,在客厅里喧哗齐鲁在305的姿态,基本是一只蚌的姿态孟繁本来也是爱安静的人,可齐鲁未免也太安静了,安静到安靜的孟繁忍不住也想过去生出些波澜和动静——可波澜总是孟繁的波澜,动静也总是孟繁的动静齐鲁那儿,依然还是人闲桂花落或鍺说,是鸟鸣山更幽

即便这样,孟繁还是反感吕蓓卡用贬义词来描述齐鲁——她向来喜欢锄强扶弱而在305,吕蓓卡就是强齐鲁就是弱。所以只要有机会,她总是会向吕蓓卡撂一撂她的鱼肠剑的当然极轻盈,极隐秘完全是若有若无的样子,吕蓓卡或者看出来了或鍺没看出来,她对孟繁倒是始终如一地笼络。

齐鲁肯定是没看出来的因为她的态度也是始终如一,无论是对吕蓓卡还是对孟繁,都昰不偏不倚都是不即不离。

恼齐鲁也恼吕蓓卡。两个女人简直是两个极端,精明的精明成王熙凤老实的老实成傻大姐。明明在背後刚糟贱过人家一转脸,又是笑眯眯的鲁,帮我还本书鲁,帮我带个芝麻面包吕蓓卡对齐鲁的称呼,那是变化多端的当了孟繁媔而背了齐鲁时,叫书痴或书蠹有男人在场时,就半真半假地叫齐姐而要让齐鲁帮她忙时,就十分亲热地叫鲁了

但吕蓓卡从来不敢叫孟繁做事——其实一开始也叫过的,孟繁立刻礼尚往来而且变本加厉。吕蓓卡去外面的时候更多而孟繁,基本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所以,几次之后吕蓓卡就不惹孟繁了。但用齐鲁却一直用得得心应手。齐鲁从不借故推诿也从不反用吕蓓卡。这种姑息养奸的态喥让一边的孟繁都生气了。然而生气也是白生气因为毕竟和自己不相关了,人家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又能做什么呢?只能袖手旁观

凭直觉,孟繁知道齐鲁一定没有谈过恋爱

经历过男人的女人,不会木讷成这个样子会更生动,更风情更懂得那些眉里眼里的微妙意思。

像吕蓓卡蛾眉宛转,一如行云流水一如流风迴雪。

但齐鲁却还是一棵榆树生硬、紧致。

所以孟繁对老季说伱最好要有鲁班的本事,能在榆树上雕花刻朵。

在上次见面之后孟繁又安排了老季和齐鲁的第二次约会,当然又是趁吕蓓卡出去赴宴的时候。反正吕蓓卡几乎夜夜笙歌。

老季现在知道了齐鲁不是吕蓓卡也从孟繁和孙东坡的弦外之音里,明白了吕蓓卡是个什么样的奻人

孙东坡语重心长,说丑妻薄地家中宝。这话老季信因为是酒后之言,也因为孙东坡自己身体力行——孙东坡和孟繁的长相差距按他师妹的形容,那是天上人间孙东坡凤眼剑眉,修长俊美是中文系有名的大帅哥,而孟繁却有唐代之风,面如满月丰腰腴背,以时下的审美不说丑妻,也接近丑妻了

然而人家举案齐眉,伉俪情深

榜样的力量无穷。而且老季现在手边一本书也没有闲着也昰闲着,读读格律诗聊胜于无。

孟繁不是说有些格律诗,骨子里其实是五代词要多读,要专心地读才能读出其中词的旖旎韵味?

於是老季把格律诗带到学校附近的茶楼是孟繁的建议。开始其实还是四个人但茶喝到一半,孙东坡和孟繁就先撤了孙东坡朝老季眨眨眼,然后对齐鲁说我和孟繁还有点事,你们且喝着老季起身送,孟繁悄声说你别送了,回去慢慢读你的格律诗吧老季转脸就对著齐鲁笑,开始还是意味深长的浅笑几秒钟之后,竟然大笑了起来齐鲁莫明其妙,问笑什么?老季说这两口子,狡猾着呢明明昰调虎离山,偏偏还装作做好人好事的样子齐鲁不懂,问什么调虎离山?老季愈发乐了说,你是虎我也是虎,把我们都调走之后他们不就可以胡作非为了?

齐鲁这下终于明白了明白了的齐鲁,刹那间面若冰霜

齐鲁其实那时候已经开始恋爱了,不是和老季而昰和一个叫墨的男人。

墨是那个男人的网名齐鲁和他是在网上认识的,齐鲁的网名是白天不懂夜的黑

墨也是夜,所以懂夜的黑不仅慬夜的黑,还懂《诗经》懂《楚辞》。

最初的言语也是矜持和节制的他们谈文学,谈电影谈哲学及一切形而上的东西,墨知识渊博又彬彬有礼,完全是齐鲁习惯的学院男人风格

后来就有些放纵了——齐鲁本来不是放纵的人,但墨循循善诱由形而上,开始犹抱琵琶地形而下了

墨说,夜今天我有些忧伤。

墨在网上把齐鲁叫做夜

齐鲁说,因为冬天吗冬天我也常常忧伤的。

墨说和冬天没有关系,是电影今天我看了杨德昌的《一一》。你看了吗

墨说,还记得NJ和他恋人说的话吗NJ说,本来以为我再活一次的话,也许会有什麼不一样结果……真的没什么不同,突然觉得再活一次的话,好像真的没什么必要

齐鲁说,NJ说这样的话他恋人要伤心的。

墨说伱呢?倘若我说这样的话你会不会伤心?

齐鲁怦然心动这是第一次,男人对齐鲁说这样暧昧的话——尽管是虚拟世界中的男人但相對于从前意念中的虚拟,这一次的虚拟却有一半真实了。从前意念里的情爱男人虽然是真实存在的男人,比如她的师兄那个被她暗殺了的英俊男人,他的一言一行他的一颦一笑,都近在咫尺然而却咫尺天涯,因为情爱是虚构的他对她所有的风花雪月,所有的海誓山盟都是她一个人黑暗中的作品,他完全不知情她一厢情愿地创造了她和他的爱情。然而这爱情是私生子见不得人。每次看到他囷他的恋人在校园里恩恩爱爱如胶似膝她都觉得十分羞辱,恨不得自己是只兔子能一头撞死在路边的树上,或者是只蚯蚓干脆躲在哋底下生活。

但现在却颠倒过来男人虚化了,情爱却是真的他字里行间的爱意,让齐鲁感觉前所未有的幸福和真实他似乎就在她耳邊私语,用狎呢的语气狎呢的眼神,齐鲁目眩神迷水波潋滟。

以前是咫尺天涯现在是天涯咫尺。

墨说夜,我能抱抱你吗

齐鲁不語。然而在这清冷的冬夜里孤独的齐鲁如何能拒绝男人的拥抱?如何能拒绝一个男人的绵绵情意隔壁孟繁的房间无声无息,孙东坡来過了又走了。而吕蓓卡的房间里又隐约传来了杜丽娘的后花园之歌: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惢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每次夜宴归来,吕蓓卡都喜欢一边洗漱一边放上┅曲《游园》。三十三岁的吕蓓卡对爱情,总有一种来日不多时不我待的紧迫男友远在天边,电话虽然隔三岔五但那种电话里的爱凊,对吕蓓卡而言即使不是形同虚设,也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吕蓓卡的姹紫嫣红,怎能付于断井颓垣呢所以有夜宴,有宋朝和导师

一无所有,三十年来齐鲁一直单骑夜走。

那么让墨抱抱又如何呢?

齐鲁终于半推半就投入了那个亦真亦幻的墨的怀抱。

宋朝现在昰305的常客

每次来了之后,就猫进吕蓓卡的房间一猫,就是大半天

孟繁有些不明白,不明白吕蓓卡怎么突然就专宠宋朝了吕蓓卡对侽人的态度,向来是阳光普照大地的那种——对哪个男人都好但对哪个男人也不会特别好,好到能三千宠爱于一身那不太可能,尤其昰对宋朝这样的男人绝对不可能。

吕蓓卡说过女人找男人——即使只是地下男人,也要有所图的或者图钱,能让她肥马轻裘锦衣玉喰;或者图权能让她颐指气使张牙舞爪;或者图色,能让她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而宋朝这三样都没有。没钱没權,没色

而且还肤白脸圆。吕蓓卡最忌惮圆脸男人了因为像太监。和一个太监样的男人怎么有兴趣上床呢?她也没有断袖之癖从湔她和孟繁坐在阳台上,聊男人的时候她这样损过宋朝的。

这也是吕蓓卡的一惯风格吕蓓卡对男人,基本上都是阳奉阴违的在私底丅,她对哪个男人都是莺声燕语眼波流转的,所以男人窃喜以为吕蓓卡对自己是情有独钟了,纷纷作飞蛾扑火状但其实呢,吕蓓卡哪个也没有钟的至少在孟繁这儿,所有的男人都只是作料仅供吕美人在阳台上,和女友餍口舌之欲、

所以吕蓓卡和宋朝,应该不会囿什么燕婉之事

难道真饥渴了?可吕蓓卡的美貌正是如日中天之时,即便饥渴了也轮不上宋朝的。

那宋朝总来吕蓓卡这儿为哪端呢?

事情颇有些蹊跷了孟繁对蹊跷神秘之事,一向喜欢考据可这事也不比李商隐的无题诗,可以放在案头随手考据。人家房门紧闭她就是想考据,也无从下手只能拿张报纸,坐在客厅里支了耳朵听。可吕蓓卡的房间里除了永远的咿咿呀呀的昆曲外,什么声音吔没有

更吊诡的是,有时吕蓓卡自己都外出了却把宋朝留在房间里。

孟繁泡了菊花茶拿碟椒盐瓜子,去敲宋朝的门孟繁说,吕蓓鉲金屋藏娇我过来看看,不搅扰吧

宋朝正坐在电脑前忙着,听孟繁这样说赶紧起身,哪能呢孟姐光临,蓬荜生辉

孟繁大笑,说宋朝,蓬荜可是第一人称哦是拙荆的意思。难道吕蓓卡已经成了你的拙荆吗

宋朝也笑,说我倒是想,可人家吕蓓卡不早就是别人嘚拙荆了么

那怕什么?孟繁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何况得一拙荆呢

两人一边嗑着瓜子喝着茶,一边逗着嘴孟繁一眼觑见桌上的几本書,一本《汤显祖研究资料汇编 》一本《汤显祖与晚明戏剧的嬗变》,还有一本书是半卷的孟繁随手翻转了过来,是《也说汤显祖戏曲研究与昆腔的关系》

你不是研究李渔的么,怎么又研究起汤显祖来了呢孟繁闲闲地,问

我研究什么汤显祖?是吕蓓卡的毕业论文让我帮忙……看看。

孟繁恍然大悟原来宋朝,是吕蓓卡的床头捉刀人

孟繁冷笑。看来吕蓓卡真是在利用自己的钻石和石油了——以湔吕蓓卡曾说过女人的身体,是天然资源和伊拉克的石油、南非的钻石一样,一定要开采利用否则就暴殄天物了。

可一篇十几万字嘚博士论文要开采多少石油和钻石来交换呢?

隔壁的陈燕子曾经暗示过吕蓓卡之所以能来读博士,是因为在一次学术会议上搞定了导師那时孟繁还是半信半疑。毕竟导师太老了和吕蓓卡在一起,几乎是“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风景而陈燕子,和吕蓓卡又是同门师姐妹出于嫉妒,完全有诋毁吕蓓卡的可能所以她们之间的流言斗争,说不定是狗咬狗的性质

然而现在,孟繁倒是相信陈燕子的那个说法了

孙东坡在周末,很少到孟繁这边来过夜

因为不方便。三个女人在一个屋檐下且共用一个卫生间,突然杂进一个男人总有些尴尬的。不说有在客厅里遇到穿睡衣的室友的可能就是孙东坡自己,也觉得极麻烦本来在床上时,他只穿一件短裤或者什么都不穿。鈳每次出房门孟繁都要求他穿戴整齐了。有时后半夜了他想偷偷懒,几乎光着身子就想往卫生间冲卫生间就在房间的对面,孙东坡沖过去也就是一秒钟的时间,可孟繁坚决不允许因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孙东坡半裸着被室友撞见了,或者孙东坡撞见了半裸嘚室友那场面,于孟繁而言不仅是尴尬,简直是灾难了

撞见齐鲁也就罢了,撞见吕蓓卡那和撞见聊斋里的狐狸也差不多。

吕蓓卡嘚睡衣孟繁可是见识过了的,统统都是花间词派的风格极秾艳,极妖冶让人一见之下,就有“暧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嘚耽溺冲动。

而且吕蓓卡有时还会不穿睡衣,直接穿件小背心小裤衩就出来了吕蓓卡的小裤衩,那更不得了简直是花间词里的花间詞。

虽说孙东坡在这儿的时候吕蓓卡不太可能穿着花间词里的花间词出来,可也不排除她夜里会睡迷糊或者假装睡迷糊——吕蓓卡这樣的女人,什么花腔不会唱呢

所以孟繁要防微杜渐要未雨绸缪。

即使不戒备吕蓓卡孟繁也觉得孙东坡在这边过夜不合适。毕竟隔壁房間里住了两个年过三十的单身女人而公寓的墙隔音效果又不好,单人床又不结实无论他们如何压抑,也还是会有一些十分暧昧的声音傳出去——就算什么声音都没有那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此时无声胜有声

那实在有些不人道。孟繁从来都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

而且怹们也还是能找机会过他们的夫妻生活的。有时老季出去了或者吕蓓卡和齐鲁都不在。他们便会见缝插针多是孙东坡打电话过来,说老季出去了,你有时间过来吗一般情况下,孟繁是有时间的鲁迅先生不是说过吗?时间是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挤,总是有的孟繁當然愿意为了孙东坡,挤一挤她的时间海绵

有时隔得时间久了,十天半月孙东坡那边都没动静孟繁也会主动给孙东坡打电话。孙东坡昰个事业心很重的男人有时忙起来,就忘了这档子事了但孟繁不会忘,有时是身体没忘有时是心理没忘。这时就会提醒他当然也鈈会直接提醒,而是绕着圈儿地在电话里和孙东坡闲聊。孙东坡便明白了知道孟繁想他了,也知道吕蓓卡和齐鲁一定不在宿舍这时孫东坡便也会挤一挤他的时间海绵。两所学校一东一西又要乘地铁,又要倒公交车最后留给他们缠绵的时间其实不多,好在他们结婚┿多年了是老夫老妻,对夫妻生活的态度早也是繁花落尽,去芜存菁

之后孟繁和孙东坡总会去学校西门口的“大娘水饺”店,孙东坡喜欢那里的荠菜虾仁饺子和牛肉粉丝汤。孟繁也喜欢——即便不喜欢她也会让自己逐惭变得喜欢的,这是她婚姻如此美好的秘诀她愿意在一些生活细节上,让孙东坡有如沐春风的感觉生活是由细节组成的,尤其是婚姻生活女人要懂得集腋成裘,聚沙成塔的道理

偶尔他们也会奢侈一把,去更远一些的“张生记”点上一钵老鸭煲,或酸菜芙蓉鱼再配上一盘白灼芥蓝。这一般是过节的日子或鍺孙东坡发了论文,申报到了课题经费他们便偷着乐一乐。他们做人一向是很低调的不像吕蓓卡,在校报上发篇论文也要大宴宾客,那实在太张扬了一一也不划算一顿饭下来,怎么省不要几百块甚至上千块呢?但吕蓓卡不在乎吕蓓卡喜欢一掷千金,或者让男人為她一掷千金

但孟繁不喜欢,不喜欢一掷千金更不喜欢自己的男人为吕蓓卡一掷千金——虽然这可能性很小,因为孙东坡和孟繁一样也是精打细算的人。而且孙东坡也不喜欢吕蓓卡这个女人至少在孟繁面前,他对吕蓓卡的批评从来是毫不留情的,说她不学无术說她的行为简直像交际花——这其实是孟繁的意思,只不过孟繁提供论据而孙东坡归纳论点。他们两个人表面看起来,是夫唱妇随其实呢,却是妇唱夫随因为孟繁的妇唱,十分婉约而孙东坡的夫随,却直白尖锐所以让孙东坡错误地以为,他是他们家的领唱者洏孟繁,是唱和声的

孟繁也鼓励孙东坡这么想。男人都有公鸡的理想她不妨——至少在姿态上,成全孙东坡的理想

比如孙东坡每次茬305呆的时间,表面是孙东坡做的决定其实呢,却是在孟繁的控制之内且这控制暗地里还和吕蓓卡相关——要在吕蓓卡走了之后来,在呂蓓卡回来之前走

这也是孟繁每次和孙东坡鹊桥相会之后,总建议出去吃饭的原因——最初也是在孟繁房间里吃的但吕蓓卡回来之后,总会找个由头过来串门而且来了也不见外,兰花指一翘孟繁二十几块钱一斤的基尾虾五十几块钱一斤的螃蟹就在吕蓓卡的手上宽衣解带丢盔弃甲了,当然倘若吕蓓卡只对基尾虾螃蟹不见外也就罢了,关键是她对孙东坡也不见外——虽然这种不见外,还不至于让孙東坡宽衣解带可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逮着别人的老公总姐夫姐夫地叫,孟繁不爱听没奈何,惹不起只好躲了

然而有些事情却躲鈈脱。有一次孟繁从外面回宿舍的时候竟然发现孙东坡在吕蓓卡的房间里谈笑风生。

应该说是孙东坡和老季一起,在吕蓓卡的房间里談笑风生

事后孙东坡做了解释。那天是老季坚持要来老季论文的开题报告出了点状况,所以有些郁闷想到这边来散散心。正好孙东坡那天也没什么要紧事就陪他来了。之前他给孟繁打过两个电话但两次都关机。他本来要等打通了电话再说的可老季等不及,老季說路上还要花上个把小时呢,再等就赶不上晚饭了。孙东坡想想也是老季又说,反正你家孟繁是只蜘蛛精一天到晚都守在自己的盤丝洞里的。即使我们不请自去估计也不会扑空的。

偏偏那天孟繁就出洞了——她导师要去北京开一个学术研讨会要走一个多星期,赱之前想给自己的弟子安排一些事情。孟繁便和师弟们应召去了导师家师母那天心情好,竟然站在阳台上和他们聊了半天她的粉掌和龜背竹之后又破天荒地留他们吃了一小碗酒酿汤圆,还加了桂花加了枸杞。这让他们三个觉得受宠若惊师母为人一向冷淡的,他们鉯前来这儿别说酒酿汤圆,就是茶水也难得喝到一口。这一次怎么变得如此热情呢热情得十分反常。二师弟出门之后分析说导师┅定刚刚和师母敦伦过了,论据不仅是师母的热情还有师母的温柔。二师弟说女人在两种情况下,会由百炼钢变成绕指柔一是男人給她买了钻戒,或许诺了要给她买钻戒二是男人和她巫山云雨了。对导师来说给师母买钻戒绝对不可能,人家在中文系是有名的铁公雞对外面红颜绿色的女人尚且能做到一毛不拨,何况对自家“菡萏香消翠叶残”的老妻所以只剩下后一种情况,那就是和师母巫山云雨过了快六十岁的老家伙了,平日对学问又是殚精竭力的能剩多少力气花费在师母那儿呢?不是说二十更更三十夜夜,四十旬旬伍十月月,六十年年吗一年才一次,也算是久旱逢甘霖了你们说,逢了甘霖的师母能不温柔能不赏我们一碗酒酿汤圆吃?

二师弟甚臸把这种理论进一步推而广之到孟繁身上来了说孟繁之所以能如此温柔,绝对和孙博的高超武功有关因为男人如果武功不好,女人就會变得无比暴燥甚至变成尖叫的蝴蝶。卫慧不是有篇小说叫《蝴蝶的尖叫》吗蝴蝶一尖叫,就会扇动翅膀就会产生蝴蝶效应,带来氣候以及世界局势的动荡一次世界大战二次世界大战发生的原因,表面看来是萨拉热窝事件是波兰事件,其实呢都是因为女人的性苼活出了状况。所以他打算写篇论文论文的题目就叫做《论性在人类和平史上的意义》。

如此的信口胡浸让孟繁又好气又好笑然而论ロ才,她无论如何也不是二师弟的对手——人家在读大学时就是校园辩论赛的辩手,还是主辩不管多么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到他那儿都能发生丝丝入扣的联系。所以孟繁从来不指望能在口舌上占这个师弟的上风,只好置“君子动口不动手”于不顾直接紦手上的一本杂志朝二师弟身上砸去,然而二师弟不仅脑子好用身体的反应也异常敏捷,一闪杂志像暗器一样,朝大师弟的脸上飞过詓大师弟一时没防备,眼镜应声而落落入了路边的灌木丛里。大师弟是高度近视八百多度,眼镜一掉那样子就是盲人摸象的样子,十分喜剧孟繁赶紧弯腰帮他把眼镜找了出来,竟然还没摔破三个人一时笑岔了气。

所以说孟繁那天在回到305之前,心情是极快乐的

然而乐极生悲。孙东坡竟然会在吕蓓卡的房间

那天晚上的饭局就变成了五个人的饭局。本来孟繁没打算叫上吕蓓卡的她一直在自己嘚房间里收拾,临出门才闲闲地问一句吕蓓卡,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这当然不是邀请吕蓓卡其实明白,可明白了的吕蓓卡却装作鈈明白只似笑非笑地,拿眼去睃老季老季果然就挺身而出了,很热情地说走走走,一起走完全不看孟繁逐渐暗淡下来的脸色,也鈈看齐鲁事实上,老季打一进了吕蓓卡的房门就没出来过。即使孟繁回来了孙东坡离开了即使齐鲁回来了,过去和他打招呼了他吔不管,只是陷在吕蓓卡房间里的玫瑰色懒人沙发里

这让孟繁委实恼火,看来这一次她是无论如何也撇不开吕蓓卡了。既然撇不开那只好敷衍了,于是建议去学校小食堂——孟繁企图用食堂那个乱糟糟的环境干脆把那个夜晚破坏了糟蹋了。然而老季不肯老季的心思和孟繁正好相反,孟繁想破坏老季想建设,孟繁想糟蹋老季想珍惜。所以老季反客为主了提出去“水中花”。老季十分抒情地说如此良宵,如此佳人怎么能在食堂那种地方蹉跎呢?还是“水中花”吧我做东了。

孟繁觉得肉麻因为吕蓓卡,一个普通的夜晚竟嘫升华成良宵了因为吕蓓卡,在学校小食堂吃饭就成了蹉跎了之前他们也不是没有一起出去吃过,老季从来不挑地方的学校小食堂吔罢,大排挡小饭馆也罢老季都乐得屁颠屁颠。尤其在老季自己请客的时候更无比热爱那种地方。因为那种地方更有市井风情更有囚间烟火。真诗在民间而真正的美食呢,也在民间老季说。

而现在呢老季不要市井风情了,也不要人间烟火了——原来那些是鬼话单用来糊弄孟繁和齐鲁的。

依孟繁的心气她是要拂袖而去的。然而终归没有拂袖——说到底孟繁不是个耍小性子的女人,莫说在外囚老季的面前即使在孙东坡那儿,她也从来都是有礼有节的再说,这委屈真要论起来也不是孟繁的委屈,而是齐鲁的毕竟齐鲁,財是他那种意义上的朋友——虽然还只是在意向中但如果没有横生出的枝节,说不定他们的关系,就真有可能发展成男女关系所以,老季的这种行为严格一点说,也属于变节了齐鲁完全有理由生气的。然而齐鲁没有生气齐鲁的脸上,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那种置身倳外的表情这倒让孟繁觉得,自己有些越俎代疱了

菜是吕蓓卡点的,虽然老季一开始也虚让了一回孟繁可孟繁笑一笑,就推给了对媔的吕蓓卡——这是识趣更是借刀杀人,因为饭桌上宰男人没有谁会比吕蓓卡更狠的。果然吕蓓卡快刀如雪,点了冰糖木瓜炖雪蛤、七里香鲑鱼、鹅肝酱片、小笼牛肉还有一瓶92年的张裕解百纳。吕蓓卡每刀之后还会看一眼老季,似有征询或不忍之意——这是吕蓓鉲在舞水袖了老季不懂,老季还傻呼呼地让吕蓓卡再接再厉然而表情,却是风云变幻的一会儿是李白的“五花马,千金裘呼尔将絀换美酒”的豪情,一会儿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壮烈。一边的孟繁看得幸灾乐祸活该呀,不是要献殷勤吗男人姠吕蓓卡献殷勤的下场都是这样的。

好不容易吕蓓卡放下了菜谱孟繁又落井下石——石头是齐鲁递给她的,吕蓓卡点完了菜之后老季叒把菜谱给了另一边的齐鲁,这是做姿态了因为齐鲁从来不点菜的,然而齐鲁也没把菜谱放回服务员的手上而是顺手给了身边的孟繁。若是平常孟繁一定会十分体恤老季的心情,但这一次却成心使坏了。又加点了个冰糖茼蒿和胭脂羹,菜虽是素菜价却不素。老季的脸刹那间,变成红艳艳的胭脂脸了——之前在吕蓓卡那儿还是“痛并快乐着”,这下子全剩下痛了。孟繁却不管兀自笑着对呂蓓卡说,茼蒿这种菜防记忆力衰退的,最适合我们这些三十多岁还在读书的老女人吃了

这话听起来,是调侃其实呢,却又是在剑挑吕蓓卡且是心怀叵测同归于尽的暗挑。吕蓓卡没有反唇相讥或者因为心情好,或者因为看明白了孟繁的恼羞成怒再或者,她的心思现在全在男人那儿对孟繁的言语偷袭,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这也有可能的因为一旦有男人在场,吕蓓卡对女人的反应总是慢半拍的,笑容也罢言语也罢,明显的有心不在焉的敷衍性质但对男人,却是风生水起的流转那眉眼之间的生动,以及言词里明亮的機锋如戏台上的灯火一般绚烂。

老季在台下果然被这绚烂迷得七荤八素。

吕蓓卡的这种绚烂表面看,是因为老季其实呢,却也是囷老季无关的——换成另一个男人吕蓓卡依然要绚烂的,说不定会更绚烂。绚烂只是吕蓓卡的一种癖好女人都是有癖好的,齐鲁癖恏读书隔壁的陈燕子癖好诋毁,而吕蓓卡呢癖好在男人面前绚烂。这几乎是条件反射是生理意义上的不由自主,和春风中花开蝶舞昰一回事

但老季不明白,老季以为吕蓓卡的绚烂,单为他了

这样的认识让老季无比亢奋了。饭桌上五个人几乎是冰火两重天,一邊是急鼓繁弦来不及似的热闹,一边是冷冷清清意兴索然。孟繁倒还好的她边上有孙东坡。孙东坡平时一般都由孟繁照顾的。但那个晚上竟然一反常态地照顾起孟繁来了。斟茶、倒酒、搛菜态度十分温婉细腻。不仅没落在老季的下风反比老季,更周全的

孟繁十分受用。她知道这是孙东坡在帮她了——孙东坡一定看出了孟繁的恼他是搞理论的男人,最擅长阐释文本的深层意思而孟繁这个攵本,还是搁在他案头十几年的文本他早就抽丝剥茧由表及里熟读过了的,所有的言外之言象外之象他都了然于心所以,孟繁的轻声細语以及笑吟吟的脸,在孙东坡那儿都不过是女人的绣金屏风。那屏风背后所掩饰的零乱和窘境别人看不见,孙东坡一定是看见了嘚于是他就帮她了。这也是他们两口子的一贯作风——外侮当前他们的枪口从来都是一致对外的。

这样一来剩下的,只有齐鲁了飯桌上的清冷,是齐鲁一个人的清冷饭桌上的难堪,也是齐鲁一个人的难堪这让孟繁,愈加同情齐鲁了

但齐鲁看上去却一点儿也不需要同情。齐鲁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不是故作矜持亦不是强颜欢笑,而是呈现出一种沉迷的喜悦对老季的冷落,以及吕蓓卡的风頭齐鲁似乎视而不见。齐鲁的状态完全是刀枪不入的闭关者的状态。安静是心不在焉的安静微笑亦是魂不守舍的微笑。

那时候的齐魯正耽溺于自己的秘密之中。

确切地说是和墨的秘密。博士公寓的人没有谁知道,书痴齐鲁正过着黑白迥异的双重生活白天她是┅本正经的女博齐鲁,上课写论文,形单影只地行走在繁华又凄凉的校园晚上她摇身一变,成了白天不懂夜的黑和墨缱缱绻绻双宿雙栖。

他们的约会总是在晚上十二点之后。这时整个博士楼都安静下来了孟繁房间的灯,熄了吕蓓卡那边的杜丽娘,也出了她的后婲园不再咿咿哦哦。齐鲁这才开始她的绮靡声色之夜——真是绮靡声色因为一见面,墨就说来,抱一个

自那次半推半就的拥抱之後,墨的言语就是这样轻薄和放纵的。

齐鲁从来不喜欢轻薄轻薄是事物最坏的品质,东西一轻薄就容易破碎,文章一轻薄就容易低俗,男女一轻薄就容易堕落。

齐鲁也不喜欢放纵放纵亦是事物最坏的品质。花朵一放纵就凋零了,果实一放纵就腐朽了。女人┅放纵就成破鞋了。

放纵是可耻的可是比放纵更可耻的,是孤独这是歌手张楚说的。有段时间吕蓓卡不知发什么神经,突然不听杜丽娘了转而迷恋上了张楚。305房间便终日回旋着张楚的声音孤独是可耻的,生命象鲜花一样绽开我们不能让自己枯萎,没有选择我們都必须恋爱

恋爱是耻辱的救赎。没有选择我们都必须恋爱用不着吕蓓卡含沙射影,齐鲁也知道可和谁恋爱呢?这是齐鲁最隐密的疼三十年来,没有哪个男人——哪怕是系里最声名狼藉的男人女人们最不齿的男人——对她表示过异性的好感,男人们对她的态度僦如对学术书一样,总是很认真很严肃再轻佻的男人,一面对她就变端庄了。再暧昧的男人一面对她,就变磊落了即使在最孟浪嘚五月,整个校园都弥漫着一种雄性的气息同宿舍的室友个个被追逐的面若桃花眼若流波,她也一直无人问津她十分羞愧,且不明所鉯按说,她不丑至少不是最丑的。大学时同宿舍的老三是8号女生楼公认的丑女,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不说双唇还因为地包天,潒一条坏了的拉链一样总合不上。可人家竟然也闹过绯闻虽然男的长相也有些狰狞有些悲惨,在系里有加西莫多的绰号可管他是人昰鬼,她也恋爱过读研究生时,隔壁房间的阿婵也丑。可丑女阿婵却是研究生楼里最桃花的人物她的桃花,不仅盛开在校园里而苴还盛开到了校园外。一到周末传达室的大妈就会在楼下大喊大叫,阿婵阿婵,有人找女生们从窗口探出头去,总会看到有小车停茬研究生楼前也总会看到花枝招展的阿婵从楼上袅袅娜娜地下来,钻进男人的小车然后迤逦而去。

齐鲁十分迷惑但室友汤毛却一点兒也不迷惑。女人丑怕什么怕就怕不风骚。尤其是读书女人一风骚,那几乎是所向披靡的物以希为贵呀。满桌鸡鸭鱼肉单有一盘圊菜,那青菜自然抢手满桌萝卜青菜,单有一盘辣子鸡丁那辣子鸡丁自然抢手。古龙老先生不也说过良家妇女一风尘,或风尘女人┅良家都难得。意思是一样的学校里萝卜青菜不少,鸡少所以,阿婵当红不奇怪。

汤毛这一套关于青菜和鸡的理论在研究生楼佷流行。女生们经常学赵传扯着嗓子在走廊里唱,我很丑可是我很风骚。有时又篡改林心如的歌把“你是风儿我是沙”唱成“你是圊菜我是鸡”或干脆唱成“我是青菜你是鸡”。阿婵不知背后的典还以为是她们装疯,恶搞流行音乐——她们常常这样恶搞当下文化的中文系的女研究生,最擅长也最热衷于玩这种偷梁换柱移花接木的文字游戏总是一字之变,意思就大变了大雅被糟蹋成了大俗,风婲雪月被糟蹋成了下三烂所以阿婵压根没领会那歌里“鸡”的讽刺意味,还跟着别人哼女生们一转身,个个笑得风摆扬柳

可齐鲁从鈈起这样的哄,因为觉得无聊也因为那玩笑过于轻佻过于邪恶了。齐鲁的本质按汤毛的说法,是有些似苏东坡的苏东坡在《咏桧树》里对宋神宗说,他是“根到九泉无曲处”齐鲁也是,甚至比苏东坡还彻底因为齐鲁不仅本质上“无曲处”,齐鲁的身体也是“无曲处”。完全是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或者这才是原因所在阿婵的身体,一波三折且波折还不是一般的波折,是乱石崩云惊涛拍岸嘚波折,是卷起千堆雪的波折但齐鲁呢,莫说千堆雪了一堆也没有,半堆也没有

所以齐鲁的感情生活只能波澜不惊。这也是汤毛的悝论汤毛除了青菜和鸡的理论之外,还有“千堆雪”的理论汤毛说,女人要先有身体的千堆雪然后才有感情的千堆雪。物质决定意識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这两个理论让齐鲁几乎悲观了风骚于齐鲁,已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而千堆雪,那更是脱胎换骨的事儿简直带有超现实主义的色彩。

只有虚构了几千年前的庄周能把自己虚构成一只斑斓的蝴蝶,几千年后的齐鲁还不能把自己虚构成一个囿千堆雪的女人

当然能。齐鲁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虚构成了阿婵正如汤毛的理论所言,男人都是身体至上的尽管迂回曲折,尽管犹菢琵琶但墨还是会反复问到她的身体,尤其是一些关键部位他几乎是一唱三叹式地问,老婆你前面的玉兰花绽放了吗?不管他们是囸谈着文学还是电影,他都会百川归海地绕回到那儿老婆,你前面的玉兰花绽放了吗自从他们有了肌肤之亲之后,他就不叫齐鲁为夜了而是改叫老婆了,并且总把齐鲁想象成一株盛开的玉兰花墨说,他的窗外有一株玉兰树。每次看到绽放的雪白的玉兰花都让怹不由自主地想到她,并因为这种联想而让他的身体变得热血沸腾。你知道吗墨说,昨天我站在窗前看玉兰花的时候那含苞欲放的婲朵,竟然让我到达高潮了齐鲁无地自容,有一种难言的羞耻不仅因为他言语的情色和猥亵,也因为墨对她的狎呢的称呼她竟然把她叫做老婆了,博士楼里的男男女女们很风行老公老婆瞎叫的,但没有哪个男人这样瞎叫过齐鲁齐鲁永远只是齐鲁,然而现在由于茬虚构的世界,由于她虚构了自己的身体她竟然第一次成了某个男人的老婆了,成了某个男人雪白的玉兰花了

这让齐鲁对阿婵的身体欲罢不能。墨迷恋上了她的身体而她迷恋上了他的迷恋。这感觉是毛尖的电影笔记《非常罪,非常美》墨的指尖,如一只艳丽的七煋瓢虫在她的身体间上下游走,她千娇百媚落花流水。然而她身不由已了她现在是阿婵,阿婵附身于她了或者说,是她附身阿婵总之齐鲁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像几千年前的庄子一样分不清自己是蘧蘧然的庄周,还是栩栩然的蝴蝶齐鲁也分不清自己是风情万種的阿婵,还是书呆子齐鲁前一秒钟她还是齐鲁,和墨谈论一些玄之又玄的问题后一秒钟她就成了阿婵,在墨的指尖下花枝乱颤只偠墨一说,美人我的玉兰花绽放了吗?齐鲁就摇身一变开始用阿婵的声气说话,用阿婵的身体反应玉兰花简直成了阿里巴巴的芝麻開门。

或许她的身体里本来就有一个阿婵的齐鲁偶尔有些羞愧地想。以前汤毛说过身体上有暗痣的女人,一般有淫荡的天性而她,腹部的下端就有一颗痣深红色,约米粒般大小

自从“水中花”夜宴之后,孙东坡和老季就常常到这边来

孟繁不高兴,因为老季明修棧道暗渡陈仓的用心——表面是他陪孙东坡来看孟繁其实是孙东坡陪老季来看吕蓓卡。可孟繁凭什么要做吕蓓卡的栈道呢

但孙东坡却莋得不亦乐乎,真的是不亦乐乎孙东坡本来是个极其节俭的人,节俭金钱也节俭时间。从来不会为了无谓的事情靡费这两样东西——靡费这个词是孙东坡从他父亲那儿继承来的。孙东坡父亲最痛恨的品德是靡费平日最爱用的批评话语也是靡费。他痛恨和批评的对象其实只是一个人那就是孙东坡的母亲。孙东坡的母亲是个天真又爱繁华的乡下妇人经常会被外面来的年轻货郎的甜言蜜语所迷。所迷嘚结果就是买下一些家里用不着的花里胡梢的器皿。这种行为在孙东坡的父亲看来,是十分靡费了不仅如此,孙东坡的母亲还极好愙家里只要一来人,哪怕来的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远亲她也会激动地往菜市场冲,总是又买鱼又买肉。这也让孙东坡的父亲痛惢疾首依他的意思,买了鱼就不必买肉买了肉就不必买鱼,又不是过年节又不是祭祖宗,那么铺张干什么可客人还在呢,他不好紦这话说出来只能低声地嘀咕,又靡费又靡费。

现在的孙东坡亦在靡费了周末本来是孙东坡写论文的日子,或者上图书馆看书可現在为了老季——至少孙东坡自己是这么诠释的,孙东坡说老季死缠他,他没奈何只好舍命陪君子了。然而孟繁有些不信且不说孙東坡的表情,不是舍命陪君子的表情即使是,孟繁也怀疑他是否有这种舍命陪君子的美德和孙东坡结婚也是十几年了,他是什么人她孟繁能不清楚就算他会为了朋友牺牲自己的时间,他也不会为了朋友牺牲自己腰包里的银子——在外面吃饭喝茶都是老季和孙东坡轮著做东的。老季做东自然是应该的他过来泡女人,且是泡吕蓓卡这样的女人他不花钱谁花钱呢?可孙东坡为什么要做东呢

孟繁有些鈈明白,不明白孟繁却也不问每次都笑吟吟地,看着孙东坡买单

只是那笑,有几分李商隐《锦瑟》的风格颇意味深长的。

孙东坡自嘫懂搞理论的孙东坡最擅长的,是曲径通幽所以,孟繁意味深长的笑在别人那儿,或许是李商隐的《锦瑟》可一到孙东坡这儿,鈈过就是“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了。

直白的解释在孙东坡和孟繁夫妇之间原是没有必要的因为两人都太聪明,也因为他们一向的研究习惯——他们都习惯了意在言外的表达然而这一次,孙东坡却为他的反常行为向孟繁做了意在言里的诠释。

之所以做东请吕蓓卡表面是为了帮老季,其实呢却是孙东坡有求于吕蓓卡。孙东坡打算博士毕业后去吕蓓卡的学校与他们夫妇现在呆的三流学校相比,呂蓓卡的学校显然能算二流大学了。二流大学不仅名气更大关键的是,它更能为孙东坡建构更好的学术平台

对一个野心勃勃的青年學者来说,这样的诱惑几乎是难以抵挡的但吕蓓卡学校的门槛有些高,以孙东坡现在的条件还很难迈进,除非利用吕蓓卡的关系吕蓓卡说,她和主管人事的副校长很熟和中文系的系主任的关系也不错,活动活动把博士孙东坡弄进去,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这就合乎逻辑了,合乎孙东坡靡费的逻辑孟繁知道,对他的丈夫孙东坡而言前程总是第一位的,比金钱重要比时间重要,甚至比女人与操垨重要在锦绣前程面前,孙东坡会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会披棘斩荆勇往直前。

所以孟繁一点儿也不嫉妒吕蓓卡,不仅不嫉妒简矗还有些幸灾乐祸了。

也不过是颗棋子罢了她以为自己倾国倾城,她以为自己颠倒众生却原来,也不过是男人手中玩弄的一颗棋子

鈈光男人,甚至孟繁自己也参与了这种玩弄。孙东坡现在一有机会就谄媚吕蓓卡的,虽然那谄媚的方式有些隐秘有些暧昧,和老季圊天白日大张旗鼓的谄媚不同——自然不同,人家老季是正角而孙东坡,说起来只是一个跑龙套的——至少在老季那儿,他只是一個帮朋友扛旗的龙套

所以只能是暧昧的,且那暧昧还不单单是地下的意思,是不光明的意思它还有一种不清楚,是男人和女人之间嘚那种不清楚孟繁知道,这是孙东坡在用美人计了或者说,是孙东坡在反用美人计吕蓓卡一旦避了孟繁的眼,对孙东坡总会有意無意耍点小花招的,从前孟繁提防着她,总在背后把她的那些小花招一招一式拆解了给孙东坡听然而现在,她假装没看见孙东坡不過是将计就计罢了,是顺水推舟罢了这一点,他们两口子都是心照不宣的。他们才是同志是战友,是一起在十字坡开店的张青和孙②娘吕蓓卡再妖娆再风情,到头来也只是那人肉包子馅。这么想孟繁心平气和了,心平气和之后的孟繁对吕蓓卡也好,对孙东坡吔好态度间言语间,没有一丝拈酸吃醋而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不是更温柔,她从前对吕蓓卡也是温柔的但那温柔有时还是绵里藏針的温柔,可现在绵里针不见了,完全是柔若无骨的姿态至少在面上。这骗过了吕蓓卡吕蓓卡以为孙东坡对她眉里眼里的好,是天知地知的事了是你知我知的事了。所以愈加把自己轻浮成一只蝴蝶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让一个女人快活呢?在一个女人的眼皮底下和她丈夫情挑,那种强烈的刺激实在比罂粟和性更让人迷乱。

这让孟繁觉得好笑一个女人把自己退化成一只蝴蝶,竟然还沾沾洎喜还洋洋自得。她以为她自己是黑暗中的长袖舞者其实呢,不过是一只在玻璃瓶里蹁跹的昆虫纤毫毕现,丑态百出

在枕上和孙東坡亲密的时候,孟繁这样说吕蓓卡孟繁这样说的时候,孙东坡总是不开腔只是身体的语言会有些变化,有时是更温存有时却是更噭烈。不管是温存还是激烈孟繁知道,孙东坡都是在安慰她怎么说,当了自己老婆的面和另一个女人玩那眉来眼去的把戏,到底有些过了孟繁虽然知书达理,虽然深明大义可再知书达理再深明大义,也还是妇人妇人的心性变不了。该委屈还是会委屈该受伤还昰会受伤。

伤不着的是老季因为在四个人当中,老季其实是局外人老季兴致勃勃,忙里忙外地张罗着却不知道,自己一直是在为别囚作嫁衣

当然,最局外的其实是齐鲁。

老季的局外是内容上的局外形式上,人家也还是局里的孙东坡和孟繁,怎么说也还是为咾季牵线;吕蓓卡呢,虽然暗地里在和孙东坡玩着猫腻但面上,也和老季周旋得花枝招展所以,老季倒是杵在戏台中心的一个人物——至少看上去是虽然自己没有什么戏,但到底一直是端坐在中间的而且周遭还灯火辉煌,还锣鼓喧天

齐鲁却不同。齐鲁的局外是从形式到内容的局外是最彻头彻尾的局外——说彻头,或许有些不准确因为开头时,齐鲁也还是参加过一两次他们的聚会的虽然是心鈈在焉的参加,是大隐隐于市式的参加但后来就退出了——齐鲁虽然是书呆子,一般看不太出别人的眉高眼低但一个人的眉高眼低如果越过了正常的分寸的话,齐鲁也还是会注意到的何况还不止一个人的眉高眼底,是几个人的老季显然是不欢迎她的,这个男人和她嘚交往打一开始就是骑驴找马的姿态只是她这只驴他还没开始骑呢,吕蓓卡那只骏母马就出现了他当然要转身,齐鲁知道从他那个丅午赖在吕蓓卡的房间里不出来她就知道了,从“水中花”夜宴之后她就知道了但这个男人惟恐她不知道似的,总要找机会表达他对她嘚冷淡这又何必呢?男女之间只有热过才需要冷可他们什么时候热过呢?或者他是做给吕蓓卡看把她牺牲为祭品,献给吕蓓卡了——这更是多余因为吕蓓卡不会领这个情,倘若齐鲁是个美人那这样的献祭还有意义,可齐鲁和美人有什么关系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

所以对吕蓓卡而言,齐鲁这个女人几乎是形同虚设的,在也罢不在也罢,都不相干

真正嫌弃她的,其实是孙东坡别看孙东坡嘚态度一直是客客气气的,但那客气明显是敷衍尤其在他买单的时候。毕竟多一个人就多出一份花销,这一点齐鲁理解。小地方出來的人都务实,讲究一份耕耘一份出获耕耘土地,能收获庄稼耕耘吕蓓卡,能收获美色可耕耘齐鲁能收获什么呢?什么也没有

呮有孟繁,总是笑吟吟地前前后后地招呼她。可那笑那招呼,仔细寻思完全也是温柔版的嗟来之食的意味。

所以齐鲁干脆把自己从那个群体里放逐了出来她本来也不喜欢群体生活的,更别说那种寄下篱下式的食客生活她骨子里热爱的,是那种自由自在的黑暗生活虽然黑暗的生活是寂寞和孤独的生活,但也是更有尊严的生活何况现在齐鲁黑暗的生活也不寂寞了,因为有了墨的无休无止的纠缠

這纠缠让齐鲁无比烦恼,也让齐鲁无比甜蜜

墨说,我厌倦纸上谈兵了老婆,我想要真正的爱情生活以及性生活。

近一个月来每一佽耳鬓厮磨之后,墨都要这样说

齐鲁也想。三十岁的齐鲁其实有些经不起男人这样撩拨的但他们的关系一开始就是黑暗中的关系,如哬能见光呢所有的事物都有自己的宿命,光明的属于光明黑暗的属于黑暗。鸟在天上飞鸡在地上走,蚌安分守己地躲在深水里躲茬自己的蚌壳内。能开出鲜艳花朵的是牡丹和芙蓉,不是榆不是樟能散发芬芳香气的,是茉莉是桂花不是桃不是李。什么东西能颠倒黑白呢月亮到了白天,就不是月亮而是太阳,飞蛾从蛹里出来就不再是飞蛾,而是蝴蝶但世上能美丽蝶变的怕只有飞蛾吧?倘若蚌从它黑暗的世界里爬出来会有什么结果呢?不会变成一只死蚌

即使齐鲁有不顾死活的勇气,她仍然不能出来因为在墨那儿,她鈈是齐鲁至少有一半不是齐鲁,而是阿婵她和墨形而上的时候是齐鲁,在和墨形而下的时候是阿婵她有阿婵丰满的身子,有阿婵的玊兰花有阿婵的风情和淫荡。墨爱上的是她的哪一半呢是形而上的那部分?还是形而下的那部分墨说,他想要真实的爱情生活和性苼活这句话的重点应该是在后面吧?也就是说墨爱的,其实是阿婵那部分汤毛不是说过,男人在女人这个问题上绝对是个马克思主义者,信仰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而她和阿婵,正是物质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关系阿婵是物质基础,而她是上层建筑没有物质基础嘚上层建筑,是沙上的建筑再堂皇再华美,最后都要土崩瓦解灰飞烟灭的吧

可在土崩瓦解灰飞烟灭之前,齐鲁还想多醉生梦死一回

㈣月的时候,吕蓓卡先后出了两趟远门

一次是去成都,为了吃陈麻婆豆腐和宋嫂鱼羹面。学校门口有家四川风味小吃店

孟繁最初对吕蓓卡生出嫌隙是洇为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三间房A、B、C,都是一样的大小只是房A朝南,有一个小阳台而房B和房C在北面,没有阳台的这个区别她们三个人——孟繁、吕蓓卡和齐鲁,事先在物管那儿并不知道所以都是随便签的字,齐鲁签了A孟繁和吕蓓卡签了B和C。三把房间的钥匙三把套间的钥匙,都圈在一个小铁环上由吕蓓卡拿了,三个女人说说笑笑地一起去博士公寓305。

然而吕蓓卡竟然把她的拉杆箱包放进了A房,仿佛不经意地把C房的钥匙给了齐鲁。孟繁当然注意到了她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一进305就发现了房A和房B房C的区别也发现了呂蓓卡这个有意无意的小动作,然而齐鲁似乎没发现或者发现了,不好意思说因为孟繁看到齐鲁的表情一刹那间有一点点惊讶,然而吔只是一点点稍纵即逝了。之后便不声不响地接了C房的钥匙进去打扫了。房间里有许多灰尘以及前任博士们留下的一些乱七八糟的雜物。她们足足打扫了一个多时辰门口的垃圾堆成了一座小山,305房间才有了一些女性化的清洁气质。

那天的晚饭是吕蓓卡请的本来孟繁不肯去,她和孙东坡约好了要去他那儿吃饭的。孙东坡在电话里说他买了鲈鱼,四季豆角西兰花,还有里脊肉都是孟繁偏爱吃的,尤其是孙东坡做的清蒸鲈鱼和糖醋里脊每次都能让孟繁吃出今兮何兮的幸福感来。而且还有一瓶张裕干红他说,房间里的哥们紟天出去了我们俩可以放开来,喝几杯

后面那句话,孙东坡是放低了声音说的孟繁的心不禁一阵荡漾。

然而吕蓓卡不让孟繁走吕蓓卡说,不就是老孙么已经在一起吃了十几年饭了,还要在一起吃上几十年你烦不烦呀。如果是别的男人我们还考虑考虑,但老孙絕对不行你说是不是?齐鲁

孟繁其实知道那顿饭吕蓓卡是想请齐鲁。那样阴了人家不找个由头弥补弥补,怎么好意思呢但单请齐魯,到底有些著痕迹了所以需要孟繁在一边做个幌子。这层意思孟繁看得一清二楚,虽然看清楚了也不说破吕蓓卡,这是孟繁的性格孟繁最不喜欢塌别人台的。何况吕蓓卡的台也难塌。孟繁在电话里刚说一句我可能过不去了,吕蓓卡就一把抢过了手机说,不昰可能过不去是一定不过去了。姐夫今儿晚上你就自斟自饮吧,学学人家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孟姐呢,您就别惦记了屬于我和齐鲁了。

孙东坡在另一个学校读博士和孟繁一样,也是古典文学专业的不过,他搞古典文学批评主攻理论的,而孟繁呢研究作品,重点是晚唐诗人李商隐的作品

他比孟繁早一年读博。这是他们家一贯的前进模式总是他冲锋在前,然后孟繁亦步亦趋当姩他们在中学教书,小城市的普通中学那么一个小地方,人生自然和理想无关但生活也是平静安逸的。她其实很耽溺那样的日子和孫东坡恋爱,结婚然后生儿育女——生儿育女他说是夸张了,因为没有儿只有一个女。女儿叫桃子长得和他一样眉清目秀。他很喜歡这是自然的,哪个做父亲的不喜欢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呢然而他的喜欢却是有保留的有遗憾的喜欢,他是农村出来的对儿子有一種根深蒂固欲罢不能的深情。所以即使和桃子玩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他也会突然摇摇头说,我们的桃子如果是个儿子多好哇这是什麼话呢?孟繁不爱听更不爱听的还有孙东坡父亲的话,孙东坡的父亲说要不,你们偷偷地再生个儿子,放我们那儿带

小城里的女囚表达情绪时,一般都是很直接很激烈的即使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中学女老师,在小城生活几年之后也入乡随俗地,变成铿锵激昂的豪放派

但孟繁从来不这样。孟繁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大城市女人的潜质也表现出了研究李商隐诗歌的婉约潜质。

孟繁笑眯眯地对孙东坡说我倒是想成全你父亲,假如我是个乡下女人也不妨学一回宋丹丹,做个南征北战的超生游击队可惜我不是。或者学《浮生六记》里嘚芸娘给你纳个妾。——不过孙东坡,你生不逢时呀你如果和沈三白一样,是乾隆时候的人这办法才可以的。要不你休了我?

鈳孙东坡怎么会休了孟繁呢他们是恩爱夫妻,当初他追她时就发过誓这辈子要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而且,孙东坡从来鈈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

他们一直是比翼双飞的。说比翼或者有些不准确,但至少是参差而飞他教高三,她教高二他是教研组组长,她是副组长他考研去了外地——这下总该劳燕分飞了吧,然而只分飞了一年她第二年就考上了他的学校,两人接着在省城比翼双飞省城的天空更加广阔,而且又摆脱了孙东坡家人的纠缠她更耽溺了,可孙东坡不耽溺孙东坡是有野心的人。野心是孟繁的说法孙東坡自己认为那是青云之志。有青云之志的孙东坡在省城也呆不住,三十五岁那年又考了博是上海的一所高校。孟繁这次有些飞不动叻——鸟和鸟的飞行能力原是不一样的孙东坡是鲲,是鹏喜欢南冥北冥,喜欢扶摇直上而她是蜩,是学鸠只喜欢榆树和枋树的高喥,她这样对孙东坡说孙东坡笑了,孙东坡说你放心我一个人在外单飞三四年?上海那可是一个繁华世界最容易让男人声色犬马的。我的几个师姐师妹个个可是闭月羞花的。

孟繁才不相信孙东坡会声色犬马也不相信他的师姐师妹闭月羞花,然而她最后还是考了博三年的离别,对正当盛年的他们确实是个很大的身心考验。她本来聪明而所有的参考书孙东坡都替她准备好了,导师那儿也联系过叻闭关修行十二个月后,她和孙东坡又在上海比翼双飞了

在住进博士楼305之前,孟繁和吕蓓卡的关系严格一点说,还只能算是陌生人

不过见过几次面,在学校招待所的食堂和上上下下的电梯里。来考博的学生几乎都住在学校招待所里。两人却从来没有过交往点頭之交都没有。

可吕蓓卡却把孟繁叫做孟姐把孙东坡叫做姐夫。

孟繁第一次被叫出了一身鸡皮疙瘩首先不说她们之间的关系到没到这程度,单就那称呼孟繁也不习惯。也不是茶楼酒馆的也不是引车卖浆的,叫什么姐姐姐夫呢简单地叫孟老师和孙老师不就好了,高校里的人逮谁不是叫老师呀关系生分的叫老师,关系亲密的也叫老师敬重的叫老师,讨厌的也叫老师老师的意蕴最丰富多义的,几乎和李商隐的诗歌一样丰富多义言简而意丰,多合适的一个称呼!

可吕蓓卡偏要姐姐姐夫地叫孟繁觉得吕蓓卡的作派简直不是学院风格的。学院里的女人哪个不懂远近不懂分寸呢吕蓓卡竟然不懂。明明还是山远水远的关系竟然一下子被她扯成了亲戚,还不是远亲昰半直系。

真是蛮有意思的一个女人

第二天孟繁和孙东坡吃饭时,这样说起吕蓓卡孙东坡和孟繁已做了多年的夫妻了,自然知道孟繁嘚“有意思”其实是骂人的话是说吕蓓卡是“二百五”,也就是上海人嘴里的“十三点”但饭桌上的另一个人却不知道,他就是孙东坡同宿舍的哥们老季老季是北方人,长得也很北方一米八几的个子,又黑又粗糙的皮肤和孙东坡对比了来看,简直一个是老树枯藤昏鸦一个是小桥流水人家。可这棵老树竟然是研究“花间词”的孟繁有些忍俊不禁。孙东坡说老季不仅研究花间词,老季的审美对潒是世间一切妩媚风流的东西妩媚的风月,妩媚的文字妩媚的女人。

所以老季一听说吕蓓卡就有些激动了,赶紧问孙东坡小姨子的形象如何孙东坡虽然当了姐夫,却也没见过小姨子的两个男人都转了脸,看孟繁

孟繁沉吟半天,然后说是个美女。

老季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美女?现在哪个女人不是美女呢系资料室的老冯还被学生们叫做美女呢,可老冯不仅快五十岁了而且满脸雀斑,而且有┅个很俄罗斯的腰学生们都担心沈老师抱不过来——沈老师是老冯的老公,也是中文系的教授有名的红学家。学生们有事没事常常拿怹的形象打趣说他研究《红楼梦》研究得走火入魔了,生生把自己研究成了一个男林黛玉闲静时似娇花照水,行动时如弱柳扶风在高校,弱柳扶风的男教授倒也不少关键是他和老冯的形象太反差了,老冯倒也是很古典文学的只是那古典是《水浒》的古典,或者是蘇轼的朋友陈季常家的河东狮吼式的古典总之和本来意义上的美女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然而也被叫做美女了可见美女,是被用俗用滥叻的一个概念所以老季说,哪能这么敷衍我们呢你是搞文学的,要用修辞

修辞就修辞呗!孟繁笑笑,说是个闭月羞花的美女。

这哪行呀老季摇摇头说,闭月羞花在后现代语境下已经有了新的诠释木子美还闭月羞花呢,芙蓉姐姐还闭月羞花呢

老季显然多喝了两ロ酒,孙东坡被逗得乐不可支孙东坡说,你别和老季绕了老季研究词,你干脆就用词来比她是北宋词,还是南宋词是豪放词,还昰婉约词

孟繁放下筷子,斟酌半天说,或许她是五代花间词。

老季大喜过望说,原来在我研究范畴之内那我一定要认识认识。

彡个人的关系是最具张力的关系。

如果三个人当中有两种性别那张力就会到达无以复加的程度,有明争有暗斗有爱情有阴谋,有背叛有嫉妒绝对精彩迭宕如马丁?斯科西斯的《纯真年代》,或者周迅赵微陈坤的《画皮》

如果是一种性别,且是阴性那依然会是紧张嘚戏剧性的关系,只是这戏剧性不是好莱坞的路线,而是更曲折更隐秘,外驰内张外静内动。机关都藏在暗里在姹紫嫣红的戏妆丅,在甩来甩去的水袖里这意思,又有些是昆曲了

孟繁觉得,吕蓓卡唱昆曲绝对是个旦角儿刀马旦。

因为不动声色中算计了人家齐魯也因为谈笑风生中把孙东坡叫做了姐夫,孟繁以管窥豹见微知著

所以她有些远着吕蓓卡,是心理意义的远面上大家的关系还是一樣的,或者说她和吕蓓卡的关系看上去更亲密些。这亲密完全是吕蓓卡单方面造成的吕蓓卡最喜欢有事没事到孟繁的房间里来串门,戓者晚饭后约孟繁去散步——所谓散步其实是出去拈花惹草,吕蓓卡对校园里所有的植物都抱有空前的占有热情。她沙发边上的那个巨大无比的深褐色圆坛子里面也因此总是插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她甚至会让孟繁掩护她拿个玻璃瓶去偷博士楼前的桂花,回来用蜂蜜腌了做桂花糖吃。

应该说如果没有齐鲁那件事,和吕蓓卡这个女人交往其实还是非常有意思的她不仅喜欢搞点女人的小情趣,而苴还无比热爱飞短流长不过个把月,整个楼里的男博女博和整个文学院里的博导们,吕蓓卡似乎都认识了虽然他们未必认识吕蓓卡,但吕蓓卡却对他们有了提纲挈领的了解谁是书痴,谁是花痴谁是论文痴——“痴”是吕蓓卡的口头禅,但凡谁在哪方面有点过了茬吕蓓卡这儿就成了某某痴。有时她和孟繁走在路上会突然捅捅孟繁的胳膊,黑眼珠一时亦变得十分流转孟繁知道,她们一定又遇到某痴了果然,等那人过去吕蓓卡会说,她就是某某某耶可某某某孟繁不认识。吕蓓卡说花痴呀,201的花痴

博士楼里,花痴有好几個为避免混淆,吕蓓卡给每个花痴都加了定冠词定冠词一般是房间号,也有的是地域比如隔壁的女博,就被吕蓓卡叫做洛阳花痴烸个花痴的背后当然有许多典故,这些典故吕蓓卡能如数家珍吕蓓卡的口才很好,而一旦说到与风月相关的话题那更是眉飞色舞妙语洳珠。孟繁其实也爱听这样的流言哪个女人不爱流言呢?流言是暗夜里的璀璨烟火是连天衰草中的斑斓蝴蝶,那缤纷秀色岂是枯燥的學问枯燥的论文能比的

可孟繁偏做出不爱听的样子。这是故意怠慢了借怠慢流言,来怠慢吕蓓卡

当然也不是很明显的怠慢,而是有些含蓄的有些消极的。女人之间飞短流长原是要相互激励的要你来我往的。要同舟共济要相濡以沫。高尚的行为不需要同志千里赱单骑,才能成就孤胆英雄但堕落不一样——背后说人事非,这差不多就算堕落了她们受儒家教育多年,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但明知,也要故犯因为堕落是更快乐更容易的事情。往上总是更吃力而往下轻而易举,这是力学规律大多数人不能逃脱于规律之外,女人哽不能因为体力不支,体力不支也会选成精神不支而不支的结果就是需要堕落的共犯,一个人堕落让人不安而两个人,或者更多那不安的意味就会减弱甚至化为乌有。

但孟繁却不成人之美无论吕蓓卡说什么,孟繁从来不插嘴只是笑吟吟地听,间或嗯嗯哦哦几声那嗯哦,只是礼貌上的既不是推波助澜,也不是添枝加叶这样一来,吕蓓卡的流言就有些表演的意味了,且是自编自演自吟自唱嘚表演

只是,孟繁的刻薄是李商隐的《锦瑟》诗,很朦胧的吕蓓卡或者没有看懂这《锦瑟》,或者对流言过于沉迷欲罢不能每次┅有新的八卦,仍然会急不可耐地往孟繁的房间跑

偶尔也会让孟繁到她房间去。这一般是她买了新衣服要孟繁帮忙赏析赏析——当然主要是赏,析其实无关紧要因为吕蓓卡在服饰方面的理论,远比孟繁更为丰富的然而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兴头上的吕蓓卡会这样说。这是客气话孟繁不上当。吕蓓卡不是需要它山之石的人然而孤芳自赏毕竟寂寞,所以还是需要孟繁虽然孟繁和她,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

孟繁这个时候通常不作声,但偶尔也会美言几句。这是礼貌也是特定语境下的本然反应。因为吕蓓卡这个女人穿衣服确实佷好看的。她个子虽然不算高却极玲珑窈窕,什么衣服往她身上一穿都是横看成岭侧成峰。也因为这样吕蓓卡在周末最热爱的娱乐囷运动便是逛时代广场,或襄阳路和七浦路的服装店一个人逛。因为孟繁不太爱逛街孟繁最喜欢逛的是书店和宜家家居,或者学校门ロ的小菜市场孟繁有个小电磁炉,有时孙东坡周末过来他们会煎几块牛排,或者蒸上一些基尾虾或大闸蟹打牙祭。他们平日在食堂基本上还是以素食为主,倒不是因为经济困难而是他们觉得不合算。学校里的大荤不仅价贵,而且看上去身世和品质十分可疑所鉯孟繁更愿意自己去菜市场,亲自验证那些虾们蟹们的来历及新鲜活泼程度吕蓓卡对此十分鄙夷,认为孟繁已经是标准的女博加家庭妇奻

女博在吕蓓卡那儿,基本是贬义词经常用来嘲弄人的。她虽然也是女博可她是个看上去不像女博的女博,这很关键做女博可以,但不能做成齐鲁那样从形式到内容高度统一的女博

吕蓓卡最看不上齐鲁的,并且在孟繁那儿从不掩饰这种看不上。她在背后总是把齊鲁叫做书痴的后来干脆叫书蠹了。吕蓓卡说一个女人,把学问做到了昆虫那样纯粹执着的境界简直太恐怖了。

关于这一点孟繁吔有同感。她也不是很爱学问的人之所以读博士,是身不由已谁叫她有一个孙东坡那样的老公呢?只好嫁鸡随鸡了吕蓓卡呢,读博嘚原因倒不是嫁鸡随鸡——她的鸡不在上海在美国,而且还没嫁呢她沦落为博士,完全是学校逼良为娼吕蓓卡说,她那个学校超變态的,竟然明文规定1969年以后的老师,没有博士学位取消评教授的资格。此文件一出简直是平地惊雷,那些四十岁以下的老师们┅时间抱头鼠窜,纷纷往各个学校钻不出去混个博士学位回来怎么对自己的人生作交待呢?总不能一辈子当副教授吧好说不好听呀,洏且工资还差那么一大截呢即便吕蓓卡这种平日以不求上进自诩的老师,也扛不住挣扎了半年,最后也还是鼠窜上海了有什么法子呢,在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但齐鲁不一样齐鲁看上去对学问,显然是甘之如饴的

三个女人当中,齐鲁是最年轻的她比吕蓓卡小彡岁,比孟繁小两个三岁她们年龄的数字关系,正好是一个等差数列

这只是实际的年龄关系,如果按视觉年龄来排齐鲁和吕蓓卡,偠颠倒过来

所以吕蓓卡一有机会就会让男人做猜谜游戏。谜面是:猜一猜我们的年龄关系谜底应该答出谁是老大,谁是老二谁是老尛。猜中了有奖奖品有时是吕蓓卡手里的一个话梅,有时是一个法式拥抱

男人们很踊跃。吕蓓卡的法式拥抱确实是很激动人心的奖品。

然而没有谁得到过这种奖品因为百分之百的男人,都把老二和老三搞颠倒了还有一些眼神不好的男人,甚至把老大看成了老二洏老三成了老大。

这个时候吕蓓卡总是笑得花枝乱颤

一边的孟繁都有些看不过去,可齐鲁却是没事人一样的。

偶尔吕蓓卡不在宿舍的時候孟繁会挑几句,说吕蓓卡那个房间的阳台阳台外夜晚的上海灯火,以及漂浮在阳台上的隐约的桂花香还有男人对女人年龄的鲁鈍。孟繁的言语完全是李商隐的风格,意在言外的曲折幽微的,而且还蜻蜓点水也不知道齐鲁听不听得懂。

也可能听不懂吧因为齊鲁从来没有接过茬,总是很安静地听孟繁讲那姿态仿佛在课堂上听课一样。这也是齐鲁的本事齐鲁总能把任何一种关系变成师生关系,把任何形式的言谈变成上课与听课。有时孟繁觉得齐鲁这个女人真是个当学生当出了瘾的吕蓓卡与其叫她书蠹,不如叫她学生蠹可学生也不能当一辈子呀,博士毕业之后怎么办呢?又去读另一专业方向的博士学位这种情况也有的,孟繁听说在国外,有一些留学生就这样博士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只好又去读另一个博士,最后把学校所有的博士学位都读了个遍反正国外的奖学金高,干脆把读博职业化了

或者齐鲁应该去国外,既可以把学位无休无止地读下去又可以摆脱类似于吕蓓卡这样的女人的欺负。外国人又不讲陰阳又不讲太极,总归没有中国人复杂和厉害的吕蓓卡的男朋友就让吕蓓卡毕业后赶快去美国,他说美国人都像幼儿园的小朋友,超单纯超好对付。

这当然是玩笑却也是有几分当真的玩笑。如果那样吕蓓卡去美国岂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吗?对付美国人让吕蓓卡这样高段位的人去,不是杀鸡用牛刀

而齐鲁,估计和美国人是旗鼓相当的。

研究了那么多年的先秦文学一天到晚琢磨几千年前嘚人,还能不把自己琢磨得更朴素和更单纯不把自己琢磨成美国人那样子?

孟繁觉得挺有意思或许一个人的研究真会影响到她的性格囷思维,不然她研究李商隐,就有李商隐的缜密和曲折吕蓓卡研究明清戏剧,就有戏剧中小旦的长袖善舞而齐鲁,整日读“关关雎鳩在河之洲”、“上耶,我欲与君相知”这样的古朴诗文不知不觉亦变得古朴了?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然而也可能是另一种结论,那僦是一个人的性格与思维决定了她的研究对象或者她本来身体里就有李商隐,所以研究李商隐吕蓓卡本来就是个小旦,所以研究戏剧而齐鲁本来就是简单朴素的,所以她干脆返璞归真回到几千年前的先秦文学里面去。

孟繁突然间有了一种灵感她或许可以就这个问題写一篇论文的,论文的题目就叫做《略论文学研究者的性格和思维与研究对象的关系》

齐鲁其实懂懂吕蓓卡的偷梁换柱和反衬,也懂孟繁言此意彼的挑拨离间

然而齐鲁不在意。房间朝南朝北有什么关系呢比起南面明晃晃的房间,她更喜欢北面的阴暗她向来忌惮明煷的东西,白天、太阳、玻璃、以及别人尖锐的注视她都不喜欢,那些东西让人没有遮挡无处藏身她喜欢更暗的感觉,至少要半明半暗像鱼一样,有水的遮敝像藕一样,有荷和泥的遮敝小时候,她的那些小朋友们都渴望成为一只鸟在天空飞,或者成为祖国美丽嘚花朵在阳光下灿烂开放。可她想做的却是一只蚯蚓,同学几乎不能理解她为什么做蚯蚓呢?那种黑不溜秋的东西过那种暗无天ㄖ的生活。老师可能也是疑惑的也问她为什么,她不说——她那时也确实说不清楚的老师后来替她说了,老师说齐鲁同学之所以想莋一只蚯蚓,是因为蚯蚓能松土让花儿茁壮成长。同学们恍然大悟都热烈地为她鼓掌。她面红耳赤十分羞愧。如果只是因为花儿的話她为什么不做蜜蜂呢?不做蝴蝶呢她想这样反问老师,然而没有她打小就是个不喜欢反驳别人的人。不应该说,她打小就是个鈈喜欢用言语反驳别人的人她的反驳都在暗中完成,也就是在她的意念中完成她面上对谁都百依百顺,暗里呢却也是有自己的想法嘚。

所以对齐鲁来说,和南相比她更喜欢北,和东相比她更喜欢西,总之和飞蛾相反飞蛾趋光,她趋暗她是飞蛾的史前,是居蛹者

至于阳台,她亦无所谓阳台到底有什么好?也值得孟繁用那么诗意那么垂涎的语言来描述它说白了,不过是半个戏台而已卞の琳不是说过,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齐鲁可从来不想成为别人的风景吕蓓卡看上去却是很风景的女人,既如此换个房间,不是各得其所么

虽然吕蓓卡换房间的手段,有些不太磊落

她也知道孟繁是好意,是好意的挑拨离间是为她打抱不平。可她能做什么呢莫说她本来喜欢北面的房间,即便不喜欢她其实也没能力进行实际的反抗嘚。所有的反抗都只能是她的一篇意识流小说在虚构的小说里,她像泼妇一样骂过街也像鲁提辖一样一拳把人的脸打成了颜料铺,她甚至还杀过人不是用砒霜,而是用鱼肠剑欧冶子铸的名剑,专诸杀王僚的那把杀了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男人叫北沈北,是齐鲁高一届的师兄她在研二那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沈北,但沈北却没有爱上她不仅没有爱上她,而且还十分残忍地在她眼皮底下爱上了另┅个女人外语系的一个女生,她十分痛苦然而还心存指望,指望那个外语系的女生会水性杨花或者沈北水性杨花——男人不都容易朝三暮四移情别恋的么?可沈北对那个外语系的女生却死心踏地研究生一毕业,他就生生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有妇之夫她简直绝望,怹怎么可以一点机会都不留给她呢她本来是个在道德上极自律的人,为了他已经有些破戒了,难不成还要她越走越远和一个有妇之夫弄鸡鸣狗吠之事?挣扎了许久她终于起了杀心,在一个花好月圆之夜她用那把削铁如泥的鱼肠剑,结果了那个男人

那以后,再看箌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在学校里把袂而行她就只当见了鬼。

但她不会杀吕蓓卡的虽然她的反衬手法有些恶劣。可吕蓓卡的恶劣不是主观故意的恶劣,而是客观后果的恶劣也就是说,吕蓓卡的真正目的不在贬低齐鲁,而在抬高自己她无非随手借来齐鲁这面镜子,茬男人面前搔首弄姿一番。拉康不是说过人和人的关系,其实是人和镜子的关系这镜子理论,齐鲁以为完全是为吕蓓卡这个女人洏量身打造的,吕蓓卡根本就是个镜痴只是齐鲁不明白,那位1901年在巴黎出生的男人怎么知道1975年才出生的东方吕蓓卡的呢?

这有些荒诞叻齐鲁几乎笑出了声。齐鲁常常这样自娱自乐的这一点她和吕蓓卡截然不同,吕蓓卡是个事事依赖别人的女人大事小事都一样,早點总是让齐鲁捎作业总是让她的师兄师弟帮着做,窗户插销坏了只要动动小指头就能张罗好的事,她会煞有介事地打电话找物管甚臸于她的快乐,也是寄生的寄生于男人或者齐鲁这样的女人那里。男人谄媚几句或挑逗几句,她立马激动得面若桃花眼若秋水身若飞燕口若悬河——真是身若飞燕口若悬河即使男人走了,她还会在305飞来飞去飞半天且喋喋不休半天,不不止半天,应该是余音绕梁三ㄖ不绝

但齐鲁却不是这样的女人,齐鲁极自立尤其是精神层面,她基本处于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想吃鱼了就养鱼,想穿绫罗绸缎了僦种桑养蚕偶尔想抽几口鸦片了,就种罂粟

当然,也有些东西是种不了养不了的比如男人。

如果和《山海经》里的类或绢鱼一样,就好了因为能自为牝牡。

或者干脆做南瓜、玉米、小麦也行。

这是齐鲁在调侃自己了偶尔齐鲁的思想或情感陷入困境时,会用这┅招给自己解围。

然而这一次的困境齐鲁亦无可奈何了。

三十岁应该是女人的分水岭至少齐鲁的父母这么认为。齐鲁的父母说在博士毕业前,齐鲁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们弄个女婿回去了当然也要是博士,而且还是英俊的博士齐鲁的母亲补充。不然没法在左邻右舍和同事面前言语呀。人家的话音儿里现在已经有些绵里藏针了。可不要绵里藏针么这么些年,齐鲁给人家带来了多少沉重的打击呀又是考重点大学,又是考研究生又是考博士,没完没了简直连环腿一样,踢得他们晕头转向一身乌青

人家能不恼么?能不恨么能不专找齐鲁的死穴点?

齐鲁的父母十分理解别人的情感他们都是人民教师,虽然只是中学人民教师可依然具备教师善解人意的基本素质。

所以当别人不怀好意地问起齐鲁的个人问题时,他们总谦虚地说不急,不急这孩子,一门心思还在学业上呢

可暗地里,他們可急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早在齐鲁读研究生时他们的教育方针其实就有些改变了。但那个时候的改变还在改良阶段有些优柔寡断左右为难的,有些犹抱琵琶欲说还休的一面要齐鲁在学业方面再上一层楼,一面又暗示齐鲁可以开始恋爱了前提当然是和十分优秀的男生。前面的意思是由父亲慷慨表达的后面的意思是由母亲婉转表达的,合起来解读就是要齐鲁双管齐下,鱼与熊掌都不耽误這当然是很有难度的要求,对齐鲁来说中文系的男生倒是热衷恋爱的,却不是热衷和齐鲁这样姿色平平的女生恋爱而是和那些长相十汾风花雪月的女生。也不管自己风流倜傥还是歪瓜裂枣,都胸怀大志且矢志不移。可学中文的女研究生尽管内心个个风花雪月但长楿呢,多数和齐鲁一样正好是风花雪月的反义词。男生们于是不惜舍近求远纷纷到外系去发展,或者发展那些刚入校门的本科生美眉有些骁勇的男生,甚至会降贵纡尊地去发展学校美发店的女孩子

齐鲁父母鱼与熊掌兼得的愿望落了空。父亲要的鱼她是抓住了但母親要的熊掌她连一个手指头也没碰着。

齐鲁的父母着急了齐鲁已经三十岁了,事情变得迫在眉睫从前改良的方式对书呆子女儿看来过於温和和含蓄了,非要通过激烈的革命才能拿下熊掌老俩口重新整理了教育齐鲁的格言,从前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现在他们不要齐鲁上下求索了,改走老庄路线了“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简直有劝齐鲁放弃学业的意思

他们以为,齐鲁之所以如今还形单影只不是因为找不到,而是因为她不找她的心思还在学业那儿呢,只要180度转身之后不,哪怕是60度转身找个理想的女婿,那不是易如拾豆拾芥

门口书报亭里老顾家的小铃子,高中还没读完呢还给咾顾找了个在图书馆上班的大学生,人也长得十分精神何况他们家博士齐鲁呢?

后面那句反问是齐鲁加上去的,齐鲁知道父母的逻辑以此类推么。齐鲁的父母都是中学语文老师最习惯演绎思维的。

可齐鲁最怕父母以此类推

老季第一次来305的时候,见的是齐鲁

是孟繁的有意安排。那天是周末吕蓓卡正好外面有饭局,她师兄宋朝做东宴请导师,由吕蓓卡作陪这是明清文学博点的固定宴席模式,總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师兄师弟们轮着来,而导师和吕蓓卡却是固定不变的请导师当然要请吕蓓卡,不然那顿饭不白瞎了?没有呂蓓卡在场的饭局谁有本事把它撑下来?导师的冷脸嗖嗖地如一月的冰雪生生能把几个衣衫单薄的弟子冻死。而吕蓓卡一旦在那季節就完全不一样了,那是人间四月芳菲天有时导师喝高了,兴起了就到了七八月。老头会用筷子敲着碗碟哼起明代的小曲儿:向晚來雨过南轩,见池面红妆零乱渐轻雷隐隐,雨收云散但闻荷香十里,新月一钩此佳景无限。兰汤初浴罢晚妆残。深院黄昏懒去眠

导师唱曲儿的时候,其实从来不看吕蓓卡不单唱曲儿时不看,喝酒时也不看上课时也不看,然而他的弟子们不管是男弟子,还是奻弟子全知道导师喜欢吕蓓卡。

孟繁也知道吕蓓卡知道了的事情,孟繁还能不知道尤其这事情还和风月相关,尤其这风月还和吕蓓鉲自己相关——吕蓓卡最喜欢在孟繁面前谈的就是男人对她明里暗里的迷恋。对吕蓓卡来说男人的迷恋是一种幸福,而在其他女人面湔展示出这种迷恋,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幸福不然,那是锦衣夜行了可吕蓓卡的锦衣,从来都要在明艳艳的灯光下的要在笙管悠扬嘚戏台上的。什么时候甘心夜行呢

孟繁不仅知道了导师喜欢吕蓓卡,而且还知道吕蓓卡那天的饭局不到夜里十一点散不了

所以,孙东坡打电话来的时候孟繁说,要不你把老季带过来吧——老季之前,已经和孟繁强烈要求来她们这边做客好几次了

自然是想见吕蓓卡,可孟繁偏给他安排齐鲁——这是杀富济贫孟繁偷偷对孙东坡说,老季可能发生的爱情于吕蓓卡的全部意义,不过是锦上添花可于齊鲁,却是雪中送炭

孟繁不喜欢锦上添花,尤其不喜欢为吕蓓卡锦上添花

老季却不知情,还以为齐鲁就是吕蓓卡趁孟繁到厨房去洗葡萄的时候,也尾随过去轻声问,她就是你说的花间词孟繁知道他的意思,却不置可否反问,她不像花间词老季笑而不言,孟繁忍不住了说,你笑什么花间词原也有很多种的,有温庭筠那样香艳绮丽的也有韦庄那样单纯朴素的,她是后者属于“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那种。老季瞪圆了眼说,文人之言尤其是女文人之言,看来还真不能信别说花间词了,她和词干脆都不沾边词有长短,囿韵味她哪有?分明是格律诗整整齐齐的格律诗。孟繁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却是半声还有半声在中途夭折了,因为孟繁又把它生苼憋了回去倒不是怕齐鲁听见,而是有些不忍若是笑吕蓓卡,她也就放肆笑了可和一个男人在背后笑齐鲁,孟繁觉得太不厚道了吔实在有违自己的初衷——她是打算为他们牵线搭桥的,不能一开始就由老季牵了鼻子,往错误的方向走这么一想,孟繁的脸一下子變得有些严肃了语气里亦有薄愠。孟繁说大家不过做个朋友,你也不要这么说

气氛陡然转了。老季一时也觉得自己饶舌和轻薄了夲来是自己上赶子来的,来了又这么损人家的朋友难怪孟繁不高兴了。老季的神态亦有些讪讪的了

孟繁见老季这样,又打圆场了说,形式和内容往往相左的有些女人看上去是五代词,但细品其精神却是格律诗;有些女人正相反,看上去是格律诗其实却是五代词。你要花时间才能发现真相。

通常情况下305只有两个人。白天是孟繁和吕蓓卡晚上是孟繁和齐鲁。

孟繁只要没课总是呆在宿舍的。槑在宿舍多数时候也是伏案备课从前做老师,倒不必这么辛苦的反正讲什么,怎么讲都由了自己的。中文系的课本来随兴。一句李商隐的“一弦一柱思华年”就能消磨好几节课,思完了李商隐的华年还可以思思自己的,思完了自己的又可以思哲学意义上的华姩,这又扯到曹操的《短歌行》了或者辛弃疾的《摸鱼儿》,这野马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可学生们不在乎,学生最喜欢老师跑野马的別说跑到曹操那儿去,就是跑到曹操的父亲那儿去跑到曹操的爷爷那儿去,也没关系

但现在情况却不同。孟繁的导师是个惜言如金嘚人,多数时候他喜欢让学生自己讲,他听每次课的最后几分钟,他会把下一次课的主题定了然后让学生去准备。学生只有三个想做驼鸟,都不可能而且导师上课时特别热衷于偷袭,有时明明是别的同学主讲孟繁负责旁听的,导师亦会突然转脸目光炯炯地向孟繁提问。这时孟繁的一张素脸便涨得绯红。自然是答不上来的即便能支吾几句,也被导师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来

所以只能老老实實地备课。老鸟先飞孟繁在吕蓓卡和齐鲁面前自嘲道。她是305的老大也几乎是中文系女博士的老大——说几乎,是因为文艺批评博点应該还有一个年纪更大的女人可能已经四十了,也可能四十多了还可能是三十几。版本极混乱因为那女人在不同的场合下关于自己年齡的说词都不同。甚至她的婚姻情况在坊间也有好几种版本,有人说离异有人说分居,也有人说人家一直还是待字闺中的一朵黄花——这一朵黄花的说法因为形神俱备,最受女博们青睐

女博男博都在私下里说,一朵黄花是中文系最扑朔迷离最具神秘色彩的女人

但孟繁不喜欢玩这一套。她从不忌讳自己的年龄和婚姻状况不仅不忌讳,而且还大张旗鼓地把自己称做老大这在吕蓓卡看来,胸怀委实囿些博大了女人的年龄,那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小寸光阴呀,别说一年即便是一个月,一天都要锱铢必较的,哪能如此妄洎称大呢她那个点的陈燕子,就只比她大半个月但她毫不含糊地把她叫做师姐,尤其有男人在的场合她师姐师姐叫得格外亲热。陈燕子极恼火却不好发作,只能笑靥如花说,我们一般大叫燕子就行了,叫什么师姐那哪行呀?吕蓓卡更是笑靥如花说,姐是姐妹是妹,这是伦理叫你燕子不是乱伦了么?

莫说陈燕子即使孟繁,这个时候也恨不得扇吕蓓卡一个大嘴巴子倘若直呼其名也叫乱倫,那她和她的师弟们还不知乱了几回伦呢?

背了人孟繁有时会用后面那句话和吕蓓卡开开玩笑,但一旦有人时孟繁从不说让吕蓓鉲下不了台的话。这是吕蓓卡喜欢孟繁的地方有分寸的女人总是让人尊敬的,吕蓓卡就很尊敬孟繁

尊敬的方式是请孟繁喝咖啡。吕蓓鉲的咖啡在博士公寓是很有名气的。因为不是速溶而是现煮。咖啡豆是男朋友从美国寄过来的每次煮前,都要用十分漂亮的咖啡磨掱工研磨这活儿多数时候吕蓓卡都让男人干,偶尔兴致来了或者要请的对象还有些生分,吕蓓卡就自己干了活儿其实不重,之所以讓男人磨有撒娇的意思。比如吕蓓卡请师兄宋朝吕蓓卡基本就袖了手,在边上看的可请导师呢——导师当然不能常常来305,但偶尔有倳或者到别处有事,也会过来打个招呼吕蓓卡这时就要亲历亲为了。从磨到煮,到斟吕蓓卡修长白皙的手指,都是盛开的玉兰花形状极具观赏价值。

所以吕蓓卡的咖啡是一种待遇。不仅于男人于女人,即使于孟繁这样的女人都是一种诱惑。在八月桂花飘香嘚夜晚坐在吕蓓卡的阳台上,手握一杯醇香的咖啡听极缠绵的《游园》或者《惊梦》,看对面闪烁迷离的城市灯火孟繁也恍兮惚兮。

然而孟繁恍惚的机会其实不多,一方面因为吕蓓卡对她的美国咖啡十分吝啬;另一方面,也因为吕蓓卡昼伏夜出的作息习惯吕蓓鉲是博士楼的楼花,夜生活向来十分丰富的自然没有多少时间,陪孟繁坐在阳台恍惚而大白天,两个女人点起酒精灯煮咖啡到底又囿些没意思了,不光吕蓓卡觉得没意思就是孟繁,也一样

有些事情,原是要夜里做的

夜里却是齐鲁呆在305。

白天的齐鲁是从不呆在宿舍的齐鲁的生活习惯几乎还是农耕时代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个大白天她都会泡在系资料室或者图书馆里,为毕业论文做准备她们的专业课到二年级,都不多了导师要求学生开始撰写论文了。导师的话在吕蓓卡那儿,是耳旁风吹过了就吹过了,但到齐鲁那儿却是要风吹草动的,这是齐鲁一惯的学业态度和孟繁基本也是异曲同工。孟繁说自己是老鸟先飞齐鲁呢,说自己是笨鸟先飞

呂蓓卡于是常常拿这两只鸟的事儿打趣,说她们是两只鸟人说她们从事的事业是两只鸟的事业。都是当了孟繁的面不是齐鲁。因为齐魯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齐鲁有些严肃——严肃是孟繁的评价,吕蓓卡的评价却是古板以及乏味。

应该说吕蓓卡的评价还是很客观嘚。有些夜晚孟繁学习累了,会泡杯茶主动去敲齐鲁的门,齐鲁的门总是关着的她从来不和吕蓓卡一样,有事没事到孟繁这边来聊忝也不会带了朋友来,在客厅里喧哗齐鲁在305的姿态,基本是一只蚌的姿态孟繁本来也是爱安静的人,可齐鲁未免也太安静了,安靜到安静的孟繁忍不住也想过去生出些波澜和动静——可波澜总是孟繁的波澜,动静也总是孟繁的动静齐鲁那儿,依然还是人闲桂花落或者说,是鸟鸣山更幽

即便这样,孟繁还是反感吕蓓卡用贬义词来描述齐鲁——她向来喜欢锄强扶弱而在305,吕蓓卡就是强齐鲁僦是弱。所以只要有机会,她总是会向吕蓓卡撂一撂她的鱼肠剑的当然极轻盈,极隐秘完全是若有若无的样子,吕蓓卡或者看出来叻或者没看出来,她对孟繁倒是始终如一地笼络。

齐鲁肯定是没看出来的因为她的态度也是始终如一,无论是对吕蓓卡还是对孟繁,都是不偏不倚都是不即不离。

恼齐鲁也恼吕蓓卡。两个女人简直是两个极端,精明的精明成王熙凤老实的老实成傻大姐。明奣在背后刚糟贱过人家一转脸,又是笑眯眯的鲁,帮我还本书鲁,帮我带个芝麻面包吕蓓卡对齐鲁的称呼,那是变化多端的当叻孟繁面而背了齐鲁时,叫书痴或书蠹有男人在场时,就半真半假地叫齐姐而要让齐鲁帮她忙时,就十分亲热地叫鲁了

但吕蓓卡从來不敢叫孟繁做事——其实一开始也叫过的,孟繁立刻礼尚往来而且变本加厉。吕蓓卡去外面的时候更多而孟繁,基本过着深居简出嘚生活所以,几次之后吕蓓卡就不惹孟繁了。但用齐鲁却一直用得得心应手。齐鲁从不借故推诿也从不反用吕蓓卡。这种姑息养奸的态度让一边的孟繁都生气了。然而生气也是白生气因为毕竟和自己不相关了,人家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又能做什么呢?只能袖手旁观

凭直觉,孟繁知道齐鲁一定没有谈过恋爱

经历过男人的女人,不会木讷成这个样子会更生动,更风情更懂嘚那些眉里眼里的微妙意思。

像吕蓓卡蛾眉宛转,一如行云流水一如流风迴雪。

但齐鲁却还是一棵榆树生硬、紧致。

所以孟繁对老季说你最好要有鲁班的本事,能在榆树上雕花刻朵。

在上次见面之后孟繁又安排了老季和齐鲁的第二次约会,当然又是趁吕蓓卡絀去赴宴的时候。反正吕蓓卡几乎夜夜笙歌。

老季现在知道了齐鲁不是吕蓓卡也从孟繁和孙东坡的弦外之音里,明白了吕蓓卡是个什麼样的女人

孙东坡语重心长,说丑妻薄地家中宝。这话老季信因为是酒后之言,也因为孙东坡自己身体力行——孙东坡和孟繁的长楿差距按他师妹的形容,那是天上人间孙东坡凤眼剑眉,修长俊美是中文系有名的大帅哥,而孟繁却有唐代之风,面如满月丰腰腴背,以时下的审美不说丑妻,也接近丑妻了

然而人家举案齐眉,伉俪情深

榜样的力量无穷。而且老季现在手边一本书也没有閑着也是闲着,读读格律诗聊胜于无。

孟繁不是说有些格律诗,骨子里其实是五代词要多读,要专心地读才能读出其中词的旖旎韻味?

于是老季把格律诗带到学校附近的茶楼是孟繁的建议。开始其实还是四个人但茶喝到一半,孙东坡和孟繁就先撤了孙东坡朝咾季眨眨眼,然后对齐鲁说我和孟繁还有点事,你们且喝着老季起身送,孟繁悄声说你别送了,回去慢慢读你的格律诗吧老季转臉就对着齐鲁笑,开始还是意味深长的浅笑几秒钟之后,竟然大笑了起来齐鲁莫明其妙,问笑什么?老季说这两口子,狡猾着呢明明是调虎离山,偏偏还装作做好人好事的样子齐鲁不懂,问什么调虎离山?老季愈发乐了说,你是虎我也是虎,把我们都调赱之后他们不就可以胡作非为了?

齐鲁这下终于明白了明白了的齐鲁,刹那间面若冰霜

齐鲁其实那时候已经开始恋爱了,不是和老季而是和一个叫墨的男人。

墨是那个男人的网名齐鲁和他是在网上认识的,齐鲁的网名是白天不懂夜的黑

墨也是夜,所以懂夜的黑不仅懂夜的黑,还懂《诗经》懂《楚辞》。

最初的言语也是矜持和节制的他们谈文学,谈电影谈哲学及一切形而上的东西,墨知識渊博又彬彬有礼,完全是齐鲁习惯的学院男人风格

后来就有些放纵了——齐鲁本来不是放纵的人,但墨循循善诱由形而上,开始猶抱琵琶地形而下了

墨说,夜今天我有些忧伤。

墨在网上把齐鲁叫做夜

齐鲁说,因为冬天吗冬天我也常常忧伤的。

墨说和冬天沒有关系,是电影今天我看了杨德昌的《一一》。你看了吗

墨说,还记得NJ和他恋人说的话吗NJ说,本来以为我再活一次的话,也许會有什么不一样结果……真的没什么不同,突然觉得再活一次的话,好像真的没什么必要

齐鲁说,NJ说这样的话他恋人要伤心的。

墨说你呢?倘若我说这样的话你会不会伤心?

齐鲁怦然心动这是第一次,男人对齐鲁说这样暧昧的话——尽管是虚拟世界中的男人但相对于从前意念中的虚拟,这一次的虚拟却有一半真实了。从前意念里的情爱男人虽然是真实存在的男人,比如她的师兄那个被她暗杀了的英俊男人,他的一言一行他的一颦一笑,都近在咫尺然而却咫尺天涯,因为情爱是虚构的他对她所有的风花雪月,所囿的海誓山盟都是她一个人黑暗中的作品,他完全不知情她一厢情愿地创造了她和他的爱情。然而这爱情是私生子见不得人。每次看到他和他的恋人在校园里恩恩爱爱如胶似膝她都觉得十分羞辱,恨不得自己是只兔子能一头撞死在路边的树上,或者是只蚯蚓干脆躲在地底下生活。

但现在却颠倒过来男人虚化了,情爱却是真的他字里行间的爱意,让齐鲁感觉前所未有的幸福和真实他似乎就茬她耳边私语,用狎呢的语气狎呢的眼神,齐鲁目眩神迷水波潋滟。

以前是咫尺天涯现在是天涯咫尺。

墨说夜,我能抱抱你吗

齊鲁不语。然而在这清冷的冬夜里孤独的齐鲁如何能拒绝男人的拥抱?如何能拒绝一个男人的绵绵情意隔壁孟繁的房间无声无息,孙東坡来过了又走了。而吕蓓卡的房间里又隐约传来了杜丽娘的后花园之歌: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忝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每次夜宴归来,吕蓓卡都喜欢一边洗漱一邊放上一曲《游园》。三十三岁的吕蓓卡对爱情,总有一种来日不多时不我待的紧迫男友远在天边,电话虽然隔三岔五但那种电话裏的爱情,对吕蓓卡而言即使不是形同虚设,也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吕蓓卡的姹紫嫣红,怎能付于断井颓垣呢所以有夜宴,有宋朝囷导师

一无所有,三十年来齐鲁一直单骑夜走。

那么让墨抱抱又如何呢?

齐鲁终于半推半就投入了那个亦真亦幻的墨的怀抱。

宋朝现在是305的常客

每次来了之后,就猫进吕蓓卡的房间一猫,就是大半天

孟繁有些不明白,不明白吕蓓卡怎么突然就专宠宋朝了吕蓓卡对男人的态度,向来是阳光普照大地的那种——对哪个男人都好但对哪个男人也不会特别好,好到能三千宠爱于一身那不太可能,尤其是对宋朝这样的男人绝对不可能。

吕蓓卡说过女人找男人——即使只是地下男人,也要有所图的或者图钱,能让她肥马轻裘錦衣玉食;或者图权能让她颐指气使张牙舞爪;或者图色,能让她“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而宋朝这三样都没有。没錢没权,没色

而且还肤白脸圆。吕蓓卡最忌惮圆脸男人了因为像太监。和一个太监样的男人怎么有兴趣上床呢?她也没有断袖之癖从前她和孟繁坐在阳台上,聊男人的时候她这样损过宋朝的。

这也是吕蓓卡的一惯风格吕蓓卡对男人,基本上都是阳奉阴违的茬私底下,她对哪个男人都是莺声燕语眼波流转的,所以男人窃喜以为吕蓓卡对自己是情有独钟了,纷纷作飞蛾扑火状但其实呢,呂蓓卡哪个也没有钟的至少在孟繁这儿,所有的男人都只是作料仅供吕美人在阳台上,和女友餍口舌之欲、

所以吕蓓卡和宋朝,应該不会有什么燕婉之事

难道真饥渴了?可吕蓓卡的美貌正是如日中天之时,即便饥渴了也轮不上宋朝的。

那宋朝总来吕蓓卡这儿為哪端呢?

事情颇有些蹊跷了孟繁对蹊跷神秘之事,一向喜欢考据可这事也不比李商隐的无题诗,可以放在案头随手考据。人家房門紧闭她就是想考据,也无从下手只能拿张报纸,坐在客厅里支了耳朵听。可吕蓓卡的房间里除了永远的咿咿呀呀的昆曲外,什麼声音也没有

更吊诡的是,有时吕蓓卡自己都外出了却把宋朝留在房间里。

孟繁泡了菊花茶拿碟椒盐瓜子,去敲宋朝的门孟繁说,吕蓓卡金屋藏娇我过来看看,不搅扰吧

宋朝正坐在电脑前忙着,听孟繁这样说赶紧起身,哪能呢孟姐光临,蓬荜生辉

孟繁大笑,说宋朝,蓬荜可是第一人称哦是拙荆的意思。难道吕蓓卡已经成了你的拙荆吗

宋朝也笑,说我倒是想,可人家吕蓓卡不早就昰别人的拙荆了么

那怕什么?孟繁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何况得一拙荆呢

两人一边嗑着瓜子喝着茶,一边逗着嘴孟繁一眼觑见桌上嘚几本书,一本《汤显祖研究资料汇编》一本《汤显祖与晚明戏剧的嬗变》,还有一本书是半卷的孟繁随手翻转了过来,是《也说汤顯祖戏曲研究与昆腔的关系》

你不是研究李渔的么,怎么又研究起汤显祖来了呢孟繁闲闲地,问

我研究什么汤显祖?是吕蓓卡的毕業论文让我帮忙……看看。

孟繁恍然大悟原来宋朝,是吕蓓卡的床头捉刀人

孟繁冷笑。看来吕蓓卡真是在利用自己的钻石和石油了——以前吕蓓卡曾说过女人的身体,是天然资源和伊拉克的石油、南非的钻石一样,一定要开采利用否则就暴殄天物了。

可一篇十幾万字的博士论文要开采多少石油和钻石来交换呢?

隔壁的陈燕子曾经暗示过吕蓓卡之所以能来读博士,是因为在一次学术会议上搞萣了导师那时孟繁还是半信半疑。毕竟导师太老了和吕蓓卡在一起,几乎是“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风景而陈燕子,和吕蓓卡又是同門师姐妹出于嫉妒,完全有诋毁吕蓓卡的可能所以她们之间的流言斗争,说不定是狗咬狗的性质

然而现在,孟繁倒是相信陈燕子的那个说法了

孙东坡在周末,很少到孟繁这边来过夜

因为不方便。三个女人在一个屋檐下且共用一个卫生间,突然杂进一个男人总囿些尴尬的。不说有在客厅里遇到穿睡衣的室友的可能就是孙东坡自己,也觉得极麻烦本来在床上时,他只穿一件短裤或者什么都鈈穿。可每次出房门孟繁都要求他穿戴整齐了。有时后半夜了他想偷偷懒,几乎光着身子就想往卫生间冲卫生间就在房间的对面,孫东坡冲过去也就是一秒钟的时间,可孟繁坚决不允许因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孙东坡半裸着被室友撞见了,或者孙东坡撞见叻半裸的室友那场面,于孟繁而言不仅是尴尬,简直是灾难了

撞见齐鲁也就罢了,撞见吕蓓卡那和撞见聊斋里的狐狸也差不多。

呂蓓卡的睡衣孟繁可是见识过了的,统统都是花间词派的风格极秾艳,极妖冶让人一见之下,就有“暧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的耽溺冲动。

而且吕蓓卡有时还会不穿睡衣,直接穿件小背心小裤衩就出来了吕蓓卡的小裤衩,那更不得了简直是花间词里嘚花间词。

虽说孙东坡在这儿的时候吕蓓卡不太可能穿着花间词里的花间词出来,可也不排除她夜里会睡迷糊或者假装睡迷糊——吕蓓卡这样的女人,什么花腔不会唱呢

所以孟繁要防微杜渐要未雨绸缪。

即使不戒备吕蓓卡孟繁也觉得孙东坡在这边过夜不合适。毕竟隔壁房间里住了两个年过三十的单身女人而公寓的墙隔音效果又不好,单人床又不结实无论他们如何压抑,也还是会有一些十分暧昧嘚声音传出去——就算什么声音都没有那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此时无声胜有声

那实在有些不人道。孟繁从来都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

而且他们也还是能找机会过他们的夫妻生活的。有时老季出去了或者吕蓓卡和齐鲁都不在。他们便会见缝插针多是孙东坡打电话过來,说老季出去了,你有时间过来吗一般情况下,孟繁是有时间的鲁迅先生不是说过吗?时间是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挤,总是有的孟繁当然愿意为了孙东坡,挤一挤她的时间海绵

有时隔得时间久了,十天半月孙东坡那边都没动静孟繁也会主动给孙东坡打电话。孫东坡是个事业心很重的男人有时忙起来,就忘了这档子事了但孟繁不会忘,有时是身体没忘有时是心理没忘。这时就会提醒他當然也不会直接提醒,而是绕着圈儿地在电话里和孙东坡闲聊。孙东坡便明白了知道孟繁想他了,也知道吕蓓卡和齐鲁一定不在宿舍这时孙东坡便也会挤一挤他的时间海绵。两所学校一东一西又要乘地铁,又要倒公交车最后留给他们缠绵的时间其实不多,好在他們结婚十多年了是老夫老妻,对夫妻生活的态度早也是繁花落尽,去芜存菁

之后孟繁和孙东坡总会去学校西门口的“大娘水饺”店,孙东坡喜欢那里的荠菜虾仁饺子和牛肉粉丝汤。孟繁也喜欢——即便不喜欢她也会让自己逐惭变得喜欢的,这是她婚姻如此美好的秘诀她愿意在一些生活细节上,让孙东坡有如沐春风的感觉生活是由细节组成的,尤其是婚姻生活女人要懂得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嘚道理

偶尔他们也会奢侈一把,去更远一些的“张生记”点上一钵老鸭煲,或酸菜芙蓉鱼再配上一盘白灼芥蓝。这一般是过节的日孓或者孙东坡发了论文,申报到了课题经费他们便偷着乐一乐。他们做人一向是很低调的不像吕蓓卡,在校报上发篇论文也要大宴宾客,那实在太张扬了一一也不划算一顿饭下来,怎么省不要几百块甚至上千块呢?但吕蓓卡不在乎吕蓓卡喜欢一掷千金,或者讓男人为她一掷千金

但孟繁不喜欢,不喜欢一掷千金更不喜欢自己的男人为吕蓓卡一掷千金——虽然这可能性很小,因为孙东坡和孟繁一样也是精打细算的人。而且孙东坡也不喜欢吕蓓卡这个女人至少在孟繁面前,他对吕蓓卡的批评从来是毫不留情的,说她不学無术说她的行为简直像交际花——这其实是孟繁的意思,只不过孟繁提供论据而孙东坡归纳论点。他们两个人表面看起来,是夫唱婦随其实呢,却是妇唱夫随因为孟繁的妇唱,十分婉约而孙东坡的夫随,却直白尖锐所以让孙东坡错误地以为,他是他们家的领唱者而孟繁,是唱和声的

孟繁也鼓励孙东坡这么想。男人都有公鸡的理想她不妨——至少在姿态上,成全孙东坡的理想

比如孙东坡每次在305呆的时间,表面是孙东坡做的决定其实呢,却是在孟繁的控制之内且这控制暗地里还和吕蓓卡相关——要在吕蓓卡走了之后來,在吕蓓卡回来之前走

这也是孟繁每次和孙东坡鹊桥相会之后,总建议出去吃饭的原因——最初也是在孟繁房间里吃的但吕蓓卡回來之后,总会找个由头过来串门而且来了也不见外,兰花指一翘孟繁二十几块钱一斤的基尾虾五十几块钱一斤的螃蟹就在吕蓓卡的手仩宽衣解带丢盔弃甲了,当然倘若吕蓓卡只对基尾虾螃蟹不见外也就罢了,关键是她对孙东坡也不见外——虽然这种不见外,还不至於让孙东坡宽衣解带可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逮着别人的老公总姐夫姐夫地叫,孟繁不爱听没奈何,惹不起只好躲了

然而有些事凊却躲不脱。有一次孟繁从外面回宿舍的时候竟然发现孙东坡在吕蓓卡的房间里谈笑风生。

应该说是孙东坡和老季一起,在吕蓓卡的房间里谈笑风生

事后孙东坡做了解释。那天是老季坚持要来老季论文的开题报告出了点状况,所以有些郁闷想到这边来散散心。正恏孙东坡那天也没什么要紧事就陪他来了。之前他给孟繁打过两个电话但两次都关机。他本来要等打通了电话再说的可老季等不及,老季说路上还要花上个把小时呢,再等就赶不上晚饭了。孙东坡想想也是老季又说,反正你家孟繁是只蜘蛛精一天到晚都守在洎己的盘丝洞里的。即使我们不请自去估计也不会扑空的。

偏偏那天孟繁就出洞了——她导师要去北京开一个学术研讨会要走一个多煋期,走之前想给自己的弟子安排一些事情。孟繁便和师弟们应召去了导师家师母那天心情好,竟然站在阳台上和他们聊了半天她的粉掌和龟背竹之后又破天荒地留他们吃了一小碗酒酿汤圆,还加了桂花加了枸杞。这让他们三个觉得受宠若惊师母为人一向冷淡的,他们以前来这儿别说酒酿汤圆,就是茶水也难得喝到一口。这一次怎么变得如此热情呢热情得十分反常。二师弟出门之后分析说导师一定刚刚和师母敦伦过了,论据不仅是师母的热情还有师母的温柔。二师弟说女人在两种情况下,会由百炼钢变成绕指柔一昰男人给她买了钻戒,或许诺了要给她买钻戒二是男人和她巫山云雨了。对导师来说给师母买钻戒绝对不可能,人家在中文系是有名嘚铁公鸡对外面红颜绿色的女人尚且能做到一毛不拨,何况对自家“菡萏香消翠叶残”的老妻所以只剩下后一种情况,那就是和师母莁山云雨过了快六十岁的老家伙了,平日对学问又是殚精竭力的能剩多少力气花费在师母那儿呢?不是说二十更更三十夜夜,四十旬旬五十月月,六十年年吗一年才一次,也算是久旱逢甘霖了你们说,逢了甘霖的师母能不温柔能不赏我们一碗酒酿汤圆吃?

二師弟甚至把这种理论进一步推而广之到孟繁身上来了说孟繁之所以能如此温柔,绝对和孙博的高超武功有关因为男人如果武功不好,奻人就会变得无比暴燥甚至变成尖叫的蝴蝶。卫慧不是有篇小说叫《蝴蝶的尖叫》吗蝴蝶一尖叫,就会扇动翅膀就会产生蝴蝶效应,带来气候以及世界局势的动荡一次世界大战二次世界大战发生的原因,表面看来是萨拉热窝事件是波兰事件,其实呢都是因为女囚的性生活出了状况。所以他打算写篇论文论文的题目就叫做《论性在人类和平史上的意义》。

如此的信口胡浸让孟繁又好气又好笑嘫而论口才,她无论如何也不是二师弟的对手——人家在读大学时就是校园辩论赛的辩手,还是主辩不管多么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嘚事儿,到他那儿都能发生丝丝入扣的联系。所以孟繁从来不指望能在口舌上占这个师弟的上风,只好置“君子动口不动手”于不顾直接把手上的一本杂志朝二师弟身上砸去,然而二师弟不仅脑子好用身体的反应也异常敏捷,一闪杂志像暗器一样,朝大师弟的脸仩飞过去大师弟一时没防备,眼镜应声而落落入了路边的灌木丛里。大师弟是高度近视八百多度,眼镜一掉那样子就是盲人摸象嘚样子,十分喜剧孟繁赶紧弯腰帮他把眼镜找了出来,竟然还没摔破三个人一时笑岔了气。

所以说孟繁那天在回到305之前,心情是极赽乐的

然而乐极生悲。孙东坡竟然会在吕蓓卡的房间

那天晚上的饭局就变成了五个人的饭局。本来孟繁没打算叫上吕蓓卡的她一直茬自己的房间里收拾,临出门才闲闲地问一句吕蓓卡,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这当然不是邀请吕蓓卡其实明白,可明白了的吕蓓卡卻装作不明白只似笑非笑地,拿眼去睃老季老季果然就挺身而出了,很热情地说走走走,一起走完全不看孟繁逐渐暗淡下来的脸銫,也不看齐鲁事实上,老季打一进了吕蓓卡的房门就没出来过。即使孟繁回来了孙东坡离开了即使齐鲁回来了,过去和他打招呼叻他也不管,只是陷在吕蓓卡房间里的玫瑰色懒人沙发里

这让孟繁委实恼火,看来这一次她是无论如何也撇不开吕蓓卡了。既然撇鈈开那只好敷衍了,于是建议去学校小食堂——孟繁企图用食堂那个乱糟糟的环境干脆把那个夜晚破坏了糟蹋了。然而老季不肯老季的心思和孟繁正好相反,孟繁想破坏老季想建设,孟繁想糟蹋老季想珍惜。所以老季反客为主了提出去“水中花”。老季十分抒凊地说如此良宵,如此佳人怎么能在食堂那种地方蹉跎呢?还是“水中花”吧我做东了。

孟繁觉得肉麻因为吕蓓卡,一个普通的夜晚竟然升华成良宵了因为吕蓓卡,在学校小食堂吃饭就成了蹉跎了之前他们也不是没有一起出去吃过,老季从来不挑地方的学校尛食堂也罢,大排挡小饭馆也罢老季都乐得屁颠屁颠。尤其在老季自己请客的时候更无比热爱那种地方。因为那种地方更有市井风情更有人间烟火。真诗在民间而真正的美食呢,也在民间老季说。

而现在呢老季不要市井风情了,也不要人间烟火了——原来那些昰鬼话单用来糊弄孟繁和齐鲁的。

依孟繁的心气她是要拂袖而去的。然而终归没有拂袖——说到底孟繁不是个耍小性子的女人,莫說在外人老季的面前即使在孙东坡那儿,她也从来都是有礼有节的再说,这委屈真要论起来也不是孟繁的委屈,而是齐鲁的毕竟齊鲁,才是他那种意义上的朋友——虽然还只是在意向中但如果没有横生出的枝节,说不定他们的关系,就真有可能发展成男女关系所以,老季的这种行为严格一点说,也属于变节了齐鲁完全有理由生气的。然而齐鲁没有生气齐鲁的脸上,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那種置身事外的表情这倒让孟繁觉得,自己有些越俎代疱了

菜是吕蓓卡点的,虽然老季一开始也虚让了一回孟繁可孟繁笑一笑,就推給了对面的吕蓓卡——这是识趣更是借刀杀人,因为饭桌上宰男人没有谁会比吕蓓卡更狠的。果然吕蓓卡快刀如雪,点了冰糖木瓜燉雪蛤、七里香鲑鱼、鹅肝酱片、小笼牛肉还有一瓶92年的张裕解百纳。吕蓓卡每刀之后还会看一眼老季,似有征询或不忍之意——这昰吕蓓卡在舞水袖了老季不懂,老季还傻呼呼地让吕蓓卡再接再厉然而表情,却是风云变幻的一会儿是李白的“五花马,千金裘呼尔将出换美酒”的豪情,一会儿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壮烈。一边的孟繁看得幸灾乐祸活该呀,不是要献殷勤吗男人向吕蓓卡献殷勤的下场都是这样的。

好不容易吕蓓卡放下了菜谱孟繁又落井下石——石头是齐鲁递给她的,吕蓓卡点完了菜之后老季又把菜谱给了另一边的齐鲁,这是做姿态了因为齐鲁从来不点菜的,然而齐鲁也没把菜谱放回服务员的手上而是顺手给了身边嘚孟繁。若是平常孟繁一定会十分体恤老季的心情,但这一次却成心使坏了。又加点了个冰糖茼蒿和胭脂羹,菜虽是素菜价却不素。老季的脸刹那间,变成红艳艳的胭脂脸了——之前在吕蓓卡那儿还是“痛并快乐着”,这下子全剩下痛了。孟繁却不管兀自笑着对吕蓓卡说,茼蒿这种菜防记忆力衰退的,最适合我们这些三十多岁还在读书的老女人吃了

这话听起来,是调侃其实呢,却又昰在剑挑吕蓓卡且是心怀叵测同归于尽的暗挑。吕蓓卡没有反唇相讥或者因为心情好,或者因为看明白了孟繁的恼羞成怒再或者,她的心思现在全在男人那儿对孟繁的言语偷袭,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这也有可能的因为一旦有男人在场,吕蓓卡对女人的反应總是慢半拍的,笑容也罢言语也罢,明显的有心不在焉的敷衍性质但对男人,却是风生水起的流转那眉眼之间的生动,以及言词里奣亮的机锋如戏台上的灯火一般绚烂。

老季在台下果然被这绚烂迷得七荤八素。

吕蓓卡的这种绚烂表面看,是因为老季其实呢,卻也是和老季无关的——换成另一个男人吕蓓卡依然要绚烂的,说不定会更绚烂。绚烂只是吕蓓卡的一种癖好女人都是有癖好的,齊鲁癖好读书隔壁的陈燕子癖好诋毁,而吕蓓卡呢癖好在男人面前绚烂。这几乎是条件反射是生理意义上的不由自主,和春风中花開蝶舞是一回事

但老季不明白,老季以为吕蓓卡的绚烂,单为他了

这样的认识让老季无比亢奋了。饭桌上五个人几乎是冰火两重忝,一边是急鼓繁弦来不及似的热闹,一边是冷冷清清意兴索然。孟繁倒还好的她边上有孙东坡。孙东坡平时一般都由孟繁照顾嘚。但那个晚上竟然一反常态地照顾起孟繁来了。斟茶、倒酒、搛菜态度十分温婉细腻。不仅没落在老季的下风反比老季,更周全嘚

孟繁十分受用。她知道这是孙东坡在帮她了——孙东坡一定看出了孟繁的恼他是搞理论的男人,最擅长阐释文本的深层意思而孟繁这个文本,还是搁在他案头十几年的文本他早就抽丝剥茧由表及里熟读过了的,所有的言外之言象外之象他都了然于心所以,孟繁嘚轻声细语以及笑吟吟的脸,在孙东坡那儿都不过是女人的绣金屏风。那屏风背后所掩饰的零乱和窘境别人看不见,孙东坡一定是看见了的于是他就帮她了。这也是他们两口子的一贯作风——外侮当前他们的枪口从来都是一致对外的。

这样一来剩下的,只有齐魯了饭桌上的清冷,是齐鲁一个人的清冷饭桌上的难堪,也是齐鲁一个人的难堪这让孟繁,愈加同情齐鲁了

但齐鲁看上去却一点兒也不需要同情。齐鲁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不是故作矜持亦不是强颜欢笑,而是呈现出一种沉迷的喜悦对老季的冷落,以及吕蓓鉲的风头齐鲁似乎视而不见。齐鲁的状态完全是刀枪不入的闭关者的状态。安静是心不在焉的安静微笑亦是魂不守舍的微笑。

那时候的齐鲁正耽溺于自己的秘密之中。

确切地说是和墨的秘密。博士公寓的人没有谁知道,书痴齐鲁正过着黑白迥异的双重生活白忝她是一本正经的女博齐鲁,上课写论文,形单影只地行走在繁华又凄凉的校园晚上她摇身一变,成了白天不懂夜的黑和墨缱缱绻綣双宿双栖。

他们的约会总是在晚上十二点之后。这时整个博士楼都安静下来了孟繁房间的灯,熄了吕蓓卡那边的杜丽娘,也出了她的后花园不再咿咿哦哦。齐鲁这才开始她的绮靡声色之夜——真是绮靡声色因为一见面,墨就说来,抱一个

自那次半推半就的擁抱之后,墨的言语就是这样轻薄和放纵的。

齐鲁从来不喜欢轻薄轻薄是事物最坏的品质,东西一轻薄就容易破碎,文章一轻薄僦容易低俗,男女一轻薄就容易堕落。

齐鲁也不喜欢放纵放纵亦是事物最坏的品质。花朵一放纵就凋零了,果实一放纵就腐朽了。女人一放纵就成破鞋了。

放纵是可耻的可是比放纵更可耻的,是孤独这是歌手张楚说的。有段时间吕蓓卡不知发什么神经,突嘫不听杜丽娘了转而迷恋上了张楚。305房间便终日回旋着张楚的声音孤独是可耻的,生命象鲜花一样绽开我们不能让自己枯萎,没有選择我们都必须恋爱

恋爱是耻辱的救赎。没有选择我们都必须恋爱用不着吕蓓卡含沙射影,齐鲁也知道可和谁恋爱呢?这是齐鲁最隱密的疼三十年来,没有哪个男人——哪怕是系里最声名狼藉的男人女人们最不齿的男人——对她表示过异性的好感,男人们对她的態度就如对学术书一样,总是很认真很严肃再轻佻的男人,一面对她就变端庄了。再暧昧的男人一面对她,就变磊落了即使在朂孟浪的五月,整个校园都弥漫着一种雄性的气息同宿舍的室友个个被追逐的面若桃花眼若流波,她也一直无人问津她十分羞愧,且鈈明所以按说,她不丑至少不是最丑的。大学时同宿舍的老三是8号女生楼公认的丑女,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不说双唇还因为地包天,像一条坏了的拉链一样总合不上。可人家竟然也闹过绯闻虽然男的长相也有些狰狞有些悲惨,在系里有加西莫多的绰号可管怹是人是鬼,她也恋爱过读研究生时,隔壁房间的阿婵也丑。可丑女阿婵却是研究生楼里最桃花的人物她的桃花,不仅盛开在校园裏而且还盛开到了校园外。一到周末传达室的大妈就会在楼下大喊大叫,阿婵阿婵,有人找女生们从窗口探出头去,总会看到有尛车停在研究生楼前也总会看到花枝招展的阿婵从楼上袅袅娜娜地下来,钻进男人的小车然后迤逦而去。

齐鲁十分迷惑但室友汤毛卻一点儿也不迷惑。女人丑怕什么怕就怕不风骚。尤其是读书女人一风骚,那几乎是所向披靡的物以希为贵呀。满桌鸡鸭鱼肉单囿一盘青菜,那青菜自然抢手满桌萝卜青菜,单有一盘辣子鸡丁那辣子鸡丁自然抢手。古龙老先生不也说过良家妇女一风尘,或风塵女人一良家都难得。意思是一样的学校里萝卜青菜不少,鸡少所以,阿婵当红不奇怪。

汤毛这一套关于青菜和鸡的理论在研究生楼很流行。女生们经常学赵传扯着嗓子在走廊里唱,我很丑可是我很风骚。有时又篡改林心如的歌把“你是风儿我是沙”唱成“你是青菜我是鸡”或干脆唱成“我是青菜你是鸡”。阿婵不知背后的典还以为是她们装疯,恶搞流行音乐——她们常常这样恶搞当下攵化的中文系的女研究生,最擅长也最热衷于玩这种偷梁换柱移花接木的文字游戏总是一字之变,意思就大变了大雅被糟蹋成了大俗,风花雪月被糟蹋成了下三烂所以阿婵压根没领会那歌里“鸡”的讽刺意味,还跟着别人哼女生们一转身,个个笑得风摆扬柳

可齊鲁从不起这样的哄,因为觉得无聊也因为那玩笑过于轻佻过于邪恶了。齐鲁的本质按汤毛的说法,是有些似苏东坡的苏东坡在《詠桧树》里对宋神宗说,他是“根到九泉无曲处”齐鲁也是,甚至比苏东坡还彻底因为齐鲁不仅本质上“无曲处”,齐鲁的身体也昰“无曲处”。完全是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或者这才是原因所在阿婵的身体,一波三折且波折还不是一般的波折,是乱石崩云惊濤拍岸的波折,是卷起千堆雪的波折但齐鲁呢,莫说千堆雪了一堆也没有,半堆也没有

所以齐鲁的感情生活只能波澜不惊。这也是湯毛的理论汤毛除了青菜和鸡的理论之外,还有“千堆雪”的理论汤毛说,女人要先有身体的千堆雪然后才有感情的千堆雪。物质決定意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这两个理论让齐鲁几乎悲观了风骚于齐鲁,已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而千堆雪,那更是脱胎换骨嘚事儿简直带有超现实主义的色彩。

只有虚构了几千年前的庄周能把自己虚构成一只斑斓的蝴蝶,几千年后的齐鲁还不能把自己虚构荿一个有千堆雪的女人

当然能。齐鲁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虚构成了阿婵正如汤毛的理论所言,男人都是身体至上的尽管迂回曲折,盡管犹抱琵琶但墨还是会反复问到她的身体,尤其是一些关键部位他几乎是一唱三叹式地问,老婆你前面的玉兰花绽放了吗?不管怹们是正谈着文学还是电影,他都会百川归海地绕回到那儿老婆,你前面的玉兰花绽放了吗自从他们有了肌肤之亲之后,他就不叫齊鲁为夜了而是改叫老婆了,并且总把齐鲁想象成一株盛开的玉兰花墨说,他的窗外有一株玉兰树。每次看到绽放的雪白的玉兰花都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她,并因为这种联想而让他的身体变得热血沸腾。你知道吗墨说,昨天我站在窗前看玉兰花的时候那含苞欲放的花朵,竟然让我到达高潮了齐鲁无地自容,有一种难言的羞耻不仅因为他言语的情色和猥亵,也因为墨对她的狎呢的称呼她竟然把她叫做老婆了,博士楼里的男男女女们很风行老公老婆瞎叫的,但没有哪个男人这样瞎叫过齐鲁齐鲁永远只是齐鲁,然而现在由于在虚构的世界,由于她虚构了自己的身体她竟然第一次成了某个男人的老婆了,成了某个男人雪白的玉兰花了

这让齐鲁对阿婵嘚身体欲罢不能。墨迷恋上了她的身体而她迷恋上了他的迷恋。这感觉是毛尖的电影笔记《非常罪,非常美》墨的指尖,如一只艳麗的七星瓢虫在她的身体间上下游走,她千娇百媚落花流水。然而她身不由已了她现在是阿婵,阿婵附身于她了或者说,是她附身阿婵总之齐鲁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像几千年前的庄子一样分不清自己是蘧蘧然的庄周,还是栩栩然的蝴蝶齐鲁也分不清自己是風情万种的阿婵,还是书呆子齐鲁前一秒钟她还是齐鲁,和墨谈论一些玄之又玄的问题后一秒钟她就成了阿婵,在墨的指尖下花枝乱顫只要墨一说,美人我的玉兰花绽放了吗?齐鲁就摇身一变开始用阿婵的声气说话,用阿婵的身体反应玉兰花简直成了阿里巴巴嘚芝麻开门。

或许她的身体里本来就有一个阿婵的齐鲁偶尔有些羞愧地想。以前汤毛说过身体上有暗痣的女人,一般有淫荡的天性洏她,腹部的下端就有一颗痣深红色,约米粒般大小

自从“水中花”夜宴之后,孙东坡和老季就常常到这边来

孟繁不高兴,因为老季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用心——表面是他陪孙东坡来看孟繁其实是孙东坡陪老季来看吕蓓卡。可孟繁凭什么要做吕蓓卡的栈道呢

但孙東坡却做得不亦乐乎,真的是不亦乐乎孙东坡本来是个极其节俭的人,节俭金钱也节俭时间。从来不会为了无谓的事情靡费这两样東西——靡费这个词是孙东坡从他父亲那儿继承来的。孙东坡父亲最痛恨的品德是靡费平日最爱用的批评话语也是靡费。他痛恨和批评嘚对象其实只是一个人那就是孙东坡的母亲。孙东坡的母亲是个天真又爱繁华的乡下妇人经常会被外面来的年轻货郎的甜言蜜语所迷。所迷的结果就是买下一些家里用不着的花里胡梢的器皿。这种行为在孙东坡的父亲看来,是十分靡费了不仅如此,孙东坡的母亲還极好客家里只要一来人,哪怕来的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远亲她也会激动地往菜市场冲,总是又买鱼又买肉。这也让孙东坡的父亲痛心疾首依他的意思,买了鱼就不必买肉买了肉就不必买鱼,又不是过年节又不是祭祖宗,那么铺张干什么可客人还在呢,怹不好把这话说出来只能低声地嘀咕,又靡费又靡费。

现在的孙东坡亦在靡费了周末本来是孙东坡写论文的日子,或者上图书馆看書可现在为了老季——至少孙东坡自己是这么诠释的,孙东坡说老季死缠他,他没奈何只好舍命陪君子了。然而孟繁有些不信且鈈说孙东坡的表情,不是舍命陪君子的表情即使是,孟繁也怀疑他是否有这种舍命陪君子的美德和孙东坡结婚也是十几年了,他是什麼人她孟繁能不清楚就算他会为了朋友牺牲自己的时间,他也不会为了朋友牺牲自己腰包里的银子——在外面吃饭喝茶都是老季和孙東坡轮着做东的。老季做东自然是应该的他过来泡女人,且是泡吕蓓卡这样的女人他不花钱谁花钱呢?可孙东坡为什么要做东呢

孟繁有些不明白,不明白孟繁却也不问每次都笑吟吟地,看着孙东坡买单

只是那笑,有几分李商隐《锦瑟》的风格颇意味深长的。

孙東坡自然懂搞理论的孙东坡最擅长的,是曲径通幽所以,孟繁意味深长的笑在别人那儿,或许是李商隐的《锦瑟》可一到孙东坡這儿,不过就是“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了。

直白的解释在孙东坡和孟繁夫妇之间原是没有必要的因为两人都太聪明,也因为他们┅向的研究习惯——他们都习惯了意在言外的表达然而这一次,孙东坡却为他的反常行为向孟繁做了意在言里的诠释。

之所以做东请呂蓓卡表面是为了帮老季,其实呢却是孙东坡有求于吕蓓卡。孙东坡打算博士毕业后去吕蓓卡的学校与他们夫妇现在呆的三流学校楿比,吕蓓卡的学校显然能算二流大学了。二流大学不仅名气更大关键的是,它更能为孙东坡建构更好的学术平台

对一个野心勃勃嘚青年学者来说,这样的诱惑几乎是难以抵挡的但吕蓓卡学校的门槛有些高,以孙东坡现在的条件还很难迈进,除非利用吕蓓卡的关系吕蓓卡说,她和主管人事的副校长很熟和中文系的系主任的关系也不错,活动活动把博士孙东坡弄进去,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這就合乎逻辑了,合乎孙东坡靡费的逻辑孟繁知道,对他的丈夫孙东坡而言前程总是第一位的,比金钱重要比时间重要,甚至比女囚与操守重要在锦绣前程面前,孙东坡会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会披棘斩荆勇往直前。

所以孟繁一点儿也不嫉妒吕蓓卡,不仅不嫉妒简直还有些幸灾乐祸了。

也不过是颗棋子罢了她以为自己倾国倾城,她以为自己颠倒众生却原来,也不过是男人手中玩弄的一颗棋子

不光男人,甚至孟繁自己也参与了这种玩弄。孙东坡现在一有机会就谄媚吕蓓卡的,虽然那谄媚的方式有些隐秘有些暧昧,囷老季青天白日大张旗鼓的谄媚不同——自然不同,人家老季是正角而孙东坡,说起来只是一个跑龙套的——至少在老季那儿,他呮是一个帮朋友扛旗的龙套

所以只能是暧昧的,且那暧昧还不单单是地下的意思,是不光明的意思它还有一种不清楚,是男人和女囚之间的那种不清楚孟繁知道,这是孙东坡在用美人计了或者说,是孙东坡在反用美人计吕蓓卡一旦避了孟繁的眼,对孙东坡总會有意无意耍点小花招的,从前孟繁提防着她,总在背后把她的那些小花招一招一式拆解了给孙东坡听然而现在,她假装没看见孙東坡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是顺水推舟罢了这一点,他们两口子都是心照不宣的。他们才是同志是战友,是一起在十字坡开店的张圊和孙二娘吕蓓卡再妖娆再风情,到头来也只是那人肉包子馅。这么想孟繁心平气和了,心平气和之后的孟繁对吕蓓卡也好,对孫东坡也好态度间言语间,没有一丝拈酸吃醋而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不是更温柔,她从前对吕蓓卡也是温柔的但那温柔有时还是綿里藏针的温柔,可现在绵里针不见了,完全是柔若无骨的姿态至少在面上。这骗过了吕蓓卡吕蓓卡以为孙东坡对她眉里眼里的好,是天知地知的事了是你知我知的事了。所以愈加把自己轻浮成一只蝴蝶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让一个女人快活呢?在一个女人嘚眼皮底下和她丈夫情挑,那种强烈的刺激实在比罂粟和性更让人迷乱。

这让孟繁觉得好笑一个女人把自己退化成一只蝴蝶,竟然還沾沾自喜还洋洋自得。她以为她自己是黑暗中的长袖舞者其实呢,不过是一只在玻璃瓶里蹁跹的昆虫纤毫毕现,丑态百出

在枕仩和孙东坡亲密的时候,孟繁这样说吕蓓卡孟繁这样说的时候,孙东坡总是不开腔只是身体的语言会有些变化,有时是更温存有时卻是更激烈。不管是温存还是激烈孟繁知道,孙东坡都是在安慰她怎么说,当了自己老婆的面和另一个女人玩那眉来眼去的把戏,箌底有些过了孟繁虽然知书达理,虽然深明大义可再知书达理再深明大义,也还是妇人妇人的心性变不了。该委屈还是会委屈该受伤还是会受伤。

伤不着的是老季因为在四个人当中,老季其实是局外人老季兴致勃勃,忙里忙外地张罗着却不知道,自己一直是茬为别人作嫁衣

当然,最局外的其实是齐鲁。

老季的局外是内容上的局外形式上,人家也还是局里的孙东坡和孟繁,怎么说也還是为老季牵线;吕蓓卡呢,虽然暗地里在和孙东坡玩着猫腻但面上,也和老季周旋得花枝招展所以,老季倒是杵在戏台中心的一个囚物——至少看上去是虽然自己没有什么戏,但到底一直是端坐在中间的而且周遭还灯火辉煌,还锣鼓喧天

齐鲁却不同。齐鲁的局外是从形式到内容的局外是最彻头彻尾的局外——说彻头,或许有些不准确因为开头时,齐鲁也还是参加过一两次他们的聚会的虽嘫是心不在焉的参加,是大隐隐于市式的参加但后来就退出了——齐鲁虽然是书呆子,一般看不太出别人的眉高眼低但一个人的眉高眼低如果越过了正常的分寸的话,齐鲁也还是会注意到的何况还不止一个人的眉高眼底,是几个人的老季显然是不欢迎她的,这个男囚和她的交往打一开始就是骑驴找马的姿态只是她这只驴他还没开始骑呢,吕蓓卡那只骏母马就出现了他当然要转身,齐鲁知道从怹那个下午赖在吕蓓卡的房间里不出来她就知道了,从“水中花”夜宴之后她就知道了但这个男人惟恐她不知道似的,总要找机会表达怹对她的冷淡这又何必呢?男女之间只有热过才需要冷可他们什么时候热过呢?或者他是做给吕蓓卡看把她牺牲为祭品,献给吕蓓鉲了——这更是多余因为吕蓓卡不会领这个情,倘若齐鲁是个美人那这样的献祭还有意义,可齐鲁和美人有什么关系完全风马牛不楿及的。

所以对吕蓓卡而言,齐鲁这个女人几乎是形同虚设的,在也罢不在也罢,都不相干

真正嫌弃她的,其实是孙东坡别看孫东坡的态度一直是客客气气的,但那客气明显是敷衍尤其在他买单的时候。毕竟多一个人就多出一份花销,这一点齐鲁理解。小哋方出来的人都务实,讲究一份耕耘一份出获耕耘土地,能收获庄稼耕耘吕蓓卡,能收获美色可耕耘齐鲁能收获什么呢?什么也沒有

只有孟繁,总是笑吟吟地前前后后地招呼她。可那笑那招呼,仔细寻思完全也是温柔版的嗟来之食的意味。

所以齐鲁干脆把洎己从那个群体里放逐了出来她本来也不喜欢群体生活的,更别说那种寄下篱下式的食客生活她骨子里热爱的,是那种自由自在的黑暗生活虽然黑暗的生活是寂寞和孤独的生活,但也是更有尊严的生活何况现在齐鲁黑暗的生活也不寂寞了,因为有了墨的无休无止的糾缠

这纠缠让齐鲁无比烦恼,也让齐鲁无比甜蜜

墨说,我厌倦纸上谈兵了老婆,我想要真正的爱情生活以及性生活。

近一个月来每一次耳鬓厮磨之后,墨都要这样说

齐鲁也想。三十岁的齐鲁其实有些经不起男人这样撩拨的但他们的关系一开始就是黑暗中的关系,如何能见光呢所有的事物都有自己的宿命,光明的属于光明黑暗的属于黑暗。鸟在天上飞鸡在地上走,蚌安分守己地躲在深水裏躲在自己的蚌壳内。能开出鲜艳花朵的是牡丹和芙蓉,不是榆不是樟能散发芬芳香气的,是茉莉是桂花不是桃不是李。什么东覀能颠倒黑白呢月亮到了白天,就不是月亮而是太阳,飞蛾从蛹里出来就不再是飞蛾,而是蝴蝶但世上能美丽蝶变的怕只有飞蛾吧?倘若蚌从它黑暗的世界里爬出来会有什么结果呢?不会变成一只死蚌

即使齐鲁有不顾死活的勇气,她仍然不能出来因为在墨那兒,她不是齐鲁至少有一半不是齐鲁,而是阿婵她和墨形而上的时候是齐鲁,在和墨形而下的时候是阿婵她有阿婵丰满的身子,有阿婵的玉兰花有阿婵的风情和淫荡。墨爱上的是她的哪一半呢是形而上的那部分?还是形而下的那部分墨说,他想要真实的爱情生活和性生活这句话的重点应该是在后面吧?也就是说墨爱的,其实是阿婵那部分汤毛不是说过,男人在女人这个问题上绝对是个馬克思主义者,信仰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而她和阿婵,正是物质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关系阿婵是物质基础,而她是上层建筑没有物質基础的上层建筑,是沙上的建筑再堂皇再华美,最后都要土崩瓦解灰飞烟灭的吧

可在土崩瓦解灰飞烟灭之前,齐鲁还想多醉生梦死┅回

四月的时候,吕蓓卡先后出了两趟远门

一次是去成都,为了吃陈麻婆豆腐和宋嫂鱼羹面。学校门口有家四川风味小吃店吕蓓鉲爱死了那里的麻婆豆腐,以及宋嫂面里的芽菜和香菌周末倘若没有宴席,吕蓓卡必邀了师姐陈燕子去那儿过把瘾陈燕子是成都人,對那些红艳艳的麻辣食物几乎有间歇性的需要两个女人的关系平日其实是不太好的,但因了感官上的共同爱好这时候却也能不计前嫌,把酒言欢陈燕子的酒量很好,一个人能喝下两瓶啤酒或者半斤白酒。白酒总要文君酒陈燕子说,四川女人里面自古至今,她最折服的就是卓文君了。又浪漫又骁勇竟然为了一曲琴声,就和男人私奔了私奔呀,多麻辣陈燕子一喝白酒,言语就带四川腔就帶风月气。因为这个同门的师兄弟们,一逮着机会就灌陈燕子白酒吕蓓卡一向看不上陈燕子的酒后乱性,然而现在她也喝了酒又没囿旁人在边上,很容易地两个女人就肝胆相照了。她们说卓文君说崔莺莺,说杜丽娘甚至还说起了《世说新语》里那个和韩寿偷情嘚贾午,直说得两颊云蒸霞蔚双眼扑朔迷离,恨不得立刻就能学卓文君私奔了去,或者学崔莺莺和贾午教唆了男人来后花园爬围墙。——当然上海男人一般不会爬围墙的,在上海读书的男博更不会没有爬围墙的技术,也没有爬围墙的胆子要找爬围墙的男人,还昰要上四川去吃陈麻婆豆腐也要上四川,青阳宫对面的陈麻婆豆腐春熙路口的龙抄手,吃起来才最安逸,陈燕子说

另一次是去景德镇。为了买陶瓷器皿博士楼202的廖小红和朱朱,三月份去婺源看油菜花的时候绕道半日景德镇,买回来好几个古色古香的青花碗盏囷一套灰蓝色和烟红色细条纹相间的咖啡杯,把吕蓓卡迷得神魂颠倒之后吕蓓卡就总往202跑,企图游说朱朱把那套咖啡杯转卖给她可朱朱生死不卖。吕蓓卡用双倍的价格甚至用三倍的价格,来引诱她朱朱还不卖。一向爱财如命的朱朱这一次偏偏表现得十分清高。朱朱说那可不是普通的咖啡杯,那简直是一次艳遇——她很偶然地逛进了一条小巷很偶然地看见了一家私人作坊,很偶然地探头到一座屏风后面然后很偶然地,觑见了这个美人儿然后千里迢迢把她带到这儿,你说说我如何能为了几两银子让这个美人儿卖身呢?吕蓓鉲被朱朱气得要命你朱朱又从不喝咖啡,要那么漂亮的咖啡杯干什么呢就算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在你那儿不也华年虚度了?朱朱说我现在不喝咖啡,并不见得将来我不喝咖啡我先把她当童养媳养着行不行?吕蓓卡完全没辙总不成要偷要抢?只能自己去景德鎮了她才不信朱朱的鬼话,什么小巷什么私人作坊?说不定就是地摊小说货只不过见她痴迷那些东西,故意编了故事来戏弄她的搞现当代文学的女人,本来就无比热衷于虚构的

吕蓓卡说。吕蓓卡从成都回来的那天晚上请孟繁在她的阳台上喝了一回咖啡,从景德鎮回来的那个晚上又请孟繁喝了一回咖啡。一边喝一边聊聊得就是上面那些话,那些话本来有些绕有些不着调但孟繁还是听明白了,吕蓓卡无非想告诉孟繁她之所以要去成都,是因为受了陈燕子的蛊惑要去吃青阳宫对面的陈麻婆豆腐;之所以要去景德镇,是因为憤怒朱朱要买套灰蓝色和烟红色条纹相间的咖啡杯回来报仇雪恨。青阳宫对面的陈麻婆豆腐味道怎么样呢孟繁问。就那样吕蓓卡说,至少在我吃来和校门口的陈麻婆豆腐也差不多。什么东西原来都是经不起近距离审美的在传说中越美好的,越让人失望那让你神魂颠倒的咖啡杯呢?地摊小说上没有吗孟繁十分关切地问。没有——或者,是我没遇到吕蓓卡起身,到房间倒磁带去了

杜丽娘的聲音,又如水般弥漫而来。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現。

孟繁没动一个人端坐在黑暗中。四月的空气里有各种植物的气息氤氲。木棉的气味苦柬的气味,还有吕宋荚迷的——孟繁最不囍欢的是吕宋荚迷的气味,因为那气味太浓郁有一种粘滞的、不洁的感觉。陈燕子曾经开玩笑地把吕蓓卡叫做吕宋荚迷,因为那花吔姓吕且芬芳,且魅惑或者潜意识里,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讨厌吕宋荚迷的吧以前那个学校的围墙边上,也种了一排吕宋荚却一点兒也没觉得它讨厌。果真这样的话那吕宋荚迷不是遭了一回池鱼之泱?

也是活该!谁叫它散发出那么强烈的体味呢身为植物,难道不應该有植物的操守吗不应该守身如玉散发出植物的清新气息吗?过于强烈的表现总是为了掩饰掩饰某种缺陷,或者某种秘密可一株植物有什么秘密呢?

吕蓓卡是有秘密的所以吕蓓卡关于陈燕子和朱朱的故事就枝叶扶苏,就藤蔓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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