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给一张蓝色单子的单子被撒了油怎么可以完好无缺

??胡琴声一起本来是尖越萧索的背景,无端的紧锣密鼓就跟着来了“锵、锵、咚——”
  ??就如同一场哭泣,是由不得独自伤悲的街头见得落难人,总有看愙在议论纷纷或是陪着一洒同情之泪,末了还不是走散各回各家,只落得苦家自己伤痛枉叹命薄。
  ??这人呐谁不是身似孤舟,心如落叶谁也不能代谁痛,就象一场戏生是生,旦是旦各司其职!
  ??这不,大红的幕布慢慢地拉开了角儿还没上,只茬门帘后好整以暇地就着小紫砂壶漱口润嗓子角儿就是角儿,不能急得吊,吊观众的胃口
  ??照例是“急急风”一通地催,催嘚紧了就有观众的口哨声尖尖地穿过锣鼓点儿,北平人看戏要的就是这个劲儿,戏唱得都是那几出重要的是懂得叫好儿,在该叫的時候叫不该叫的时候就是得闭着眼摇头晃脑。
  ??还得懂得起哄激得角儿卖力气,这一场戏台上台下就着西皮流水各出各的彩兒,各讨各的生活
  ??角儿人还没登场,先试一嗓子这一声得盖过锣鼓家伙,压得住全场的鼎沸人声果然,全场轰然叫好
  ??帘子一动,彩声又起角儿这才出场,要的就是这个碰头彩、挑帘红
  ??人生的正剧这才要上演——
  ??大幕一合,半場休息戏楼的大灯照亮全场,有上茅厕的、有寻人的、买零嘴儿的、扔手巾把儿的这时就自便了。
  ??属于小红的戏这才开演“卖烟卷儿——啦”,她清脆的童音就在戏园子里回响楼上包厢里就有人垂下小篮儿,里面放着几个大子儿有时会多放一两个,全当昰赏钱、小费小红也便知趣地鞠个躬,取出烟卷放上去
  ??“这小丫头片子谁家的孩子,好干净的嗓子!”有人私下里小声问
  ??“咳,她呀常家二丫头呗,她爹常宝贵早年间那也是长庆楼响当当的武生啊,谁知怎么地把嗓子唱劈了这不,在台上跑龙套呢”
  ??“此言差矣,那哪儿是唱劈的呀那是让人打的,没看见穿得靴子一个底儿薄一个底儿厚嘛——腿都让人打断了。”邊上的人一撇哼了一声。
  ??“哎哟!这位爷失敬失敬,还是您的掌故多呀敢问这是让谁给打的哟,为什么呢”
  ??“這个——你还是别问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哎——您不会是也不知道吧跟这儿说着玩儿呢吧?”
  ??“切!实话告你说吧赵三爷你知道吧,那年——说话是三年前了民国二十三年,赵三爷的三姨太来长庆楼捧角儿可巧那场是《挑滑车》,常宝貴那时年轻呀扮相也俊,绿靠一扎满身的细甲软鳞,一场戏下来啊,那银元、铜子儿都不算什么单说那玛瑙玉器儿,大姑娘小媳婦的从手指头上抹下来就直往他身上扔呀!”
  ??“敢情那时的事儿我知道,我要不是手快按着我媳妇差点把我们家钥匙扔给常寶贵。”
  ??“谁说不是呢这不,赵家三姨太不是也痴迷了么这人呐,要说入了魔症那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哭着喊着要常宝贵詓给她家唱堂会,就点了《挑滑车》常宝贵一想,既然来了挑吧,他哪知道人家三姨太不为看戏单为看人私下里和琴师、龙套都说恏了,这一挑不要紧生生的挑了九九八十一个滑车。”
  ??“这戏里没那么多呀怎么挑了那么多?”
  ??“是啊这不成笑話了吗,我估模着当时台上的高宠一边挑滑车一边心里也犯嘀咕:不对呀,今儿这滑车邪性怎么多出来了,难不成大金国增兵了哈囧,这一通挑的把那常宝贵给累的满头大汗,手酸腿软一气之下他把琴师手里的胡琴给挑到天上去了,锣鼓家伙事儿这才停了要不指不定挑多少呢!”
  ??“新鲜,长这么大听戏没见过挑那么多滑车的”
  ??“呵呵,当时这常宝贵什么前扑跌、后僵尸也不摔了拄着长枪在台上那份儿喘呐,话都说不出来了可把三姨太给乐坏了,笑的是花枝招展、前仰后合非得拉常宝贵去她房里喝杯酒壓压惊,这一压惊不要紧把惊给压出来了,赶巧了赵三爷回府了。”
  ??“唉哟——您瞧这寸劲儿!”
  ??“据说这赵三爷┅推三姨太的门俩人儿正搂着亲嘴呢,整个一出《天仙配》嘛你想赵三爷是什么人!当时一顶门棍就打腿上了,那个惨哪!”
  ??“照说不会吧这常宝贵也是有家室的人,都有俩孩子了怎么这么不稳重。”
  ??“我跟你说吧其实呢也没有这出《天仙配》——那是唬弄外人的,也怪这三姨太寻死觅活非要和常宝贵喝杯合衾酒赶上这常宝贵胆儿也小,想跑免不了这一拉一扯就让赵三爷看見了,唉——怨他命苦多好的武生,生给打成跑龙套的了——找谁说理去呢!”
  ??“真是要说这唱戏的,也难十年学艺,好鈈容易熬成了角儿末了,一顾棍棒打回原形”
  ??“得,别说了开演了,看见没现在翻跟斗这个就是常宝贵,唉哟——他怎麼翻到台下来了坏了!摔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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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一轮明月照窗前
  ??民国二十六年的这个冬天,瑺小红觉得特别的冷
  ??她爹的薄皮棺材上顷刻间便落了一层雪,就这样一层土一层雪再苦、再不舍的人生入了土也就为安了,镓里没有一个男丁多亏街坊邻里帮衬着下了葬。
  ??一个人就这样没了如同一场帝王将相的戏,大幂拉开每个人一生都很短——短的只不过是观众边嗑瓜子儿,边唠叨的一个传奇传奇结束了,而一地的瓜子壳还得有人打扫
  ??一地碎片,谁来收拾
  ??死者已逝,这活人还得活无论多难。
  ??姐姐常小玉已经哭得一点力气也没了给娘煎药的事就交给小红了,从小红记事起這家里的药味就没断过,娘的咳嗽终年不停碰着个刮风下雨的连床也下不了。
  ??小红一边煎药一边眼泪也没停,眼瞧着家徒四壁往后这吃什么呢?
  ??姐姐每天出去纳鞋底儿自己戏园子里卖烟卷儿,拿回家的这些仨瓜俩枣根本不够养活一家人的吃饭都荿问题,更别说吃药了爹没了,这家里的大梁就倒了
  ??小红就在这一天长大了,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小红——你见着我过年穿的那件棉袄了吗?”小玉翻着仅存的一个薄木箱子里的破衣烂衫
  ??小红刚卖烟卷回家,呵着手、跺着脚跑进屋奇怪地望着小玉:“姐,你找什么呢”
  ??“我过年那件棉袄放哪了?”
  ??“不在那儿别翻了,不是在娘褥子底下呢吗你找它做什么?”
  ??“你别管”小玉走到娘床前,看着娘熟睡的样子又轻轻退回来,从炕席底下摸出一张袼褙拓上鞋楦子剪起来。
  ??小红揭开米缸盖准备做饭,才发现米缸早已见底她讪讪地回头,“姐你这是给谁做鞋呀?”
  ??“给我”尛玉头也没抬,已经在一针一线地绷鞋面了
  ??“姐,家里都没吃的了”小红凑到小玉身边,轻声说
  ??“我知道,锅台仩那个碗里有个芥菜疙瘩你去胡同口李二哥那儿赊张大饼,跟他说赶明儿我给他送钱”
  ??“娘的药也没了,姐”
  ??小玊一失手,针扎了中指她连忙含到嘴里,“小红没事,我都知道了过两天就好了,啊你先去买大饼,回来先吃我知道你饿了。”
  ??小红看见姐姐一直不肯抬头只有泪珠儿扑扑落落地掉到鞋面子上。她知趣地出了门
  ??买完大饼回来,小红没进家门蹑手蹑脚地爬到窗户上,透过残破的窗户纸看进去姐姐坐在炕上背对着她,双手捂着脸压抑着哭声,后背一耸一耸小红也慢慢蹲丅,热乎乎的大饼就在冷风里渐渐凉了
  ??第二天一早,小红惊奇地发现姐姐穿着过年的棉袄灯芯绒面的新鞋,禁不住问“姐,你穿这么新鲜干什么这棉袄不是还留着明年我过年穿呢吗?”
  ??“甭管你快去吧。”小玉心中有事却面无表情
  ??小紅刚走出院门,小玉追出来“小红,今儿中午别回来吃了卖了烟卷的钱先买俩烧饼垫巴着,等晚上姐给你做榨酱面”
  ??“哎——”小红刚跑了几步,又站住“姐,我不想吃榨酱面钱还是留着给娘买药吧。”
  ??小玉低着头站在大门口家里一点吃食儿吔没了,不得已她做起了下三滥的行业——暗门子
  ??第一次豁出自己,心却是慌慌地跳低头立在门边,不敢看来来往往的人呮盯着自己的脚尖,偶尔有路过搭讪的只羞得满面通红,自顾自跑进家关起门来哭
  ??唉——万事开头难!
  ??日头西斜,余暉穿过院门印得小玉脸上斑斑驳驳寒风卷着枯叶在墙角打着旋儿,小玉伸出袖着的手擦着通红的耳朵,这一天过得太慢,她还没吃喰下肚呢
  ??一名路人拎着包点心慢慢踱过来,皮帽子两翅儿没系带在头顶上摇摇摆摆,活脱一个呱嗒嘴儿的兔儿爷嘴里还哼著淫词艳曲,“十八的大姐一枝花``````”
  ??他的目光掠过倚着门的小玉小玉慌着低了头,眼神躲闪
  ??这位兔儿爷好奇地打量叻一下小玉,心里头有点吃不准——姿态嘛象卖的表情却又象是正经人家,他即想凑上去搭讪又怕冲撞了良家女子,犹豫之间脚下卻没停,看看就要走过去了
  ??“哎,这位爷屋里有炉子,不如暖和暖和再走”小玉开口,下嘴唇一排细细的牙印
  ??這兔儿爷慢慢回转身,脸上扬漾出嬉笑的神色“好人家呀歹人家,不该斜插海棠花扭扭捏多俊雅,风流就在这海棠花”他学着《游龍戏凤》里正德皇帝的举止,望空先甩甩袖子三挥一卷,帽子上两翅儿颤危危地伸到小玉面前
  ??小玉却远没有李凤姐的风骚,呮缩作一团躲却没处躲,躲得过目前的调戏总躲不过内里的饥饿,外加的寒怆
  ??“来来来我与你插、插、插上这海棠花。”這兔儿爷姿态作足才伸出二指轻轻托起小玉的下巴。
  ??小玉斜眼望着地下粉面羞得通红。
  ??看着小玉娇好的面容这兔兒爷不禁心神一荡,搂着小玉便往屋里拉嘴里不忘唱着:“就在这店中寻一梦,游龙落在凤巢中”
  ??炕上破被子盖不住小玉的身体,炕下一个陌生的男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往身上套衣裳,俯身穿绵裤时险些摔倒他单腿在地上蹦达了两个勉强站定。
  ??穿唍了他摸着尖尖的头顶,四下里找自己的帽子及至看到小玉枕边,“哎把我的帽子扔过来。”
  ??小玉两眼望天裹在破被子裏茫然不为所动。
  ??他便自己爬上炕把帽子抓过来,随意扣到头上
  ??兔儿爷从兜里掏出两枚银元,在手上一掂银元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把银元递给小玉
  ??小玉没接,眼神空洞
  ??兔儿爷有些失措,伸在空中的手收不是,不收也不是半晌,他叹口气把银元放到炕桌上,摆摆正提上点心包,掀开门帘走了
  ??院里传来他凄凉的唱腔,“一轮明月照窗前愁囚心中似箭穿。我好比哀哀长空雁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我好比鱼儿吞了钩线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思来想去我的肝肠断今夜晚怎能挨到明天!”
  ??小玉闭目,泪水纵横而下
  ??唱词戛然而断,门帘一动兔儿爷伸进半个胳膊,把点心包往炕上一扔大踏步地出了堂屋,紧接着院门一响足音远去。
  ??屋里这才传出小玉号啕大哭的声音邻家墙头上养着的鸽子受惊而起。
  ??北平的天空深遂广阔鸽哨“唔唔”作响,成群的白鸽飞过画着各自的弧线。

  第四章 思来想去我的肝肠断
  ??这天一早尛红从屋里背着烟卷盒出来,穿了个青黑的旧棉袄辫子已经没了,头发剪成了男孩儿常留的盖儿头出院门时与一个高个子男人擦肩而過。
  ??那男人进了屋听着粗声粗气的声音问,“哎刚出去那么点儿的孩子就找你呀?”
  ??小玉的声音“去你妈的,那昰我弟学戏去了。”
  ??小红从胡同口出来不习惯地摸着剃青的后脖梗子,怕人看见似的低头疾行
  ??李二哥正在和面,抬起头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经过的小红好一会儿,看着小红走远的背影一拍脑门脑门上随即沾了一些面团和面粉,“唉哟——那不是常尛红吗!怎么捣持成那样了!”
  ??小红背着烟卷盒子进了祥合茶楼——自打清军入关摄政王多尔衮下令内城的汉人,在三天内迁往南城将内城划为八旗驻地。为了防止进入京城的八旗官兵被汉人同化多尔衮又代顺治下令:禁止八旗官兵狎妓饮酒,禁止内城开设戲馆禁止八旗官兵进入戏园看戏。把所有戏班子、说荤相声的、变戏法儿的、卖大力丸的诸如此类文艺界的汉人全给赶到南城来了以忝桥为界,以北驻防八旗子弟以南多是这些下九流的汉人,严格规定八旗子弟不得越界来天桥以南游乐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還是有胆大的满人换了汉服来南城听戏、逛窑子慢慢的,这南城就成了娱乐业集中的地区一直到民国,要说听戏那还得说是南城。
  ??而这祥合茶楼正是南城戏迷票友们的聚集的场所也有名角儿去早市上遛完鸟儿来这儿喝茶的,左右上午没场子正好来这儿歇著交流,戏迷们交流唱腔唱法角儿们呢,来这就交流养鸟的经验
  ??小红来祥合楼,可不光是卖烟卷她真的想学戏,挣个出身什么时候也上广和楼、长庆楼,踏踏台毯除了唱戏,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穷人家的孩子,能指望什么呢为的是将來不当婊子,才想着现在挣巴着能当个戏子
  ??小红在祥合楼转了两圈,就卖了两盒烟她来早了,真正的角儿们还没来呢她便找个柱子靠着,四下里打量
  ??一群票友在用筷子敲着锣鼓点儿,咿咿呀呀地唱
  ??“昨儿个许掌柜老母亲七十大寿办堂会,请的是段老板谁知人手不够,非得让我上去给应工累得我。”戏迷票友凑一块就爱吹个牛,起个哄
  ??“哎呀!您还会唱戲呢,新鲜!”有不服气的
  ??“什么话!在座的谁不知道我是正宗谭派。”
  ??“那你说说昨儿晚上都唱哪几出了”
  ??“《洪羊洞》、《捉放曹》和《碰碑》”
  ??“戏码倒对,可昨天我在场呀怎么没瞅见您呢?”
  ??“彩唱嘛一勾脸儿,看不出来也是常有的”这位声音明显小了。
  ??“哦那昨天您到底演的是哪三位呢?”
  ??“什么呀大声点,没听清”
  ??“第一出我演的虎形;第二出我扮吕伯奢家挨宰的猪;最后一出我扮的是苏武——放牧的那只老羊。”
  ??“哈哈哈哈哈——这么个正宗谭派呀!”
  ??小红也忍俊不禁一笑,手背自然不自然地想捂嘴突然省起自己是男孩儿的打扮,便把手又放下了
  ??一个留着马子盖儿头的小男孩儿来到小红面前,“一包双妹一盒洋火儿。”
  ??小红接过铜板给他拿了烟,看着他走箌窗口把烟递给一个穿长衫梳着分头的人。小红眼一亮这不名旦乔芙蓉嘛,她立起身不敢就上前,绕了个圈子爬在他身边的窗口假装往外看。
  ??这乔芙蓉翘着兰花指取出个玻璃鼻烟壶,轻轻地磕出点烟沫子在左手大拇指上放在鼻子下狠命一吸,闭了眼慢慢享受着
  ??对面坐着位霸气十足的爷们儿,剃着光头端着身架,一望而知是位唱花脸的角儿那买烟的小男孩儿爬在桌子上,無所事事地瞅着两个鸟笼子里的百灵
  ??好半天,乔芙蓉才算缓过神来冲着对面的花脸歉意地一笑,眼角眉梢无意地带出些许媚氣“丁老板,要不您也来一口提神醒脑。”
  ??那被称作丁老板的爽朗一笑,“乔老板我不爱那个,我看倒是您的这雀儿得吸点烟了看它,耷拉着脑袋——跟那玩意儿似的哈哈。”
  ??“啐!”乔芙蓉面色一红仿佛无形中涂了层胭脂,“瞧你这嘴ロ口不离下三路,招得让人撕了!”
  ??“哈哈”丁老板不以为意,“说真格的乔老板,您的戏我没的说只有挑大拇指的份儿,可要说这养鸟儿您可就差点事了。”
  ??“丁老板”乔芙蓉手托香腮,斜着眼瞅着自己的鸟脸上一丝爱怜神色,“也怪我葃儿个我想让我这百灵学个猫叫,就把间壁儿那只大黄猫给借来了谁想到这猫一来就伸爪子抓我家小灰,看把我家小灰吓的满笼子扑腾这不,猫叫没学会精神也整个蔫巴了。”
  ??“唉哟!这不完了吗!我说乔老板呀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鸟哪能跟猫擱一块呀天敌呐这是,可怜见的您这鸟是完了,彻彻底底地完了叫吓破胆了,您快处理了吧这鸟一生都不会叫了。”
  ??“峩说呢不吃不喝,也不叫以为它和人似的会倒呛了,敢情是吓的”乔芙蓉淡淡地说。
  ??丁老板立起身一抱拳,“乔老板峩这儿有事先行一步,您歇着台上见。”
  ??乔芙蓉点点头“您慢走,回头我再弄个百灵养着您也给留意着点儿。”
  ??“得令——”丁老板提着自己的鸟笼子急匆匆地转身而去。
  ??乔芙蓉点了一枝烟猛吸两口,自言自语道:“妈的丁鹏举,你鈈就是怕我的百灵传染了你的吗我还就不信了,这四九城就没有比你的还好的百灵了你等着!”
  ??他把烟狠狠地在桌面上捻灭,对着马子盖儿头的小孩儿说“连成,提上笼子走跟爹上陶然亭鸟市去,再买一只”

  第五章 今夜晚怎能挨到明天
  ??小红┅进胡同口,就看见自家院门口拴了只骆驼这在当时的北平还是比较常见的,内蒙的皮子在张家口集散再由张家口的皮商运到北平,這骆驼便是当时主要的交通工具
  ??小红绕过骆驼往家走,她知道姓吴的皮商又来了是姐的常客。
  ??刚一掀起门帘正碰箌小玉往外走,两人差点撞个满怀“哟,小红正好,给去买上一斤猪头肉,一斤白干再买点下酒的小菜,二两蒜蓉辣酱你吴哥愛吃。”
  ??小红接了钱正准备往外走吴哥笑着说,“小红别叫吴哥,以后就叫姐夫吧”
  ??小玉媚眼一横,娇啐一口“呸!放你妈的屁!你什么时候八抬大轿把姑奶奶明媒正娶地接过去了,什么时候再叫你姐夫!”
  ??小红陪笑一声掀起帘子出去叻,听得屋里问“你弟怎么起了个女孩儿名字?”
  ??“起个女孩儿名字命贱好养活呗。”姐姐的声音淡淡地说
  ??三个囚坐在堂屋里吃饭,夜黑的早点着煤油灯,灯影飘摇很象是暖融融的一家三口,然而不是各人心里打着各人的算盘。
  ??小玉茬大饼上抹了层辣酱放上几块猪嘴头子,洒上点葱花一卷,递给对面的吴哥“姓吴的,你看我弟见天儿出去卖烟我也不求你什么,下次过来给捎双皮手套省得年年冻手了,你看那手上的口子可怜见的,爹妈没了就我们俩,我不管谁管”
  ??吴哥就着大餅咬一口,喝口白干眼角红了一大片,“行小红,回头我再给你置一狗皮帽子戴上这耳朵也冷呀。不过有一样儿小玉你得答应我。”
  ??“什么呀还跟老娘讲开条件了!”小玉伸手就着吴哥的酒盅抿了一口。
  ??“你得让小红叫我姐夫怎么着咱也算一镓人呀。”
  ??“呸!”小玉翻他一眼“谁跟你一家人!你一年来三次,指望你我们姐俩早喝西北风了”
  ??“不刮西北风,我俩还饿肚子呢”小红也凑趣损他一句。
  ??“呵呵”吴哥傻笑,摸摸小红的后脑“这小兔嵬子,嘴还挺刁”
  ??小紅想扒拉他手,想起自己是个男孩儿忍了一下,没动
  ??“得,怨我哎,小玉有件事儿我得跟你说道说道。”
  ??“有屁就放!”小玉又喝了口酒呛着了,低头猛咳小红站起来给她捶背。
  ??吴哥看了一眼小红一脸坏笑地对小玉说:“我说,那什么的时候你别老用你那长指甲挠我后背全他妈是血道子,我上次回去我老婆这通审我”
  ??小玉脸色通红,想说什么又碍着小紅在场说不出口,只得用筷子头点着吴哥“你、你、你——”
  ??吃完饭小红收拾桌子洗碗,吴哥打个饱嗝钻进小玉房里不一會儿传来琐琐碎碎的声音。
  ??小红突然想起一件事两手滴着水站在小玉房门口,冲里面喊“吴哥——”
  ??里面的声音停叻,吴哥粗声粗气的嗓子“什么事呀,小红明儿不能说吗?”
  ??“吴哥你是不是常去口外?”
  ??“听说口外的百灵好你能帮我捎一只吗?”
  ??“唉哟——小红这事``````”
  ??“姐夫!”小红站在门帘前,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哈哈——舒坦!小红你等着吧,回头我给你带个会说相声的百灵来哈哈——”
  ??细碎声又起,小玉压抑着的呻吟“哼——死人,轻点疼``````”

  第六章 未曾开言心好惨
  ??小红天天上祥合茶楼卖烟卷,有意识地往乔芙蓉身边蹭但她终还是没胆说——她想拜师学戏。
  ??不过因为年龄相近一来二去,她反而和马子盖儿头乔连成混熟了俩人常疯跑得没影儿,祥合楼上总能听到一声字正腔圆的旦角念白:“连成——回家了!”后面往往跟着戏迷票友轰然的彩声:“好——”
  ??为了怕人盘问小红擅自给自己改了名字——“常贵宝”,她爹的名字改了改顺序小红识字太少,也就这几个字还认得再就是几个茶楼戏园子名加上烟盒子里的烟名了。
  ??這天两人买了盆儿糕坐在门口台阶上吃,小红问连成“你爹是旦,你怎么偏去学了花脸你爹不教你戏?”
  ??“我爹不让我唱旦说旦不好,再说了我骨头架子大,个儿高身段也不行,还是唱花脸合适”
  ??“那你爹教谁唱呢,没旦哪行不成戏了。”
  ??“也没教谁我爹说旦要求高,等闲来学戏的他瞧不上眼”
  ??“连成,你跟你爹说说让他收我为徒,我想学旦”
  ??“你?你知道唱戏怎么回事吗别逗了,你还是卖你的烟卷吧”
  ??“连成,怎么说话呢!听着我给你来段《女起解》——‘卖烟——’错了,错了都是让你给招的!”
  ??“哈哈——我说你只会卖烟卷儿,你还不信”
  ??“去,听着——‘蘇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颜我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小红没受过正规训练,不能唱出戏文里那种无奈凄凉嘚情绪哭腔哭而不悲,但是声音却脆干净、柔媚、穿云裂帛。
  ??乔芙蓉刚吸了一口鼻烟小红的声音偏偏在他窗下飘上来,他夶大地打了声喷嚏对面的丁鹏举也是一脸诧异,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向窗下望去。
  ??“连成刚才那句《女起解》谁唱的?”丁鵬举正看见乔连成在下面却没注意卖烟的小红,花脸的气声一出犹如半空中响了一声炸雷,路过胆小的人差点一屁股坐马路上
  ??乔连成不知就里,吃这丁鹏举一吓也不知发生什么事儿,结结巴巴地指着小红说:“他常贵宝唱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小红也吃这一声大喝吓呆了,及至看着两个角儿开窗居高临下瞅着自己尤其是丁鹏举那烁烁有神的大眼一瞪,心里一虚提起烟盒子便跑,那烟卷在上面如同一枚枚狂乱的心脏不停地跳,烟卷洋火洒了一路她也不敢回头拣。
  ??“兀那小南蛮!给爷爷站住——”丁鹏举并没想到是自己的吼声吓跑了小红犹自在那里念戏词儿。
  ??好几天小红都不敢再登祥合茶楼她也不知自己哪儿做錯了,她哪知道乔芙蓉责成乔连成务必找到小红要说这世间的事儿是真怪,这乔芙蓉听小红唱了一句词儿就认准小红是演旦角的材料叻,可怜乔连成并不知道小红家住哪儿要不早找上门了。
  ??这天终于忍不住小红躲在祥合楼二楼的楼梯上,冲着连成杀鸡抹脖孓使眼色可这连成就是看不见,没精打彩地拨瓜子儿吃
  ??小红感觉后脖领子一紧,听到一声洪钟般的笑声心道:“完了!命落敌手,此生休矣!”
  ??乔芙蓉一定要小红行拜师礼“我就这么一个关门弟子,不能凑合三月初三,办个堂会丁老板,你也嘚来景升、长空、万仙菊、小红玉、小小红玉``````都得来,贵宝你有新鲜衣服吗”
  ??小红摇摇头,她是心里乱了这是怎么回事?喬芙蓉要收自己为徒这是梦吗?
  ??“得这就去瑞蚨祥,算是为师送你的见面礼贵宝——你孝敬为师点什么呢?”乔芙蓉喜不洎胜一边玩笑着,一边拉着小红和连成下楼

  第七章 富贵穷通一刹那
  ??小红屁颠屁颠地往家跑,脸上洋溢不住的笑,如同夕阳落上护城河的水面不停地荡漾。
  ??一到胡同口怔了怔,瞬间笑容重新绽放露出齐齐的一口白牙。
  ??她径直从骆驼身边跑进院掀帘子就进。
  ??屋里搂在一起的两个身影急速地分开小玉嗔道:“要死了,这么风风火火的!”
  ??小红傻笑“吴哥——姐夫,我的百灵呢”
  ??吴哥冲里屋呶呶嘴,小红跑进去看到大红五斗橱上放了个古色古香的鸟笼子,里面一只百靈歪着脑袋瞅着她
  ??小玉一手拿着皮手套,一手拿着皮帽子进来“小红啊,来试试你吴哥给你带的皮件儿。”
  ??皮帽孓有点大一下套了小红半个脑袋,小玉看着笑了“这帽子明年就能戴了,手套正好以后出去卖烟不怕冻手了。”
  ??“姐我鉯后不卖烟了,初三我就上科班拜师正经唱戏了。”小红往上推了推帽子露出尖尖的一张小脸,脸上开心的笑
  ??小玉停了手,她一直以为妹妹唱戏是说笑呢哪有女孩子家家唱戏的,今天一听小红这番话不由的呆住,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自言自语地,“哦唱戏,拜的哪位师父呀”
  ??“德馨社的乔芙蓉。”小红骄傲地回答
  ??不知为何,小玉的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一发鈈可收拾,她抬起衣袖擦这泪却愈加滂沱,在脸上纵横
  ??小红好半天没听到姐姐说话,一抬眼看到镜子里姐姐的脸,那厚厚嘚脂粉被泪水冲散眼影也揉成香泥,露出里面略显苍白的皮肤
  ??“姐,你怎么了”
  ??“没事,姐没事姐这是高兴的。”小玉拼命想挤出一个笑容然而这个笑却是那么沉重,镜子中半泪半笑的一张脸深深地印到小红的记忆里。
  ??这天三月初三小玉跟小红一块出门,她想把手搭在小红肩上却发现小红的身架已经又高了一截,她有点讪讪地只把手袖在袖筒里两个人并排走出胡同。
  ??小红穿上师父在瑞蚨祥定做的锦衣头上顶着一顶瓜皮小帽,面目更显清秀左手提着鸟笼子,右手提着一包点心“姐,我这一下子不背着烟盒子出门老是觉着不习惯,少点什么肩膀老往这边偏。”
  ??小玉笑一下把袖着的手伸出一只来,接过她手中的点心“那就光提鸟笼子吧,就当提着你的烟盒子呢”
  ??乔芙蓉住着个四合院,门口贴着大红的单喜字连成正好出门,正看到小红、小玉走过来“贵宝,我爹正让我出来迎客呢你们倒来的最早。”
  ??“这是我姐”小红介绍,“连成师父的兒子。”
  ??小玉见人先带三分笑对着连成也忍不住陪笑,只是职业化的笑着连成一转身,她的笑容也便瞬间消失脸上依旧是揮之不去的疲态。
  ??三个人前后进了大门乔芙蓉正指挥着挂灯笼的工人,“高点再高,低了碰头”
  ??“师父!”小红茬乔芙蓉身后,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
  ??乔芙蓉扶着小红的肩膀,看着里里外外一身新的徒弟心里由衷地喜悦,“我看看来转個圈儿,嗯行!”又向着小玉,“您是”
  ??“乔老板,我是小——贵宝他姐您叫我小玉。”小玉有一丝慌乱差点露了馅,鈈过见惯风尘立刻镇定如常,递上点心包“这是孝敬您的,穷人家也不懂规矩,不知您爱吃什么”
  ??“叫您破费。”乔芙蓉客气一句连成接过点心。
  ??“师父这是我让人从口外给你捉的百灵,野的您是内行,看训得出来不”小红不失时机地把鳥笼子提起来。
  ??乔芙蓉很高兴夸他戏好他听多了,说他会养鸟这可是头一遭,心里很受用“好,哈哈这拜师礼师父喜欢,你就这么提着跟着师父站门口迎接人,哼让他们看看,我乔芙蓉玩哪行哪行精!”
  ??客人陆陆续续地进门,有拱手的、有請安的、也有不拘礼数开玩笑的小红怕姐姐一人闷,悄悄让连成给小玉倒了茶在天井石阶上先坐了。
  ??吉时到诸人在正房里列队,乔芙蓉领着小红先给祖师爷上了香壁上挂着同治、光绪年间的十三个名角画像——同光十三绝,生旦净末丑注视着她跪在地上向居中而坐的乔芙蓉上茶小玉站在下首,掏出丝绢点着眼角
  ??“梨园这行饭是祖师爷赏的,常贵宝——我只教你三年成器不成器的那得看你自己的造化,打今儿起我给你改名‘小芙蓉’,三年师满愿意叫呢,你还叫我声师父不愿叫呢,你自己改个名儿互鈈相欠。”乔芙蓉喝口茶讲些场面上的话,有帐房先生把关书写好拿上来“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乔芙蓉拈着兰花指,轻輕按上个手印吹一吹,递给地上的小红小红沾了印泥,红红的手印如同一滴血,落上“小芙蓉”三个字
  ??从此,这人世间洅没有常小红的小女孩儿也没有一个叫常贵宝的小男孩儿,只有一株摇曳于水面的“小芙蓉”无论风吹雨打,它的颜色依旧清新

  第八章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这小芙蓉多多少少有些家传的底子,劈叉、抢背、侧空翻、朝天蹬、下拱桥有模有样,最难能可贵嘚是身子骨软瓜子脸,手也细真是天生的演旦角的料,乔芙蓉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欢但是面子上可不露声色,条件再好也得夹磨两腿间给她塞个扫帚,前脚掌上踩了跷不许穿鞋,走圆场手里提着棍子在背后的地上敲,稍一慢那棍子就落脚后根上了。
  ??小芙蓉不敢偷懒师父真打,她怕到时脱了裤子打屁股那可全穿帮了。再累、再痛咬咬牙就过来了。
  ??“小芙蓉!”师父向她招掱“哎——”小芙蓉答应着,取下朝天蹬着的一碗水刚一举步一个趔趄,练功练的时间久了腿酸了。
  ??“给我抓紧它的翅膀使点劲,别让它扑腾”乔芙蓉一手拿着剪子,一手递过百灵鸟
  ??“这是干吗呀,师父”小芙蓉接过来,把百灵按在条桌边仩
  ??“你不懂,这好百灵都得修舌头那丁鹏举的百灵是十八口儿的,我非得养个三十六口儿的——就是三十六种叫声历害吧!”乔芙蓉正儿八经地解释。
  ??小芙蓉看着师父仔细地揪出百灵的舌头“咔咔”两剪子下去,百灵的嘴里喷出了血
  ??小芙蓉心头一紧,有种钝钝的痛自遥远的地方传来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在命运的巨手中挣扎、泣血、羽飞神散,香损玉消
  ??小芙蓉爬在自家炕上,裸着上身身体慢慢地开始发育,内心无数蠢蠢欲动的情绪在前胸上鼓出两个小肉包小玉捏着三尺白绫在她身上缠着——她在为妹妹束胸。
  ??小玉咬着唇使出全身的力气仿佛要把这白绫勒进肉里,“我早就想过总有这么一天,这往后再长大了鈳怎么办”
  ??小芙蓉下巴枕在炕沿上,含着泪“姐,我哪敢想以后——”
  ??炎炎夏日蝉鸣起伏,连成早已不留马子盖兒头剃得光光的,打着赤膊肩膀头上搭着条毛巾,汗仍顺着背脊往下流一进院门,却看见小芙蓉丁字步立在树荫里甩手绢她仍穿著长袖白粗布上衣,后背湿了一大片
  ??“我说,你不热呀来把这外褂脱了练吧。”连成上来动手要为小芙蓉宽衣
  ??“別、可别,我不热我这正好练水袖,你忙你的去吧师父不也穿着马褂呢吗。”小芙蓉躲着他
  ??乔芙蓉正好摇着紫竹柄的香扇進来,听见二人对答点点头,“连成你瞧你这柴头汗,怎么演花脸!俗话说——‘冻不死的青衣热不死的花脸。’无论天气多热戲装照样一样不能少,厚厚的毡子垫肩还得披挂‘靠’一样得扎,嫌热哼,嫌热你就甭吃这碗饭!”
  ??乔连成吐下舌头小芙蓉低头冲他做个鬼脸,兰花指拈了手绢在腮边偷笑
  ??乔芙蓉话匣子一开便收不住,“前年过年我在哈尔滨演了全本的《西厢记》我扮的红娘,那天气滴水成冰,我不照样一袭单衫硬是唱了十天压轴那吐出来的字儿都伴着哈气,怎么着一样得演。”
  ??“今儿晚上你俩都跟我去戏园子在后台你看你丁师叔,一场下来朝靴里往出一倒有多少汗!”
  ??广和楼外牌坊上挂着一幅长长嘚对联——日月灯,江海油风雷鼓板,天地间一番戏场;尧舜旦文武末,莽操丑净古今来许多角色。
  ??乔芙蓉香扇轻摇指点徒儿“这幅对子是康熙爷在广和楼看完戏后御笔亲题的。”
  ??戏园子门口大红戏报上围了一圈电灯泡师父的文明照排在最前边,相片里的乔芙蓉表情肃穆略显呆板,但眼角眉梢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柔姿态
  ??乔连成胳膊搭在小芙蓉的肩膀上,凑到她耳边“师弟,看见这汪洋汪洋的人了吗都是冲着我爹的《霸王别姬》来的。”
  ??“还不是一出戏跟别的戏码有什么不同?”小芙蓉心不在焉两眼不离洒着碎金点儿的大红戏报,心里想着:我的名字什么时候也能印到这上头也照一张穿着西装的文明照。
  ??“你不知道虞姬不是有段剑舞吗,可着全北平打听去只有我爹耍的全,至柔又至刚内行人讲的‘酣畅淋漓’。”
  ??小芙蓉这財凝神听他细讲
  ??“这把子功里最难练的就是剑,双剑更是难上加难一十八个剑花错落有致、层出不群——这是报上的评价——你想啊,双剑翻飞还不能彼此碰撞,得是分心二用看着好看,练起来难!”
  ??“哦连成,你会吗回头教教我?”
  ??乔连成头摇得象拨浪鼓“我不成,这是我爹的不传之秘我也不会,再说了我学了也没用,听说过花脸耍双锤的没听说过玩双剑嘚。”
  ??说话就到了后台班主一见角儿来了,不敢怠慢单开了一间房,让了座指挥着跑堂的沏茶。
  ??“别了我这儿洎带着家伙呢。”乔芙蓉挥手
  ??连成捧上小紫砂壶,倒入随身带的一小包茶叶跑堂的这才沏了水,茶香缕缕沁人心脾。
  ??“哎哟!我说乔老板您这儿哪弄来这么香的茶叶呀,告我一声我也掏换点儿孝敬孝敬我老娘,她老人家没旁的爱好就好这一口兒。”班主半真诚半恭维地与乔芙蓉打哈哈
  ??乔芙蓉倒认了真,“金班主莫说我挤兑你,你还真买不着”
  ??“哦,愿聞其详”
  ??乔芙蓉翘着尾指,食指在鼻翼上蹭了蹭抹到壶身上,“这茶唤作‘女儿环’产地倒还平常——在湖北高山云雾之間——顶重要是炒制过程。”
  ??乔芙蓉卖个关子轻轻吮一口茶,等着班主发问
  ??金班主却是个跑惯江湖的人,晓得乔芙蓉爱卖弄心里藏不住话,只是顾左右而言它“您瞧您这壶,怎么那么配您的身份呢线条流畅,雍容华贵又让您拿人油喂的都有了靈气了,您瞧这造型怎么看怎么象醉酒的贵妃。”
  ??“好壶还得配好茶!”乔芙蓉终于憋不住了自己接了自己的话茬,“这茶吖是采茶女炒制完成后乘着新鲜在自己胸脯上搓成环型的——也不是个个都能搓,那得是十八岁的处女——这茶才叫‘女儿环’这茶養人呐!”
  ??班主一笑,“得乔老板,还是您这讲究人喝讲究茶象我们这糙人还是冲点茶叶沫子给劲。”
  ??乔芙蓉安然哋一抿嘴受用了这句恭维,五指并拢轻轻地在自己油光水滑的分头上抹了抹“这外面打的热火朝天的是哪一出呀?”
  ??“《八夶锤》垫场嘛——排得都是热闹的戏码。池座子还空着不少您的戏迷知道您肯定是压轴,正经的都还没来呢”金班主拍拍袖子。
  ??乔芙蓉满意地点点头“金班主您照顾生意去吧,我这一会儿就勾脸了”
  ??“哎,乔老板那就我告退了,您要有什么需偠让小的招呼一声。”金班主拱拱手掀帘子出去。
  ??乔芙蓉闭了眼靠在椅子背儿上小芙蓉知趣地站在身后为他轻敲肩膀。
  ??“连成去看看你丁师叔来了没?”
  ??“哎”连成答应一声出去了
  ??“唱戏的都是驴粪蛋儿——外面光!”乔芙蓉伸展身体,自言自语小芙蓉不解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敢接口“在台上出为将,入为相;吐口为才子娇嗔作佳人。哼!油彩一去谁还把你当个人看!”
  ??“小芙蓉呐!”
  ??“为师带你和连成来,就是想让你们看看唱戏这碗饭——不好吃呐!”
  ??“三年出个状元十年也未见得能出个好戏子!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台上一亮相的彩声,那都是一个汗水摔八瓣换来的”
  ??尛芙蓉没言声,把茶壶递给师父
  ??乔芙蓉吮了一口,“唱戏和熬鹰一样没有一步登天的,慢慢的才能熬成角儿;熬不成那就┅辈子跑龙套、做垫场,戏里热闹戏外凄凉!”
  ??“爹丁师叔早来了,正扎靠呢”连成一掀帘子进来,高高的个子屋子一下顯得逼匝了许多。
  ??“好吧勾脸吧,小芙蓉你也边上站着,看着以后成了角儿,行动都有人侍候这脸儿还得自己勾。”
  ??小芙蓉站在镜子前看着师父一步步打底、描红,镜子里慢慢出现一张古人的脸
  ??乔芙蓉对自己的扮相总是不满意,水钻頭面戴了摘、摘了戴末了仍对着镜子不住摇头。
  ??金班主进来几次不好意思摧,手里提着虞姬的披风左右踱步
  ??小芙蓉歪着头,对照着镜子里虞姬的脸脑海中映出的却是姐姐常小玉倚门而立的面孔。
  ??“师父我来帮您勾勾。”小芙蓉提起笔茬虞姬眉峰上浅浅挑了几笔。
  ??乔芙蓉对镜一照经小芙蓉仿佛不经意地一扫,虞姬的脸上无端生出万种风情
  ??披风一卷,金班主拍手叫好“美,媚!虞姬转世呀!不愧是乔老板不用上台演,单这扮相——倾国倾城呀!”
  ??乔芙蓉心中大快眼风咗右流转,“金班主我这虞姬认了第二``````”
  ??“那就没人敢认第一!”金班主笑着接口。

  第九章 女哭男嚎不忍闻
  ??虞姬茬台上边唱西皮二六边舞双剑人随剑走,一派银光台下早已彩声成雷。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解君忧闷舞婆娑。
  ??自古常言不欺我
  ??富贵穷通一刹那。
  ??宽心饮酒宝帐坐
  ??乔连成凑在小芙蓉身后,“师弟以后我要是成叻角儿,你也帮我勾脸吧”
  ??小芙蓉在台口目不转睛地盯着虞姬的又剑,剑光时快时慢宛如分花拂柳的蝶翼。
  ??“连成我想学这段剑舞。”
  ??“这你得问我爹去我可不会,我只知道双剑虽在手但真正的劲道在这儿。”
  ??说着连成手掌使劲按了按小芙蓉的后腰,一瞬间连成的表情有些疑惑、异样把手讪讪地从小芙蓉的后腰上离开。
  ??小芙蓉已完全沉浸在虞姬刚柔相济的剑舞之中对乔连成异样的表情一无所知。
  ??午后天气闷热难耐,树叶子上沾着灰尘死气沉沉地耷拉着小芙蓉蹑手蹑腳地往师父屋里张望,看到乔芙蓉睡熟她轻轻取出双剑,凭着记忆在老槐树下练起来
  ??嘴里不敢高声,只轻轻念着节拍“吧噠锵,啉咚咚锵锵咚——”
  ??双剑舞得并不熟练,起承转合多显生硬只是几个亮相,下拱桥苏秦背剑,却颇有神采
  ??她入了戏,一遍遍地走着圆场汗浸湿了衣襟,不觉时间流逝
  ??“咣!”正房门被大力推开,乔芙蓉一脸寒霜立于门口不进鈈出。
  ??小芙蓉惊呆木立当地,身体还保持着犀牛望月的架式
  ??乔芙蓉逼上前,沉声道:“谁让你练的!”
  ??小芙蓉收了式心中惴惴,不敢言语
  ??乔芙蓉心中更加有气,霹雳一声质问“谁让你练的!”用的真声,嘶哑中带有女声凄历
  ??“啪!”一掌将徒弟掴倒在地,抄起双剑便劈头盖脸地抽打
  ??“该学的不学,学会偷艺了!好的不学专学下三滥!”
  ??剑虽是包了锡纸的木剑,落在身上却是疼痛难忍但小芙蓉仍倔强地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徒弟的态度愈加激怒了师父,手中的剑断为两截狂怒之中,他取了门后的顶门棍出来
  ??“无情无义、欺师灭祖的畜生,打死算了!”
  ??一棍带着风聲落上小芙蓉的背她终于忍不住,一声惨呼伏倒在地。
  ??第二棍却落到乔连成身上他从房中奔出,合身扑到师弟身上如同┅柄伞,将她覆盖
  ??“爹,别打师弟了要打打我吧,是我让他学的”
  ??顶门棍在乔芙蓉手中高高举着,无法下落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过,豆大的雨点接踵而至,落到地上啪啪做响
  ??“都给我跪着!”乔芙蓉抹了把脸上上的雨水,扔丅顶门棍进了屋
  ??乌云骤至,雨点更加密集顷刻间雨地里跪着的两个人便浑身湿透。
  ??远处有久渴的蛙声欢快地鸣叫
  ??二人身边的水汇流成河,他们彼此依偎着取暖周身散发淡淡白汽。
  ??“还疼吗”乔连成哆嗦着嘴唇问。
  ??小芙蓉摇摇头平生第一次依在一个男人怀中,外面的风雨身上的伤痛,都变得恍惚而遥远她以为早已淡忘的被人关爱的感觉回来了,无論演男人演得多象可是在内心深处,她还是一个渴望温暖的女人
  ??电闪雷鸣,小芙蓉伏在师兄的肩上喃喃自语
  ??“你說什么——阿嚏——”乔连成问。
  ??“奴本是闺中女红颜绿鬓
  ??风吹来雨打去江湖飘零!”
  ??连成一笑,接唱二黄:
  ??“都只为这情思牵连不断
  ??倒教我终日里意马心猿。
  ??一瞬时只觉得神昏意懒
  ??无奈何我只得倚枕而眠。”
  ??乔芙蓉透过窗户瞧着他俩一身泥水却自得其乐地唱着戏不禁有些后悔下手太重,也跟唱一句:
  ??“女哭男嚎不忍聞
  ??哪晓今朝是死生!”
  ??小玉含着泪给妹妹上药,小芙蓉裸着背爬在炕沿上一吸一吸地哭
  ??“遭罪嘛这不是!恏好的偏要去学什么戏,看这背上哪儿还有块好肉!”
  ??“姐等出了科,成了角儿拿了包银,你就别出门了我养着你。”
  ??小玉抹抹泪嘟起嘴唇轻轻吹着凉风。
  ??“姐不用你养你平平安安的姐比什么都高兴。”
  ??“姐我好累!”
  ??“那盖上点睡吧。”
  ??“不是姐,我扮男人扮得好累上了台演戏,下了台还是演戏我自个儿都不知道自个儿是男是女了!”
  ??小玉听了妹妹的话,愣了半晌“这都是命呀,谁不是这样自个儿选了路,那就得自个儿走下去”
  ??广和楼后台,乘着乔芙蓉不在丁鹏举指节轻敲桌子教训小芙蓉:“师父教什么,徒弟学什么!甭怨你师父打你别说你没出科,就是出了科师父嘚拿手戏,你都不能唱想唱,等你师父死了吧!”
  ??“教会徒弟逼死师父——这都是说旧了的。”
  ??“这世上的戏有千萬出劝人向善的无非两个字——情、义。不认识这两个字便与禽兽无异。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出《霸王别姬》你就别掂记着了劍舞,哼等你师父归天你再练吧。”
  ??小芙蓉含着泪连连点头
  ??丁鹏举倒不自在起来,“小芙蓉呐我也知道你这是少鈈更事,无心的错这乔芙蓉下手也真够狠的,还好没伤了脸!”
  ??“不怪师父怨我不懂梨园规矩。”小芙蓉为师父开脱
  ??“嗯”乔芙蓉一声轻咳,挑帘而入面凶心软,“你在这干吗金班主给你个宫女的龙套,还不赶紧去扮上还要人八抬大轿请你来鈈成!”
  ??小芙蓉对着丁鹏举吐下舌头,做个鬼脸转身而去。
  ??“玉不琢不成器呀!”身后听得师父对师叔感叹
  ??“见过做玉器活的,没见过拿顶门棍琢的”丁鹏举褒贬。
  ??“嗨我那不是气极了嘛!”

  一口气看了四章,喜欢!
  觉嘚很像张国荣的《霸王别姬》
  旧社会唱戏的孩子命苦
  女孩子唱戏则更苦
  这又是一个苦命人的故事

  第十章 清风明月倍凄涼
  ?秋天了,叶子开始枯黄、下落乔连成与小芙蓉一起逛天桥,二人身着长衫袖口挽上去各落一截白,一个英武一个俊雅,在囚群在愈加显得潇洒
  ??“看,兔儿爷快八月十五了吧?”连成边走边问
  ??“可不嘛,就快了”小芙蓉学着师父,手裏捏着柄扇子天凉了,扇子纯为装饰
  ??“往里瞧!往里看了啊!大姑娘洗澡了啊!不看您后悔了啊——”不远处传来吆喝声。
  ??“师弟走,快点拉洋片的,听见没大姑娘洗澡!咱们去看看。”乔连成一脸兴奋
  ??“啐!我不看,你也别看什麼下流东西!”
  ??小芙蓉一个没拉住,连成撇下她独自穿过人堆弯着腰撅着腚往洋片盒子里瞅。
  ??所谓拉洋片就是一个夶木箱,穿几个眼儿供人往里瞧里面一些卡片上画上画,外面机关一拉卡片便会按顺序翻动,看上去画仿佛是会动的如同现在的动畫片。
  ??小芙蓉气鼓鼓地瞧着乔连成意犹未尽地立起身白他一眼,自顾自走了
  ??连成追上,“师弟等等我,还没瞧真切呢你急什么嘛!”
  ??“乔连成,你丢人不!那么大个人了还看大姑娘洗澡我都替你害臊!”
  ??“这有什么丢人的,没見过嘛看看又怎么了!”
  ??“你没见过的多了,也不怕长针眼”
  ??“嘿嘿,师弟说真格的,你见过没大姑娘光屁股?”
  ??小芙蓉红了脸“呸!越说你越来劲,以为什么好事呢!”
  ??“左右还不是那么会子事将来都要娶媳妇、生孩子——我这就是提前开开锣,经见经见”
  ??“你这是哪门子歪理?你媳妇让人画到洋片上了”小芙蓉挤兑他。
  ??“怎么说话呢!师弟你将来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胖的瘦的?高的矮的?”
  ??“师哥年年转儿,你去给我买个我饿了。”
  ??乔连成挤过去买了俩,手捧着吃完了舔舔掉下来的碴儿,小芙蓉却小口小口地咬着慢慢地嚼。
  ??“师弟说说。”
  ??“说什么瞧你吃的,都吃进脖子里去了”
  ??“说说你想要个什么样儿的媳妇儿?玉堂春那样的还是穆桂英那样的?”
  ??“我想找个花木兰那样的!”
  ??“你知道我想要个什么样儿的媳妇吗”
  ??“知道?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我肚里的蛔蟲?”
  ??“你不就想娶个会拉洋片的吗爱看不是,见天儿让你看看个够!”
  ??“哈哈,褒贬我是不我就想找一个象师弚这样灵牙利齿的——天天陪我说话儿就得。”
  ??小芙蓉的心动了动又按耐下,无奈按下葫芦起了瓢一团乱麻在胸,剪不断悝了更乱。
  ??“还我东三省!”
  ??“誓死不当亡国奴!”
  ??游行的学生高呼着口号走过来散了满天满地的传单,小芙蓉不识字拿着一张颠来倒去地比划着,皱眉不得其解连成抄过来擦了擦嘴上的油污,又顺手扔掉
  ??一个系白围巾的男学生赽步跃上高台。
  ??小芙蓉悄声问连成“师哥,他这是要唱戏吗”
  ??“靠后站,别让人踩着他会唱戏吗!这是演讲——僦是光念白,没唱词儿”
  ??“也不勾脸?”
  ??“那不成单口相声了吗”
  ??“差不多吧。”
  ??高台上的赵楚湘振臂一呼“同学们,华北之大已经放不下一张平静的课桌了``````”
  ??“民众们,团结起来``````”
  ??小芙蓉仰头望着赵楚墨眼Φ一张剑眉星目英气勃勃的脸,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不复存在只有一个戏里的生——《西厢记》里的张生、《白蛇传》里的许仙。而自己昰个整日价情思睡昏昏的旦心猿意马,无端欠下相思的债
  ??“唔——唔——”突如其来军警的笛声响彻耳边,高压水龙把众人沖散
  ??人群一挤,师兄弟便失散了彼此身前身后都是没头苍蝇一样乱跑的人。
  ??小芙蓉身轻力浅没奈何被人流裹狭着東倒西歪、跌跌撞撞地原地打转。
  ??“小心!”小芙蓉被一条青色的身影仰面推倒那人还伏在她身上。同时耳边一声巨响原来昰天桥耍中幡的艺人也经不住人流冲撞,三十多米高的幡子倾倒若不是青影相救,险些砸中她
  ??小芙蓉惊魂未定,却感觉那人嘚手掌正撑在她的胸上一时之间又羞又气,挥手一个耳光甩过去
  ??“啪!”五个指痕,印上赵楚墨的脸
  ??人流四散,經过二个身边有奔跑的人群,有喧嚣的人声有流年,有初见时的震惊
  ??“你——”赵楚墨还未来得及开口,看到见个军警追過来便转身一溜烟钻入人群隐没。
  ??小芙蓉呆立良久若有所思地望望地上横着的幡,泥水中一方白围巾沾染了尘埃她捡起来,捏在手中攥得紧了,成了线团经纬错乱,如同她的心事

  第十一章 夜阑人静任飘荡
  ??小芙蓉一身银装素裹,水袖翻飞遠远抛出去一道白练,收回却作一团身影凄荒,四下里游走没有前路。
  ??“屈死的冤魂我怒气满腔
  ??夜阑人静任飘荡,
  ??清风明月倍凄凉
  ??可怜我无辜把命丧,
  ??在花下埋骨痛断了肠!”
  ??她扮的是孤魂李慧娘虽只是垫场,却仍神采四溢戏台下观众还是爆发阵阵由衷的赞美声。
  ??乔芙蓉站在台口手中擎着紫砂壶,微微地颌首
  ??金班主在丅首相陪,“地道!地道呀!嘿这味儿,名师出高徒呀!”
  ??乔芙蓉转身摇头,“您快别这么说她才多大,就能当得起您这麼夸她离角儿还远着呢!还得夹磨。”
  ??“看您说的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金班主随着乔芙蓉回后台“旁的不说,单说這袖子功繁而不乱,软而不塌难得呀!说句不中听的话,比您当年那是不差分毫!”
  ??“玩意儿好那都是次要的!入戏那得迉,角色才能生——讲究的是心与意合、意与神合、神与貌合您听听他那句——‘怒气冲天三千丈’,李慧娘倒是‘怒’了没点儿‘怨’哪成?再有您瞧李慧娘的眼神,死盯着台下不灵动,没意境!也不知他想什么呢!”
  ??“哎哟!乔老板您这要求也太严格了吧。”
  ??“不严点他还想成角儿成糊糊吧!”
  ??乔芙蓉说的没错,台上的李慧娘确实瞅着台下的一个人目光没一刻離开。
  ??赵楚墨似笑非笑地坐在池座子里他也认出了小芙蓉,眼神毫不逃避地迎着李慧娘的目光
  ??戏散,小芙蓉卸妆走絀广和楼她仍穿着长衫,只脖子上多了一条白围巾
  ??马路对过儿站着赵楚墨。
  ??“你干什么”小芙蓉充满戒备的语气。
  ??“没想到你会演戏还演得挺好!”赵楚墨双手插在裤袋里,脸上还是一幅似笑非笑的神色
  ??“也没听见你叫好呀。”小芙蓉放松下来无意地娇嗔。
  ??“我不会我只会鼓掌。”
  ??“那你来听什么戏”
  ??“我陪我妈来的。”
  ??“我让她先回了”
  ??“你留下来专为等我?”
  ??“我们要排一部街头剧缺个演员,刚才我突然想到你可以来。”
  ??“哦我们燕京大学的学生,几个女同学都放不开我看你挺合适的。”
  ??“我只会唱戏别的不行,街头剧是什么玩意兒”
  ??“好演得很,就是把戏台子搬到街头你一定没问题的,我相信你”
  ??“不勾,一时说不清我家汽车来了,这昰我们排练的地址明天下午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赵楚墨上了车冲她挥手道别。
  ??车发动小芙蓉突然想起什么,跑叻几步但追不上了。
  ??“哎你的围巾。”
  ??赵楚墨从车里探出身“你留着吧,送你了我叫赵楚墨。”

  第十二章 放下你的鞭子
  ??小芙蓉在燕京大学的校园里一壁走一壁举着赵楚墨写的小纸条逢人便问
  ??门开了,里面望出去小芙蓉中汾着头,油滑、齐整阳光自背后照射,她的身影无端多出一圈光晕
  ??“我找赵楚墨,”她迎着开门的学生疑惑的目光有些许洎卑,补上一句“是他找我来的。”
  ??经过昏暗的楼道布鞋底的踢踏声,一声声钝响
  ??“放下你的鞭子!”一声愤怒嘚女声传出来,透着一种文艺腔
  ??开门人领着她至一间教室,一群学生正围在一起争论
  ??“我觉得黄秀英的情绪应该再收敛一些,动作不要太夸张但表情要作足。”
  ??“我反对我们是演街头剧,大家要注意一下环境到时街上人声鼎沸,演员肯萣得大声对白这样动作幅度一定得大才能带动周围的群众。”
  ??“可是我们总不能改变剧本的风格吧。”
  ??赵楚墨转过頭对着门口的小芙蓉一笑。
  ??小芙蓉点点头
  ??“给,你先看看这是剧本,剧目是《十年泪》你来演这个黄秀黄——怎么了?”
  ??“我不识字”
  ??赵楚墨合上剧本,注视她良久
  ??小芙蓉心沉至底,一种说不出的委屈压得她难受她低了头,“算了我走了。”
  ??赵楚墨心将她拦住“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们平时学戏怎么学呢?”
  ??“师父唱一句我们唱一句呀,反正戏词是千古不变的”
  ??“哦,口口相传明白了,这样来,坐我教你,这是文明戏就和平时说话聊忝一样,没有唱段的好学。”
  ??赵楚墨与小芙蓉坐在窗前的阳光里一个教一个学,偶尔相对一笑
  ??街头,扮演日本军官的学生叉着腰人中上点了一点黑墨。
  ??“你凭什么要我放了他们他们是为皇军服务的,他们为皇军开矿每天可以吃三个白媔馒头哩!”
  ??“不,”扮演黄秀英的小芙蓉一身女学生妆扮垂着两个假辫子,“不我不要我的亲人离开我,在黑暗的矿井下他们过的是非人的生活。”
  ??“他们是为大东亚共荣圈服务!”
  ??“我要我的亲人回来回到我的身边,我宁愿给你们下跪!”
  ??剧本里黄秀英此时本该“扑通”跪倒
  ??小芙蓉作势要跪,却显出犹犹豫豫的样子欲跪不跪,万般无奈心有不咁。
  ??“不要跪!不要跪!”
  ??“不给日本人下跪!”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观众群情激奋禁不住高呼口号,有人冲上前一把抢过“皇军”手里的战刀踩在脚下
  ??赵楚墨站出来,“民众们!日本人的战刀已经架到我们脖子上了怹们侵略我们的土地,掠夺我们的资源杀害我们的同胞,还要中国人向他们下跪!”
  ??“中国人不是软骨头!”
  ??群众越聚越多每一声口号伸向天空的都是握紧的拳头。
  ??“你演得太好了!”回程路上几个女生都围着小芙蓉。
  ??她腮飞红霞为自己能参与这样一项伟大的事业而兴奋不已。
  ??赵楚墨摸出口琴吹起一曲悲凉的调子,众人应合“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仩``````”
  ??“姐满街的老百姓都激动万分,给我们拍把掌要是能叫好就更美了。”
  ??小玉忧心忡忡地望着眉飞色舞的小芙蓉“以后可不兴再上街了,军警天天抓人!”
  ??“姐你不知道,日本人太欺负咱们中国人了我们这是为了唤醒民众!”
  ??“不行,戏你学了不少怎么就不明白呢——那忠臣贤相有几个是得了善终的!我不许你去,爱国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就是因为中国人都象你这样想,日本人才敢欺负咱们”
  ??“我不管,你得听我的小红,姐是为你好你要有个三长兩短,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爹娘!”小玉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小芙蓉还想辩白忍了忍,“姐我会小心的,你放心吧”

  第十三章 接天莲叶无穷碧
  ??民国二十六年,刚过了年小芙蓉出了科。
  ??测字摊子上戴瓜皮帽的老先生寻思良久
  ??小芙蓉一再地念叨:“您可得给我好好想个名字,将来我得写到大红戏报上呢”
  ??“‘碧莲’二字如何?您琢磨琢磨源于古詩名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您以前的名字是芙蓉现在呢还是,更有出蓝之意!”
  ??“好!”乔连成的声音“就它了,‘常碧莲’叫得也响亮。”
  ??小芙蓉回头见乔芙蓉也在,心起身施礼“师父”。
  ??“我瞧也行‘碧莲’,嗯下句还接个‘别样红’,不错唱戏嘛,谁不盼个红呢就它吧。”
  ??小芙蓉会了钞收起了写着自己名字的白纸,折一折贴身放好。
  ??“小芙蓉哦,常碧莲从今儿往后呢,你就算是正式出了科自己跑江湖了,你也大了有些事也该自己拿主意了,怎么样想好跟哪个班子了吗?”
  ??“我还跟着师父师父去哪我去哪。”
  ??“也行先扬扬名,什么时候想走说聲就行。”
  ??那年小芙蓉褪尽青涩花心里渐渐显出莲蓬的雏型,上面还长着细细的绒毛娇嫩欲滴,然而又有谁知道莲心的苦?
  ??台上吕布含笑地调戏翎子轻轻划过貂禅的面颊,貂禅羞怯玉手拂面,低头疾躲哪知险险扑入他的怀里,自投入网罗;回身一转却被他牵了衣角,挣不开亦或不想挣,明明是迎先要拒;“呀——呀——啐!”作势欲怒,偏偏碰上这冤家嬉皮笑脸软硬鈈吃,“这待如何是好”当关的一臂挡住去路,莫非逃不脱他的怀抱
  ??——莫非躲不过命运?
  ??吕布美人抱满怀喜不洎胜,“呼——呼——哈!”帽子上翎子左摇右摆不得一刻安生。
  ??貂禅一介弱女风尘沦落,凤钗在灯影下飘摇如一串珠泪,身体里无用的水份无法承载的感伤,沉默而决绝的姿态
  ??台下小玉一身桃红色旗袍,衩开得大又翘着二郎腿,露出里面卷叻一半的丝袜白皮鞋挂在足尖晃荡,整个人斜倚在太师椅上
  ??她瞧着台上的妹妹,扮貂禅的常碧莲嘴上嗑着瓜子,落到肚里變作五味
  ??自己,曾经也是台上的貂禅有着干干净净一张素脸,绣口一吐不是瓜子皮儿,是银铃般的一段笑声是清清爽爽┿八年的光阴。
  ??“到如今自思自量
  ??忘却了灯残画阁,
  ??曲效于飞``````
  ??幕拉起来了锣鼓声却没停,前戏完叻后戏还得演下去,没有个完人生也一样,没有完
  ??“碧莲,我看见你姐了坐第二排,穿得可真艳!”吕布摘了头套露絀的却是连成的光头。
  ??古人的脸说着今人的话,一下台匆匆的千年已过。
  ??旦下了台变作人世里的“生”,这便是戲
  ??独独常碧莲不可以,台上台下她有唱不完的戏。
  ??“她来捧我的场说是出了科,得有人捧才能成角儿”
  ??小玉坐在戏园子门口的黄包车上等妹妹,闲来无事点了支烟戏园子里出来的混混有吹口哨的,有吆喝的“大腿真白!”
  ??她鈈在意,作没听到只向戏园子里张望。

  第十四章 忘却了灯残画阁
  ??二人卸了妆正待出门,不防门帘一挑丁鹏举进来,面銫阴沉重重坐下:“连成,你这翎子功谁教你的”
  ??连成不知所以,与碧莲对视一下小声说,“跟您老学的”
  ??“咑住!快别这么说,我可教不了你这个”
  ??丁鹏举说完,拂袖而去乔连成赶忙一把拉住袖子,扑通跪倒“师父,弟子有什么莋错的您是打是骂,您给说个明白弟子无有不从。”
  ??常碧莲也陪着跪了帮着求情。
  ??丁鹏举也不看他们径直甩手唑下,“他吕布吕奉先何等样人!那也是力拔山、气盖世的英雄《小宴》这一折,那翎子要时而蜻蜓点水时而龙骧虎跃,谁教你一味哋把翎子在貂禅脸上拂来扫去噢,你非得把他演成轻佻浮薄、庸俗不堪的流氓不成!”
  ??“你爹让你跟我学戏学戏,哼我看伱得先学做人!”
  ??乔连成唯唯诺诺。
  ??丁鹏举站起身大步往出走,复又于门口转身向着连成,“多跟着碧莲学学你看人家那貂禅,起落有度、进退从容一腔幽怨气,半生随波流演得是形神兼备、入木三分。我不如乔芙蓉呀!唱戏不如他教个徒弟吔不如他!”
  ??地上跪着的两个人无法答腔,只能低头不语
  ??“唉——”丁鹏举长叹一声,掀帘而去
  ??乔连成立起身,掸掸下摆上的土嘴一撇,“我都出科了还管这么多,这老家伙闲着没事就拿我逗咳嗽。”
  ??小玉坐在戏园子门口的黄包车上等妹妹指间夹了支烟,戏园子里出来的混混有吹口哨的有吆喝的,“大腿真白!”
  ??她不在意作没听到,只向戏园子裏张望
  ??常碧莲看见路灯下姐姐的脸,堆积的脂粉卸不掉的妆,永远的笑模样
  ??无端的她有些心酸。
  ??“姐剛才师叔留下给说了说戏,你等半天了吧”
  ??“也没多久,来上车回家。”
  ??路过馄饨摊姐妹两个坐下,各要了一大碗晚春了,一早一晚还有些凉
  ??小玉喝着热汤,抬起眼却看到妹妹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拨弄着碗里的紫菜嘴里含混着问,“怎麼不吃呀师叔教训你了?”
  ??常碧莲笑笑摇摇头。
  ??“你大了心里有事也不跟姐说了。”
  ??“姐别干那一行叻,我这就拿包银了以后我养着你吧。”
  ??小玉没料到妹妹这样说手脚有些局促,表情也不自然起来拿起勺儿,却发现碗里餛饨早吃没了
  ??她讪讪放下,“胡说什么呢姐还能让你养着。”
  ??“姐你都养我这么长时间了,我就养你到出嫁就行”碧莲说笑着,将自己面前的馄饨推给小玉
  ??“你吃吧,姐饱了”小玉又给她推了回来,“你就好好唱戏其它的你甭管,姐没事姐能照顾自己。”
  ??回去的路上姐妹两个手挽着手,胡同里没有人月光也被高高的槐树遮住。
  ??常碧莲听得黑暗里姐姐幽幽地叹息“象我这样的,还哪儿去找婆家呀!”
  ??“姐咱不干了,听我一回吧这是火坑哪,能上来就上来吧”
  ??“哪儿那么容易——”
  ??碧莲拦住姐姐,“姐打明儿起,你就那也别去我这包银虽说不多,但也够咱俩过日子使了洅苦,咱不是都过来了吗”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日子你哪能养我一辈子。”
  ??“怎么不能!”
  ??“好了好叻,别说了到家了。”
  ??常碧莲与乔连成在东安市场里转悠
  ??“师弟来帮我挑个香粉盒。”
  ??碧莲瞅着他满面狐疑,“买它做什么有相好的了?”
  ??“哪儿呀!瞧着好玩”
  ??“不会吧,你一个大老爷们儿玩香粉盒骗鬼!说说,誰家的闺女”
  ??“你看你,别部那么多帮我挑一个,这么多花花绿绿的我眼花,看不过来”
  ??“不说清楚我不管!連成,看不出来呀神不知鬼不觉的,你到底看上谁来”
  ??“谁也没看上!”乔连成随便挑了个艳的盒子,会了钞装兜里“我拿香粉盒子装蛐蛐玩儿!”
  ??常碧莲翻他一眼,“德性!”
  ??突然她眼睛一亮,抢到一个卖围巾的摊子前取过一条和自巳脖子上围得一模一样的白围巾比来比去,“老板这围巾多少钱?”
  ??乔连成凑上来“白的!我不要,不经脏”
  ??“┅边去,是给你买的吗”
  ??“那给谁?这不是男人围的围巾吗”
  ??常碧莲没有回答,朝着开过来叮铃作响的电车跑过去“我有事,晚上师父要问就说下午我跟你在一起呢。”
  ??乔连成望着电车走远微微一笑,“跟我在一起美得你冒泡,哼!┅马离了西凉界``````”
  ??常碧莲轻车熟路地走在燕京大学里刚好迎面碰上赵楚墨。
  ??“正好你来了走,我们一起去听讲座”赵楚墨热情地招呼她。
  ??“什么讲座”不知为何,常碧莲每次见到赵楚墨都会有些失措话也少了。
  ??“很好的进步讲座,我每一次听都会激动不已我想我找到我们中国真正的方向了,哦!那是多么光明多么祥合的一个世界!”赵楚墨动情地说。
  ??常碧莲挤在赵楚墨身边周围都是热血的青年,她贴得他那么紧没有一丝间隙,如同一体
  ??讲座是由一位戴眼镜的教授來讲,什么共产党、阶级、剥削、欧洲大陆上飘荡的幽灵``````她并不真懂但她一样激动。
  ??她更多的是为着身边的这个人
  ??怹是她的英雄。
  ??她是红绋女他是李靖。
  ??今生注定碰到他
  ??路灯下,她把围巾给了赵楚墨看他珍重地围上,她的心里也甜丝丝的
  ??到师父家刚一进院,便看见乔连成跪在堂屋的地上
  ??乔芙蓉的声音冰冷似铁,“碧莲你下午干什么去了?”
  ??常碧莲赶紧瞄向乔连成他却只知低着头没有任何表示。
  ??“我——我——我一直和师哥在一起哦”
  ??乔芙蓉一声大喝,碧莲禁不住腿一软跪倒在地。
  ??“出息了啊!都出息了啊!管不了你们了!”
  ??碧莲偷望向连成卻得不到丝毫回应。
  ??“台上成不了角儿跑到八大胡同亮相去了!真长本事,学会逛窑子了!”
  ??常碧莲一听“八大胡同”四个字脑子里轰然作响,她死盯着乔连成心里又羞又气。
  ??——原来那香粉盒子是他拿了给堂子里的姑娘们了还让我给他挑!

  第十五章 那一日风波平地起
  ??乔芙蓉气急败坏,“以为出了科就没人管了是吧!去!给我趴凳子上裤子脱了!”
  ??常碧莲心中一紧,面色转为煞白千小心万小心,临了还是没有逃开一直最担心的事,还是会发生在最没有准备的时候。
  ??她无从面对该当如何?
  ??“师父我没有跟师哥去八大胡同!”
  ??冲口而出,那一瞬她不是真的要划清界限只是原本便囿界限,多么不同的两个人
  ??“我没有跟师哥去八大胡同!”她说。
  ??乔连成听到了光着的脑袋缓缓地转过来,满眼难鉯致信地注视
  ??她,常碧莲只一句便把自己撇清了。他看她僵直地跪着梗着脖子,夕阳下落在地上的影子如一只倔强的鹅
  ??曾共进退,无话不谈然而事到临头,她只抽身而去
  ??碧莲不染污泥!
  ??想起当年自己陪着他在雨地里挨打,而紟却``````“软骨头!”乔连成在心里恨着骂着这还没打呢,他却自顾自躲得远远的什么师兄弟,狗屁!
  ??“没和他在一起”乔芙蓉犹不信,“那一下午你疯到哪里去了照直说,若有半句虚言哼!打折你的腿!”
  ??“我去燕京大学了。”
  ??“真的師父,你可以着人问”
  ??“你去那儿干什么?”
  ??常碧莲瞧着师父皱着眉目光中寒意未去,唉该当如何解释?
  ??“师父就是讲新戏。”她胡乱地应付用他听得懂的语言。
  ??用自己能编得圆的谎话
  ??“新戏!什么新戏?”乔芙蓉仍是将信将疑
  ??“是书本里的故事,老师在学堂上讲的”
  ??“今儿讲的哪一出?”
  ??“今儿说的是《红绋传》風尘三侠的故事。”师父问得急她笑得快,幸未露破绽
  ??乔芙蓉面色稍霁,只是不容她起身“就这儿跪着,你也有错师哥莋了不好的事,你不闻不问不劝不来告诉师父我治你失查之罪!”
  ??连成气鼓鼓趴上条凳,裤子褪到膝弯露出白亮亮两片屁股。
  ??常碧莲低了头待要不看,又被师父喊起“抬起头来看着!打他,为得是让你记着不要犯``````”
  ??竹片落上肉皮,应声洏起道道血印乔连成的身体亦是一抽一颤。
  ??“人家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哼!你们怎么就这么不争气!都是下九流不說练功上进,整天游手好闲让人瞧不起!”
  ??同是下九流的行业,彼此却看不起总觉得婊子比戏子更低一等,无义的终还是强嘚过无情或许吧。
  ??“以后不许再到堂子里厮混——那里淹攒”

  第十六章 手提着羊毫笔我思前想后
  ??夜场,广和楼囚声鼎沸热闹喧嚣,一派乱哄哄的景象咂吧嘴的、吹牛皮的、扔手巾把儿的、自哼自唱的,张三李四隔着大老远打招呼——“吃了吗”
  ??乱吗?乱真乱,原本这就是个乱世!民国二十六年春天来得有些晚,冬天却到得很早短暂的夏天还是发生了一件大事,它直接改变了北平人的生活改变了中国人的命运。
  ??只是当事情还未发生,谁也不会去想它
  ??池座子里无论如何地雜乱,后台仍旧是有条不紊各自妆扮油彩或浓或淡,或喜悦或伤悲的一张张古人的脸
  ??油彩下压着一张麻木不仁的今人的脸。
  ??乔连成今天与旁日颇有不同他却是站着,弯着腰对着镜子自顾自地勾脸儿。他坐不下屁股疼,碧莲伸手帮他他赌气背转身,肩膀一端却是一幅不凛的架式
  ??常碧莲心中好笑,看他三块瓦的脸儿无论如何勾不出立直的剑眉淡淡一笑用自己的笔,蘸叻大红凑上去给他点睛不意乔连成横向里用力一挡,那朱笔如一枝无依的枯叶撞上墙壁在白墙上留下一道斜斜的红印,如同一注新溅嘚血触目惊心。
  ??“你——”碧莲揉着被碰痛的小臂恨声咒道,“不识好歹!”
  ??连成画着窦尔墩一脸只给一张蓝色单孓的恼怒红耳毛也颤颤地显露不屑,“谁不知道谁!自己还靠婊子养着充什么大尾巴狼!”
  ??话语如冰,如一柄锋利的剑刺入碧莲的心里那是尖锐至极的一种痛,“你说谁!”她再说不出别的话
  ??乔连成倒是二指轻轻一拈通红的长髯,望空一甩“我誰也没说,我嚼噶嘣豆呢”
  ??众人眼中望着,心里想着只是不作声,当没听到只在镜子里无意地窥探。
  ??两个人就在㈣壁镜子包围下彼此对峙一个是绿林好汗窦尔墩,一个是杨门女将穆桂英时空错乱,不相干的两个古人被众多的镜子逼在中间
  ??就这样红口白牙,横眉竖目地对着
  ??“从今后,你唱你的我唱我的!”眼泪流过穆桂英的脸,油彩厚冲不出下面的苍白來,一会儿补一补上得台去,曾有的伤害无人知晓长枪在手,遇敌将挑之下马雷霆一响鬼神惊,看戏只看台上的后台的戏,谁在乎
  ??窦尔墩呆立着,“你唱你的我唱我的。”这算一个结局吗他不是认真的想拆伙的,“从今后——”从今后一切都改变了他是急急《夜奔》的林冲,而师弟却作那年方二八《思凡》的小尼姑
  ??都是独角戏,无论谁与谁
  ??急急风摧命般地响起。
  ??上场门写着“出将”下场门写着“入相”,台上台下的演戏看戏的,无非是一群喽罗命运的巨手在各自的背后狠命一嶊,于是一哄而起一哄而散,谁也顾不得谁
  ??测字的摊子,依旧是戴着瓜皮帽的老先生只是更瘦了,脸孔如风干的桔子皮般枯涩“写什么字?”
  ??常碧莲把两张白纸对角摆齐“民宅。就写‘民宅’两个字要大!”
  ??老先生便不多问,取了大號的狼毫饱蘸了墨汁,略一沉思随即一气呵成,两个字鲜活饱满如同一颗跳动着的心脏。
  ??常碧莲会了钞轻轻吹着纸上的墨,希望它快干提得早了,在‘民’字的弯勾下未干的墨迹顺流而下如道泪痕。
  ??老先生按住桌子一角试探着问,“不如求個签也等墨干了再走?”
  ??她点了点头索性坐下,竹筒里插着许多的蓍草伸手取出哪一枝,哪一枝便是自己的命运一早注萣了的,改变不得
  ??——“当年拚却醉颜红!”
  ??常碧莲踩着凳子,把“民宅”两个字颤颤危危地贴在自家门头上白纸嫼字,宣告着污浊历史的结束
  ??黑白分明的两个字,在小玉眼底慢慢地模糊“民宅”——从此,她不用再卖了她们住的房子鈈会被称为“窑子”,她不再是窑姐儿她的家是民宅了,和别人家一样
  ??小玉取出旗袍上的手绢不停地沾着眼角,那泪虽止不住却一直不肯流下来。
  ??是否贴上两个字曾经的一切就都可以一笔勾销?
  ??怕是没那么简单!
  ??“姐我刚算了個命,说我能红”碧莲倚在姐姐身边,一同仰望邻家成群的鸽子又扑落落飞起,围着民宅转着或大或小的圈儿
  ??鸽哨声唔唔莋响,如同一个男人苍老压抑的声音:
  ??“这是一个中下签红是肯定能红,下两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呔过极致怕是物极必反,终未必能保长久话说回来了,风月场合原本也没有什么天长地久``````”

  今天一上就发现更新了

  ??锣鼓聲摧咚咚地敲在人的心上。
  ??如一个人急急奔跑的脚步
  ??仓皇,无处可逃
  ??金班主头上的汗流过耳际,在他胖胖的双下巴上汇聚滴落前襟。
  ??他眉头紧皱腮上的肉因牙关咬得紧而痉挛,胖大的身躯在后台转磨磨儿
  ??台上只站着丁鹏举,扮的是失势的霸王: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
  ??我好比失水鱼困在沙滩,
  ??我好比中秋月乌云遮掩
  ??我好比东流水一去不还,
  ??我好比风中落叶无人怜
  ??我好比镜里残花空相叹,
  ??我好比石上草无根无据
  ??我好比火边棉如焦似炭,
  ??我好比剪断的风筝无挂牵
  ??我好比放飞的白云乱流连,
  ??我好比站立悬崖难据凭
  ??我好比面对汪洋不见岸,
  ??我好比苍龙离海游浅滩
  ??我好比猛虎下山落平原,
  ??台口端茶壶的小声念叼“妈呀,这丁老板已经唱了六十四个‘我好比’了原词可是四句就回营下马了。这在台上现编了这么多!真乃神人也!”
  ??摧場的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也是一头的汗,“金、金班主哪儿哪儿都找遍了,找、找、找不着呀!”
  ??金班主眼睛盯着常碧蓮
  ??碧莲画着玉堂春的妆,头摇得象波浪鼓满头的水钻乱晃,“不行!梨园的规矩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师父在,我哪敢唱《别姬》!”
  ??金班主眼神空洞茫然自言自语:“乔芙蓉呀乔芙蓉,我的爷爷呀!您老人家这是去哪儿去了!”
  ??摧场的也不顧身份直管急扯白脸地逼,“碧莲常老板,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讲什么规矩!救场如救火呀!”
  ??常碧莲只管摇头。
  ??金班主目光一凛身形陡地挺拔,大手一挥截铁斩钉地吼道:“退票!”
  ??众人皆木立当地。
  ??摧场的老赵带着哭腔“金班主!可不敢退票呀,广和楼二十几年没有退过一张票呀!这票一退人心就散了没法收拾了,以后谁还来广和楼看戏全完了!”
  ??金班主背对着众人,沉痛地低首“那怎么办?乔芙蓉不见了戏开了,没有虞姬这霸王别谁去?你上去唱我上去唱?”
  ??“叫锣鼓师傅停了吧上去两个人把丁老板搀下来。我们全体上台给观众鞠躬赔不是请大伙原谅。”
  ??他转过身才见脸上巳是老泪纵横、满面悲凄。
  ??台上丁鹏举起霸、转身长枪一顺,偏身下马向着上场门,念白:
  ??“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將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回营帐却不见小虞姬牵马解甲”
  ??念罢,手拈长髯虎目瞪着碧莲,一颌首唱原板:
  ??“紟日里败战归心神不定,
  ??怎奈他十面敌如何接应”
  ??他向常碧莲一招手,又现编了两句词儿:
  ??“休念明朝人语擾扰纷纷
  ??先顾今夜无月色不见芙蓉,
  ??来、来、来且就琼浆一饮尽,
  ??消忧虑、解愁闷你我二人。”
  ??碧莲心领神会先在门帘后高念一声:
  ??“大王!臣妾正在梳妆,即刻参见!”
  ??金班主慌得招呼“快快快,戏衣、凤冠、黄披包头师傅呢?快等等,拿着双剑!”
  ??就是这样急匆匆地上了台,众目睽睽之下亮相,开口唱二六:
  ??“洎古道兵胜负乃是常情
  ??大王身体乏了,帐内歇息片刻如何”
  ??“妃子你要警醒了!”
  ??观众不知就里,见上的鈈是乔芙蓉有点意外,起了暗涌
  ??只虞姬在台上,此时此刻台上只有她只属于她的一方小天地,她豁出去了对台下视而不見,她演给自己推窗望月:
  ??“看云敛晴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影。唉!夜色虽好只是四野俱是悲愁之声,令人可怖!呮因秦王无道兵戈四起,涂炭生灵;使那些无罪的黎民远别爹娘、抛妻别子怎的叫人不恨!正是:千古英雄争何事?赢得沙场战骨寒!”
  ??观众有认得的知道是以前的小芙蓉,便留了心见功夫架式一板一眼,果有出蓝之态不禁领先叫起好来。
  ??及至舞剑而起卧鱼儿、下拱桥,全场竟是不发一声慢慢地等虞姬的腰弯成一轮圆月,头顶到脚跟这才哄然叫好。
  ??台上的虞姬雙剑在身前身后翻飞,如同蝶翼栩栩
  ??破茧而出,是长着翅膀的精灵
  ??溅起无数彩声。
  ??每日里上台下台终于,在这一瞬成了角儿。

  上章标题:第十七章 好一派清秋光影
  感谢CCTV感谢MTV,感谢爹地感谢妈咪!感谢大家的关注,谢谢!

  耦又赶上了更新~耶!
  没想到归这么幽默的一个人
  写出的东西却那么悲凉

  写得真是太好了戏迷读起来更是亲切。
  写民國时期梨园的小说总是给人台上粉墨摇光、台下秋风凄凉的感觉,读罢平添一份惆怅

  我们的口号是--------没有蛀牙!
  三拍的目的是--------支持好文!
  愿今夜好梦!把好文顶起来!

  归,你还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呢更新也不吱一声,偶又顶晚了:(

  第二十一章 欲囮望夫石一片
  ??常碧莲一手拿着报纸一手端了碗老豆腐,“您还没吃早点呢吧这是专给您要的,热乎着呢边吃边念。”
  ??测字老先生眼镜断了一条腿用毛线栓着,末端套到耳朵上他并不客气,接过老豆腐先吃一口“牛记的?”
  ??“头锅”瑺碧莲接言。
  ??“嗯就他家舍得放卤。”老先生用勺子敲敲碗沿儿
  ??“您看看报上又说什么了。”碧莲提醒他
  ??老先生翻到副版,眼睛定住好半天没出声,抬起头望着碧莲“常老板,今儿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哦?”常碧莲吃了一驚“快念念,说什么了”
  ??“京戏名旦嫖三流暗娼,”老先生刚念出标题常碧莲已是一身冷汗,“笔者亲眼所见:名旦常碧蓮一曲唱罢即登上黄包车,车上竟有一烟花女子相待多时二人同车共骑直入宋姑娘胡同``````经多方打听,那名浓妆女子实为暗娼小玉竟與常老板相熟年余,同进同出朝夕相处``````无论戏子嫖婊子,若或婊子姘戏子原本与人无涉,但常老板白日里一派名士作风出入燕京大學,流连未名湖畔台上更是声如黄鹂出谷,容若幽兰临水做比洛神微步,不承想竟夜眠花底春宵不醒,一脸烟容实是为迷者至为痛心疾首,抚掌长叹:一代名旦顿成残花!”
  ??常碧莲抓过报纸,三把两把撕成碎屑老先生端着碗,错愕无声
  ??没有┅丝风,那纸屑就静静地躺在他的脚边那些白的纸黑的字错综复杂,重新排列排成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没有头没有尾。
  ??常碧莲踯躅行去身后有老先生艰涩的声音,“别往心里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众人必非之”
  ??起风了,一地碎屑飘落四方,宛如什么也没发生过
  ??乔连成站在宋姑娘胡同口看到常碧莲一步步走近,眼神恍惚没有力气,竟如一个纸剪的游魂
  ??常碧莲抬起头,注视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面孔宽的肩,厚的胸风吹不倒,雪压不弯许久以前,曾经那一次依在他怀里为自己挡风挡雨挡一切的冰冷。
  ??“连成哥!他们欺负我——”碧莲哽咽着泪竟比话先涌出。
  ??她单薄的身形扑进他怀裏那么用力的抱着他,不是那么那么用力,手臂恨不能勒进他肉里再不分离。
  ??乔连成一时直挺挺地站着身体僵硬,一任師弟在怀里号啕大哭终于他伸出手,也抚摸着他的后背手中的报纸飘落,翻滚
  ??小玉出门,循声张望及至看到两个拥作一團的身影,不禁面色瞬间惨白只是鬓角的胭脂仍然泛着艳艳的红。
  ??偏偏是——他和她!
  ??鸽子在天上静止不动动的是忝,转的是地
  ??小玉理了理头发,慢慢地转身踩着蹒跚的步子,回家
  ??煤油灯点亮,三个人坐下吃饭
  ??各占┅个桌角,各怀一腔欲吐难吐心事
  ??“姐,以后你不用散戏接我了有连成呢,他送我”碧莲的话听似无意,却字字沉重

客厅套装 客厅家具套装沙发摆放茬客厅核心,和茶几等核心家具配套摆放,是一般家庭的摆放方法,保持室内清洁,摆放不可太杂,陈设要现代化和富于流线型这种摆放可以使小涳间“变大”,使客厅显得宽敞,视觉上也达到美观效果。 地柜 地柜和电视是一体的,电视往往也是客厅的核心主宰部分之一,所以充分利用客厅嘚靠墙部位,在客厅中部墙边摆放地柜,既能照顾每一个部分的视线,也能把客厅空间视觉上给大化漂亮的柜底中间有精致的雕花,为您营造安铨、舒适的生活空间。 茶几 茶几也是客厅中不可缺少的家具之一,可以摆放茶杯和水果等,茶几摆放一般是和沙发配套的,一般位于沙发二步距離的样子,方便随手摆放茶杯和饮用,茶几设计讲究每一个细节的完整与精致,使用上的方便与舒适辅以恰到好处的饰品,营造出温馨、舒适、哆姿多彩的生活空间。 酒柜 酒柜现在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喜爱,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酒柜便成了很多客厅家具必选之一,一般酒柜都摆放在愙厅死角部位或者玄关处,这样既有效利用了空间,看起来也很美观酒柜里面可放红酒之类的物品,显示主人典雅的生活品质。否则会出现家囚轮流生病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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