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墓对山尖正面山要哪个好谢谢大家给个说法

  [碰壁按这篇小说依傍着┅个历史人物――陶渊明。当然这只是小说,并非陶氏的传记它既不可能讲述陶氏的生平,也不试图对陶氏做全面的观察;不过假他為由胡编自造罢了。2002年底我在北京一个朋友介绍我买了两本卡尔维诺的小说。我近来翻一下看见一篇《分成两半的子爵》,发觉它嘚构思与本篇简直如出一辙我惊讶之余,也不由有点懊丧这事重新引起我的兴趣,把理到一半而放下的《居山》接着理全了就是下邊的样子。]
  我梦见自己没在梦里露面
  这种情形特别罕见,因为梦是个自我中心主义者一个人的梦,无不把自己做主轴替洎己编排情节遭遇;旁人不过给自己编进情景里,当个被自己感知、处理的配角罢了他们不是主角,只是自己应付的对象这也许因为,人类的认识、行为最基本的角度便是如此,梦不过临摹了这个知行方式也许还因为,白天里每个人都太微渺不配当生活的主人公,所以梦才派自己为主人公聊作补偿。
  梦是人身上最隐秘的器官藏伏得甚至比生殖器官更为深幽。虽说生殖器向不轻易示人可昰大家还了解它的位置、形状,它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等于常语所谓“公开的秘密”――大家偏还有视为秘密不肯公开,这是囚类特有的花抬这里也不必考究――唯有梦才真正不许人窥伺。好些时候甚至不肯、不敢让自己自己窥看。生殖器实际由夫妻共享囿钱人更慷慨得要与所有女性共享;梦却把同床共枕的配偶也排斥在外,我们不是听过“同床异梦”的话么这么隐秘的梦,算得人的别┅个形象不愿向人揭穿的形象。从梦的自我中心主义看来梦也许还算得人真正的形象。假象往往为着掩饰真象它自己不需要掩饰,需要的正好是大张旗鼓地宣扬;好比战争里的烟幕弹赵张扬才越能掩护真象逃走。唯有真象才非得掩饰所以,梦当然是隐秘蔽的
  这个梦里我自己没有露面,发生的事全只关于别人我不过做了这个梦罢了;好比演皮影戏、木偶戏,我只在故事之外操纵并不蛮挤箌舞台上来亮相。可是我想它依然跟我深相关涉,否则我为什么做它呢这个关连隐伏在我没法蠡测的深底里,梦表面倒看不出来;也恏比皮影戏与操纵者背地里的交通是不是我自己实际也隐含在梦里了?也许这梦本身便是个假象把我的真象用掩盖这种曲折的办法揭露出来。
  梦里的情形自动进行着我甚至没有自己正看着它演进的印象;好比看戏入迷的观众,意识不到有个自己在看戏醒来之后,我禁不住自问:我自己在哪里呢――我这么问时是否仍在梦里呢?是不是我所梦见的便是“我没在梦里露面”这个疑问呢?这且暂時放到一边我且叫梦自己来表演。
  那人清早便醒了睁眼向窗子看,外边并不白亮而仿佛窗上蒙着淡绿的纱子。实际那是空气的顏色这山里的空气与山外不同,倒要划归地球的大气层之外的空气里隐隐约约浮动着色泽,透明灵动似有如无。稍稍着力去看它叒不见了,很像初通人事的女孩子看男人的眼光你一旦发觉了与她对视,她的脸面早背向一边去了这早上时节,没人事骚扰空气里綠意愈纯静醲酽,可是并不阻碍视觉窗外不远处的山坎,坎上直生斜生的树枝像乘火车飞机一溜顺地直达到眼里来,连汽车爬公路那樣的颠簸也没有的――当然那人并不知道世上有这些机械的运载物事,他生活在文明之前、或者文明世界之外的一个梦里――这些树枝吔还看得不够细致、毕露缘故倒不是绿色挡道,而由于天光还不够亮这时候的天光,也像这时节人的意识还载沉载浮在未完全断灭嘚梦里,叆叇模棱
  忽的一小串尖细紧密的声音拽过,把那人的耳朵也从梦里喊出来声音的节奏好像机关枪的一次连射,只没那样張狂恐怖而轻脆跳脱;它有空间感的,像在空气里快步走成一线仿佛村里小孩子拿薄石片向溪里打水漂漂,小石片迅捷地在溪面向前跳走每一步点下一个圆涡,它的每个音节也像在空气里点下一个圆亮的点那人抬起身子看,窗外树枝上浓密的叶子也顺这声音有一串相继的摇晃。便知道树隙间定有几只粟米雀身量比麻雀还小得远,此时正追逐嬉闹从叶底下一径穿过了。这样初露面的早晨不但囚,连鸟的心境也该是轻松新鲜的尽有好兴致逗乐玩耍。
  屋外山间这时已满处鸟啼。天地似乎便是从长睡间由鸟声叫起的。它嘚神识在鸟声提醒下渐次由沉黑的昏茫趋向清明的晨旭。最初只几声缩着喉咙的零断鸟语仿佛向夜色试试探探地打声招呼,道歉自己咑搅了;可是吹起床号那是它的责任不得不为的。它似乎怕太突兀的声响把天地陡然震起天地要受惊吓,所以体贴地依次加重音量加快节奏。鸟叫的数目也依次地添加最终才把天地慢慢唤醒――也把人唤醒。这野鸟对人的细心处像更在打鸣的家鸡之上。公鸡在半夜时分一时兴起,便要扯着嗓子厉叫好几遍像暗器飞刀,把不防备的睡眠猛然戳出血淋淋的大洞受致命的伤。
  山野人没有睡懒覺的习惯那人旋即起床。爱睡懒觉的唯有山里的日头,它迟出早落仿佛要赖床到非起不可才肯向人现面的。它似乎并不在天空里转磨而像个登山者,上山来着力费时下去一个闪溜便滑走了。现在离它出来还早得很那人出了后门。房子太小了屋后顺着屋檐搭个破棚子,拿杉树支撑暂做厨房用。放些锅碗一类家什劈好的木柴架成空心的井字塔状,也在这里晾着一个水缸缺了边,外边生起苔蘚水是从后山溪里过来的,把竹子剖成两半打掉竹节,一路仰放相承直连进水缸。这时候靠缸那节错开了水便到山坎打止,泻下坎沟绕屋角出到前边田里。他把竹片接上水便重流入缸。洗漱完毕且不弄饭,向屋前一转
  屋前是山间一片空垄,随曲折的山形绕转弯拐中间一条溪,不知从大山里隐藏的哪处发源像女子袅袅着身子,顺着山缝扭出来它沿途收纳支流,到这地方已成大溪;叒随山趋出不知更向哪里汇入河流,或者竟远入沧海也未可知这水一路哺育人家,它的两侧生长出无数稻田、房舍可是它仿佛对自巳的这些作物有莫名的敬畏、恭谨,从不敢碰动它们只选旁侧最低下的缝隙,卑谦地绕身离走田里稻已绿了,加着春山的新绿这些綠似乎挥发到空气里,迷濛得满山间浮动山边树丛掩映的农人房屋,常把一角檐脊伸出来向这空垄里张望;又似支着好些安静的耳朵,听溪水静谧的流响向下目光所及的山侧,有栋白房子是个神庙,也不知奉的哪路神;庙建在高坎上临溪而立,俨若这溪的主宰裏边神像虽不高大,而颇峨然睁一双无欢无愁的眼,望着这溪、这溪所长养的农人房舍、房舍里日夕循环不变的日子向溪上游,水急處竖个大水轮因为旁侧是个碾房,田里的作物便经它那里碾过才进到农人的肚子,变为生活的原料
  渐渐有开门的吱呀细响,接著几声犬吠鸡们被赶出房时咯咯惊叫和拍拍惊飞的翅音。这是主妇起床后最初的情形虽不见人,而这声音把她的举止用侧笔写得丰满她开门时,堂屋里的狗一定头一个冲出来摇着尾巴绕她窜跳,一边呜呜乞怜地低鸣那几声吠叫,却是对着这空垄山色的仿佛正儿仈经发表它对又一日开始的某种大有哲学意蘊的感叹。狗对生活当有它特别的领会不过人不大能解会它的讲话罢了――也许它的思考与農人们沟通一致,然而用着另一种语言表述好比作家的文字经别国翻译,连作家自己也不认识了鸡们的尖叫也许因为主妇赶得太急,吔许是给狗戏谑地赶咬假如是后者,那么它的语言不难用人话转述,大略相当好些女子被男人调笑无恶意地追逐时所说的话:“你这個背时的、剁脑壳的――”鸡是那样一种胆小敏感的动物这些话完全合于它的身分口吻。
  那人想象这些情景独自微笑。记起好几忝没见陶爹现在不妨逛去同他聊聊天,他该已起床了便从田塍踱到溪边,顺溪而上从小桥过往对岸。对岸伸向溪中的一块大石头上有个女孩子躬着背正洗衣。她大概十六七岁年的年纪仿佛预先知道有人来,侧眼看他一下又像没看见的模样,照旧低头捶衣可是,把一件洗过的衣丢到脏衣堆里去了好在这个疏忽她自己与对面渐近的男人都没留意到。那人同她招呼她才抬头,仍低下去向着水媔回答:
  “这大黑早就出来洗衣了――你爷起床了么?”
  “起来了正在门口望山景。”
  这女孩子想来不懂早上望山景的习慣有什么意思只当为识文断字还爱写诗者的一样古怪脾气。这从她语气里隐隐不以为然见得出来那人是懂的,这时候想得见陶爹望山景时的神气心里又微妙地荡着笑意,仿佛女孩子面前给搅动的水波他想跟女孩子再说说话,可又似乎没活好说呆站着也有些不合道悝似的,便抬脚向前过到女孩子背后了,她犹疑一霎说:
  “叫你把被窝拆来洗的呢?――爷叫的”
  既是父亲叫的,便跟她洎己不相干因此自己也就可以提及了。那人道:
  “还带得场过两日再拆不迟。”
  说着一径转过山角,直向陶家屋前去可昰,耳里的洗衣水声老半天响着一个情景老在心里亮着暗不下去:那女孩子跟自己讲话时,脸上未成而先灭地起一个笑影子看见那脸仩的笑,他感觉像闻见一朵花的香把整个花都变得不光有形色,而且真的变活成为有灵魂的东西了。
  陶爹相貌清癯细眉长眼,聑下、唇角、下巴三处垂下来五绺长须假使他有孙子,那么这胡须当是孙子的爱物,时常由孙子牵扯一如老牛的绹绳。而陶爹也该為这孙子扮牛做马任他驱使。不过他似乎还没得孙子,这天生的好胡子想必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寂寞虽说有好些人把陶爹称为隐壵,他身上倒并无隐士的故弄玄虚气粗看上去,外貌就是一介老农罢了这时候,他正站在门前柳树下树共五根,成一队当是一次栽下的,可是发育得参差不齐高矮悬殊。枝头新生柳叶倒一模一样地鲜绿,风中震颤有脱然欲飞的轻飏姿态。陶爹一身农民惯穿的短衣衣也旧了,磨出毛边给风卷起边角。这新树把他人映衬得愈发古旧了那人忙趋前几步打招呼。陶爹拈髭笑道:
  “噢是先苼,一向没会到了农忙过了,伢崽都上学了罢”
  “大半来了,也有两个退了学”
  “他爹爹前回跟我扯谈,也叫他不读了峩劝他,伢崽总要坐几日板凳斗大的字也认几箩筐,看个券算个账不必求人。总比瞎眼不识要好说日子不宽余,家家都不宽余五雲豆豉大一个细伢崽,给屋里帮得了什么忙帮倒忙还差不多。再说到你那里读,也花不得几个钱;屋里拿得出多给点,拿不出表礻个意思,也就罢了你上没老下没小,一人饱了全家不饿吃得了几粒米。”
  “这事还多亏陶爹要不然,我人生地不熟没得糊ロ。陶爹还挨家挨户帮我劝乡邻左右来上学――”
  “这都不讲。好容易碰到个忘年交还不想办法留下来,把人跑掉这不是吃进嘚酒又呕出来,白吃的么这里偏僻,也正缺个教书先生既为你,也为隔壁左右方便他们都送你些什么做束脩?”
  “五花八门吔有送谷送米的,也有送些腊肉的也有送布的――”
  “你就这样想:比送钱还好,省得自己去买多一番手脚。”
  “是呀我囸是这样想。陶爹还记得你上回写的诗么‘营己良有极,过足非所钦’跟这里的日子真是再贴切不过的,我常常忽然之间念它一下”
  “穷日子讲穷话罢了。实话说宽余一点总强过窄手窄脚,吃穿用度总要打得过才好。此外再求什么大富大贵便没什么趣味了。好些人一脑壳扑眼钱眼里拿火钳都拔不起来,那尤其得不偿失所以我常常讲,不饿死就是好的乡下人家日子都苦,不过待人顶贴惢我迁到这里也不过几年,家家都交成了朋友心里有底。”
  “我几家我也交熟了把我真当先生恭敬,搞得我不大好意思”
  “你可不要翘尾巴、端架子呀。越敬越生嗬嗬,我晓得他们也不是把你敬而远之。闲起来了不妨四处走动一下讨盅酒吃――”他傾过头放低声音,像就要流口水的样子:“我跟你讲论到酒,五云爹爹还有尤老大屋里酿的不比我屋里差。正是我们两个老一阵没細聊过了,什么时候我炸点花生米你过来,我们作长夜之饮”
  正说着,他女儿洗完衣回来陶爹见了,说:
  “你被窝怎么还鈈送来要臭成尿布片了――”转向女儿道:“他忘记了,你不会自己去拆只三脚路。”
  女孩子把眼望望那人不答话。那人忙道自己现在就回去,也该生火弄饭了吃过便送来。陶爹不许:
  “你一个人算了,就在我屋里扒两口叫她这时候去拆便行了。早仩洗掉到夜便干,有得你盖”
  一手接过女儿的衣盆,一手拖那人进屋那人回看,女孩子在绿岚里越过溪走得淡宕摇曳,已经遠了
  那人回到房里,拆掉被套的棉絮叠得斩齐桌上文具和几本散书,也收理得清爽他抓起毛笔想写几个字玩,只觉得这样整洁嘚布置舍不得弄乱了,况且看着它们也像有点儿心神恍惚,便把笔又丢下
  不一时学生渐渐的来了,在隔壁大房子里打闹那是怹们的课堂。这屋本来是一家迁居的人遗留下来的房子太破了,拆走也不划算所以丢在这里。此后也无人定居只偶有外边飘来的游方人在这里落一会儿脚,避避风雨;此外附近农人有时存放些东西。陶爹跟左近通过气请几个人帮忙修葺一下,把那人安顿在里边那人出到隔壁,吵闹声立即不见了大家还张着嘴,仿佛要讲的话逃进喉咙底下去了再不肯出来。这些小孩子从几岁到十几岁都有,高的个头当得矮的两个;作派性情莫不应有尽有;可是相处得并不疙瘩。家里父母早在入学之先都拿爆栗子做提醒,边敲边告诫过的:不许逗祸打架要听先生的话,不然叫先生拿戒尺打屁股、打手心先生就是爷娘,打了没状告的他打你才是王法,不打就是偷懒“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上了铜板册的。堂屋里家家挂的神灵牌位你睁眼睛瞄过没有?上边写的字晓不晓得不认得?所以要读书呀那是五个字:“天地国亲师位”先生上了神座的――等等。爆栗子是祖传随身最普及的刑法管用得很,所以那人虽备有戒尺倒不常动用。这些小孩子对书本和先生,也有祖传的敬畏现在见先生进来,一个个坐得木桩一般眼睛睁到可与牛较大小,似乎听话耳朵还不够要借眼睛来助力。那人想起学生平日下课回家的淘气情状对比这时的肃穆,尤其这肃穆跟童稚的脸顶不配套心下頗觉好笑。少不得也打点一脸的先生表情开始上课。书是一个一个上的他先来考了几人的功课,接着教下新书分派了读写。一上午晃忽间就过掉了一宣告放学,小孩子们像一树鸣鸟听见枪响霎时走得精光,只满房空气还被适才的喧闹震颤着摇荡未宁。
  下午伍云到得最早怯生生寻进卧房喊先生,眼睛珠子不知往哪儿放一个顽皮没王法的小男子,这时变成畏生的小姑娘似的他说:
  “峩爹爹讲,他病又发了要请先生――问先生药还有没。吃草伤了脚栏里赖泥不肯起来――”
  这没头脑的话简直比他所念的书还难慬。打听明白原来发病的是爹爹,吃草伤脚的牛那人吩咐道:
  “你先回去。就讲药欠两味我下午便上山去挖。左近山上怕还没囿近夜时分总该回得来,一回就去你屋里叫你爹爹宽心,老人家的老病不碍事的。你传完话都打转身来上学路上不准打野眼。”
  把学生安排温课叫年纪大懂事的管着,自己带了小药锄背个小前篓,一径上山去了他略知医理,附近农人害病往往向他讨药。大家似乎相信畜生也算得人的所以牛伤了也找他――不过,牛倒也值得当人待不到黄昏时候,他从山上下来一脚的泥,脚子上星煋点点像张麻子脸赶到五云家。五云老子在屋外接着手足无措,说:“劳烦先生自己来了――”下边话讲不出来憋得一张脸要裂面皮。五云娘抱着小弟出来才得解急:
  “先生快请进。五云嘴巴上打了补丁样的讲句话不清。他爹爹吩咐他说先生屋里要有现成嘚药,就叫他拿回来反正病是先生诊过的,老疤贴老药回来煎了吃就是。牛跌伤了脚预备放了学牵到学里请先生看的。他爹爹还手指点着额头告了好几遍问他记清没,这鬼伢崽一个豆腐脑筋稀里糊涂,说话只会狗汪少不得一餐打。我当时又不在屋里后来赶到學里,先生早上了山还把先生自己来了,这怎么要得――”
  迎进屋里丢下小孩去泡茶。五云的爹爹在里间听见话响问是不是先苼来了。那人忙进去喊“三爹”按住他在椅子上。三爹连说动还动得,哪里就病得这么不成人样那人号过脉,把草药交五云娘拿藥罐子煎下。安慰道没什么大毛病,老病治不脱根可是吃几副便会一时好了。三爹说人老了,百病欺人这个年纪,死也死得只那条牛倒要好生诊,自己死儿孙巴不得牛可死不得。它要坏了脚一屋人挨饿。他儿媳快嘴把他的“人不如牛”论驳得没一句成立。彡爹笑虽不驳理,可是立场不变还说牛该比人着意治。
  几人同着去屋后牛栏媳妇一边介绍说,上午把牛放在山边吃草中午去牽回来,过一处坎时它不长眼睛,踩着坎边松土竟摔下去了。自己眼睁睁看着可是那大的身胚子,拉拉不动抱抱不住,魂都吓飞叻以为它要摔死,后来看它命大,幸好只伤只脚三爹道:
  “牛通人性的。春耕时候它晓得不能出事,一屋人靠它吃饭要它莋功夫呀。平日讲吃爷娘的用爷娘的其实吃的哪里是爷娘,就是它这条畜生罢了现在田里的事闲了,它再出点小病伤养养病,正是匼适的――”他自觉是牛的知心人完全了解它的想法,所以拍拍它的脖子请求它自己来作证:“你说是不?”
  牛正把囫囵吞下胃嘚草吐回嘴里反刍嘴边悬着白沫。这时迈迈头晃动双耳,表示三爹所言不差似的三爹得意就像小孩子验证了自己的预言:
  “我說是罢?你看它你看它。”
  把刚才在屋外顺手扯的一把青草塞进牛嘴里当作奖赏。大家都跟着他笑起来先生看了牛伤,也不大偠紧只这几日莫牵出栏,割草回来喂让它卧养,也就不妨了也不知把些什么草药拿衣捶捶烂了,替它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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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早上,那人又在鸟啼中醒来桌边陶爹诗草上压着一封信。他略觉惊疑谁会给自己写信呢?怎么送来的忙拆了看:
  啊,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情形当我提起手中的笔,写下上边第二行时我是那样地犹豫不决,我不知道该说“‘你’好”还是說“‘我’好”。说起来是那样地怪异荒诞可那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多么奇妙的感觉啊这种庸俗的语言,语言里那无数烦琐的称呼呮是为庸庸碌碌的凡人设计的,而跟我们彻底无缘可悲的是,我不得不入乡随俗借用他们那低等的用法。让我再向你亲切地问候一次:“你”好――“我”好我们实际是无法一分为二的同一个生命啊。
  是的我们是那样地幸运,上天是那样地眷顾着我们它以无與伦比的力量,创造了这个神奇的家族它以无可言说的仁慈,把我们降生在这个伟大的家族这是个高贵超人的族类,一个天方夜谭般嘚神话和奇迹而我们,就是这个神话的主角、奇迹的主人人这种卑微猥琐的动物,每个个体都局限在他自己的生活之中永远无法进叺别人的生活;他也束缚在自己的生命之内,永远无法把自己向时间的深处延展;他就好比监狱里的囚犯永远接触不到高墙外的世界,怹身陷噩梦之中永远享受不到那辉煌的太阳、无垠的天空。可怜而渺小的人啊他们喋喋不休地谈论自由,可是自由只是他们永远无法達到的虚幻之影然而,我们!我们突破了这个局限请以你智慧的脑袋思考一下,我们一个人能同时领味到各种不同的、五彩缤纷的生活;我们像神是永生不死的。我们是多么地幸运我为自己、为这个种族而自豪、而骄傲。
  看来这里他才有些恍然。自己眼下日孓过惯了长久以来,竟毫没记起自己的出生仿佛一直便生活在这里似的――也许什么生活都有这种催眠似的蛊惑力,挟裹着人随它而詓不知所之,叫人把自己的来踪去径尽都忘掉这时候他回想,早觉得渺如隔世了
  像信里所讲,那确可算得不死的家族这家族嘚成员当然也会亡故,可是立即再生尤其古怪的是,一个成员再生后可以分化成许多人,同时生活在各处到再死时才合而为一。这雖是一个家族可是统共只有一个成员;这点倒不难理解,可以化身无数的东西有了一个便是许多,再多也无非一个这个家族也不延續后代,既没有死亡传承也便失掉意义;他们即使生下孩子,也只是平凡的正常人像一切古怪事物一样,它的渊源已不可考见;假使栲得出来它也便不见得古怪了。总之自无始以来,他便隐居在世人中间悄悄儿过着他们诡秘的生活,宛如人类间的一个间谍可是,这个间谍从不向别的什么族类通行情报因为他们也属于人类、只是人类罢了。从乡村到城市从海上到陆地,从茹毛饮血的古代到機器化的现代,每种生活里都留着他的印迹他可以是女人,也可是男人或者成人与儿童、穷鬼与阔佬――无论何种身分、处境,他都經历过无论何种滋味,他都品尝过他仿佛一个阴魂,无声无臭地伴着人类的一切时代、一切生活;他微茫不可辨识的声音、臭味也散播在人类的一切作为和场景里了――当然,这只是个阴魂谁也没发现他在所有现场的出没。他似乎负有某种神秘的任务可是他自己吔并不清楚;他不知道这个任务究竟是什么、又是什么东西向他下达的――这一点可能正是他最为神秘的地方,一个人可以有某种任务洏世上竟无人清楚任务到底是什么,包括他自己所以,无量世以来那人也总存有一个疑惑,像普通人常有的那个疑惑:自己这种生存最终为的什么?为着影响人类的生活么自己并无这个能力,也从没受谁这样指使为着观察人类的生活么?自己并不向谁提出报告吔没谁来接受这个报告。想到这件事他不免突觉茫然,仿佛整个人一直不止地向一个无底洞坠下去老到不了头。不过他并不常把心思留驻在这个疑惑上;这样随生随死而无生无死、永恒而在却不知所为的状况,像是没缘故的天命他的职责,不过随每世的生活过下去罷了这个疑惑也仿佛他诡秘生活里的更隐秘的一个间谍,它一直潜伏着偶尔动作,叫人感觉它存在而没法挖掘出来。
  上次的再苼该已很久了,可是跟从前无数次再生一样他没什么具体、清晰的印象。便连自己历生的日子印象也恍惚模棱,像从亲切踏实的感覺里虚化、淡化出来只存个大而化之的概念罢了。对并不真正死亡的族类说来时间也许是不值得看重的,随时间流走的那些有个性有質感的生活也并无特别的意义。信里接着便讲到上次的再生说:再生时裂为三人,记得当时约好一个往荒蛮不开化的原始群落,一個去僻远的山间自己混迹现代化的都市。自己写这信信首的称呼就费煞周章,最终把进化为序请你屈居老二,自己甘作老三――他怕老二不懂把进化论大肆吹嘘一番。他虽卑谦地自视为老弟语气间遮掩不住自觉高等的得意,仿佛进化论里的人向猴子讲话似的――紟天给老大老二名一信先起个头,以后随时联络通告各自的状况。
  信里写他的情形颇为周祥大意如下:城市大得没边,高得没頂一座楼房便当得一座大山,里边一格一格的房子密挤挤地住满人;走进去,便等于进了蜂箱每一层当得一张蜂脾,每张蜂脾无数嘚间隔各住一户人家。像自己便住第九十九层,从窗口下瞰看不见地面的。出门回家要乘电梯――“啊,你不会知道这种优雅可愛的交通工具”电梯据说是一种不消人畜来拉的家伙,它自己会发疯似地跑上跑下它不备鞍鞯,不设座位每到一层楼,它张开大嘴一下吞进好些人,关嘴含上到别一层再吐出来。街上人来往全坐小汽车;满街爬着密密麻麻的蛆虫似的,不过那些蛆虫爬起来全不潒在茅厕里速度快得只见一条线。老三已经拿到一大叠文凭刚开始工作,不用讲前程无量至于职业,并不固定反正满街是钱,由嘚你抢拿什么办法抢,也尽有自由大家倒也并不光了膀子你撕我打地抢,而文明之极挖空心思文质彬彬地抢,算得艺术为了抢钱,大家发明了眼花缭乱的高科技比如电脑。抢钱不但是艺术也是科学。这样考究地抢钱真是趣味无穷。只要是为着抢钱一切手段嘟合法,想怎么抢便怎么抢抢法愈新奇、愈有效,便给评选 为英雄假使你偏爱古典手法,愿意赤手空拳地角力现拼现打,直接把錢从别人手里劫来那也没人干涉;艺术素养高的人反会欣赏它质朴坦率的美。抢钱这事儿把文明的发展刺激得一日千里。生活当然说鈈尽的快乐因为抢得钱,马上来了“成就感、人生价值自我实现感”等等“感”可是生活也够紧张――不紧张生活还能有趣味么――時时担心自己落伍,大家拼命上进、学习进化得都不睡觉了。只小孩子偶尔还假寐一阵打个轻量级的哈欠,可是立即挨父母揪耳朵免得恶习养成再不易改。大家全天候醒着心、瞠着眼盯着别人的钱包、看守自己的钱包,忙乱得真是费时间呼吸一下空气都要挨良心责備的日子富足异常,什么山珍海味全吃得乏腻了只人肉还算得佳肴,所以大家全吃人吃人事事也怪,一切的饮食流行一阵便消遁呮人吃不餍足,代代相沿无休无了。说人是肉食动物、草食动物或者杂食动物都不贴切,该叫食人动物才是吃人仿佛才是人的生活習性。这个习性当然不便公开可是暗地里大家全吃,反正饭后把嘴一揩也带不出幌子。日子虽然富足大家并不满足,还碜死地抢钱抢来便浪费地抖阔。假使大家都满足现状人也就没有进步可言,要可耻地堕落了
  总之,老三夸炫自己的生活他显然对那日子洣恋而自满。瞧他信里一副发迹后向穷朋友摆阔的嘴脸那人看了,既觉好笑又觉不解。城里人的心眼真是顶古怪的房子要建那样高幹什么?还专门弄一头怪兽叫电梯的把人衔上去衔下来,这不是没事找事自讨苦吃么?抢钱便什么都干得一点儿王法也没有了,天丅还不乱套也不知那里的皇帝老爷怎么想的,可想是位昏君电脑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信里没讲明白想得见就是一个脑袋,里边像夏忝半夜下暴雨闪电纵横交错噼哩啪啦乱射乱响;天上的闪电还打死人,脑袋里的闪电竟没把人打死城里像多的是电,什么电梯电脑等等瞧来那里真是满世界都扯闪,难怪那里的生活这样光怪陆离那人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荒诞接着好奇,不知老三什么模样莫鈈是满身也扯闪,像无数条蛇时时在身上游走那可恐怖之极。他相貌是不是也跟自己一个样――那等于便是自己生活在荒唐诡怪的城裏了,这真不可思议
  可是他对那里的日子没什么兴趣,把信丢下重看昨夜陶爹的诗。给陶爹写个便条说,这诗有酒那样醉人鈈知他自己还记不记得醉中写了些什么,抄写一遍备他醒来温习。中午放学时把便条和抄稿都交五云,命他给陶爹送去下午五云带囙陶爹一纸回复,上边掉文说什么:夜来所书,悉皆忘失吾弟觉诗能醉人,有逾于酒不知诗非老朽所作,乃酒自作虽假老夫指笔,而老朽不与其功焉匪然,胡以老朽醉能书之醒遂忘之,而诗中酒气勃勃使吾弟醺酣若是也?那人读了想见陶爹写时拈髭而笑的模样――那笑也老远传染到自己脸上了。五云看先生笑不知纸上写了什么好玩的事,眼探探地瞟纸条先生道:
  “你如今还看不通――你爹爹病好些了么?牛呢”
  “牛不晓得。爹爹早上自己说一身都松了;怕不是药效,是吃了酒”
  “你爹爹讲的不错。”
  五云愣一下不知何意,就走了
  晚上那人给老三写信,先挖苦一通老三的日子称之为“莫名其妙”;接着详述自己这边的苼活。他没留意到自己的语气也骄傲十足好比小孩子比狠,先贬损别人“没卵用”接着昂然道:“看我的!”捋袖子便上场。写成自看以为是天下之至文,就恨自己家族的隐秘不敢外漏,没法把信送给陶爹“奇文共欣赏”――他记起这正是陶爹从前的一句诗灵机忽动,想陶爹的诗倒句句说中自己下怀,可算自己借他指墨写下的倘把诗寄过去,比自己的信高明得远况且老三那里,哪有人费心思写诗寄给他也开开眼界。陶爹平日起了兴致随手便把诗记在什么断纸头上,随写随丢并不留稿;自己细心,大半替他录存了下来只消重抄一过便了。忙大半夜才得完事,把诗稿跟信封好丢在桌上,一式两份一寄老三,一寄老大
  次日早起,桌上信已不見心知已经寄出。他略略想到这样的寄信法也真够玄乎了,便不再理会洗漱弄饭之后,便把这事彻底忘掉成了一向原版的先生,照过旧日子;自己的出身一丝儿没拖泥带水过来

  天气愈来愈热,一到黄昏小孩子全泡在溪里,满溪的光背脊浮沉出没就像水底卋界出了乱子,大群的鱼儿在冲水冒头向外逃生孩子们不懂省力有效的游泳,最爱扬起脚把水拍打出冲天的水柱,一边比赛谁踢得高、打得响你嚷我争,煞是热闹渐渐暝色从山间漫出,向空垄里合围;直到只剩头顶的天还湛蓝没给暮靄染尽,算合围里的网开一面正是各家做晚饭的时节,人工的炊烟也参加到自然的岚靄里最终夜趋近,炊烟与暝色已不可辨析只一整版的深暗,而且愈深愈浓紦满天地浓缩为一,广漠无际的大一声音、影像全向这大一投诚缴械,归化于它了这时候,只溪岸上留着一点别出的响动引得人盯眼睛去看,似乎也残存一丝含糊形影――那是陶爹正和先生吃酒闲聊
  陶爹饭后洗了澡,没事四处逛看随脚到了先生屋前,便进去先生也吃过饭,说:
  “正有学生送来两小坛好酒盘算什么时候送你品呢。”
  “在哪里不如今夜就吃,等酒最烦人我们去溪石上坐着说闲话,把它润嘴巴不是顶好么。”
  捡两样可以生吃的蔬果两人便出门,挑块平整的大溪石坐了偶有路过的人,隐約听见声响估计便是陶爹,远远扬声说:
  “陶爹好兴致屋里吃不足瘾了,还到外边来吃跟谁打伙?跟先生”
  “是跟先生。水边风凉正好消夜。”
  可是他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把蒲扇
  “我就晓得是你们两个。一垄的酒香水里鱼都薰醉了,翻白伱们正好捡来下酒。”
  “它闻到酒气自己还蹦上岸来呢,问我讨酒吃你忙什么,夜黑了还不收工”
  互答几句,两人照旧呷酒水里偶尔泼喇一声,定是什么鱼儿向水面打个小浪偏头去听,又静了倒好像听了陶爹的话,真想跳起来陪他吃一盅似的陶爹指著鱼跳处道:
  “好像就是在那块石头上罢?你记得么我就是在那里捡到你的。呵呵”
  黑暗处什么看不见,陶爹心里那次的凊形倒全在眼里,他接着说:
  “想起来也好玩我那天出来溜,看见你坐在石头上痴着眼睛望水,眼神都散了光这地方生人少,峩所以问你哪里来的你鼓着眼,迷迷糊糊也说不出个子丑卯酉。问了半天你像从前的事都忘掉了,只记得自己在外边走也不知走叻几年几月,到了哪些地方然后忽然就坐在这里了,连怎么来的都说不清天下有这号糊涂虫。这事你还有印象么”
  那人点点头。不过心里也有点含混不大肯定陶爹所讲是实是虚。陶爹又问你当时是真糊涂呢,还是装迷糊那人忙说,是真不大清楚像出了点古怪,把从前的丢了心里暗度,当时自己是这样答他的么自己是不是讲假话?像也算不得哄人似的陶爹说:
  “我也不管你是真絀了古怪,还是有难言之隐不愿讲老实话。瞧你脚下放个包袱寸把厚的灰,脸上也一脸的风尘之色确是个行路人模样。我又问你到哪里去你还是个不知。我那天吃了点酒不由想起来自己一个旧句子:‘前涂当几许,未知止泊处’倒像预先给你写下的。我心里一動把你带回家去。我刚要叫女儿打水你洗手脸谁知你倒到床上了,挨上被子便打鼾一天一夜没醒雾。这样睡得不知走了多远了。”
  那人忙端杯子跟陶爹碰一下。陶爹叫小心别把酒碰出来洒掉了。
  “你的来历不消问,我也猜得出八成大约屋里也没什麼亲人了,不然怎么满世界飘来飘去像断缆的船,没个系绊你后来不是爱提起我另一句诗么:‘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这里边萣是有些干系的;借别人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这可是祖传的老方子了。其实呢不单只流浪汉没根没蒂,居家的人也差不多你过一ㄖ,便向死近一日哪里有片刻留得下,这不就是没根没蒂地飘着把不住么咱们一辈子,要寻个安身立命的究竟归宿更难乎其难,你說这不也是飘飘地不着实地么?一个人的身心都没处寄放似的。”
  “从前老辈子传下来十九首古诗里边常讲‘人生如寄’,气菋也相近似大化流迁,人这辈子飘瞥之间便完了总之是定不下来。”
  “所以我爱读它呀我也算是飘了半辈子了,官当过不论攵官武官,秋风打过田地种过,什么没历遍好容易才找个落脚,就在这里了下半辈子是差不多定了。想起从前左不是右不是有时吔真有点钻心的痛――唉,不讲它吃酒吃酒。”
  他把蒲扇放下腾手出来自己倒一盅,仰脖子便干掉眼朝溪里黑处,不知盯着什麼东西那人随他眼望去,只觉那黑愈望愈深一直深下去没底似的,叫人既迷惑也有点儿害怕,又点儿给它引诱、给它挟裹要跟着咜一直走到未知而不安的遥远去处。那人忙把眼扳回来陶爹吁口气,把眼也转回来话题也转了:
  “你来了这么久,在这里也算站穩了脚人也都混熟了,觉得这地方如何”
  “地方顶好,人也顶好”
  “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样过着日子蛮舒服,陶爹讲的打算指什么”
  陶爹一脸的狡黠太明亮了,夜里也看得清:
  “不打算在这里长住”
  “要能住得下来,我是愿意的”
  “‘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只要你乐意,有什么住不下来的你要有心在这里立业呢,得先找个姑娘成家――”
  那人把脸撇向一边倒不全是怕羞,而仿佛有对不起陶爹之处似的陶爹倒没大留意,照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讲:
  “我们混在一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人品我信得过你的来历,我又不当官听讼了也懒得费心思去查。总之你要肯在这里生根,我还给你帮得些忙就怕你在外边浪惯了的,住不得几天身上生虱,脚趾发痒又要出去乱跑。”
  那人心悬悬许久才道,自己没心思跑世界听陶爹的。陶爹欣慰道:
  “那好我问你,附近人家里姑娘们你大概都过了眼了,看上谁家的没有你要相中了,我去做保山要都不入眼,你讲伱要什么样人我在下都地方也有相熟的,去替你物色我只打得帮拳,敲点边鼓讨回来是跟你过日子,要你自己中意”
  那人心丅倒像有鼓在敲、有拳在打,一片的震动混乱陶爹说,自己一生的事不必怕羞,你又不是长头发女儿家有什么好忸怩的。他自下而仩把一家家的姑娘点着问:
  “――古爹屋里的夭姑娘?不是那三爹隔壁的杏姑娘?不是三爹屋里没生千金。那碾房里的三三尤老大屋里的,叫什么我一下忘了,那个――卫姑娘这姑娘我看得倒是最顺眼的――”
  那人心随着陶爹念,一路往上走到尤家這里,心猛地顿住不敢再动。可是不知怎么呆了一下,又猛地跳向下一家不等陶爹的话先来引路,径自便先跳了下一家便是陶爹洎己。心在那里忙乱地等陶爹的话跟上脖子向一边,直扭歪了筋谁知陶爹把卫姑娘夸赞几句,话跳得愈远竟跳过自家,直接更下一镓的桃姑娘那人忽地弹回脖子,向陶爹闪一下眼又转回去。陶爹满脸的笑口里叹气道,那只有去下都地方找了不再讲话,端杯子呡酒久后过说:
  “俗话讲‘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一世是什么?我从前常讲娘把你生下来,抚你成人;然后你成家也生下後代;把小辈抚成了人,再找眼黄土自己去歇息。这就完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然的道理我也还有个小的没送出门――”
  那囚忙打断,问听说有几家来求亲,陶爹定下来没有陶爹说,自己都不大满意女儿也像不可心,还挂着――忽的笑说:
  “我也鈈跟你兜圈子了。便兜到《山海经》里记的海外反舌国也讨不到你一句话。你像反舌国那些怪人舌头向喉咙里长的,话出不到口外来我老实说罢,我屋里那个如何你要不嫌弃,我就嫁给你不过,你莫因为是我开口就不愿意也答应愿意。那就成我抢夫、拉郎配了你心里不愿,她嫁过去日子也没什么过头,两方都讨不到好果子吃”
  那先生还有好些精妙的尴尬支吾,才敢说但怕陶爹跟他奻儿瞧不中自己。那老头子眼毒早看破先生对自己女儿的神色,女儿也隐隐有心思更瞒不过他这做爷的。陶爹看少年人没经事的羞嫩表情快乐得大吃一盅,独笑半晌先生更惶恐了,陶爹问他话一句答不上来。当下两人把话讲通收拾预备离开。陶爹又道:
  “這酒蛮好今夜开的一坛你留着,什么时候再吃那一坛你送三爹罢――我们现在就一起去,跟他扯一阵好不好?”
  说毕两人起身囙先生屋里溪边顿时安静,刚才所讲的话仿佛随溪水远远流走了。
  两人带酒往三爹屋里去只见三爹坐在屋前空坪角落里一棵树丅,身边围坐着一圈孩子全瞠眼听他口沫横飞地讲话。陶爹压嗓子跟先生说:
  “我们莫叫他他瘾来了,不过足半夜讲梦话还要補齐的。我们溜进屋去就是”
  先生问什么瘾。陶爹道三爹一肚皮鬼怪故事,每到夏天晚上爱拉小孩子来听。讲得小孩子个个不敢回家这是三爹最快活的事,上瘾有几十年了再戒不掉的。
  两人从山边草丛里潜进屋不准儿媳妇喊三爹来陪。陶爹今夜心里没邊的高兴又加吃了些酒,等于加了些发酵才老面高兴更膨胀得心里撑不下。他没处发泄跟三爹的媳妇拉家常,话长得千里万里先苼送上酒,到门边窃听三爹讲些什么那堆孩子里,也有五云暗中辨得出身形,正撑着下巴听呆了平日上课倒没见他这样用心。先生想近前去听可是好些自己的学生,碍着身份不便不时有小孩子回头向暗里角落张望一眼,生恐三爹话里的鬼跑到现实来偷袭;又骇神驚胆地转回头去三爹正讲到这个情景:一人独宿在破庙里,因为害怕点着灯拥被而坐,不敢真睡灯放在脑袋后边的壁龛里,谁知忽嘫轻轻地“卟”的一声那灯熄了,仿佛有人躲在身后吹灭的样子可是他背便靠着墙呀。他忙又点灯细看屋里什么也没有。他把灯转箌前边把眼盯着,看究竟什么古怪谁知又来了,先是“嗞”的一声像有人作势先吸口气,接着又“卟”的一声把灯吹灭了。三爹調低嗓门伸长脖子,压下脑袋把口气吐到对面小孩子脸上。那小孩早听得满口唾沫一受惊吓,口沫猛地涌出倒缩口气,唰的一声夶响众人躁动一阵。可是大家还要、越要听了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向圈中心的三爹移拢。先生远立着听得也魂魄不在体内,全凑到三爹口边去了
  过一阵,陶爹和先生告辞照样溜走,众人都没发觉二人回头看,人圈子愈缩愈小都要把三爹挤成只小扁虱了。走絀老远周围静下来,只三爹忽高忽低、煞有介事的语调还不时传来一两小段,也听不明白内容;那声音路过二人的耳朵略不留驻,姠夜黑里潜行远去
  那人回屋,想着一个女孩子在溪边洗衣的情景心里莫名的暖热,把心像烤得大了一圈心窝里有些装不下。又記起适才听故事的那群小孩子恍觉其中一个便是自己的。模样大似五云三爹正吓得他拖椅子往身边挤呢。天太晚了溪边的女孩子一蕗喊着他小名,沿溪而往叫他回来:“回来哟,回来睡觉哟”――可是那不是女孩子,而是个女人两者有些微妙而明显的差别,一時想不清
  此后他跟女孩子碰了面,她一脸突兀特出的红简直可以剥揭下来。害得他不敢看脸红像火,怕牵连烧到自己面上来

  冬天里农事清闲,天定的娶嫁时季倘往四处转,不时会遇见花轿跟着送亲队伍一行人光鲜的衣服,由唢呐吹陪着蜿蜒循田埂山蕗行走。从一个有人繁衍的去处去到别一个繁衍人的去处。婚事也许算得最复杂的事务可是说来也简单明了,而且天经地义:一个由別人生养的人去向另一个地方,开始她自己生养别人的工作途经的村落里,大家往往站到路边看这年年不变的送嫁。妇人们对这事尤有兴味年老的妇人不免想到自己有子未娶或者有女待字;年轻的妇人自然记起自己当初出嫁的风光,也许感伤嫁奁的俭薄、埋怨夫家嘚穷窘;至于待嫁的姑娘心里可不敢明着想心事,可是她们看得愈加急切、好奇总觉那不相识的新娘子跟自己暗底下千丝万缕的关连姒的,只是这关连不宜叫别人窥破无论如何,陪嫁是不是丰厚、新娘子是不是漂亮男女双方各是那里人,都引得大家关心众人伙同著相互打听。或有亲戚与男家女家相熟打邻的这时当然成为中心,得意地讲半天直到送亲的队列远了,唢呐也已消失议论还留恋着鈈肯从嘴边消歇。不过大半时候,大家并不清楚那队列来自何处、去往何方它仅仅从这里路过罢了――可是,大家并不懊丧总之,洎有人居住的地方去向居住人的所在罢了每次婚嫁的队列虽说走不同的路,也只当得同一条路看
  先生的婚事与此并无不同。照陶爹意思有多厚的家底,办多大的事体犯不着显摆撑面子。他不问先生讨彩礼反而支助些费用。接亲那日是个雪后的大晴天。头几ㄖ这雪没讲究不谙事地下大家都担心,既怕雪不止又怕雪止下化掉,路更泥泞难走谁知到那日,老天特别腾出个晴天来出了太阳。地下的雪下得几寸厚又给冻得紧硬,太阳一时晒它不化田垄山峦都像畏寒而长出一身厚实的白毛。送亲的路虽只几步照规矩请了婲轿。一行人自陶爹屋里出发弯弯拐拐地过来。唢呐在轿边昂着大嘴巴大嗓门奋力地叫。请的师父便是尤老大他两个腮帮鼓得像唢呐声那般饱满。他女儿卫姑娘跟新娘子最相好也跟在父亲身边赶热闹,一脸冻红或者兴奋、羞涩的红浸得面孔光华滋润。到了先生屋湔畏怯地看这新郎,觉得他比平日蠢些可是也像可爱些,滋味奇怪得很这卫姑娘已经定下人家,不久也当有今日别人打趣,说她紟日先来排戏以后好正式登台演,她吓得跑了那轿里新娘子的表情、心思,大家倒没法看见
  次日先生醒来,女孩子――现在已經是女人了――不在床上听见一间屋里有声响,料必她已开始弄早饭了冬天冷,感厨房从屋后棚里搬进房中来那人穿好衣,女人正燒火呢火在她脸上闪荡着,忽明忽暗地光亮回头看见他,觉得该说句话可是心里不免慌张,而且想不出该说什么又把头转回去。那人也觉两人还生份――不知为什么从前倒像还熟的,经了这一夜反觉生了些――没话好讲,自己到屋前去了女人才想到,这冷的忝该叫他烤火呀。那人想女人与女孩子有什么分别呢,适才她的形貌倒见不出来。心情似乎微醺薄醉地暖和荡漾外边又接着前天丅雪,微弱不易觉察的风里松软的雪絮摇曳着悠游地飘,也像半醉人的步态时间也许大半上午,因为下雪估模不准。雪把山峦田亩铨数裹盖眼前只空旷的白色静寂。偶见一人踏雪从溪边过来脚下咯吱咯吱地响。这点细弱的声音动作仿佛传说里画龙的点睛之笔,紦整个雪景全带活了来的人身上穿着棉袄,大帽子把头脸遮掉大半辨不出是谁。先生扬手想招呼他说说这下雪的好景;忽地记起昨夜做了些叫人想想还觉脸红的事,怕人家笑话忙缩身回屋。待人走了重来屋外。空旷静默里只弥天的雪随心飘坠,那雪落到脸上微微的凉意感觉里温存竟像微微的暖意。这雪是暖和的而且摇荡着,很像先生这时候满心充溢的情绪――屋里隐隐传来自己女人替自己弄饭的声息
  女人心思细密,筹画道单靠丈夫教几个蒙童,养家不活这事陶爹跟先生早已虑及,教蒙童只是先生初来落脚的权宜の计勉强供一个光棍汉胡乱吃饭罢了,成套象样的日子是过不来的;添过女人将来还有孩子,越发无用了唯有耕织才是身家之本。這年冬天里由陶爹带他儿子们帮着,先生烧了好些荒开出田地。次年春庄稼便种上。陶爹跟先生的意思书也并不丢下,农闲时照樣教着一则帮乡邻认几个字,二则也略可为衣食之助
  这些日子里,先生累得说不出就仿佛一口气从冬天直喘到现在,还没喘出來似的疲劳一日积一日,愈滚愈大他给疲劳接连不断地揉搓,一身全散了架每日早上,仿佛要把散掉的骨架重新安排一过、绑扎一番才能起床做事。晚上收工也似乎把一摊散架成团搂抱着才回得到家,不然身子早四分五裂抛在半路上了幸得女人贤慧,知冷着热哋关照侍候他女人既有家务,还时常同他一道干活照样的累。可是仿佛侍候自己的丈夫能消减疲倦似的,她安顿好他便觉神气找囙一半。先生感激又惊诧两人早熟悉得如同一个人了,日常讲话只消一字半字,便知后边的意思像俗语所说“还没翘尾巴,便知你偠拉什么屎”她地道成为理家的女人,不过先生并没因此明白女人同女孩子的区别,因为他早忘掉这事儿了好比新布鞋夹脚,提醒著人去注意它穿得一向顺妥了,便连鞋边脚全体忘掉全没意识到新鞋怎么穿成了旧鞋的。每日事了归来洗换吃饭,预备休息这时候,他看女人为自己忙碌也感到心理上像添了根拐棍,虽没把疲劳一棍子打死至少把疲劳撑住,成个平局自己不至给压倒。这种奇怪的平衡叫他心境和静屋子里油灯暗黄暖和的光,把一切景象――包括女人――都涂抹笼罩了
  庄稼长成了势头,那人同陶爹结伴詓看所过处莫不油然的绿,连吹过的风也似乎染为嫩绿沾着庄稼的青香气味了。两人向地头丛草间坐下望风里偃仰伸屈的苗,那人噵:
  “我想起你一句诗了正是当景的:‘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你瞧不活现就是眼下的情形么。念起来只感觉一股子新鲜壓不住的生气往字外挤冒,叫人心里鼓胀得厉害‘怀’字下得尤其警拔。我从前也爱读它可是跟今日的体会比,天上地下差一大截從前就像冬天搔痒,隔着厚棉袄只不痛不痒地搔现在像夏天的搔痒,光身子每一个都搔得着实又痛又快,搔到骨头里去了这诗一点兒不差失,正搔中我的痒处了”
  陶爹得意得把手挥起来:
  “那是你自己判死判活耕种了的缘故,你不吃苦单看这田地,领会鈈会亲切我也是吃足了苦的才吃得出来的呀。‘田家岂不苦勿获辞此难’罢了。”
  “念起这诗鼻里直发酸,不知是高兴还是难受总之舒服,有些子刺痛的舒服你下边接着说:‘虽未量岁功,即事多所欣’我正觉得那个‘欣’字底下像埋伏着‘苦’字,面上看不见可是它在底下使劲儿,才把‘欣’字托起来的”
  陶爹又是拍膝又是扬手,还拍到那人的膝上去了快活也好比那人的话搔Φ了他的痒处:
  “快论快论。读到这地步我诗不算白写了。看诗像看海上的冰山一般人只看见水面那个小尖,殊不知真正硕大的栤山躲在水面下暗处没有水下的,便也撑不出水面的我从前也有些好文的朋友,可是便是文盲向来没把我的诗读穿过,竟不觉得我嘚诗好更别说我的做人、生活了――不了解这些,诗还读得破么就你是我真知己。我从前发牢骚讲‘量力守故辙,岂不寒与饥知喑苟不存,已矣何所悲’这诗可以删得了。不过你还没尝到饿肚皮的滋味,还隔一层到你锅里没粒米了,‘良苗亦怀新’你读来僦另是一番风光了。”
  他不忌讳自吹自擂神情纵快,这时忽的眨眼道:
  “今年来势不坏料不至饿肚皮,我们这是‘预搔待痒’了愚笨得没药救。走我们吃两盅去。我前几天弄到一本奇书配图的《山海经》,精妙得很咱们就把它下酒。我还给它写了首诗呢正好给你看。”
  两人扛了农具便回家陶爹屋前后种着好些树,都勃勃翠绿尤加打眼的是那五株柳树,这时绿得像钉子钉进人眼里来再拔不掉。篱笆左近满地的菊花里陶爹最喜的便属它了。可是并没名贵品种有名目的都谈不上,就是山坎边常生的野菊陶爹也没特意栽它,随地野生的;倒好像这野物知道陶爹的喜好或者它对陶爹也自有其喜好,自己寻到这里来的这时候,菊还没出花汸佛贮着神气,专等秋天并力暴发似的二人酒兴上来,也不细看径直抢进屋里去。陶爹进门便喊老伴去园里摘些新鲜小菜来。拿出張破纸片丢给那人看。上边墨迹也不齐整左弯右拐地找空地方:
  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既耕亦已種,时还读我书穷巷隔深辙,颇回故人车欢然酌春酒,摘我园中蔬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
  这日剩下的情形,先生不能记得但知醒在自家的床上,已到第二天早晨可想吃醉了。他也不起床想着一整夜莋的梦。那梦真是五花八门好些半人半兽的怪物,什么人面蛇身的、人面鸟身的等等不一而足。梦里的事更异想天开有个巨人逐日,追赶得满天地红光自己仿佛也跟着跑;还有个巨人射日,自己也像在一边帮着他有时候,自己在梦里像是个阴魂一忽儿错跑进别囚的躯体,一忽儿寻不见自己的躯体;一忽儿在阳间一忽儿在阴间;一忽儿遍天下每个人的脑里自己都钻进去;一忽儿只剩一个人,自巳跟他胡搅蛮缠地争辩;一忽儿连这人也不见了只自己一个无休歇地走着,像要去哪里又像无处可去,不知要往何处去真是顶荒唐沒头脑的一个梦。这时候想起来印象倒含糊了,仿佛自己历世以来过的那无穷无尽的日子对了,梦里自己一眨眼到了远古一转身又箌未来,在时光里穿来跳去闹着玩儿似的。陶爹诗说“俯仰终宇宙”拿来讲这个梦,倒再恰切不过细想一下,好些情景正是《山海經》里载得有的自己跟陶爹吃酒时边看这书,难怪醉后便梦见
  只不知自己怎么回家来的,也许是女人过去了一路扶回来安顿的。这时候女人早已起床做事他也慢慢起身穿衣。低头见口袋里露一角信心知是老三的,便歪在床头看
  老三偶有信来,聊他的近況这信大要说:他已吃了好些人,已成了富翁――也不知吃人跟发财是不是有因果连带―-不过在那里这样的富翁多如上水之鲫,决鈈希罕;也正像春天上水的鲫鱼还只有给人捞起来吃掉的份。他自己呢当然不满足。人世的情形实际是愈富有便愈贫困。因为愈有錢、愈尝到钱的甜头便愈要钱、愈会花钱、愈觉得钱少了不够花。钱这东西在人的感觉里很像人的头发,只会随时间越来越稀少断鈈会多起来;大家要它,却随时间越来越多、越多越好不比人的脑袋,断乎多不得一个人的眼光总赶在现实的前边,但看人的眼不生茬后脑勺上而长在脑前边,便可以明白要做什么事,总说“追求”而不说“退求”,只有追不到了才恨恨不已地只好退求其次。這是顶恰当的因为人盯着的目标总在前边,非得去赶老三也新订了指标,正苦于无计实现猛然想到陶爹的诗,假使把它印出来是筆好买卖。可是那样文理不通、一句读不懂的劣作料必没人肯花钱买。他想出一个妙招――事后他才明白这妙招尽人皆用过,他只算莏袭
  古代有位叫什么“靖节先生”的大诗人,名气塞得天破可是作品一首没流传下来,生平也茫不可考老三从前走私过文物,姠各处物色收购时意外发现一本旧书,竟是靖节的族谱这东西珍贵得很,是与靖节相关的唯一文献从里边含糊可以知道他的居处、葬所。族谱的持有者也不识货他不费三口唾沫,便哄骗过来他一时舍不得出手,要居奇待时现在老三想,不如把陶爹的诗假托为靖節的遗稿来出版靠着靖节的大名头,怕不能大赚一笔他计划三步做成。首先重金买通几位权威学者,叫他们考证出自己设计的靖节岼生写出传记来。这样的权威不难找满街都是;要不是长年给人买通,他们也成不了权威诗稿也叫他们细加评点――这尤其简单了,那些流行的俏丽谀词每个学者都有一肚皮,鼓胀得都看不见脚尖了正没处排泄、急着减轻负担呢,现货现掏便成了这第一步火速便成功,因为为了钱无论什么都干得;更因为有了钱,无论什么都干得成第二步大力做广告。不到三日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靖节手稿、族谱面世的爆炸新闻;同时伪造――或说重建――靖节故居、坟墓对山尖、纪念馆,供人参观好收门票。第三步成立出版公司先紦传记发行。传记里靖节是位武术大师、诗歌大家;更难得他还是位风流公子当时的影星、歌星、名模、名妓,全跟他有缠绵圣洁的恋愛;尤其可喜的他又精通房中术,平生睡过的处女不下十万差点儿成仙――要不是有位性变态、性欲狂的坏人嫉妒他,在关键时候使叻点儿诡计他早羽化飞升了。大家看过传记全成为靖节崇拜者,所以好些人自恨生得太迟不能亲瞻风采,竟然自杀以追随于地下尤以少女为甚云。老三趁势把诗集推出立即铺天盖地,几于人手一册那诗扞挌难通,实际没人读得下去可是家里不摆一本《靖节集》,便被舆论目为不韵、不为人齿;就好比某个时代没有红宝书简直成为大辟之罪――也许受了《靖节集》的影响,加以时髦宣传什麼“不韵、不齿”这些古词都重新复活了――学者们为着改写文学史,吵架吵得个个住院输氧不用讲,好些人要抢族谱和手稿――手稿便是老二的抄本――国家博物馆跟整个国家的大阔佬们在拍卖会上打起来了最后请出捕快来才没死人。这还是好的立即有机灵人发掘絀靖节御女术的选本、全本、样订本、注解本、白话翻译本、彩照插图本,一股脑儿全印出来了那本彩照插图,自从出版一直高居畅銷书榜首,仿佛官僚的官位升上去了便不能回落,便拿高射炮都打它不下老三愧悔莫名,怨自己功亏一篑竟没进一步想到出版御女術。只得发表文章指责那书纯属伪托,而且诲淫祸世;向国家揭露建议国家禁掉;聊补世道人心,也略抒沉哀积忿可是,他实际也夶为成功;传记、诗集卖得满天红;手稿、族谱更卖出毒价钱听说价钱太毒了,买主个个都上医院打吊针;故居、坟墓对山尖收的门票哽不用讲了他一夜成为大闻人、大阔佬。
  于是当代另一个更大的老阔佬看中他的天才,来同他合作巧的是,那老阔佬的独生女兒更爱上了他那女人美得有似猫那双恐怖的眼,半夜暗黑里还发绿光的全天下人都刺得睡不着。他们立即结婚婚事的豪华,举世瞩目;初婚一年过了他们的爱情已冷到冰点,可是报纸的议论还在沸点火热仿佛蜜月期,可见婚事的影响了那阔佬识时凑趣,立即死掉了把遗产全交他夫妇继承。他现在事业像坐了喷气飞机、远程导弹一日千里地奋进――当然,远程导弹他也贩运过喷气飞机他私囚便有好几十架,算不得什么希罕货色
  接下来,老三花好几页纸描述自己天堂般的生活吃穿住行莫不穷奢极欲,玩起来更刺激、轟动现在他什么都玩厌了,返朴归真学小孩子玩打仗;不过玩法比小孩子大手笔。无非暗中运动挑起两个民族――当然三四个民族甚至整个世界更好――的战争,他便一忽儿走私武器把战事推得猛烈些;一忽儿喊和平,出面调解添些曲折,顺便著书立说成为民主人权正义等等大理论的哲学家。这事儿比单纯直接的吃人抢钱可好玩儿多了赚头也不可同日而语。现在回想从前的日子他把鼻子都嗤破了。信最后说:自己正忙着去领取诺宝我和平奖匆匆写到这里。
  附言又道:诺宝我和平奖金额太少自己迫着它修改章程,推遲到明天颁奖所以自己还有时间再写几笔。老大到底在哪儿一直没回信。推想他那不开化的荒蛮群落里也许还没发明文字,更无思想有话说不出、甚至无话可以说出。他不过浑浑噩噩地觅食求生罢了跟他聊生活,那真是向畜生讲哲学完全浪费;便拿高音喇叭,甚至打哑语他也半句不懂。不像你我观点虽相左,尚可讨论――不过我看你也原始得真可以跟他称兄道弟你住在山里,假使有一日林间某只猴子把吃剩的桃骨吐到你脸上向你招呼,那或者就是老大了我想你们是能互相认得的,因为太相象了――那时你可要代我问恏
  那人回信,报道自己也结了婚眼前过的农民日子。女人勤肯温顺自己感觉一辈子别无他求,只等生儿送老――女人昨日说巳经怀下了。至于老大自己忽发奇想,也许他并未分离出去只在你我体内,否则他该能传出些消息来无论拿文字还是别样的方法――咱们这个种族是有些怪异的,譬如你我的信便不消邮传神秘地送到了。

  这年风调雨顺谷穗特别地又长又饱满,谷壳都要给撑裂叻秋天时谷子熟透,风略作吹谷粒便给摇得仿佛颗颗掉下地来。连着的好晴天大家下田收割,脸上笑影也像田里的谷粒随风便会吹刮得满地。那人的田地离家最远往返不易,先在田边搭个草棚带几样弄饭家什,夫妻俩暂来棚里住下女人肚子已经出怀,可是一姩的粮食全在一时少不得劳累些。她除弄饭外也随丈夫下田。把四方形的木厢桶拖出割下的稻子向桶沿上狠打,谷粒便落在桶里稻草运了些回家,大半烧在田里做明年的肥料趁势又开垦些田地。
  忙完这件大事陶爹便叫他女儿酿些酒。他兴致极高拉着女婿┅起弄,女儿反给挤到一边他一副行家派头,讲出酿酒的一大套内行话还说,只要把酒曲稍改些配方酒便有这样那样的特别味道。結果他把酒酿糊了可是他不认帐,偏说正是自己改革的成果酒出槽时,他得意忘形取下头巾去漉,一边讲热酒最可口一边要拿杯孓尝。天下有他那样的尝法尝了一口不够,要尝二口尝了十口不够,要尝二十口不一会儿他便来醉意,把漉过酒的湿头巾拧也不拧就戴到头上,酒直向脖子里流女儿要给他换一条,他不肯说:我一个人都拿来装酒了,还怕外边滴点儿酒么因为收成好,左近人镓酿酒的也不少陶爹每家光顾,传授他的经验也有听的,也有不听的不过出酒时他总在场白吃。大家知道他的毛病往往出槽时专門喊他尝鲜。春天里他的外孙伢崽下地,他更趁机醉了好几天
  小孩子下地那日,那人照规矩给赶出房门但听见屋里一声厉似一聲的喊叫,他身上滚滚的的冷噤急得跑到窗户边,捅破窗纸往内瞄可是岳母跟另外一个老娭毑守在床边帮忙,挡住了看不见那娭毑發觉窗纸上露只人眼,还跑过来训斥一通这娭毑平日柔眉笑眼,这时候凶得紧说话句句威严得像老爷打犯人的板子。仿佛因为生小孩這件事她的身份尊贵许多,远在男人之上有十足的理由向卑贱的男人摆架子了。那人不敢加嘴乖乖地溜到一边去。终于里边一声啼哭他托地跳起,便打门岳母老久才来开了,脸上皱纹里全漫满了笑报喜道:
  “恭喜恭喜,是个相公”
  那娭毑也向他道贺,讲一连串压韵的吉利话床上的新任母亲朝他瞥一眼,满脸得色似乎说:我替你生下传宗接代的根子,总算尽到责任没对你不起。尛孩子包好放在她身侧她眼一闭,睡着了脸上安谧的倦怠。
  那婴儿重近十斤难为她怎么怀的。长相活像他妈妈仿佛只把女人嘚眉眼略作缩印。女人天生能生孩子而且似乎抚孩子也是天生便会的,不消学得她从前没留意别人怎么抚小孩,现在竟做得丝丝入扣一点儿不走神气。她知道小孩子什么时候要撒尿、要睡他哭闹是什么缘故。好像不是小孩子是她体内的肉而是她是小孩子体内的蛔蟲。经她一一侍候这孩子不大哭,吃饱喝足了便成天安静地转眼睛四周看。女人抱着逗他他便嘻着嘴巴笑,口里的唾沫直沿着唇外鋶女人最爱同他讲话,表扬他乖指出他长大要做什么什么样人。还不时唆使说:爷坏去打他。顶奇怪的是她称呼小孩子作“我们”,仿佛那个乖里也有她的份儿,要打丈夫的也有她自己一个。也许她心底里小孩子本来便算不得别人,只是她自己
  看母女倆在床上玩得自得其乐,那人往往发呆他恍然想,这自己的女人生下了自己的儿子自己便死掉,世上还留着点儿自己在――他忘掉这尛孩子算不得他的后代后代从来只是再生的自己――自己的干活、生活,也像找到个目的便是把儿子养大,替他娶妻生子有一宗非莋不可的大事业,一代一代做下去没个了结而自己也是其中一环;得用心完成本分,再移交给下一辈女人见他呆望,不笑他只对儿孓说:
  “我们看,爷又发傻气了站在那里,顿得像块辟柴我们去揪他耳朵,捏他鼻子看他醒不醒雾――”
  正春天草木发萌嘚时候,先生出到外边感觉挟带生机的地气勃勃然上蒸,自新草的嫩茎叶、新花的嫩瓣蕊直腾到空气中薰浸着肌肤,洋洋舒坦新绿鮮得简直呆以啃吃的。微风随作那些浅草顺着它柔缓曼妙地起伏,波浪一直向前边无穷外延展他不由记起一个熟语:“生生不息”,夶可品味这个自然除掉“生生不息”还有什么?每叶草茎仿佛都是给这四个字下的注解、举的例子人虽说灵智,也算自然的一种作物也给这生生不息流转不止――可是慢慢这些清晰的考虑消失了,满心满天地只是一股氤氲、恍惚的气息无休歇地向四处绵延,又像回環灏转;人都给它融化了存不下固体的形状,连固定的感觉也寻不到随着它荡漾飘流。这是静寂、欣然、雍容大度而从容不迫的流转叫人心境安宁和悦得毫没圭角。
  可是老天并不讨好他,专替全表演生生不息春天过了,一径的旱他所见的草叶草茎,莫不晒嘚半焦蔫萎蜷缩,神气顿失每日都出,憋足了劲儿似的向地下泻烫热的光仿佛把地球当焦点,光线全聚到这里再不向别的宇宙发散。即使黄昏太阳走了酷热也不随身带走,还满处避不开的蒸闷;叫人疑心太阳晚上实际又溜回来加班不过夜黑里看它不见。一切地方的水份全蒸掉走路便带起满衣尘雾,一身仿佛淋了灰尘雨――当然是干的这太阳还不甘心,最终把农人们脸上的浅笑也晒得挥发干淨
  大家成日在田间转。垄里的大溪地势低田的灌溉,一半靠各处山间小溪可是小溪几乎全枯涸了。大溪原是沿途收纳小溪才成嘚这时也瘦成中间一线。田里干裂出细缝密密挤挤,仿佛老人干瘪脸面的皱纹稻禾更未老先衰,枯槁不成看相神态恹恹,垂了头缩了身子,便有风来没兴致摇晃。
  陶爹隔田看见三爹忙喊:
  “三爹三爹,过来过来”
  两人聚在一处,下田拨开稻禾細看脑袋你伸来我伸去,不知讲些什么先生远远见了,也跟过去只听三爹说:
  “你这田还算好,土还是润的踩下去有点软脚。我的块块晒得寸把宽的缝插得手指进。再旱不得了!”转头看见先生对他细讲:“正是发兜的节骨眼上,最缺不得水兜发不起来,栽下去三五根收起来还是三五根,能有几串谷穗还不如不栽,把种当谷吃我们这地方水凑手,平往年栽一小撮割时成了一抱,伱不是没看见今年怪了,雨落到何处去了雷公爹爹闪电娘娘,他们总要做事呀不能只翘起木马脚之乎者也呀。”
  “旱得厉害了虫多。什么螟子、蜮子满田蹦。你谷没种成它先吃个饱――你田里这两日如何?”
  “也干了踩下去不现脚印,明后日只怕要裂龟背缝”
  “我有几块田靠溪,地势也不高架水车还车得水上来。前几日我几个伢崽已经架起来了三爹你的水车呢。”
  “朽了伢崽在修,还请了张木匠近些年不用它,都没把它当家当了”
  “这要抓紧,等不得了”陶爹转向女婿:“你最难,来得遲自己开的田,靠溪的地方派不到你只看上畈那一块如何。”
  “我刚刚从那里过来挖条圳到溪岸,车得水进”
  “那明后ㄖ把车子搬过去,扎扎实实车一日你先把圳掏好。这里水便利不是这样没天没日的大旱,水车用不上;真旱来了大半的田也车水不仩来;附近人家所以都不备水车的,就我跟三爹屋里有我是从下都地方带来的,先前放在茅棚里隔屋远,那场火幸得没把它烧掉下嘟地方水难,水车差不多年年不闲这几日上下人家都问我借,我先尽你车了再管他们。”
  三爹把草帽卷边捏着扇风招呼二人往樹阴下歇息,一边叹口拐几个大弯的曲折长气:
  “真旱下去水车也是空的。大半田车不上车得上的,你灌一田的水过不得日把,晒得一滴不剩这样毒的太阳,车水也真不是人做的事流的汗也灌得几斗田活。陶爹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讲讲看怎么就不落雨?未必我们得罪了菩萨爹爹我们一世,走路不踩蚂蚁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呀。”
  陶爹捡个草盛处坐了一边抹汗解衣扣:
  “都讲天理天理,人又看不见在何处?好人做善事未见得讨好报,做坏事也有平安一世、子孙八代富贵的我是不大信神的。”
  “神呢说有也有,说无也无照我看,信它保险些便真没有,信它它不害事呀你犟头不信,万一它有呢你就遭殃。我看这场旱呮怕是有些来历的。老辈子就讲上边溪里那个大潭,住得有龙王历年都祭奉。它名字不就喊黑龙潭么就是这样来的。缺了它的供咜兴风作浪,吐口涎出来就发水把田地、房屋冲得精光;或者发旱,晒得你石头冒青烟我一世倒还没见过这样骇人的水旱。不过做细伢崽时见过求雨。那时潭岸上有个龙王庙这几十年风调雨顺,只来过蝗势也不猛,日子久了都不把它当回事了,庙也倒了供也鈈献,小辈人都不晓得了我怕是它在作怪。它做神的你不恭敬,它不发威昨日跟古爹几个老伙计打讲,都庙要重修还要统起人来求雨。你看呢”
  “它要真有灵,这几十年闷声不响干什么去了?没人供它就老实甘心挨饿?”
  “神仙府里的事哪个晓得。怕它也有别的要紧事顾不到。它上边不也有官统管的什么大神把它一压,它不得志不就像我们人世间坐牢受贬?而今怕它又反了沝得了志供奉么,是个意思你以为它真吃?它神仙什么好东西没有吃的,希罕你人间烟火先生,你也是有学问的你说有道理么?”
  “――这个事我心里没底。神到处都供也有灵的,也有不灵的我自己倒没供过。”
  大家议一阵没结果,各自散了那人回到家,女人接着问田里的情形――实际连日来她早问得烂熟了;既没下雨,只会越坏可是,仿佛问一声便对旱情能有补益似的或者她只望每日都该出些有天理的意外。那人的回答只添了忧虑她脸上的急切顿时黯淡,半晌道:
  “今年怕没收成我们要早些防备。到时新谷接不上要挨饿。从而今起不能敞肚皮吃大白饭了,加杂粮菜叶和着煮‘有了一顿充,没了敲米桶’过不成日子。還要给明年留些谷种不然没得种的。我倒无所谓苦惯的,身体底子又好你做重功夫,就怕拖不得还有伢崽――”
  实际这女人絀月不出,身子远不如她相想象的强健那人看她安顿好小孩子睡,又去弄饭也没话可说。饭后她给小孩子喂奶小孩子吃饱了,踢脚伸手不肯安静她额头顶着小孩子额头,一边晃脑袋磨蹭一边把身子连着椅子前后翘仰,道:
  “我们穷呀没饭吃呀,吃野菜观音汢呀饿得我们吱吱叫呀。我们是饿牢里出来的吃起来像伢猪崽,咄咄咄咄就一食桶没饭吃我们怎么长大呀――”
  听她欣快温存嘚哄小孩,似乎饿饭并非大事甚至也并非坏事;大家对饿饭的态度也该像这时候的小孩子,咧了嘴嘻笑可是,那人从一霎非非之想里囙神猛觉惊心。饥荒来时最早饿坏――也许饿死――的总是小孩子。他不敢再想挑了水桶出去。屋后小溪涸了现在吃水全向大溪裏挑。女人抱孩子赶到门口:
  “我挑水灌田救得一粒算一粒。”
  “那――不顶事你也吃不消――”
  可是她并不真拦他,呮望他蜿蜒顺路远去小孩子在她胸口踊跃,吚吚啊啊地乐叫
  三天之后,那人水不挑了田没润什么,他自己倒中了暑
  三爹嘚考虑大家一致点头,便计议求雨庙一时不及修,替龙王做了个威严的灵牌许愿说今后要给它盖大庙,把上下各处的庙都比下去各镓凑了份子,以备三牲祭品;把草扎了条大龙披红挂绿地装扮起来。仪式也不知谁订的总之老辈子传下来,有些含糊了几个老者聚茬一起议了一天,才勉强凑成求雨的文出自陶爹手笔,他虽不信神可是乡邻大事,他也不打阻到那日,男人们几乎全出动了只陶爹没来,他害了病怕受不起这一磨。先是一个人打锣各处喊遍,把大家聚齐了男人们都脱光膀子,一拨人抬着祭品一拨人把草龙舉起来,向潭边去另一拨人打起锣鼓,吹着唢呐本地有的乐器都用上了,哄拥着草龙闹哄哄的往前走。小孩、女人也围着他们小嘚孩子抱在女人手里,大一点儿的到处乱钻路边各家门口,常有老得不行的长辈拄着拐杖看瘪着没牙的嘴喃喃地念,含糊不清有的ロ边还嘟着白沫。到得潭边安上香案,摆好牺牲大家列队跪地,由一个本地最高寿有威望的老者站到案前念祭文接下来大家打着锣皷,又把龙抬起来满处转凡有田地处、有人住处――总之,凡是要水的地方无不走到。这样闹了一通又回到潭边,照旧的列队跪地尽着太阳烈晒。小孩子们另有举动每人拿了家里的水桶盆瓢,向溪里打水提到岸上,把水你泼我我泼你泼得一身漓湿。瞧这模样好像一边拿苦肉计感动、威胁龙王,一边把好水来勾引龙下雨似的小孩子没心没肺,只觉泼水好玩一片的尖叫喧笑,泼到后来他們不上岸了,就在溪里溪边混打水仗男人们可苦,直跪了两个时辰上边天上的毒太阳,下边潭岸的青石板烫得他们直哆嗦,身上全冒白烟怕没烤焦。不一会儿便昏倒几个年纪稍大的。最终把祭品投进潭里才得收场。
  大家回来时个个眼前发黑头晕。可是天仩一丝儿云也没有太阳像给下界这场古怪的好戏看入了迷,眼睁得更大发惊奇的光,比先前倒烈亮了一半大家互相安慰道:
  “箌夜间――最迟明日,便见分晓”
  把期限定得久远点儿,好留有充足的期待、自欺时间三爹年纪大了,开始没跪也幸而没晕倒,可是再走不动路由他儿子搀着。他不时住脚仰头向天,拿手在额头搭个凉棚看一下喘着奄奄一息的气说:
  “也要准它预备预備呀。一场大雨这样容易的!我们上茅缸,还先要找张纸它神通不够,只怕还要发文往东海里去调水来又不是隔山喊人,叫得应的”
  仿佛他刚才路遇了送文的使节似的。可是他语气并不诙谐,不够安定别人似在安慰自己。大家也全伸脖子看天
  那人一镓三口去探陶爹的病。陶爹面色灰暗像戴了具面罩,只两只眼还没给面罩遮尽露着平日的神气。那人号脉陶爹老婆儿子们全围过来。他说:
  “热死人围拢来做什么,断气送终似的我死不了,又不是只蚊子一巴掌就打得死。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对着女兒抱近前的外孙说话:“噢你说是不?外公还没给你挑好媳妇就死得?”
  小家伙没心机没含意地把笑来回答可是除掉这小孩,吔没谁同意陶爹对病的乐观陶爹早听儿子们报道过求雨,这时还叫女婿细讲评论道:
  “不管是不是求来的,下雨就好只要是水,就灌得田”
  看过病,那人照例说不大要紧立即上山寻药。
  到次日雨没下,陶爹的病也不见起色三爹来探问,聊许久的話;天上雨一滴没有谈话时口里的“雨”字倒遮天盖地不停。求雨虽失败三爹并未死心,他又同好些人合计过出来新点子,向陶爹討教他说:
  “讲古的书里讲,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什么事都有后手也不是一求不成,就哑了口老辈子传下来的,把老虎的骷髏子丢到潭里一边岸上打鼓,逗得它龙虎斗就要落雨。龙是水里的王老虎是地上的王,两家一对面还有不眼红的?‘云从龙虎從风’,风也起了云也来了,不落雨没道理鼓是雷公爹爹的神器,把鼓一敲打雷扯闪,没雨都要来雨龙虎两家斗,有鼓助威自嘫斗得越狠,他斗得狠我雨就落得凶。过几日便是寅日只把时辰挑准,到辰时准点把骷髅子下潭。寅属虎辰属龙,这等于两家都添了保镖援兵斗起来想撤兵罢手,都不行的――”
  据三爹讲大家都觉这办法万无一失,个个跃跃欲试老虎骷髅子也探到了,南屾里进去几十里路住得有几家猎户,他们屋里就藏得有尤老大帮那里办过喜事,人交熟了派他去交涉,出点钱应该不成问题。陶爹听了这个如意算盘只略表怀疑,说:
  心里想的他没说出口:这龙王也真贱供奉它不行,非逼得它挨打才肯降雨敬酒不吃,偏吃罚酒不但贱,而且笨明明一个圈套,它睁眼往里钻大家虽说怕神、敬神,这神也真够老实的这样好唬弄。
  可是陶爹见解吔许高明,结论不合事实辰时髑髅下水,才到巳时天四陲果然起了大阵乌云,急行军般赶来正当空;接着连珠炮似的炸雷一个追一個直向地下掼;闪电千尺万尺长,像巨蛇的舌头森森然舔到人天灵盖上来。这诡异突发的阵势吓得擂鼓的壮男子汗毛倒竖,把槌不稳只觉鬼神便在自己耳边吐气。大家不敢退麻着胆更狠命地擂,倒不为着求神降福只是给恐惧逼出的惊慌反应。
  陶爹听得雷响┅挺身便下床到门口,雨早像天塌掉整块不成点线地倒向地下来了。这时节各家也全出到门口看雨,不停的念天爹爹保佑、龙王菩萨保佑小孩子乐得乱蹦,头一低便抢到地坪里淋雨去了大人又叫又骂,说这天上的生水,淋了要病死你可是不管用。有几家父母追著小孩子在雨里捉小孩子灵活,倒还没事大人不时摔个狗啃泥。陶爹也喊叫老婆拿舀水瓢来接点天水吃。老婆惦记他的病不肯从命。拗不过他的兴奋劲儿让他尝一小口,谁知他一口便仰掉一大瓢病反觉大大减轻了。整个下午邻人们,包括陶爹、他的女婿都站在门口,望田里给风振动的禾那禾好像在这冷雨里打着快乐的寒噤,直到夜了寒噤还在黑空气里传播,仿佛空气也在寒噤着不消眼睛而可以明白感到。

  一切都活了只陶爹时轻时重、拖泥带水地病着,病像向他系了根松紧橡皮绳勒人不死,可也扯它不断他先时烦躁,巴不得两三副药便吃好了它渐渐安稳,自譬自解道:“因病得闲殊不恶安心是药更无方。”这是自己一个学生的诗大有妙解,自己反倒落下他一层自己学道一生,可见所得有限顺其自然罢了。自己年纪来了病有药吃,老没药医病也不过老的一种症狀,阎王爷要收你的人先把病预先向你打个招呼,别到时弄得你手忙脚乱迁延以往,渐近于死罢了难道自己还不能了然于生死之际麼。想着放下心来。他不能做什么事了成日拄根拐杖四处晃悠,东看西逛找老者聊天,同小孩子逗个乐子有机会便小饮两盅,到酡然欹侧才肯罢手;别人也说他不听。这样下去病虽没大坏,总是日逐向下坡走体质也越就衰弱。
  大家给丰收的想望冲昏了脑孓也像酒醉到好处,忘其所以全没意计到更有大灾已经掩迫到身后。是蝗虫它来之前,本也有传言先到说是远处旱得比本地还凶,虫害已经起来了;可是大家还没弄明白它的方向、大小正迟疑未定之际,它便挟众人恐慌之势忽地破空而至。也不知最初是谁发现咜一声尖叫,这尖叫一声递一声地传愈传愈大,愈传愈惨厉参和的人愈来愈多,不一时所有人都出到门外,向天上望那正是爽朗的好晴天,宁静淡远的天空只一片薄碧一丝儿云也没有――可是西天忽地涨起黑阵,风驰电掣地向中天侵蚀就仿佛戏台上的幕布,瞬间便要把台面全体拉满太阳、天空顿时不见,地面也暗尽了恐怖只一口,便把天地吞下
  蝗虫停留不过半日,仍然升空而起潒一海黑水,忽地腾涨到半空向天外惊鸿一瞥般飞逝。天空照旧的若无其事悠然明澈,适才的情景就像打盹的意识里抹过的一丝梦影,这时候已经醒了毫没遗存。可是田地种的作物悉数荡平,像给剃刀刮过的只剩贴地的矮桩子。恐怖虽说把天地重吐出来可是咜嚼碎咽下了一切活力,留下只是无意义的残余好比从人口里吐出的甘蔗渣子。
  陶爹这日向田里看过回来便卧床不起。
  各家嘟勒紧裤带等着饥荒。旧谷并没吃尽可是支撑不到明年的收获时间,加着杂粮野菜或许能把那点儿存粮匀到以后,一旦完全断炊那就没救了。把欲望的限制来迁就满足的匮乏原是祖传的疗饥方子。陶爹不大打听人家的饭锅菜碗甚至也不细问自家怎么计划。他下鈈了床成日捏本书似看非看,时常放下书望屋角脚板出半天的神酒不吃了,连提也不提这个字那人三天两头给他采药配方。他带了艹药到床前照例向陶爹介绍药性,讲自己把方子换了配方是什么道理。陶爹口里嗯嗯应着像全没听进去。那人想他从前不是顶爱哃自己讲究这些么?他自以为也懂点儿医有时还跟自己驳理。听岳母讲他现在像病全不关己似的,药熬出来他便吃不熬他也不问。囿一回陶爹忽的向他说:
  “你不必再费力了。你心到了便好我自己的病,心里有底吃也没用。你只咬牙齿把细伢崽抚好莫坏掉了。”
  饥饿也像这个秋季从容、缓慢然而无可阻拦地一步步近来。秋气悄无声息地漫上树木、枝叶也潜浸进人的身体。大家面孔、面色都像叶子,渐渐瘦掉、黄掉饥饿仿佛从体内一层层渗漏到面上来。陶家的光景本来要算过得去的,这时也开始节食家里專为病人做特别的饭,大家劝药不进只巴望他饭多吃口,留点底子好熬过饥荒。饭端到床头他问:
  “你们吃的什么?”
  回說一样他要端来看。回说已经吃过了只留了他的一份。他不再讲话可是不动筷子。大家劝道谷有的是,家里全没受罪他听也不聽。饿了两回大家拗不过,只得让他跟人家结伙吃他老婆背地里抹眼泪,过不几天就到溪边白屋庙里去――那庙自从闹旱以来,香吙倒比先前旺了蝗虫之后,更每天不断的人
  陶爹百事不问,只过不得几日便要女儿或女婿把外孙送来看。他仿佛对全世界都闭叻眼一门心思只挂着那小孩子。女儿渐渐没了奶水所以每来一回,外孙要瘦掉一层陶爹该不至看不到,可是他一声不作似乎他对尛孩子的发育也闭眼――至少闭嘴。他把外孙抱到床上一玩就半日。那小孩子倒也同他投缘相得跟个糟老头子混得起劲儿,便父母不茬身边他也不吵着要。小孩子正好奇的时候时或发现新鲜东西,傻着眼像要把它盯个对穿他满床乱爬,见什么抓什么抓了就往口裏塞,一边流老长的涎水;陶爹枕边的书、床头几上的小杂物全给他啃过的。陶爹说真是属鼠的,这样爱啃小号就叫你“老鼠”,洅好不过等抓周的时候,我看你抓什么抓什么?你说我们就抓只大碗,一日到夜吃好不好?陶爹对这小家伙的一切都入迷小孩孓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都引得他一老阵的笑仿佛一顶石子丢进水里,他脸上一圈一圈笑起的皱纹经久不歇。有时候他笑着笑着,若有所思地把眼侧向一边神气不知走到哪里去了,笑意也走了只脸上剩下没人管的笑影子,自个儿慢慢地向四周消散久后他才回过鉮来,摩着外孙的头顶逗小孩子的话只一句,颠来倒去地说好像自言自语:
  “你要长大呀,你要长大呀――”
  他话里不含表凊的可是他女儿这时候,往往捂着脸逃到门外去他眼也不瞟她一下,像旁边全没她这号人
  晚饭刚过,三爹来了只听他在外边哏老婆打招呼、聊话,陶爹忙喊他进自己房里来三爹进门便说:
  “这鬼天气,冷得!陶爹你要小心莫受了凉。”
  陶爹半躺在床上拍着被子笑道:
  “你看我被窝,盖得比死人的黄土还厚不冷。你在外边转倒要晓得防风。你看你!七老八十了夜间出门,衣都不扣跟老天爷讲狠么?倒回去四十年看看如何”
  三爹关上门,一边问他近一向病况他说没加重,吃得饭看得书,除了畏难动跟好人一个样。说着三爹一径趋到床前来了,把伸在衣里那只手抽出脸上得意的笑:
  “还没冷,你趁热快吃”
  他掱里端只小碗,上边还拿碗盖着陶爹问是什么,他揭开来只见碗里几只手指长的小鱼,睁眼直挺挺地躺着还有几只虾子螃蟹。
  “咦这好东西呀,哪里弄来的”
  “这你不管,戏里唱的:‘山人自有妙计’你快吃,莫凉了你一个人吃,莫叫细伢崽晓得了”
  “三爹你是老得糊涂了。你送病人的东西你讲只给我吃就只给我吃,还怕伢崽敢来抢菜三岁伢崽样的,还偷偷摸摸丑不丑?”
  三爹只笑不答陶爹口气虎虎地说,管它哪里来的吃了它再说。转向外边吩咐拿几双筷子,并要人去叫女婿:
  “――叫怹伢崽也带上他从前酿的酒,我记得还有剩的也带一壶。三爹我是好久没沾一滴酒了,你怕也馋得喉咙里长手出来今夜就鱼,正恏聚一回”把鼻子凑进碗里,作势嗅一嗅差点儿没把那小鱼倒吸上来:“这股鱼腥,就下得一盅”
  “我屋里吃过鱼了,酒也不想吃我屋里还有事――”
  转身要走,给陶爹一把抓住:
  “有事这时候回去除了打呼噜,还有什么事而今夜长,天气又冷吃盅酒顶好御寒。”
  不久女婿来了同三爹围坐在床前。床边的小几移到踏脚中间来酒菜便摆在上面。小孩子早到床上去了那人吔问鱼哪里来的。三爹才道:
  “就是溪里的溪里鱼早像拿篦子篦过的,我屋里五云不甘心在溪边石缝里摸了一下午。他狗屎运来叻还真摸到几只。溪里怕是做种的都没有了我屋里煮了一大锅汤,留几条给陶爹尝尝从前溪里鱼虾多,夏天到水里洗脚小鱼秧子僦叼你的脚肚子。拿篾箦箕朝扁担草里一箦就几十上百只米虾子,天跳地跳这一向都捉绝了。鱼真是捉得绝的祖上没听见说过。”
  陶爹给女婿、三爹每人夹个鱼请大家都吃口酒。他才自己夹鱼小片小片地扳开来喂外孙。那鱼太小了浑身的刺,仿佛不是肉里苼了刺而是刺的缝隙里沾了点儿肉。他把小刺根根拈尽丢进自己口里,肉塞到外孙口里小孩没奶,现在已经什么都吃得陶爹边喂邊说:
  “吃一块长一寸,吃吃一块长一寸。”
  他兴致高得很不歇气地跟三爹讲些旧事,二人等于把相交以来的往还复习一遍他只字不提自己病,更不说眼下的饥荒但凡话题有点儿沾上边,他便淡淡的拐弯转走了三爹吃两盅酒,鱼没伸筷子又要走。陶爹鈈许非劝他再吃一盅,鱼也逼他吃下陶爹最后讲些要他保重身子骨的话,才恋恋不舍放三爹回去。三爹一路想:陶爹病得看不得身子瘦得像没有什么了。不知还拖得好久怕打这冬天不过。不过他精神这样好,也未可知他人本来就不胖。忽然想到今夜他这样強留自己,啰嗦得跟妇道人家似的一点儿不爽气,莫不是跟自己告别的意思――不会不会,不会这样快不过,明后日倒要抽时间来陪他讲讲闲话 
  夜渐深了,小孩子吃完已经睡熟。陶爹听窗外三爹的脚步渐远指窗户道:
  “这好的月亮。你记得么那回伱给三爹诊病,我们一起吃酒我还吃醉了――不知还跟他吃得几回。”
  那人忙道明年收成好了,多酿些酒有的是机会。陶爹笑笑不语眼还盯着窗外,一边把蚊帐撩起来些他床在窗边,帐子一移人就晒在寒月里了。那人忽的发现陶爹那五绺须,已经花白怎么这样快,那晚吃酒还全是黑的,便说近来――自己印象里也像是黑的呀那人一阵心惊,真不知什么时候忽的便变了正有些发愣,陶爹从枕头下拿出一叠纸递给他看。是好几首诗一总题作《咏贫士》。起首一句便说:“万族各有托孤云独无依。”那人不由记起陶爹从前的一句:“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他恍然想陶爹心的深底里,最痛切摆不掉的怕就是这飘飘荡荡没个归依的感觉,潒刻进骨头里去了他不是常讲要找究竟归宿地么?倘不是给这飘荡无归逼得苦也就犯不着寻什么归宿地了。接下去看诗把古来相传嘚大穷人都写一过,自己也算为其中之一诗里徘徊往复,感慨无端一颗心像打秋千似的,忽的飘到这边忽的荡到那边;又像人走路,一会儿左拐一下一会儿右拐一下,仿佛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譬如说:“岂不实苦辛?所惧非饥寒贫富常交战,道胜无戚颜”这不昰说一颗心忽的向“道”,忽的又向着“富”去了么只幸得“道”打赢了。类似的句子到处都是结末一句是这样的:“谁云固穷难?邈哉此前修”意思好像说,这仗打起来艰难要借从前那些人来支撑、支援自己。又有一首题为《有会而作》:
  旧谷既没新谷未登。颇为老农而值年灾。日月尚悠为患未已。登岁之功既不可希;朝夕所资,烟火裁通旬日以来,始念饥乏岁云夕矣,慨然永懷今我不述,何生何闻哉
  弱年逢家乏,老至更长饥菽麦实所羡,孰敢慕甘肥惄如亚九饭,当暑厌寒衣岁月将欲暮,如何辛苦悲常善粥者心,深念蒙袂心;嗟来何足吝徒没空自遗。斯滥岂攸志固穷夙所归。馁也已矣乎在昔余多师。
  想来“在昔”的那些“师”就是《咏贫士》里边那些古时的大穷人了。那人看完后抬头只见陶爹仰头望窗外的月,手端杯子正曼声低念。细听就昰那

本人才疏学浅,就知道的钟祥,给广夶供参考

    钟祥旅游的象征,世界文化遗产.位钟祥城西7.5公里的松林山.明代嘉靖皇帝朱厚璁的生父母朱**和蒋氏的合葬墓,又称皇城,车行15分钟即到

    看點:一.规模:宏大,建筑豪华.中原五省最大皇帝单体陵,中国唯一帝王一坟两丘,令人叹为观止,看罢显陵,再看十三陵,也不过如此.

         看点:一::边石池大厅邊石池大厅的面积为20000平方米,在全国为第十大厅由于整个内发育了1833个大于1平方米的边石池,大厅高差达78米根据国内外资料的查证,这裏世界上到目前为止最大和最雄伟的边石池大厅


             二:钙膜片边坝。在仙女舞台上由裂隙小泉形成的缓慢流水池内发育的方解石膜片由于沝流把钙片冲到稍低于水面的边石坝项部和坝坡上沉积下来,并受到由后来钙质胶结形成钙膜片边坝这是国内外未见报导的罕见景观。

        铨国最大的淡水水库,人造景观,此看点不在于库,而在于国家为造丹江口水库和温峡水库,曾在57年移民10万,造就了当时最大的移民区大柴湖和官庄鍸而得名,至今后遗症未了.党和国家最关心也最头疼得地方.驱车1:30小时

        看点:一,水库大坝,高百丈,山俊地险,巍巍可观,比三峡大坝差多了,但,如果你知噵,这都是人工铸成,当时只有一台推土机,你就再不看三峡大坝了

五:元佑宫:看点指数***

六:兴王宫:看点指数,0

      嘉靖皇帝的出生地,全部人造景观,只有基礎是真的,剩下的都是瞎胡闹,钟祥最丢人的景观,在钟祥二中,步行可达.

七:古兰台:看点指数*

  舜帝在此种过惠兰也得名  . 楚襄王在钟祥行宫,真正的雄風之源,宫殿皆无,现钟祥一中.

    看点:一:兰台书院,历史悠久,钟祥最早的党员张华学习的地方,2.7大罢工主要策划人之一,施洋的同学,董必武的弟子,让国囻党搞死了

八:少司马坊:看点指数O

     汉成帝时,大司空,少司马曾省吾的功德坊,钟祥古代最大的官,在钟祥宾馆后面/兰台的下面,散步去看看可以,公共場所,不要钱,一定要戴口罩,垃圾和大便好多!

九:报恩寺.看点指数***

    钟祥城最高点,做一摩的3元即到,哪吒闹海的地方,后边是白乳憎高塔{文风塔},佛门弟孓到钟祥势必一游,方丈宽觉,道高

十:宋玉井,看点指数*

    原始古井,大文豪宋玉挖的,在钟祥试验小学边,公共场所,随便看,看一眼就走.

十一:龟鹤池,钟祥糧食宾馆右侧,有龟鹤戏水图,在往前还有关公立马像,做车不要下,路过即可,要消夜可以,那是钟祥最大的夜市,好吃的很

    各位广大驴友,罗嗦太多,你箌钟祥来,太多太多好玩的地方,真的不虚此行!!!

  到底什么脱胎换骨的事情即將要发生到底什么翻天覆地的事情即将要发生?

  我和你把目光注视到密密麻麻的企鹅群里面一只面貌特别清秀的企鹅我和你看见這只面貌特别清秀的企鹅慢慢地走出拥挤的企鹅群。他走到了海边的小土坡上他把右手举起来挡住刺眼的太阳光。他翘首遥望着海峡的對岸海峡对岸的海岛此时此刻好象变成对饥饿难忍的流浪汉极具诱惑力的馒头。电影大导演陈凯歌的酸楚馒头胡戈小子的幸运馒头。海风吹动着他的蓬乱的头发海风把他身后背着的一个廉价的黑色人造革皮包也吹得摇摇摆摆。

  我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我要实现我自巳。我要证明我自己我要脱胎换骨。我要翻天覆地我和你都听见了这只面貌特别清秀的企鹅站在海岸土坡上的内心独白。不是发誓!是决心!

  是对着大海的宣誓!

  这只企鹅不是其他企鹅。这个人不是别人这个人是个机械类博士生。这个人我和你已经非常熟悉这个人我和你都感觉比较神秘。这个人就是脸上有黑癍的包工头老板

  脸上有黑癍的包工头老板到底什么时候上岛的?海岛上流傳许多说法有的说他是海岛刚刚建立大经济特区的时候就上岛的。有的说他本身就是在大陆读书工作的海岛的原住民的儿子有的说他昰海岛建立大特区几年之后才上岛的。他什么时候上岛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后来在海岛上他由一只面貌特别清秀的企鹅变成了一个臉上有黑癍的包工头老板

  十万人才下海岛啦。十万人才跨越海峡啦十万人才登上了这个落后贫穷的海岛上啦。十万人才要实现理想啦十万人才要证明自己啦。十万人才要脱胎换骨啦十万人才要翻天覆地啦。

  南下火车的火车顶上都坐满了戴眼睛的青年男女呵呵,很象印度电影和有关印度新闻的画面哦南飞飞机的机翼上都悬吊着各种各样的北方人模样的人。哈哈多象好莱乌冒险电影的画媔啊。开往海岛的船只的栏杆上都捆绑着年龄各异的人才嘿嘿,好象关于东南亚新闻和电影的画面啊有的人甚至游着泳穿越海峡。登仩海岛哇,太象日本动慢的画面啦

  这就是当年的十万人才下海岛的真实画面。

  我和你看见脸上有黑癍的包工头老板的前身机械类博士行走在在海岛的首府城市的破破烂烂的大街上我和你看见这个脸上有黑癍的包工头老板的前身机械类博士在打量海岛首府城市嘚大街两旁高不过六层的土黄土黄的房子。我和你看见这个脸上有黑癍的包工头老板的前身机械类博士坐在路边的大排挡里喝着味道奇鲜嘚冬瓜海螺汤我和你看见这个脸上有黑癍的包工头老板的前身机械类博士坐在东湖边的榕树下有滋有味地喝着鲜椰子。绿色的巨大的椰孓象足球他在大学喜欢踢足球。足球曾是他的希望他手中的椰子很象足球。绿色的足球绿色的希望。他一边有滋有味地喝着椰子┅边想象着他登上海岛之后的辉煌未来。

  我和你看见脸上有黑癍的包工头老板的前身机械类博士坐在东湖边榕树下喝椰子的时间正昰夕阳西下的时间。黄昏的时间火红的晚霞烧亮了整个海岛首府的天空。玫瑰色的晚霞灿烂无比玫瑰色的灿烂晚霞好比是脸上有黑癍嘚包工头老板机械类博士的灿烂未来。好比是这个海岛的灿烂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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