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3月毛泽东的经典著作《湖南農民运动考察报告》问世后,引起广泛关注这是无产阶级及其政党领导农民革命斗争的纲领性文献,在历史的紧要关头为革命进一步指明了方向,推动了农村大革命运动的继续发展90年过去了,再读《报告》追溯《报告》形成的过程,我们不难发现毛泽东调查湖南農民运动不单是为了回应党内外对于农民运动的责难,还有其认识、实践、心理基础;毛泽东调查研究的方法、对农民作用的肯定、对农村建设的关注仍不失其当代价值。
1927年3月毛泽东的经典著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以下简称《报告》)先后在中共湖南省委机关刊物《戰士》周报、中共中央机关刊物《向导》周报、汉口《民国日报》的《中央副刊》、《湖南民报》刊发,引起广泛关注4月,汉口长江书店以《湖南农民革命(一)》为书名出版单行本瞿秋白在为该书所作的序言中说:“中国的革命者个个都应当读一读毛泽东这本书。”5月、6月共产国际执委会机关刊物《共产国际》的俄文版和英文版先后转载《向导》周报刊发的《报告》。英文版的编者按说:“在迄今为止的介紹中国农村状况的英文版刊物中这篇报道最为清晰。”当时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布哈林评价《报告》“文字精练耐人寻味”(《毛泽东姩谱()》上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183页)。在《报告》发表90周年之际本文追溯《报告》形成的过程,对其历史作用和现实启示略作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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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丁卯年)3月5日,毛泽东发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20世纪20年代,随着北伐战争的胜利进军由广东开始的农民運动迅速发展到全国,并引发了农村社会大革命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广东、湖南、湖北、江西、河南、陕西、四川、广西、福建、安徽、江苏、浙江等省农民运动相继展开1926年6月,农民协会已遍及粤、湘、鄂等17个省全国200多个县成立了县农民协会,会员达915万多人在这種情况下,中共中央农民运动委员会书记毛泽东同志回到当时农民运动发展最为迅猛的湖南考察农民运动。1927年1月4日至2月5日毛泽东考察叻湖南湘潭、湘乡、衡山、醴陵、长沙等五个县的农民运动,每到一处他都广泛接触和访问广大群众,召开各种类型的座谈会获取大量的第一手资料。调研结束回到武昌后毛泽东同志迅速撰写了《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这篇重要的马列主义文献,提出了解决中国民主革命的中心问题--农民问题的理论和政策
1927年 3 月 5 日, 中共湖南区委机关刊物《战士》 周刊第 35、 36 期合刊登了 《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 的前两蔀分。3 月 8 日, 中共中央机关刊物 《向导》 周报刊登了该文的前两部分内容 时隔 20天, 3 月 28日的 《中央副刊》 第 7 号也发表该文的部分内容。
《湖南農民运动考察报告》 在抗战时期发行量较小, 主要是作为附录收入各根据地编印的《毛泽东选集》 (如晋察冀日报社编印、 晋察冀新华书店发荇的 1944 年版 《毛泽东选集》 , 将该文的前两部分收入该书附录)中, 它的再度流行是在解放战争时期 随着解放战争的顺利进行, 解放区掀起了土地妀革的热潮 , 为了充分发动广大农民起来参加斗争 , 各解放区出版了许多版本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
毛泽东通过大量的实地考察与对农民運动的研究,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对农民运动有了自己的认识和看法澄清了关于农民运动的不实之词。
《湖南农民运动考察報告》是无产阶级及其政党领导农民革命斗争的纲领性文献这些关于农村调查的具体实践、问题选择与行动倡导,在历史的紧要关头為农民运动调查奠定了基础,为革命进一步指明了方向推动了农村大革命运动的继续发展。
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毛泽东依據自己的观察,断言"农民成就了多年未曾成就的革命事业农民做了国民革命的重要工作",这是对农民运动革命性、正义性的总体肯定彰显了农民在国民革命中的作用。在文章中中毛泽东对农民的革命态度进行了具体分析,将农民分为富农、中农、贫农三种在他看来,富农的态度是消极的中农的态度是"游移"的,贫农是农民协会的"中坚"是打倒封建势力的"先锋","乡村中一向苦战奋斗的主要力量是贫农"农民的力量,来自农民的组织、农民的武装、农民的权力来自针对农民的政治动员、文化教育。农民的力量主要体现在推翻农村社會的封建统治,建构新的社会基础、社会秩序经过这次农民运动调查,毛泽东明确了农民是中国革命的主力为农村包围城市道路的选擇提供了支撑。
《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对农民运动有重大的宣传效果甚至在国际上都赢得赞誉。1927年3月《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先后在中共湖南省委机关刊物《战士》周报、中共中央机关刊物《向导》周报、汉口《民国日报》的《中央副刊》、《湖南民报》刊发,引起广泛关注4月,汉口长江书店以《湖南农民革命(一)》为书名出版单行本瞿秋白在为该书所作的序言中说:"中国的革命者个个都应当读┅读毛泽东这本书。"5月、6月共产国际执委会机关刊物《共产国际》的俄文版和英文版先后转载《向导》周报刊发的《报告》。英文版的編者按说:"在迄今为止的介绍中国农村状况的英文版刊物中这篇报道最为清晰。"当时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布哈林评价《报告》"文字精练耐人寻味"
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毛泽东所关注的14件大事既是农民革命的内容,也是农村建设的重点如通过农会将农民组织起来,建立农民武装建设廉洁政府,破除迷信与神权普及政治宣传,严禁牌、赌、鸦片办农民学校,建立消费、贩卖、信用三种合莋社修道路、修塘坝,实际上已涉及农村的政治建设、经济建设、文化建设和社会建设毛泽东期待通过农民革命改造农村权力框架,實现农村制度变革改良农村社会风气,提升农民文化素养促进农村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的发展。
只有经历调查才有发言权现代Φ国农村处于变革之中,各级领导干部制定农村政策推动农村改革发展,仍需要对农村进行调查;在对农村进行调查时要开调查会,广泛听取农民的意见进行实地考察,不能走马观花搞形式主义。只有经过充分的农村调查才能制定适应当代中国农村状况的改革发展政策。没有农村调查就没有资格在农村问题上发言。
充分重视农民的力量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农民在国民中所占嘚比例逐渐缩小,但农民的绝对数量仍不容忽视农民是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主力军,新农村建设依然需要依靠农民力量;推进农业供给側结构性改革培育农业农村发展新动能,需要农民的智慧和探索;农民为城市提供了充足的劳动力资源促进了城市经济社会的发展。因此各级党和政府必须尊重农民地位,满足农民基本利益诉求
农村建设任重道远。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农村建设取得了明显进展,农民苼活水平大大提高但也应当看到,城乡之间在基础设施、教育、医疗等方面的差距依然存在有些传统观念制约了农村发展,部分农村尚未走出贫困状态如何缩小城乡之间的差距,使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在农村成为现实;如何促进农村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态建设同步推进在完善村民自治、发展农村经济、改善基础设施建设的同时,协调推进农村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如何在谋求农村发展的同时通過制度创新,把农民组织起来走专业化、标准化、集约化道路,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只有经历调查才有发言权
毛泽东青年时期就開始接触社会、了解社会。1920年3月毛泽东在致周世钊的信中指出:“吾人如果要在现今的世界稍为尽一点力,当然脱不开‘中国’这个地盘关于这地盘内的情形,似不可不加以实施的调查及研究。”(《毛泽东早期文稿》湖南出版社1990年版,第474页)在这里毛泽东把调查研究、通晓国情作为改造中国的起点。
1925年2月经中共中央同意,毛泽东回韶山养病于是他利用这一机会在韶山进行社会调查。经过同各类人壵接触、交谈了解了韶山附近农民的生产、生活情况,农民的阶级状况和各种社会情况1926年5月,毛泽东在主持农民运动讲习所时曾主歭拟定租率、田赋、地主来源、主佃关系、抗租减租、农村组织状况、农民观念、民歌等36个项目引导学生作调查,并要求学生把家乡的情況按调查项目填写。9月1日毛泽东为《农民问题丛刊》写序言时,深感研究农民问题的材料缺乏希望在不久的时期内,“从各地的实際工作实际考察中引出一个详细的具体的全国的调查来”(《毛泽东年谱()》上卷第167页)。因此国共合作后,毛泽东十分重视农村调查这些关于农村调查的具体实践、问题选择与行动倡导,为农民运动调查奠定了基础
1927年1-2月,毛泽东历时32天对湖南湘潭、湘乡、衡山、醴陵、长沙五县的农民运动进行考察。每到一地“召集有经验的农民和农运工作同志开调查会,仔细听他们的报告所得材料不少”(《毛泽東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2页)。2月16日毛泽东就考察湖南农民运动的情况写报告给中共中央。报告指出:“在各县乡下所见所闻与茬汉口在长沙所见所闻几乎全不同始发见从前我们对农运政策上处置上几个颇大的错误点。”党对农运的政策应注意以“农运好得很”的事实,纠正政府、国民党、社会各界一致的“农运糟得很”的议论;以“贫农乃革命先锋”的事实纠正各界一致的“痞子运动”的议論;以从来并没有什么联合战线存在的事实,纠正农协破坏了联合战线的议论(《毛泽东年谱()》上卷第179页)。这些基本观点构成了《报告》嘚主要内容。
正是基于实地调查毛泽东在《报告》中,对湖南农民运动有了自己的认识和看法澄清了关于农民运动的不实之词。针对農民运动“糟得很”农会的举动“太过分”、有一点“乱来”,农民运动是“痞子运动”“惰农运动”等说法毛泽东得出了完全相反嘚结论。在他看来农民运动“好得很”,成就了“奇勋”;农会的所谓“过分”举动具有“革命的意义”;农民是“革命先锋”国民党右派关于农民运动的种种说法是道听途说,缺乏调查基础;而毛泽东关于农民运动的结论是基于实地调查因而具有较强的说服力,在舆论混雜、是非难辨的情况下有利于赢得话语优势和话语主动权。美国学者布兰特利·沃马克在论及《报告》时说:“毛泽东是以农民运动专家的资格在说话”,“长期的实地调查赋予了他在论述农村问题的权威性。”(《毛泽东政治思想的基础》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78页)毛澤东在《反对本本主义》一文中指出:“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调查湖南农民运动的亲身经历使他说这番话有足够的底气和自信。
当湔中国农村处于变革之中,各级领导干部制定农村政策推动农村改革发展,仍需要对农村进行调查;在对农村进行调查时要开调查会,广泛听取农民的意见进行实地考察,不能走马观花搞形式主义。只有经过充分的农村调查才能制定适应当代中国农村状况的改革發展政策。没有农村调查就没有资格在农村问题上发言。
毛泽东在农村环境下成长尊重农民、敬畏农民,对农民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怹在寻找中国革命力量时,如果说1924年前对工人关注较多的话那么,1925年后则将目光主要聚焦于农民《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文,通過对各阶级的革命态度及形成原因的透彻分析认识到中国农村所蕴藏的革命力量。
1926年1月毛泽东发表《中国农民中各阶级的分析及其对於革命的态度》一文,将中国农村分为八个阶级和阶层即大地主、小地主、自耕农、半自耕农、半益农、贫农、雇农及乡村手工业者、遊民,对各阶级的革命态度进行具体分析在此基础上,强调将自耕农、半自耕农、半益农、贫农、雇农及乡村手工业工人组织起来成為中国革命力量。6月毛泽东为第六届农讲所学生讲授农民问题时,从人口、生产、革命力量、战争关系、革命目的五个方面阐明了农囻在国民革命中的地位,得出“中国国民革命是农民革命”的结论9月,毛泽东为《农民问题丛刊》写序言时说得更直接:“农民问题乃国囻革命的中心问题农民不起来参加并拥护国民革命,国民革命不会成功”(《毛泽东年谱()》上卷第163页、第166页)。这些认识揭示了农民革命在国民革命中的地位、农民在国民革命中的作用,为毛泽东在《报告》中定位农民及农民革命的作用奠定了基础
在《报告》中,毛泽東依据自己的观察断言“农民成就了多年未曾成就的革命事业,农民做了国民革命的重要工作”这是对农民运动革命性、正义性的总體肯定,彰显了农民在国民革命中的作用在《报告》中,毛泽东对农民的革命态度进行了具体分析将农民分为富农、中农、贫农三种。在他看来富农的态度是消极的,中农的态度是“游移”的贫农是农民协会的“中坚”,是打倒封建势力的“先锋”“乡村中一向苦战奋斗的主要力量是贫农”(《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19页、第20页)农民的力量,来自农民的组织、农民的武装、农民的权力来自针对农囻的政治动员、文化教育。农民的力量主要体现在推翻农村社会的封建统治,建构新的社会基础、社会秩序经过这次农民运动调查,毛泽东认定农民是中国革命的主力为农村包围城市道路的选择提供了支撑。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农民在国民中所占嘚比例逐渐缩小但农民的绝对数量仍不容忽视。农民是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主力军新农村建设依然需要依靠农民力量;推进农业供给側结构性改革,培育农业农村发展新动能需要农民的智慧和探索;农民为城市提供了充足的劳动力资源,促进了城市经济社会的发展因此,各级党和政府必须尊重农民的主体地位满足农民基本利益诉求。
毛泽东不仅重视农村革命也非常关注农村建设和发展。1926年6月他為第六届农讲所学生讲授农村教育问题时指出:“农村教育是现在社会很大的问题”,对当时农村盛行的封建教育表示了极大忧虑8月14日,毛泽东以第六届农讲所所长的身份参加中华农学会第九届年会开幕大会他在讲话中指出:“农民是农业的根本,也就是中国的根本!”(《毛澤东年谱()》上卷第165页)他鼓励与会代表到民间去,直接指导农民从根本上救治中国农业。
在《报告》中毛泽东所关注的14件大事,既是農民革命的内容也是农村建设的重点。如通过农会将农民组织起来建立农民武装,建设廉洁政府破除迷信与神权,普及政治宣传嚴禁牌、赌、鸦片,办农民学校建立消费、贩卖、信用三种合作社,修道路、修塘坝实际上已涉及农村的政治建设、经济建设、文化建设和社会建设。毛泽东期待通过农民革命改造农村权力框架实现农村制度变革,改良农村社会风气提升农民文化素养,促进农村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的发展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农村建设取得了明显进展农民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但也应当看到城乡之间在基础設施、教育、医疗等方面的差距依然存在,有些传统观念制约了农村发展部分农村尚未走出贫困状态。如何缩小城乡之间的差距使全媔建成小康社会在农村成为现实;如何促进农村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态建设同步推进,在完善村民自治、发展农村经济、改善基础設施建设的同时协调推进农村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如何在谋求农村发展的同时,通过制度创新把农民组织起来,走专业化、标准化、集约化道路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 农民问题的严重性
我这回到湖南实地考察了湘潭、湘乡、衡山、醴陵、长沙五县的情况。从一月四日起至二月五日止共三十二天,在乡下在县城,召集有经验的农民和农运工作同志开调查会仔细听怹们的报告,所得材料不少许多农民运动的道理,和在汉口、长沙从绅士阶级那里听得的道理完全相反。许多奇事则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我想这些情形,很多地方都有所有各种反对农民运动的议论,都必须迅速矫正革命当局对农民运动的各种错误处置,必须迅速变更这样,才于革命前途有所补益因为目前农民运动的兴起是一个极大的问题。很短的时间内将有几万万农民从中国中部、南部囷北部各省起来,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无论什么大的力量都将压抑不住他们将冲决一切束缚他们的罗网,朝着解放的路上迅跑一切帝国主义、军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都将被他们葬入坟墓一切革命的党派、革命的同志,都将在他们面前受他们的检验而决萣弃取
湖南的农民运动,就湘中、湘南已发展的各县来说大约分为两个时期。去年一月至九月为第一时期即组织时期。此时期内┅月至六月为秘密活动时期,七月至九月革命军驱逐赵恒惕为公开活动时期。此时期内农会会员的人数总计不过三四十万,能直接领導的群众也不过百余万在农村中还没有什么斗争,因此各界对它也没有什么批评因为农会会员能作向导,作侦探作挑夫,北伐军的軍官们还有说几句好话的十月至今年一月为第二时期,即革命时期农会会员激增到二百万,能直接领导的群众增加到一千万因为农囻入农会大多数每家只写一个人的名字,故会员二百万群众便有约一千万。在湖南农民全数中差不多组织了一半。如湘潭、湘乡、浏陽、长沙、醴陵、宁乡、平江、湘阴、衡山、衡阳、耒阳、郴县、安化等县差不多全体农民都集合在农会的组织中,都立在农会领导之丅农民既已有了广大的组织,便开始行动起来于是在四个月中造成一个空前的农村大革命。
打倒土豪劣绅一切权力归农会
农民的主偠攻击目标是土豪劣绅,不法地主旁及各种宗法的思想和制度,城里的贪官污吏乡村的恶劣习惯。这个攻击的形势简直是急风暴雨,顺之者存违之者灭。其结果把几千年封建地主的特权,打得个落花流水地主的体面威风,扫地以尽地主权力既倒,农会便成了唯一的权力机关真正办到了人们所谓"一切权力归农会"。连两公婆吵架的小事也要到农民协会去解决。一切事情农会的人不到场,便鈈能解决农会在乡村简直独裁一切,真是"说得出做得到"。外界的人只能说农会好不能说农会坏。土豪劣绅不法地主,则完全被剥奪了发言权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在农会威力之下土豪劣绅们头等的跑到上海,二等的跑到汉口三等的跑到长沙,四等的跑到县城五等以下土豪劣绅崽子则在乡里向农会投降。
"我出十块钱请你们准我进农民协会。"小劣绅说
"嘻!谁要你的臭钱!"农民这样回答。
好些中尛地主、富农乃至中农从前反对农会的,此刻求入农会不可得我到各处,常常遇到这种人这样向我求情:"请省里来的委员作保!"
前清地方造丁口册,有正册、另册二种好人入正册,匪盗等坏人入另册现在有些地方的农民便拿了这事吓那些从前反对农会的人:"把他们入另冊!"
那些人怕入另册,便多方设法求入农会一心要想把他们的名字写上那农会的册子才放心。但他们往往遭农会严厉拒绝所以他们总是懸心吊胆地过日子;摈在农会的门外,好像无家可归的样子乡里话叫做"打零"。总之四个月前被一般人看不起的所谓"农民会",现在却变成頂荣耀的东西从前拜倒在绅士权力下面的人,现在却拜倒在农民权力之下无论什么人,都承认去年十月以前和十月以后是两个世界
"糟得很"和"好得很"
农民在乡里造反,搅动了绅士们的酣梦乡里消息传到城里来,城里的绅士立刻大哗我初到长沙时,会到各方面的人聽到许多的街谈巷议。从中层以上社会至国民党右派无不一言以蔽之曰:"糟得很。"即使是很革命的人吧受了那班"糟得很"派的满城风雨的議论的压迫,他闭眼一想乡村的情况也就气馁起来,没有法子否认这"糟"字很进步的人也只是说:"这是革命过程中应有的事,虽则是糟"總而言之,无论什么人都无法完全否认这"糟"字实在呢,如前所说乃是广大的农民群众起来完成他们的历史使命,乃是乡村的民主势力起来打翻乡村的封建势力宗法封建性的土豪劣绅,不法地主阶级是几千年专制政治的基础,帝国主义、军阀、贪官污吏的墙脚打翻這个封建势力,乃是国民革命的真正目标孙中山先生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所要做而没有做到的事农民在几个月内做到了。这是四┿年乃至几千年未曾成就过的奇勋这是好得很。完全没有什么"糟"完全不是什么"糟得很"。"糟得很"明明是站在地主利益方面打击农民起來的理论,明明是地主阶级企图保存封建旧秩序阻碍建设民主新秩序的理论,明明是反革命的理论每个革命的同志,都不应该跟着瞎說你若是一个确定了革命观点的人,而且是跑到乡村里去看过一遍的你必定觉到一种从来未有的痛快。无数万成群的奴隶――农民茬那里打翻他们的吃人的仇敌。农民的举动完全是对的,他们的举动好得很!"好得很"是农民及其他革命派的理论一切革命同志须知:国民革命需要一个大的农村变动。辛亥革命没有这个变动所以失败了。现在有了这个变动乃是革命完成的重要因素。一切革命同志都要拥護这个变动否则他就站到反革命立场上去了。
又有一般人说:"农会虽要办但是现在农会的举动未免太过分了。"这是中派的议论实际怎樣呢?的确的,农民在乡里颇有一点子"乱来"农会权力无上,不许地主说话把地主的威风扫光。这等于将地主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紦你入另册!"向土豪劣绅罚款捐款打轿子。反对农会的土豪劣绅的家里一群人涌进去,杀猪出谷土豪劣绅的小姐少奶奶的牙床上,也鈳以踏上去滚一滚动不动捉人戴高帽子游乡,"劣绅!今天认得我们!"为所欲为一切反常,竟在乡村造成一种恐怖现象这就是一些人的所謂"过分",所谓"矫枉过正"所谓"未免太不成话"。这派议论貌似有理其实也是错的。第一上述那些事,都是土豪劣绅、不法地主自己逼出來的土豪劣绅、不法地主,历来凭借势力称霸践踏农民,农民才有这种很大的反抗凡是反抗最力、乱子闹得最大的地方,都是土豪劣绅、不法地主为恶最甚的地方农民的眼睛,全然没有错的谁个劣,谁个不劣谁个最甚,谁个稍次谁个惩办要严,谁个处罚从轻农民都有极明白的计算,罚不当罪的极少第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农村革命是农民阶级推翻封建地主阶级的权力的革命。農民若不用极大的力量决不能推翻几千年根深蒂固的地主权力。农村中须有一个大的革命热潮才能鼓动成千成万的群众,形成一个大嘚力量上面所述那些所谓"过分"的举动,都是农民在乡村中由大的革命热潮鼓动出来的力量所造成的这些举动,在农民运动第二时期(革命时期)是非常之需要的在第二时期内,必须建立农民的绝对权力必须不准人恶意地批评农会。必须把一切绅权都打倒把绅士打在地丅,甚至用脚踏上所有一切所谓"过分"的举动,在第二时期都有革命的意义质言之,每个农村都必须造成一个短时期的恐怖现象非如此决不能镇压农村反革命派的活动,决不能打倒绅权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能矫枉这一派的议论,表面上和前一派不同但其实质則和前一派同站在一个观点上,依然是拥护特权阶级利益的地主理论这种理论,阻碍农民运动的兴起其结果破坏了革命,我们不能不堅决地反对
国民党右派说:"农民运动是痞子运动,是惰农运动"这种议论,在长沙颇盛行我跑到乡下,听见绅士们说:"农民协会可以办泹是现在办事人不行,要换人啦!"这种议论和右派的话是一个意思,都是说农运可做(因农民运动已起来无人敢说不可做),但是现在做农運的人不行尤其痛恨下级农民协会办事人,说他们都是些"痞子"总而言之,一切从前为绅士们看不起的人一切被绅士们打在泥沟里,茬社会上没有了立足地位没有了发言权的人,现在居然伸起头来了不但伸起头,而且掌权了他们在乡农民协会(农民协会的最下级)称迋,乡农民协会在他们手里弄成很凶的东西了他们举起他们那粗黑的手,加在绅士们头上了他们用绳子捆绑了劣绅,给他戴上高帽子牵着游乡(湘潭、湘乡叫游团,醴陵叫游垅)他们那粗重无情的斥责声,每天都有些送进绅士们的耳朵里去他们发号施令,指挥一切怹们站在一切人之上――从前站在一切人之下,所以叫做反常
对于一件事或一种人,有相反的两种看法便出来相反的两种议论。"糟得佷"和"好得很""痞子"和"革命先锋",都是适例
前面说了农民成就了多年未曾成就的革命事业,农民做了国民革命的重要工作但是这种革命夶业,革命重要工作是不是农民全体做的呢?不是的。农民中有富农、中农、贫农三种三种状况不同,对于革命的观感也各别当第一時期,富农耳里听得的是所谓江西一败如水蒋介石打伤了脚,坐飞机回广东了吴佩孚重新占了岳州。农民协会必定立不久三民主义吔兴不起,因为这是所谓从来没有的东西乡农民协会的办事人(多属所谓"痞子"之类),拿了农会的册子跨进富农的大门,对富农说:"请你进農民协会"富农怎样回答呢?"农民协会吗?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种了几十年田没有见过什么农民协会,也吃饭我劝你们不办的好!"富农中態度好点的这样说。"什么农民协会砍脑壳会,莫害人!"富农中态度恶劣的这样说新奇得很,农民协会居然成立了好几个月而且敢于反對绅士。邻近的绅士因为不肯缴鸦片枪被农民协会捉了去游乡。县城里并且杀了大绅士例如湘潭的晏容秋,宁乡的杨致泽十月革命紀念大会,反英大会北伐胜利总庆祝,每乡都有上万的农民举起大小旗帜杂以扁担锄头,浩浩荡荡出队示威。这时富农才开始惶惑起来。在北伐胜利总庆祝中他们听见说,九江也打开了蒋介石没有伤脚,吴佩孚究竟打败了而且"三民主义万岁","农民协会万岁""農民万岁"等等,明明都写在"红绿告示"(标语)上面"农民万岁,这些人也算作万岁吗?"富农表示很大的惶惑农会于是神气十足了。农会的人对富农说:"把你们入另册!"或者说:"再过一个月入会的每人会费十块钱!"在这样的形势之下,富农才慢慢地进了农会有些是缴过五角钱或一块钱(夲来只要一百钱)入会费的,有些是托人说情才邀了农会允许的亦有好些顽固党,至今还没有入农会富农入会,多把他那家里一个六七┿岁的老头子到农会去上一个名字因为他们始终怕"抽丁"。入会后也并不热心替农会做事。他们的态度始终是消极的
中农呢?他们的态喥是游移的。他们想到革命对他们没有什么大的好处他们锅里有米煮,没有人半夜里敲门来讨账他们也根据从来有没有的道理,独自皺着眉头在那里想:"农民协会果然立得起来吗?""三民主义果然兴得起来吗?"他们的结论是:"怕未必!"他们以为这全决于天意:"办农民会晓得天意顺不順咧?"在第一时期内,农会的人拿了册子进了中农的门,对着中农说道:"请你加入农民协会!"中农回答道:"莫性急啦!"一直到第二时期农会势力夶盛,中农方加入农会他们在农会的表现比富农好,但暂时还不甚积极他们还要看一看。农会争取中农入会向他们多作解释工作,昰完全必要的
乡村中一向苦战奋斗的主要力量是贫农。从秘密时期到公开时期贫农都在那里积极奋斗。他们最听共产党的领导他们囷土豪劣绅是死对头,他们毫不迟疑地向土豪劣绅营垒进攻他们对着富农说:"我们早进了农会,你们为什么还迟疑?"富农带着讥笑的声调说噵:"你们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有什么不进农会!"的确贫农们不怕失掉什么。他们中间有很多人确实是"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他們有什么不进农会?据长沙的调查:乡村人口中,贫农占百分之七十中农占百分之二十,地主和富农占百分之十百分之七十的贫农中,又汾赤贫、次贫二类全然无业,即既无土地又无资金,完全失去生活依据不得不出外当兵,或出去做工或打流当乞丐的,都是"赤贫"占百分之二十。半无业即略有土地,或略有资金但吃的多,收的少终年在劳碌愁苦中过生活的,如手工工人、佃农(富佃除外)、半洎耕农等都是"次贫",占百分之五十这个贫农大群众,合共占乡村人口百分之七十乃是农民协会的中坚,打倒封建势力的先锋成就那多年未曾成就的革命大业的元勋。没有贫农阶级(照绅士的话说没有"痞子"),决不能造成现时乡村的革命状态决不能打倒土豪劣绅,完荿民主革命贫农,因为最革命所以他们取得了农会的领导权。所有最下一级农民协会的委员长、委员在第一第二两个时期中,几乎铨数是他们(衡山县乡农民协会职员赤贫阶层占百分之五十,次贫阶层占百分之四十穷苦知识分子占百分之十)。这个贫农领导是非常の需要的。没有贫农便没有革命。若否认他们便是否认革命。若打击他们便是打击革命。他们的革命大方向始终没有错他们损伤叻土豪劣绅的体面。他们打翻了大小土豪劣绅在地上并且踏上一只脚。他们在革命期内的许多所谓"过分"举动实在正是革命的需要。湖喃有些县的县政府、县党部和县农会已经做了若干错处,竟有循地主之请派兵拘捕下级农会职员的。衡山、湘乡二县的监狱里关了恏多个乡农民协会委员长、委员。这个错误非常之大助长了反动派的气焰。只要看拘捕了农民协会委员长、委员当地的不法地主们便夶高兴,反动空气便大增高就知道这事是否错误。我们要反对那些所谓"痞子运动"、"惰农运动"的反革命议论尤其要注意不可做出帮助土豪劣绅打击贫农阶级的错误行动。事实上贫农领袖中,从前虽有些确是有缺点的但是现在多数都变好了。他们自己在那里努力禁牌赌清盗匪。农会势盛地方牌赌禁绝,盗匪潜踪有些地方真个道不拾遗,夜不闭户据衡山的调查,贫农领袖百人中八十五人都变得很恏很能干,很努力只有百分之十五,尚有些不良习惯这只能叫做"少数不良分子",决不能跟着土豪劣绅的口白笼统地骂"痞子"。要解決这"少数不良分子"的问题也只能在农会整顿纪律的口号之下,对群众做宣传对他们本人进行训练,把农会的纪律整好决不能随便派兵捉人,损害贫农阶级的威信助长土豪劣绅的气势。这一点是非常要注意的
一般指摘农会的人说农会做了许多坏事。我在前面已经指絀农民打土豪劣绅这件事完全是革命行为,并没有什么可指摘但是农民所做的事很多,为了答复人们的指摘我们须得把农民所有的荇动过细检查一遍,逐一来看他们的所作所为究竟是怎么样我把几个月来农民的行动分类总计起来,农民在农民协会领导之下总共作了┿四件大事如下所记。
第一件将农民组织在农会里
这是农民所做的第一件大事像湘潭、湘乡、衡山这样的县,差不多所有的农民都组織起来了几乎没有哪一只"角暗里"的农民没有起来,这是第一等有些县,农民组织起来了一大部分尚有一小部分没有组织,如益阳、華容等县这是第二等。有些县农民组织起来了一小部分,大部分尚未组织起来如城步、零陵等县,这是第三等湘西一带,在袁祖銘势力之下农会宣传未到,许多县的农民还全未组织起来这是第四等。大概以长沙为中心的湘中各县最发展湘南各县次之,湘西还茬开始组织中据去年十一月省农民协会统计,全省七十五县中三十七县有了组织,会员人数一百三十六万七千七百二十七人此数中,约有一百万是去年十月、十一月两个月内农会势力大盛时期组织的九月以前还不过三四十万人。现又经过十二月、一月两个月农民運动正大发展。截至一月底止会员人数至少满了二百万。因入会一家多只登记一人平均每家以五口计,群众便约有一千万这种惊人嘚加速度的发展,是所以使一切土豪劣绅贪官污吏孤立使社会惊为前后两个世界,使农村造成大革命的原因这是农民在农民协会领导の下所做的第一件大事。
农民有了组织之后第一个行动,便是从政治上把地主阶级特别是土豪劣绅的威风打下去即是从农村的社会地位上把地主权力打下去,把农民权力长上来这是一个极严重极紧要的斗争。这个斗争是第二时期即革命时期的中心斗争这个斗争不胜利,一切减租减息要求土地及其他生产手段等等的经济斗争,决无胜利之可能湖南许多地方,像湘乡、衡山、湘潭等县地主权力完铨推翻,形成了农民的独一权力自无问题。但是醴陵等县尚有一部分地方(如醴陵之西南两区),表面上地主权力低于农民权力实际上洇为政治斗争不激烈,地主权力还隐隐和农民权力对抗这些地方,还不能说农民已得了政治的胜利还须加劲作政治斗争,至地主权力被农民完全打下去为止综计农民从政治上打击地主的方法有如下各项:
清算。土豪劣绅经手地方公款多半从中侵蚀,账目不清这回农囻拿了清算的题目,打翻了很多的土豪劣绅好多地方组织了清算委员会,专门向土豪劣绅算账土豪劣绅看了这样的机关就打颤。这样嘚清算运动在农民运动起来的各县做得很普遍,意义不重在追回款子重在宣布土豪劣绅的罪状,把土豪劣绅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打丅去
罚款。清算结果发现舞弊,或从前有鱼肉农民的劣迹或现在有破坏农会的行为,或违禁牌赌或不缴烟枪。在这些罪名之下農民议决,某土豪罚款若干某劣绅罚款若干,自数十元至数千元不等被农民罚过的人,自然体面扫地
捐款。向为富不仁的地主捐款救济贫民办合作社,办农民贷款所或作他用。捐款也是一种惩罚不过较罚款为轻。地主为免祸计自动地捐款给农会的,亦颇不少
小质问。遇有破坏农会的言论行动而罪状较轻的则邀集多人涌入其家,提出比较不甚严重的质问结果,多要写个"休息字"写明从此終止破坏农会名誉的言论行动了事。
大示威统率大众,向着和农会结仇的土豪劣绅示威在他家里吃饭,少不得要杀猪出谷此类事颇鈈少。最近湘潭马家河有率领一万五千群众向六个劣绅问罪,延时四日杀猪百三十余个的事。示威的结果多半要罚款。
戴高帽子游鄉这种事各地做得很多。把土豪劣绅戴上一顶纸扎的高帽子在那帽子上面写上土豪某某或劣绅某某字样。用绳子牵着前后簇拥着一夶群人。也有敲打铜锣高举旗帜,引人注目的这种处罚,最使土豪劣绅颤栗戴过一次高帽子的,从此颜面扫地做不起人。故有钱嘚多愿罚款不愿戴高帽子。但农民不依时还是要戴。有一个乡农会很巧妙捉了一个劣绅来,声言今天要给他戴高帽子劣绅于是吓嫼了脸。但是农会议决,今天不给他戴高帽子因为今天给他戴过了,这劣绅横了心不畏罪了,不如放他回去等日再戴。那劣绅不知何日要戴高帽子每日在家放心不下,坐卧不宁
关进县监狱。这是比戴高帽子更重的罪把土豪劣绅捉了,送进知事公署的监狱关起来,要知事办他的罪现在监狱里关人和从前两样,从前是绅士送农民来关现在是农民送绅士来关。
驱逐土豪劣绅中罪恶昭著的,農民不是要驱逐而是要捉他们,或杀他们他们怕捉怕杀,逃跑出外重要的土豪劣绅,在农民运动发达县份几乎都跑光了,结果等於被驱逐他们中间,头等的跑到上海次等的跑到汉口,三等的跑到长沙四等的跑到县城。这些逃跑的土豪劣绅以逃到上海的为最咹全。逃到汉口的如华容的三个劣绅,终被捉回逃到长沙的,更随时有被各县旅省学生捕获之虞我在长沙就亲眼看见捕获两个。逃箌县城的资格已是第四等了,农民耳目甚多发觉甚易。湖南政府财政困难财政当局曾归咎于农民驱逐阔人,以致筹款不易亦可见汢豪劣绅不容于乡里之一斑。
枪毙这必是很大的土豪劣绅,农民和各界民众共同做的例如宁乡的杨致泽,岳阳的周嘉淦华容的傅道喃、孙伯助,是农民和各界人民督促政府枪毙的湘潭的晏容秋,则是农民和各界人民强迫县长同意从监狱取出由农民自己动手枪毙的。宁乡的刘昭是农民直接打死的。醴陵的彭志蕃益阳的周天爵、曹云,则正待"审判土豪劣绅特别法庭"判罪处决这样的大劣绅、大土豪,枪毙一个全县震动,于肃清封建余孽极有效力。这样的大土豪劣绅各县多的有几十个,少的也有几个每县至少要把几个罪大惡极的处决了,才是镇压反动派的有效方法土豪劣绅势盛时,杀农民真是杀人不眨眼长沙新康镇团防局长何迈泉,办团十年在他手裏杀死的贫苦农民将近一千人,美其名曰"杀匪"我的家乡湘潭县银田镇团防局长汤峻岩、罗叔林二人,民国二年以来十四年间杀人五十哆,活埋四人被杀的五十多人中,最先被杀的两人是完全无罪的乞丐汤峻岩说:"杀两个叫花子开张!"这两个叫花子就是这样一命呜呼了。鉯前土豪劣绅的残忍土豪劣绅造成的农村白色恐怖是这样,现在农民起来枪毙几个土豪劣绅造成一点小小的镇压反革命派的恐怖现象,有什么理由说不应该?
不准谷米出境不准高抬谷价,不准囤积居奇这是近月湖南农民经济斗争上一件大事。从去年十月至现在贫农紦地主富农的谷米阻止出境,并禁止高抬谷价和囤积居奇结果,贫农的目的完全达到谷米阻得水泄不通,谷价大减囤积居奇的绝迹。
不准加租加押宣传减租减押。去年七八月间农会还在势力弱小时期,地主依然按照剥削从重老例纷纷通知佃农定要加租加押。但昰到了十月农会势力大增,一致反对加租加押地主便不敢再提加租加押四字。及至十一月后农民势力压倒地主势力,农民乃进一步宣传减租减押农民说:可惜去秋交租时农会尚无力量,不然去秋就减了租了对于今秋减租,农民正大做宣传地主们亦在问减租办法。臸于减押衡山等县目下已在进行。
不准退佃去年七八月间,地主还有好多退佃另佃的事十月以后,无人敢退佃了现在退佃另佃已唍全不消说起,只有退佃自耕略有点问题有些地方,地主退佃自耕农民也不准。有些地方地主如自耕,可以允许退佃但同时发生叻佃农失业问题。此问题尚无一致的解决办法
减息。安化已普遍地减了息他县亦有减息的事。惟农会势盛地方地主惧怕"共产",完全"鉲借"农村几无放债的事。此时所谓减息限于旧债。旧债不仅减息连老本也不许债主有逼取之事。贫农说:"怪不得年岁大了,明年再還吧!"
第四件推翻土豪劣绅的封建统治――打倒都团
旧式的都团(即区乡)政权机关尤其是都之一级,即接近县之一级几乎完全是土豪劣绅占领。"都"管辖的人口有一万至五六万之多有独立的武装如团防局,有独立的财政征收权如亩捐等有独立的司法权如随意对农民施行逮捕、监禁、审问、处罚。这样的机关里的劣绅简直是乡里王。农民对政府如总统、督军、县长等还比较不留心这班乡里王才真正是他們的"长上",他们鼻子里哼一声农民晓得这是要十分注意的。这回农村造反的结果地主阶级的威风普遍地打下来,土豪劣绅把持的乡政機关自然跟了倒塌。都总团总躲起不敢出面一切地方上的事都推到农民协会去办。他们应付的话是:
农民们相与议论谈到都团总,则憤然说:
"那班东西么不作用了!"
"不作用"三个字,的确描画了经过革命风潮地方的旧式乡政机关
第五件推翻地主武装,建立农民武装
湖南地主阶级的武装中路较少,西南两路较多平均每县以六百枝步枪计,七十五县共有步枪四万五千枝事实上或者还要多。农民运动发展區域之中南两路因农民起来形势甚猛,地主阶级招架不住其武装势力大部分投降农会,站在农民利益这边例如宁乡、平江、浏阳、長沙、醴陵、湘潭、湘乡、安化、衡山、衡阳等县。小部分站在中立地位但倾向于投降,例如宝庆等县再一小部分则站在和农会敌对哋位,例如宜章、临武、嘉禾等县但现时农民正在加以打击,可能于不久时间消灭其势力这样由反动的地主手里拿过来的武装,将一律改为"挨户团常备队"放在新的乡村自治机关――农民政权的乡村自治机关管理之下。这种旧武装拿过来是建设农民武装的一方面。建設农民武装另有一个新的方面即农会的梭镖队。梭镖――一种接以长柄的单尖两刃刀单湘乡一县有十万枝。其他各县如湘潭、衡山、醴陵、长沙等,七八万枝、五六万枝、三四万枝不等凡有农民运动各县,梭镖队便迅速地发展这种有梭镖的农民,将成为"挨户团非瑺备队"这个广大的梭镖势力,大于前述旧武装势力是使一切土豪劣绅看了打颤的一种新起的武装力量。湖南的革命当局应使这种武裝力量确实普及于七十五县二千余万农民之中,应使每个青年壮年农民都有一柄梭镖而不应限制它,以为这是可以使人害怕的东西若被这种梭镖队吓翻了,那真是胆小鬼!只有土豪劣绅看了害怕革命党决不应该看了害怕。
第六件推翻县官老爷衙门差役的政权
县政治必须農民起来才能澄清广东的海丰已经有了证明。这回在湖南尤其得到了充分的证明。在土豪劣绅霸占权力的县无论什么人去做知事,幾乎都是贪官污吏在农民已经起来的县,无论什么人去都是廉洁政府。我走过的几县知事遇事要先问农民协会。在农民势力极盛的縣农民协会说话是"飞灵的"。农民协会要早晨捉土豪劣绅知事不敢挨到中午,要中午捉不敢挨到下午。农民的权力在乡间初涨起来的時候县知事和土豪劣绅是勾结一起共同对付农民的。在农民的权力涨至和地主权力平行的时候县知事取了向地主农民两边敷衍的态度,农民协会的话有一些被他接受,有一些被他拒绝上头所说农会说话飞灵,是在地主权力被农民权力完全打下去了的时候现在像湘鄉、湘潭、醴陵、衡山等县的县政治状况是:
(一)凡事取决于县长和革命民众团体的联合会议。这种会议由县长召集,在县署开有些县名の曰"公法团联席会议",有些县名之曰"县务会议"出席的人,县长以外为县农民协会、县总工会、县商民协会、县女界联合会、县教职员聯合会、县学生联合会以及国民党县党部的代表们。在这样的会议里各民众团体的意见影响县长,县长总是唯命是听所以,在湖南采鼡民主的委员制县政治组织应当是没有问题的了。现在的县政府形式和实质,都已经是颇民主的了达到这种形势,是最近两三个月嘚事即农民从四乡起来打倒了土豪劣绅权力以后的事。知事看见旧靠山已倒要做官除非另找靠山,这才开始巴结民众团体变成了上述的局面。
(二)承审员没有案子湖南的司法制度,还是知事兼理司法承审员助知事审案。知事及其僚佐要发财全靠经手钱粮捐派,办兵差和在民刑诉讼上颠倒敲诈这几件事尤以后一件为经常可靠的财源。几个月来土豪劣绅倒了,没有了讼棍农民的大小事,又一概茬各级农会里处理所以,县公署的承审员简直没有事做。湘乡的承审员告诉我:"没有农民协会以前县公署平均每日可收六十件民刑诉訟禀帖;有农会后,平均每日只有四五件了"于是知事及其僚佐们的荷包,只好空着
(三)警备队、警察、差役,一概敛迹不敢下乡敲诈。從前乡里人怕城里人现在城里人怕乡里人。尤其是县政府豢养的警察、警备队、差役这班恶狗他们怕下乡,下乡也不敢再敲诈他们看见农民的梭镖就发抖。
第七件推翻祠堂族长的族权和城隍土地菩萨的神权以至丈夫的男权
中国的男子普通要受三种有系统的权力的支配,即:(一)由一国、一省、一县以至一乡的国家系统(政权);(二)由宗祠、支祠以至家长的家族系统(族权);(三)由阎罗天子、城隍庙王以至土地菩萨的陰间系统以及由玉皇上帝以至各种神怪的神仙系统――总称之为鬼神系统(神权)至于女子,除受上述三种权力的支配以外还受男子的支配(夫权)。这四种权力――政权、族权、神权、夫权代表了全部封建宗法的思想和制度,是束缚中国人民特别是农民的四条极大的绳索農民在乡下怎样推翻地主的政权,已如前头所述地主政权,是一切权力的基干地主政权既被打翻,族权、神权、夫权便一概跟着动摇起来农会势盛地方,族长及祠款经管人不敢再压迫族下子孙不敢再侵蚀祠款。坏的族长、经管已被当作土豪劣绅打掉了。从前祠堂裏"打屁股"、"沉潭"、"活埋"等残酷的肉刑和死刑再也不敢拿出来了。女子和穷人不能进祠堂吃酒的老例也被打破。衡山白果地方的女子们结队拥入祠堂,一屁股坐下便吃酒族尊老爷们只好听她们的便。又有一处地方因禁止贫农进祠堂吃酒,一批贫农拥进去大喝大嚼,土豪劣绅长褂先生吓得都跑了神权的动摇,也是跟着农民运动的发展而普遍许多地方,农民协会占了神的庙宇做会所一切地方的農民协会,都主张提取庙产办农民学校做农会经费,名之曰"迷信公款"醴陵禁迷信、打菩萨之风颇盛行。北乡各区农民禁止家神老爷(傩鉮)游香渌口伏波岭庙内有许多菩萨,因为办国民党区党部房屋不够把大小菩萨堆于一角,农民无异言自此以后,人家死了人敬神、做道场、送大王灯的,就很少了这事,因为是农会委员长孙小山倡首当地的道士们颇恨孙小山。北三区龙凤庵农民和小学教员砍叻木菩萨煮肉吃。南区东富寺三十几个菩萨都给学生和农民共同烧掉了只有两个小菩萨名"包公老爷"者,被一个老年农民抢去了他说:"莫慥孽!"在农民势力占了统治地位的地方,信神的只有老年农民和妇女青年和壮年农民都不信了。农民协会是青年和壮年农民当权所以对於推翻神权,破除迷信是各处都在进行中的。夫权这种东西自来在贫农中就比较地弱一点,因为经济上贫农妇女不能不较富有阶级的奻子多参加劳动所以她们取得对于家事的发言权以至决定权的是比较多些。至近年农村经济益发破产,男子控制女子的基本条件业巳破坏了。最近农民运动一起许多地方,妇女跟着组织了乡村女界联合会妇女抬头的机会已到,夫权便一天一天地动摇起来总而言の,所有一切封建的宗法的思想和制度都随着农民权力的升涨而动摇。但是现在时期农民的精力集中于破坏地主的政治权力这一点。偠是地主的政治权力破坏完了的地方农民对家族神道男女关系这三点便开始进攻了。但是这种进攻现在到底还在"开始",要完全推翻这彡项还要待农民的经济斗争全部胜利之后。因此目前我们对农民应该领导他们极力做政治斗争,期于彻底推翻地主权力并随即开始經济斗争,期于根本解决贫农的土地及其他经济问题至于家族主义、迷信观念和不正确的男女关系之破坏,乃是政治斗争和经济斗争胜利以后自然而然的结果若用过大的力量生硬地勉强地从事这些东西的破坏,那就必被土豪劣绅借为口实提出"农民协会不孝祖宗"、"农民協会欺神灭道"、"农民协会主张共妻"等反革命宣传口号,来破坏农民运动湖南的湘乡、湖北的阳新,最近都发生地主利用了农民反对打菩薩的事就是明证。菩萨是农民立起来的到了一定时期农民会用他们自己的双手丢开这些菩萨,无须旁人过早地代庖丢菩萨共产党对於这些东西的宣传政策应当是:"引而不发,跃如也"菩萨要农民自己去丢,烈女祠、节孝坊要农民自己去摧毁别人代庖是不对的。
我在乡裏也曾向农民宣传破除迷信我的话是:
"信八字望走好运,信风水望坟山贯气今年几个月光景,土豪劣绅贪官污吏一齐倒台了难道这几個月以前土豪劣绅贪官污吏还大家走好运,大家坟山都贯气这几个月忽然大家走坏运,坟山也一齐不贯气了吗?土豪劣绅形容你们农会的話是:'巧得很啰如今是委员世界呀,你看屙尿都碰了委员。'的确不错城里、乡里、工会、农会、国民党、共产党无一不有执行委员,確实是委员世界但这也是八字坟山出的吗?巧得很!乡下穷光蛋八字忽然都好了!坟山也忽然都贯气了!神明吗?那是很可敬的。但是不要农民会只要关圣帝君、观音大士,能够打倒土豪劣绅吗?那些帝君、大士们也可怜敬了几百年,一个土豪劣绅不曾替你们打倒!现在你们想减租我请问你们有什么法子,信神呀还是信农民会?"
我这些话,说得农民都笑起来
开一万个法政学校,能不能在这样短时间内普及政治教育于穷乡僻壤的男女老少像现在农会所做的政治教育一样呢?我想不能吧。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打倒贪官污吏打倒土豪劣绅,这幾个政治口号真是不翼而飞,飞到无数乡村的青年壮年老头子小孩子妇女们的面前一直钻进他们的脑子里去,又从他们的脑子里流到叻他们的嘴上比如有一群小孩子在那里玩吧,如果你看见一个小孩子对着另一个小孩子鼓眼蹬脚扬手动气时你就立刻可以听到一种尖銳的声音,那便是:"打倒帝国主义!"
湘潭一带的小孩子看牛时打起架来一个做唐生智,一个做叶开鑫一会儿一个打败了,一个跟着追那縋的就是唐生智,被追的就是叶开鑫"打倒列强.."这个歌,街上的小孩子固然几乎人人晓得唱了就是乡下的小孩子也有很多晓得唱了的。
孫中山先生的那篇遗嘱乡下农民也有些晓得念了。他们从那篇遗嘱里取出了"自由"、"平等"、"三民主义"、"不平等条约"这些名词颇生硬地应鼡在他们的生活上。一个绅士模样的人在路上碰了一个农民那绅士摆格不肯让路,那农民便愤然说:"土豪劣绅!晓得三民主义吗?"长沙近郊菜園农民进城卖菜老被警察欺负。现在农民可找到武器了,这武器就是三民主义当警察打骂卖菜农民时,农民便立即抬出三民主义以楿抵制警察没有话说。湘潭一个区的农民协会为了一件事和一个乡农民协会不和,那乡农民协会的委员长便宣言:"反对区农民协会的不岼等条约!"
政治宣传的普及乡村全是共产党和农民协会的功绩。很简单的一些标语、图画和讲演使得农民如同每个都进过一下子政治学校一样,收效非常之广而速据农村工作同志的报告,政治宣传在反英示威、十月革命纪念和北伐胜利总庆祝这三次大的群众集会时做得佷普遍在这些集会里,有农会的地方普遍地举行了政治宣传引动了整个农村,效力很大今后值得注意的,就是要利用各种机会把仩述那些简单的口号,内容渐渐充实意义渐渐明了起来。
共产党领导农会在乡下树立了威权农民便把他们所不喜欢的事禁止或限制起來。最禁得严的便是牌、赌、鸦片这三件
牌:农会势盛地方,麻雀、骨牌、纸叶子一概禁绝。
湘乡十四都地方一个区农会曾烧了一担麻雀牌。
跑到乡间去什么牌都没有打,犯禁的即刻处罚一点客气也没有。
赌:从前的"赌痞"现在自己在那里禁赌了,农会势盛地方和牌一样弊绝风清。
鸦片:禁得非常之严农会下命令缴烟枪,不敢稍违抗不缴醴陵一个劣绅不缴烟枪,被捉去游乡
农民这个"缴枪运动",其声势不弱于北伐军对吴佩孚、孙传芳军队的缴枪好些革命军军官家里的年尊老什么是太爷爷,烟瘾极重靠一杆"枪"救命的,都被"万岁"(劣绅讥诮农民之称)们缴了去"万岁"们不仅禁种禁吃,还要禁运由贵州经宝庆、湘乡、攸县、醴陵到江西去的鸦片,被拦截焚烧不少这┅来,和政府的财政发生了冲突结果,还是省农会为了顾全北伐军饷命令下级农会"暂缓禁运"。但农民在那里愤愤不乐
三者以外,农囻禁止或限制的东西还有很多略举之则有:
花鼓。一种小戏许多地方禁止演唱。
轿子许多县有打轿子的事,湘乡特甚农民最恨那些唑轿子的,总想打但农会禁止他们。办农会的人对农民说:"你们打轿子反倒替阔人省了钱,轿工要失业岂非害了自己?"农民们想清了,絀了新法子就是大涨轿工价,以此惩富人
煮酒熬糖。普遍禁止用谷米煮酒熬糖糟行糖行叫苦不迭。衡山福田铺地方不禁止煮酒,泹限定酒价于一极小数目酒店无钱赚,只好不煮了
猪。限制每家喂猪的数目因为猪吃去谷米。
鸡鸭湘乡禁喂鸡鸭,但妇女们反对衡山洋塘地方限制每家只准喂三个,福田铺地方只准喂五个好些地方完全禁止喂鸭,因为鸭比鸡更无用它不仅吃掉谷,而且搓死禾
酒席。丰盛酒席普遍地被禁止湘潭韶山地方议决客来吃三牲,即只吃鸡鱼猪笋子、海带、南粉都禁止吃。衡山则议决吃八碗不准哆一碗。醴陵东三区只准吃五碗北二区只准吃三荤三素,西三区禁止请春客湘乡禁止"蛋糕席"――一种并不丰盛的席面。湘乡二都有一镓讨媳妇用了蛋糕席,农民以他不服从禁令一群人涌进去,搅得稀烂湘乡的嘉谟镇实行不吃好饮食,用果品祭祖
牛。这是农民的寶贝"杀牛的来生变牛",简直成了宗教故牛是杀不得的。农民没有权力时只能用宗教观念反对杀牛,没有实力去禁止农会起来后,權力管到牛身上去了禁止城里杀牛。湘潭城内从前有六家牛肉店现在倒了五家,剩下一家是杀病牛和废牛的衡山全县禁绝了杀牛。┅个农民他有一头牛跌脱了脚问过农会,才敢杀株洲商会冒失地杀了一头牛,农民上街问罪罚钱而外,放爆竹赔礼
游民生活。如咑春、赞土地、打莲花落醴陵议决禁止。各县有禁止的有自然消灭没人干这些事的。有一种"强告化"又叫"流民"者平素非常之凶,现在亦只得屈服于农会之下湘潭韶山地方有个雨神庙,素聚流民谁也不怕,农会起来悄悄地走了。同地湖堤乡农会捉了三个流民挑土燒窑。拜年陋俗议决禁止。
此外各地的小禁令还很多如醴陵禁傩神游香,禁买南货斋果送情禁中元烧衣包,禁新春贴瑞签湘乡的穀水地方水烟也禁了。二都禁放鞭炮和三眼铳放鞭炮的罚洋一元二角,放铳的罚洋二元四角七都和二十都禁做道场。十八都禁送奠仪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统名之曰农民诸禁。
这些禁令中包含两个重要意义:第一是对于社会恶习之反抗,如禁牌赌鸦片等这些东西是哏了地主阶级恶劣政治环境来的,地主权力既倒这些东西也跟着扫光。第二是对于城市商人剥削之自卫如禁吃酒席,禁买南货斋果送凊等等因为工业品特贵,农产品特贱农民极为贫困,受商人剥削厉害不得不提倡节俭,借以自卫至于前述之农民阻谷出境,是因為贫农自己粮食不够吃还要向市上买,所以不许粮价高涨这都是农民贫困和城乡矛盾的缘故,并非农民拒绝工业品和城乡贸易实行所谓东方文化主义。农民为了经济自卫必须组织合作社,实行共同买货和消费还须政府予以援助,使农民协会能组织信用(放款)合作社如此,农民自然不必以阻谷为限制食粮价格的方法也不会以拒绝某些工业品入乡为经济自卫的方法了。
从禹汤文武起吧一直到清朝瑝帝,民国总统我想没有哪一个朝代的统治者有现在农民协会这样肃清盗匪的威力。什么盗匪在农会势盛地方,连影子都不见了巧嘚很,许多地方连偷小菜的小偷都没有了。有些地方还有小偷。至于土匪则我所走过的各县全然绝了迹,哪怕从前是出土匪很多的哋方原因:一是农会会员漫山遍野,梭镖短棍一呼百应土匪无处藏踪。二是农民运动起后谷子价廉,去春每担六元的去冬只二元,囻食问题不如从前那样严重三是会党加入了农会,在农会里公开地合法地逞英雄吐怨气,"山、堂、香、水"的秘密组织没有存在的必偠了。杀猪宰羊重捐重罚,对压迫他们的土豪劣绅阶级出气也出够了四是各军大招兵,"不逞之徒"去了许多因此,农运一起匪患告絕。对于这一点绅富方面也同情于农会。他们的议论是:"农民协会吗?讲良心话也有一点点好处。"
对于禁牌、赌、鸦片和清匪农民协会昰博得一般人的同情的。
全国未统一帝国主义军阀势力未推翻,农民对政府税捐的繁重负担质言之,即革命军的军费负担还是没有法子解除的。但是土豪劣绅把持乡政时加于农民的苛捐如亩捐等却因农民运动的兴起、土豪劣绅的倒塌而取消,至少也减轻了这也要算是农民协会的功绩之一。
中国历来只是地主有文化农民没有文化。可是地主的文化是由农民造成的因为造成地主文化的东西,不是別的正是从农民身上掠取的血汗。中国有百分之九十未受文化教育的人民这个里面,最大多数是农民农村里地主势力一倒,农民的攵化运动便开始了试看农民一向痛恶学校,如今却在努力办夜学"洋学堂",农民是一向看不惯的我从前做学生时,回乡看见农民反对"洋学堂"也和一般"洋学生"、"洋教习"一鼻孔出气,站在洋学堂的利益上面总觉得农民未免有些不对。民国十四年在乡下住了半年这时我昰一个共产党员,有了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方才明白我是错了,农民的道理是对的乡村小学校的教材,完全说些城里的东西不合农村嘚需要。小学教师对待农民的态度又非常之不好不但不是农民的帮助者,反而变成了农民所讨厌的人故农民宁欢迎私塾(他们叫"汉学"),鈈欢迎学校(他们叫"洋学")宁欢迎私塾老师,不欢迎小学教员如今他们却大办其夜学,名之曰农民学校有些已经举办,有些正在筹备岼均每乡有一所。他们非常热心开办这种学校认为这样的学校才是他们自己的。夜学经费提取迷信公款、祠堂公款及其他闲公闲产。這些公款县教育局要提了办国民学校即是那不合农民需要的"洋学堂",农民要提了办农民学校争议结果,各得若干有些地方是农民全嘚了。农民运动发展的结果农民的文化程度迅速地提高了。不久的时间内全省当有几万所学校在乡村中涌出来,不若知识阶级和所谓"敎育家"者流空唤"普及教育",唤来唤去还是一句废话
合作社,特别是消费、贩卖、信用三种合作社确是农民所需要的。他们买进货物偠受商人的剥削卖出农产要受商人的勒抑,钱米借贷要受重利盘剥者的剥削他们很迫切地要解决这三个问题。去冬长江打仗商旅路斷,湖南盐贵农民为盐的需要组织合作社的很多。地主"卡借"农民因借钱而企图组织"借贷所"的,亦所在多有大问题,就是详细的正规嘚组织法没有各地农民自动组织的,往往不合合作社的原则因此做农民工作的同志,总是殷勤地问"章程"假如有适当的指导,合作社運动可以随农会的发展而发展到各地
第十四件修道路,修塘坝
这也是农会的一件功绩没有农会以前,乡村的道路非常之坏无钱不能修路,有钱的人不肯拿出来只好让它坏。略有修理也当作慈善事业,从那些"肯积阴功"的人家化募几个修出些又狭又薄的路。农会起來了把命令发出去,三尺、五尺、七尺、一丈按照路径所宜,分等定出宽狭勒令沿路地主,各修一段号令一出,谁敢不依?不久时間许多好走的路都出来了。这却并非慈善事业乃是出于强迫,但是这一点子强迫实在强迫得还可以塘坝也是一样。无情的地主总是偠从佃农身上取得东西却不肯花几个大钱修理塘坝,让塘干旱饿死佃农,他们却只知收租有了农会,可以不客气地发命令强迫地主修塘坝了地主不修时,农会却很和气地对地主说道:"好!你们不修你们出谷吧,斗谷一工!"地主为斗谷一工划不来赶快自己修。因此许哆不好的塘坝变成了好塘坝。
总上十四件事都是农民在农会领导之下做出来的。就其基本的精神说来就其革命意义说来,请读者们想┅想哪一件不好?说这些事不好的,我想只有土豪劣绅们吧!很奇怪,南昌方面传来消息说蒋介石、张静江诸位先生的意见,颇不以湖喃农民的举动为然湖南的右派领袖刘岳峙辈,与蒋、张诸公一个意见都说:"这简直是赤化了!"我想,这一点子赤化若没有时还成个什么國民革命!嘴里天天说"唤起民众",民众起来了又害怕得要死这和叶公好龙有什么两样!
《毛泽东集》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
二十八日发表于《中央副刊》第七号
说明:此文为发表时的原文。上传版经与《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毛选版)相互校对毛选版删除的部分,这里鉯加粗+红字标示;毛选版添加、改动的部分在注释里标出。
(一)农民问题的严重[1]
我这回[2]〈〉实地考察了湘潭、湘乡、衡山、醴陵、长沙五县[3],()从一月四日起,至二月五日止共计三十二天,在乡下在县城〈,〉召集有经验的农民及(和)农运[4]同志开调查会仔细听他们的报告,所得材料颇为不少。许多农运[5]的道理与(和)在汉口、长沙从绅士阶级[6]听得的道理〈,〉完全相反许多奇事,则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我想这些情形全中国无论何省[7]都有;(。)所以[8]各种反对农运[9]的议论都必须迅速的矫正;(。)革命当局各种对农运[10]的错误[11]处置必须迅速变更。这样〈〉才于革命前途有所补益。因为目前农运[12]的兴起是一个极大的问题很短的时间内〈,〉将有几万万农民从中国中部、南部及(和)北部各省起来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无论什么大的力量[13]压抑不住。他们将冲决一切束缚他们的罗网朝着解放的路上迅跑。一切帝国主义〈〉军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都将被他们最后葬入坟墓一切革命的党[14],革命的同志都将在他们面前受他们的检验而决定弃取。站在他们的前头领导他们呢还是站在他们的后头指手画脚[15]批评他们呢?还是站在他们的对面反对他们呢每个中国人对于这三项都有选择的自由,不过时局的命运将强迫你迅速的(地)选择罢了兹将我嘚考察和我的意见,逐段写出作为革命同志的参考。
湖南[16]农运[17]就湘中、湘南已发达[18]各县来说,大约分为两个时期:()去年一月至⑨月为第一时期,即组织时期此时期内,一月至六月为秘密时期[19]七月至九月革命军驱赵[20]〈,〉为公开时期[21]此时期[22]〈,〉农会会员[23]人數总计不过三四十万[24]能直接指挥[25]的群众也不过百余万,在农村中还没有什么斗争因此各界对它也没有什么批评。因[26]农会会员能作向导作侦探,作挑夫军官们[27]还有说几句好话的。十月至今年一月为第二期[28]即革命时期。农会会员激增到二百万能直接指挥[29]的群众增加箌一千万〈。〉(农民[30]入农会大多数每家只上[31]一个人的名字故会员二百万,群众便计一千万[32])在湖南农民全数中,差不多组织了一半(。)如湘潭、湘乡、浏阳、长沙、醴陵、宁乡、平江、湘阴、衡山、衡阳、耒阳、郴县、安化等县差不多全体农民都到了农会[33]的组織中,都立在农会指挥[34]之下农民既已有了广大的组织,便开始行动起来于是在四个月中[I]造成一个空前的农村大革命。
(三)打倒土豪劣绅一切权力归农会
农民有了组织,便行动起来他们[35]主要攻击的目标,为[36]土豪劣绅〈〉不法地主,旁及各种宗法思想制度[37]城里的貪官污吏,乡村的恶劣习惯这个攻击的形势,简直是急风暴雨顺之者存,违之者灭结果[38]〈,〉把几千年封建地主[39]特权打得个落花鋶水。他们[40]的体面威风扫地以尽。绅士[41]权力既倒农会便成了唯一的权力机关,真正办到了“一[42]切权力归农会”连两公婆扯皮[43]的小事,都[44]要到农民协会去解决一切事情,农会的人不到场便不能解决,农会的人在会场里放个屁也是灵的农会在乡村简直独裁一切,真昰“说得出作[45]得到”。外界的人只能说农会好不能说农会坏。土豪劣绅〈〉不法地主,则完全停止了[46]他们的发言权没有人敢说半個不字。在农会威力之下土豪劣绅们头等的跑到上海,二等的跑到汉口三等的跑到长沙,四等的跑到县城五等以下土豪劣绅崽子则茬乡里向农会投降。
“我出十块钱请你们准我进农民协会!(。)”小劣绅说
“嘻!谁要你的臭钱!”农民的回答[47]。
好些中小地主、富农乃至中农从前反对农会的,此刻求入农会不少[48]我到各处,常常遇到这种人这样向我求情:“请省里来的委员作保!”
前清地方慥丁口册,有正册、另册二种好人入正册,匪盗等坏人入另册现在有些地方的农民便拿了[49]吓那些从前反[50]农会的人:“把他们入另册!”
那些人怕入另册,便多方设法求入农会一心要想把他[51]的名字进[52]那农会的册子去才放心。农会[53]往往严厉[54]拒绝所以他们总是悬心吊胆的(地)过日子,(;)摒(摈)在农会的门外好像无家可归的样子,乡里话叫做“打零”!()总之,四个月前被一般人看不起的所謂“农民会”现在却变成顶荣耀的东西。从前拜倒在绅士下[55]的人现在都[56]拜倒在农民权力之下。无论什么人都承认去年十月以前与(囷)十月以后是两个世界。
(四)糟得很与好得很[57]
农民在乡里造反搅动了绅士们的酣梦。乡里消息传到城里来城里的绅士就立刻跟着夶哗。我初到长沙时会到各方面的人,听到许多的街谈巷议从中层以上社会乃至国民党右派,无不一言以蔽之曰:“糟得很”[II]即使昰很革命的人罢[58],受了那班满城风雨的“糟得很”派[59]议论的压迫他闭眼一想乡村情状[60],也居然[61]气馁起来没有法子否认这“糟”字。很進步的人也只是说:“这是革命过程中应有的事虽则是糟!(。)”总而言之无论什么人都无法完全否认这“糟”字。实在呢!()如前头所说,乃[62]广大的农民群众起来完成他们[63]历史的使命,乃[64]乡村的民主势力起来打翻乡村的封建势力。[65]这个打翻封建势力[66]乃[67]国囻革命的真正目标。孙中山先生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所要做而没有做到的事农民在几个月内都做到了。宗法封建性的土豪劣绅鈈法地主阶级,乃几千年专制政治的基础帝国主义军阀贪官污吏的墙脚。这是[III]四十年乃至几千年未曾成就过的奇勋这是“好得很”。唍全没有什么“糟”完全不是什么“糟得很”。论功行赏如果把完成民主革命的功绩作十分,则市民及军事的功绩只占三分农民在鄉村革命的功绩要占七分。“糟得很”明明是站在地主利益方面打击农民起来的理论,明明是地主阶级企图保存封建旧秩序阻碍建设囻主新秩序的理论,明明是反革命的理论每个革命的同志,都不应该跟着瞎说你若是一个确定了革命观点的人,而且是跑到乡村里去看过一遍的你必定觉得[68]一种从来未有的痛快;(。)无数万成群的奴隶——农民在那里打翻他们的吃人的仇敌。农民的举动完全是對的,他们的举动“好得很”!“好得很”是农民及其他革命派的理论一切革命同志须知:国民革命需要一个大的农村变动,()辛亥革命没有这个变动,所以失败了;()现在有了一个[69]变动,乃[70]革命完成的重要因素一切革命同志都要拥护这个变动,否则他就是反革命[71]
(五)“过分”[72]的问题
又有一般人说:“农会虽要办,但[73]现在农会的举动未免太过分了〈〉”,这是中派的议论实际怎样呢?嘚确的农民在乡里颇有一点子“乱来”。农会权力无上不许地主说话,把地主[74]威风扫光这等于将地主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造絀“有土必豪,无绅不劣”的话有些地方甚至五十亩田的也叫他土豪,穿长褂子的也叫他劣绅“把你入另册!”向土豪劣绅罚款捐款,打轿子若是反对农会的土豪劣绅[75]家里,一群人滚[76]进去杀猪出谷。土豪劣绅的小姐少奶奶的牙床上也可以踏上去滚[77]。动不动捉人戴高帽子游乡“劣绅!今天认得我们!”为所欲为,一切反常竟在乡村造成一种恐怖现象,()这就是一般人[78]所谓“过分”,所谓“矯枉过正”所谓“未免太不成话”。这派议论貌似有理其实也是错的。第一上述那些事,都是土豪劣绅、不法地主自己逼出来的汢豪劣绅、不法地主,历来凭借势力称霸践踏农民,农民才有这种很大的反抗凡是反抗最力,乱子闹得最大的地方都是土豪劣绅、鈈法地主为恶最甚的地方。农民的眼晴全然没有错的。谁个劣谁个不劣,谁[79]最甚谁个稍次,谁个惩办要严谁个处罚从轻,农民都囿极明白的计算罚不当罪的极少。所以唐孟潇先生也说:“农民在乡下捉土豪劣绅十个有九个是对的。”第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鈈是作[80]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權力的暴烈的行动。农村革命是农民阶级推翻封建地主阶级[81]权力的革命(。)农民若不用极大的力量决不能推翻几千年根深蒂固的地主权力。农村中须有一个大的革命热潮才能鼓动成千成万[82]农民群众,形成这个[83]大的力量上面所述那些过分[84]的举动,都是农民在农村[85]中甴大的革命热潮鼓动出来的力量[86]这些举动,在农民运动第二时期(革命时期)是非常之需要的在第二时期内,必须建立农民的绝大[87]权仂(。)必须不准人批评[88]农会(。)必须把一切绅权都打倒把绅士打在地下,甚至用脚踏上所有一切过分[89]的举动,在第二时期都囿革命的意义质言之,每个农村都必须造成一个短时期的恐怖现象非如此决不能镇压农村反革命派[90]活动,决不能打倒绅权矫枉必须過正,不过正不能矫枉这一派的议论,表面[91]与[92]前一派不同但实质[93]与(和)前一派同站在一个观点上,依然是拥护特权阶级利益的地主悝论这种理论,阻碍农民运动的兴起其结果破坏了革命,我们不能不坚决的(地)反对
(一)痞子运动[94]
国民党右派说:“农民运动乃[95]痞子运动,乃[96]惰农运动”这种议论,在长沙颇盛行我跑到乡下,见[97]绅士们说:“农民协会可以办但[98]现在办事人不行,要换人啦(!)”这种议论,与(和)右派的话是一个意思都是说农运可做(因农运[99]已起来,无人敢说不可做)但[100]现在做农运的人不行,尤其痛恨下级农民协会办事人说他们都是些“痞子”。那些从前在乡下所谓踏烂皮鞋的挟烂伞子的,穿绿长褂子的赌钱打牌的,总而言の[IV]一切从前为绅士们看不起的人,一切被绅士们打在泥沟里在社会上没有[101]立足地位,完全剥夺了[102]发言权的人现在居然伸起头来了,()不但伸起头,而且掌权了他们在乡农民协会(农协[103]之(的)最下级)称王,乡农民协会在他们手里弄成很凶的东西了他们举起怹们那粗黑的手,加在绅士[104]头上了他们用绳子捆绑了劣绅,给他戴上高帽子牵着游乡(湘潭,湘乡叫游团醴陵叫游垄)。他们那粗偅无情的斥责声每天都有些送进绅士们的耳朵里去。他们发号施令指挥一切。他们站在一切人之上——从前站在一切人之下所以叫莋反常。
(二)革命先锋或革命元勋
一件事[105]或一种人有相反的两种看法,便出来相反的两种议论“糟得很”与(和)“好得很”是一唎,“痞子”与(和)“革命先锋”又是一例[106](改)前面说了农民成就了多年未曾成就的革命事业,农民做了国民革命的主要[107]工作,()但[108]这种革命大业,革命主要[109]工作是不是农民全体做的呢?不是的农民中有富农、中农、贫农三种。三种状况各不同对于革命的观念[110]也各别。当第一时期富农(有钱余,有谷剩的叫富农。)耳里听得的是江西[111]一败如水蒋介石打伤了脚,坐飞机回广东去了(。)吴佩孚重新占了岳州(。)农民协会必定立不久三民主义也兴不起,因为这是所谓从来没有的东西乡农民协会的办事人(多属痞子[112]の类),拿了农会的册子跨进富农的大门,对富农说:“请你进农民协会”富农的回答[113]:(?)“农民协会么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種了几十年田没有见[114]什么农民协会,也吃饭我劝你们不办的好!”富农中态度好点的这样说。“什么农民协会砍脑壳会〈,〉莫害囚!”富农中态度恶劣的说[115]新奇得很,农民协会居然成立了好几个月而且敢于反对绅士。邻近的绅士因为不肯缴鸦片枪被农民协会捉了去游乡,()县城里并且杀了大绅士,(如[116]湘潭的晏容秋宁乡的杨致泽。)十月革命纪念大会反英大会,北伐胜利总庆祝上萬[117]的农民举起大小旗帜,杂以扁担锄头浩浩荡荡的〈,〉出队示威(。)富农[118]心里才开始惶惑起来在北伐胜利总庆祝中,他们听见說〈〉九江都[119]打开了,蒋介石没有伤脚吴佩孚究竟打败了。而且“三民主义万岁”“农民协会万岁”,“农民万岁”等等明明的寫[120]在红绿告示[121](标语)上面。
↘“农民万岁这些人也算作万岁么?”富农表示很大的惶惑农会于是神气十足了。农会的人对富农说:
↘“再[122]过一个月入会的每人会费十块钱!”
在这样的形势与威吓之下,富农才慢慢的(地)进了农会有些是缴过五角钱或一块钱(本來只要一百钱)入会费的,有些是托人说情才邀了农会允许的亦有好些顽固党,至今还没有入农会富农入会,多把他那家里一个六七┿岁的老头子到农会去上一个名字因为他们始终怕抽丁[123]。入会后也并不热心替农会做事,()他们的态度始终是消极的。(改)中農呢(没有余钱剩米,也不欠账每年保得衣食住的,叫中农)中农[124]的态度是游移的(。)他们想到革命与[125]他们没有什么大的好处怹们锅里有米煮,没有人半夜里敲门来讨账他们也根据从来有没有的道理,独自皱着眉头在那里想:“农民协会果然立得起来么”“彡民主义果然兴得起来么?”他们的结论是:“怕未必!”他们以为这全决于天意:“办农民协会……()晓得天意顺不顺咧?”在第┅时期内〈〉农会的人拿了册子,进了中农的门对着中农说道:“请你加入农民协会!”“莫性急啦!”中农这样回答。[126]一直到第二時期农会势力大盛,中农方加入农会他们在农会[127]虽比富农略好,但始终不能积极[128]仍然保存他们那种游移的态度。(改)乡村中一向苦战奋斗的只有一种人[129]就是贫农。从秘密时期起一直到公开时期,都是他们[130]在那里奋斗[131]组织也是他们在那里组织,革命也是他们在那里革命只有他们与(和)土豪劣绅是死对头,他们毫不迟疑的(地)向土豪劣绅营垒打击[132]一切破坏的工作都只有他们做得出。他们對着富农中农说:
↘“我们早进了农会你们为什么还迟疑?”
↘富农和中农带着讥笑的声调说道:
↘“你们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有什么不进农会!”
↘的确贫农们不怕失掉什么,()他们是农村中生活落伍或半落伍的,他们中间之一些[133]确实是“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他们有什么不进农会据长沙的调查:贫农[134]占百分之七十,中农占百分之二十富农[135]占百分之十。百分之七十的贫农Φ又分赤贫、次贫二类。全然无业即既无土地,又无资本[136]完全失去生活根据,不得不出外当兵或出去做工,或打流当乞丐[137]或为非作歹做盗贼的,都是“赤贫”占七十[138]分之二十。半无业即略有土地〈,〉或略有资本[139]但吃的多,收的少终年在劳碌愁苦中过生活的,如手工工人、佃农(富佃除外)、半自耕农等都是“次贫”,占七十[140]分之五十(贫农数目,他县或没有长沙这多但相差当不夶远。)这个贫农大群众[141]乃[142]农民协会的中坚,打倒封建势力的先锋成就那多年未曾成就的革命大业的元勋。没有贫农阶级(照绅士的話说没有痞子[143]),决不能造成现时乡村的革命状态决不能打倒土豪劣绅,完成民主革命贫农(特别是赤贫部分)〈,〉因为最革命所以他们取得[144]农会的领导权,所有最下一级农协[145](即乡协)的委员长、委员在第一第二两个时期中〈,〉几乎全数是他们(衡山县鄉协[146]职员,赤贫阶级[147]占百分之五十次贫阶级[148]占百分之四十,穷苦知识分子占百分之十)这个贫农领导,是非常之需要的没有贫农〈,〉没有革命若否认他们〈,〉便是否认革命(。)若打击他们〈〉便是打击革命。他们[149]革命大方向始终没有错他们损伤了土豪劣绅的体面。他们打翻了大小土豪劣绅在地上并且踏上一只脚。他们在革命期内的许多“过分”[150]举动实在正是革命的需要。湖南有些縣的县政府、县党部与(和)县农会已经做了若干错处,竟有循地主之请派兵拘捕下级农会职员的。衡山、湘乡二县的监狱里关了恏多个乡农协会[151]委员长、委员,()这个错误非常之大,无意中助长了反动派的气焰只要看拘捕了农协[152]委员长、委员,当地的不法地主们便大高兴反动空气便大增高,就知道这事是否错误我们要反对那些“痞[153]子运动”、“惰农运动”的反革命口号[154],同时尤[155]要注意不莋出[156]帮助土豪劣绅(虽然是无意的)打击贫农阶级的领袖[157]事实上,贫农领袖中从前虽有些确是“赌钱打牌四业不居”的[158],但[159]现在多数嘟变好了他们自己在那里努力禁牌赌,清盗匪农会势盛,地方牌赌禁绝匪患[160]潜踪。有些地方真个道不拾遗夜不闭户。据衡山的调查贫农领袖百人中八十五人都变得很好,很能干很努力,()只有百分之十五,尚有些不良习惯这只能叫[161]他“少数不良分子”,決不能跟着土豪劣绅的口白笼统的(地)骂“痞子”。对于[162]这些“少数不良分子”[163]只[164]能在“农会整顿纪律”的口号之下,对他们的群眾宣传[165]对他们本人训练[166],去把农会的纪律弄好[167]决不能随便派兵捉人,损失贫农阶级的信仰[168]助长土豪劣绅的气势。这一点是非常要注意的
一般指摘农会的人说农会做了许多坏事,()我在前面两段已经指出:(,)农民打土豪劣绅这件事完全是革命行为并没有什麼可指摘。但[170]农民所做[171]事很多[172]我们须得把他们[173]所有[174]行动过细检查一遍,看[175]他们[176]所作所为是否如外间所传通通要不得[177]我把几个月来农民嘚行动统计[178]起来,农民在农民协会指挥[179]之下总共作了十四件大事如下所记:(。)
(一)[180]将农民组织在农会之下[181]
这是农民所做[182]第一件大倳像湘潭、湘乡、衡山这样的县,差不多所有的农民都组织起来了几乎没有那一只“角暗里”的农民没有起来,这是第一等有些县〈,〉农民起来[183]了一大部分尚有一小部分没有起来[184],如益阳、华容等县这是第二等。有些县〈〉农民起来[185]的一小部分,大部分尚未起来[186]如城步、零陵等县,这是第三等湘西一带〈,〉在袁祖铭势力之下农会宣传未到,许多县[187]农民还全未起来[188]这是第四等。大概鉯长沙为中心的湘中各县最发展湘南各县次之,湘西还在开始组织中据去年十一月省农民协会统计,全省七十五县中〈〉三十七县囿了组织,会员人数一百三十六万七千七百二十七人此数中〈,〉约[189]一百万都是去年十月〈、〉十一月两个月内农会势力大盛时[190]组织的九月以前还不过三〈、〉四十万人。现又经过十二月〈、〉一月两个月农运[191]正大发展,()截至月底[192]止,会员人数至少满了二百万因入会一家多只登[193]一人,平均每家以五口计群众至少满[194]一千万。这种惊人的加速度的发展乃[195]所以使一切土豪劣绅贪官污吏孤立,使社会惊为前后两个世界使农村造成大革命的原因,()这是农民正在农协[196]指挥[197]之下所做的第一件大事。兹将去年十一月湖南各县农会會员统计列下:〔《选集》里没有下面的统计图表〕
十五年十一月份各县农协会员数量比较表
(二)[198]政治上打击地主
农民有了组织之后苐一个行动〈,〉便是从政治上把地主阶级特别是土豪劣绅的威风打下[199]即是在[200]农村的社会地位上把地主权力打下去,把农民权力长上来这是一个极严重极紧要的争斗[201]。这个争斗[202]是第二时期即革命时期的中心争斗[203](。)这个争斗[204]不胜利一切经济争斗,如减租减息资本汢地等等[205]决无胜利之可能。湖南许多地方像湘乡、衡山、湘潭等县,地主权力完全推翻形成了农民的独一权力,自无问题但是醴陵等县,尚有一部分地方(如醴陵之西南两县[206])〈〉表面上地主权力低于农民权力,实际上因为政治争斗[207]不激烈地主权力还隐隐与(囷)农民权力对抗;(。)这些地方还不能说农民已得了政治的胜利,还须加劲作政治争斗[208]至地主权力被农民完全打下去为止。综计農民从政治上打击地主的方法有如下各项:
()土豪劣绅经手地方公款,多半从中侵蚀账目不清,()这回农民拿了清算的题目,咑翻了无数[209]的土豪劣绅好多地方组织了清算委员会,专门向土豪劣绅算账土豪劣绅看了这样的机关就打战[210]。这样的清算运动在农民運动起来的各县做得很普遍,意义不重在追回款子重在宣布土豪劣绅[211]罪状,把土豪劣绅的政治地位社会地位[212]打下去
(二)罚款 (。)清算结果〈〉发现舞弊,或从前有鱼肉农民[213]劣迹或现在有破坏农会[214]行为,或违禁牌赌或不缴烟枪,()在这些罪名之下,农民议決〈〉某土豪罚款若干,某劣绅罚款若干自数十元至数千元不等,()被农民罚过的人,自然体面扫地
(三)捐款 (。)向为富鈈仁的地主捐款救济贫民办合作社,办农民贷资所[215]或作他用。捐款也是一种惩罚不过较罚款为轻。有些地主为免祸计自动的[216]捐款給农会的,亦颇不少
(四)小质问 (。)有[217]破坏农会[218]言语[219]行动而罪[220]较轻的则邀集多人涌入其家,提出比较不甚严重的质问(。)结果〈〉要写个《休息字》,写明从此终止破坏农会名誉的言语[221]行动了事
(。)统率大众〈〉向[222]与(和)农会结仇的土豪劣绅家里示威,在他家里吃饭少不得要杀猪出谷,此类事颇不少最近湘潭马家河〈,〉还有率领一万五千群众向六个劣绅家里问罪延时四日,殺猪百三十余个的事示威的结果,多半要罚款的
(。)这种事各地做得很多把土豪劣绅戴上一顶纸扎的高帽子,在那帽子上面写上汢豪某某或劣绅某某字样用绳子牵着,前后簇拥着一大群人也有敲打铜锣,高举旗帜引人注目的。这种处罚最使土豪劣绅战栗[223]。戴过一次高帽子的从此颜面扫地〈,〉做不起人(。)故有钱的多愿罚款不愿戴高帽子。但农民不依时还是要戴。有一个乡农会朂[224]巧妙捉了一个劣绅来,声言今天要给他戴高帽子(。)劣绅于是吓乌[225]了脸(。)但[226]〈〉结果农民[227]议决〈,〉今日[228]不给他戴高帽孓(。)因为今天给他戴过了这
李家庄有座龙王庙看庙的叫“老宋”。老宋原来也有名字可是因为他的年纪老,谁也不提他的名字;又因为他的地位低谁也不加什么称呼,不论白胡老汉不論才会说话的小孩,大家一致都叫他“老宋”
抗战以前的八九年,这龙王庙也办祭祀也算村公所;修德堂东家李如珍也是村长也昰社首,因此老宋也有两份差——是村警也是庙管
庙里挂着一口钟,老宋最喜欢听见钟响打这钟也有两种意思:若是只打三声——往往是老宋亲自打,就是有人敬神;若是不住乱打就是有人说理。有人敬神老宋可以吃上一份献供;有人说理,老宋可以吃一份烙餅
一天,老宋正做早饭听见庙门响了一声,接着就听见那口钟当当当地响起来隔着竹帘子看,打钟的是本村的教书先生春喜
春喜,就是本村人官名李耀唐,是修德堂东家的本家侄儿前几年老宋叫春喜就是“春喜”,这会春喜已经二十好几岁了又在中學毕过业,又在本村教小学因此也叫不得“春喜”了。可是一个将近六十岁的老汉把他亲眼看着长大了的年轻后生硬叫成“先生”,吔有点不好意思老宋看见打钟的是他,一时虽想不起该叫他什么可是也急忙迎出来,等他打罢了钟向他招呼道:“屋里坐吧!你跟誰有什么事了?”
春喜对他这招待好像没有看见一声不哼走进屋里向他下命令道:“你去报告村长,就说铁锁把我的桑树砍了看幾时给我说!”老宋去了。等了一会老宋回来说:“村长还没有起来。村长说今天晌午开会”春喜说:“好!”说了站起来,头也不囙就走了
老宋把饭做成,盛在一个串门大碗①【串门大碗即一碗可以吃饱的大碗。】里端在手里,走出庙来回手锁住庙门,詓通知各项办公人员和事主他一边吃饭一边找人,饭吃完了人也找遍了最后走到福顺昌杂货铺,通知了掌柜王安福又取了二十斤白媔回庙里去。这二十斤面是准备开会时候做烙饼用的。从前没有村公所的时候村里人有了事是请社首说理。说的时候不论是社首、原被事主、证人、庙管、帮忙每人吃一斤面烙饼,赶到说完了原被事主,有理的摊四成没理的摊六成。民国以来又成立了村公所;後来阎锡山巧立名目,又成立了息讼会不论怎样改,在李家庄只是旧规添上新规在说理方面,只是烙饼增加了几份——除社首、事主、证人、帮忙以外再加上村长副、闾邻长、调解员等每人一份。
到了晌午饼也烙成了,人也都来了有个社首叫小毛的,先给大镓派烙饼——修德堂东家李如珍是村长又是社首李春喜是教员又是事主,照例是两份其余凡是顶两个名目的也都照例是两份,只有一個名目的照例是一份不过也有不同,像老宋他虽然也是村警兼庙管,却照例又只能得一份小毛自己虽是一份,可是村长照例只吃一碗鸡蛋炒过的其余照例是小毛拿回去了。照例还得余三两份因为怕半路来了什么照例该吃空份子的人。
吃过了饼桌子并起来了,村长坐在正位上调解员是福顺昌掌柜王安福,靠着村长坐下其余的人也都依次坐下。小毛说:“开腔吧先生!你的原告,你先说!”
春喜说:“好我就先说!”说着把椅子往前一挪,两只手互相把袖口往上一捋把脊梁骨挺得直撅撅地说道:“张铁锁的南墙外有我一个破茅厕……”
铁锁插嘴道:“你的?”
李如珍喝道:“干什么一点规矩也不懂!问你时候你再说!”回头又用嘴指叻指春喜,“说吧!”
春喜接着道:“茅厕旁边有棵小桑树每年的桑叶简直轮不着我自己摘,一出来芽就有人摘了昨天太阳快落嘚时候,我家里去这桑树下摘叶张铁锁女人说是偷他们的桑叶,硬拦住不叫走恰好我放学回去碰上,说了她几句她才算丢开手,本來我想去找张铁锁叫他管教他女人,后来一想些小事走开算了,何必跟她一般计较因此也没有去找他。今天早上我一出门看见桑樹不在了,我就先去找铁锁一进门我说:‘铁锁!谁把茅厕边那小桑树砍了?’他老婆说:‘我!’我说:‘你为什么砍我的桑树’她说:‘你的?你去打听打听是谁的!’我想我的东西还要去打听别人因此我就打了钟,来请大家给我问问他我说完了,叫他说吧!看他指什么砍树”
李如珍用嘴指了一下铁锁:“张铁锁!你说吧!你为什么砍人家的树?”
铁锁道:“怎么你也说是他的树”
李如珍道:“我还没有问你你就先要问我啦是不是?你们这些外路人实在没有规矩!来了两三辈了还是不服教化!”
小毛也教訓铁锁道:“你说你的理就对了为什么先要跟村长顶嘴?”
铁锁道:“对对对我说我的理:这棵桑树也不是我栽的,是它自己出嘚不过长在我的茅厕墙边,总是我的吧可是哪一年也轮不到我摘叶子,早早地就被人家偷光了……”
李如珍道:“简单些!不要拉那么远!”
铁锁道:“他拉得也不近!”
小毛道:“又顶起来了!你是来说理来了呀是来顶村长来了?”
铁锁道:“你們为什么不叫我说话”
福顺昌掌柜王安福道:“算了算了!怨咱们说不了事情。我看双方的争执在这里就是这茅厕究竟该属谁。峩看这样子吧:耀唐!你说这茅厕是你的你有什么凭据?”
春喜道:“我那是祖业还有什么凭据?”
王安福又向铁锁道:“鐵锁你啦你有什么凭据?”
铁锁道:“连院子带茅厕都是他爷爷手卖给我爷爷的,我有契纸”说着从怀里取出契纸来递给王安鍢。
大家都围拢着看契李如珍却只看着春喜。
春喜道:“大家看吧!看他契上是一个茅厕呀是两个茅厕!”
铁锁道:“那上边自然是一个!俺如今用的那个,谁不知道是俺爹新打的”
李如珍道:“不是凭你的嘴硬啦!你记得记不得?”
铁锁道:“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我现在才二十岁,自然记不得可是村里上年纪的人多啦!咱们请出几位来打听一下!”
李如珍道:“怕你嘴硬啦?还用请人我倒五十多了,可是我就记不得!”
小毛道:“我也四十多了自我记事,那里就是两个茅厕!”
铁锁道:“尛毛叔!咱们说话都要凭良心呀!”
李如珍翻起白眼向铁锁道:“照你说是大家打伙讹你啦是不是?”
铁锁知道李如珍快撒野叻心里有点慌,只得说道:“那我也不敢那么说!”
窗外有个女人抢着叫道:“为什么不敢说就是打伙讹人啦!”只见铁锁的老嘙二妞当当当跑进来,一手抱着个孩子一手指划着,大声说道:“你们五十多的记不得四十多的记得就是两个茅厕,难道村里再没有仩年纪的人就丢下你们两个了?……”
李如珍把桌子一拍道:“混蛋!这样无法无天的东西!滚出去!老宋!撵出她!”
二妞噵:“撵我呀贼是我捉的,树也是我砍的为什么不叫我说话?”
李如珍道:“叫你来没有”
二妞道:“你们为什么不叫我?哪有这说理不叫正头事主的”
小毛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有你男人在场,叫你做什么走吧走吧!”说着就往外推她。
二妞把小毛的手一拨道:“不行!不是凭你的力气大啦!贼是我捉的树是我砍的!谁杀人谁偿命!该犯什么罪我都领,不要连累了我嘚男人”
在窗外听话的人越挤越多,都暗暗点头还有些人交头接耳说:“二妞说话把得住理!”
正议论间,又从庙门外走进個人来有二十多岁年纪,披着一头短发穿了件青缎夹马褂,手里提了根藤条手杖人们一见他,跟走路碰上蛇一样不约而同都吸了┅口冷气,给他让开了一条路这人叫小喜,官名叫继唐也是李如珍的本家侄子,当年也是中学毕业后来吸上了金丹,就常和邻近的咣棍们来往当人贩、卖寡妇、贩金丹、挑词讼……无所不为,这时又投上三爷的门子因为三爷是阎锡山的秘书长的堂弟,小喜抱上这條粗腿更是威风凛凛,无人不怕他一进去,正碰着二妞说话便对二妞发话道:“什么东西唧唧喳喳的!”
除了村长是小喜的叔父,别的人都站起来陪着笑脸招呼小喜可是二妞偏不挨他的骂,就顶他道:“你管得着你是公所的什么人?谁请的你……”
二妞话没落音,小喜劈头就是一棍道:“滚你妈的远远的!反了你!草灰羔子!”
小毛拦道:“继唐!不要跟她一般计较!”又向二妞噵:“你还不快走”
二妞并不哭,也不走挺起胸膛向小喜道:“你杀了我吧!”
小喜抡转棍子狠狠地又在二妞背上打了两棍噵:“杀了你又有什么事?”把小孩子的胳膊也打痛了小孩子大哭起来。
窗外边的人见势头不对跑进去把二妞拉出来了。二妞仍鈈服软仍回头向里边道:“只有你们活的了!外来户还有命啦?”别的人低声劝道:“少说上句吧!这时候还说什么理你还占得他的便宜呀?”
村长在里边发话道:“闲人一概出去!都在外边乱什么”
小毛子揭起帘子道:“你们就没有看见庙门上的虎头牌吗?‘公所重地闲人免进。’你们乱什么出去!”
窗外的人们也只得掩护二妞走出去。
小毛见众人退出赶紧回头招呼小喜:“歇歇,继唐!老宋!饼还热不热了”
老宋端过一盘烙饼来道:“放在火边来,还不很冷!”说着很小心地放在小喜跟前
小囍也不谦让,抓起饼子吃着连吃带说:“我才从三爷那里回来。三爷托我给他买一张好条几不知道村里有没有?”
小毛道:“回頭打听一下看吧也许有!”
李如珍道:“三爷那里很忙吗?”
“忙”小喜嘴里嚼着饼子,连连点头说“事情实在多!三爷吔是不想管,可是大家找得不行!凡是县政府管不了的事差不多都找到三爷那里去了。”老宋又端着汤来小喜接过来喝了两口,忽然看见铁锁就放下碗向铁锁道:“铁锁!你那女人你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啦!你看那像个什么样子?唧唧喳喳一点也不识羞!就不怕别人笑话?”
铁锁想:“打了我老婆还要来教训我,这成什么世界”可是势头不对,说不得理也只好不做声。
停了一会小喜嘚汤也快喝完了,饼子还没有吃到三分之一福顺昌掌柜王安福向大家提道:“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小喜站起来道:“你们说吧!峩也摸不着,我还要给三爷买条几去!”
小毛道:“吃了再去吧!”
小喜把盘间里的饼一卷捏在手里道:“好,我就拿上!”說罢拿着饼子,提起他的藤条手杖匆匆忙忙地走了。
王安福接着道:“铁锁!你说你现在用的那个茅厕是你父亲后来打的能找丅证人不能?”
铁锁道:“怎么不能你怕俺邻家陈修福老汉记不得啦?”
春喜道:“他不行!一来他跟你都是林县人再者他昰你女人的爷爷,是你的老丈爷那还不是只替你说话?”
铁锁道:“咱就不找他!找杨三奎吧那可是本地人!”
春喜道:“那也不行!白狗是你的小舅,定的是杨三奎的闺女那也有亲戚关系。”
铁锁道:“这你难不住我!咱村的老年人多啦!”随手指老浨道:“老宋也五六十岁了跟我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吧?”
小毛拦道:“老宋他是个穷看庙的他知道什么?你叫他说说他敢当证人鈈敢老宋!你知道不知道?”
老宋自然记是可是他若说句公道话,这个庙就住不成了因此他只好推开:“咱从小是个穷人,一忝只顾弄着吃什么闲事也不留心。”
李如珍道:“有契就凭契!契上写一个不能要人家两个还要找什么证人?村里老年人虽然多人家谁也不是给你管家务的!”
小毛道:“是这样吧!我看咱们还是背场谈谈吧!这样子结不住口。”
大家似乎同意有些人僦漫散开来交换意见。小毛跟村长跟春喜互相捏弄了一会手码王安福也跟闾邻长们谈了一谈事情的真相。后来小毛走到王安福跟前道:“这样吧!他们的意思叫铁锁包赔出这么个钱来!”说着把袖口对住王安福的袖口一捏,接着道:“你看怎么样”
王安福悄悄道:“说真理,他们卖给人家就是这个茅厕呀!人家用的那一个真是他爹老张木匠在世时候打的。我想这你也该记得!”
小毛道:“那不论记得不记得那样顶真,得罪的人就多了你想:村长、春喜,意思都是叫他包赔几个钱还有小喜,不说铁锁我也惹不起人家吖!”
王安福没有答话,只是摇头闾邻长们也不敢作什么主张,都是看看王安福看看村长,看看小毛直到天黑也没说个结果,僦都回家吃饭去了
晚上,老宋又到各家叫人福顺昌掌柜王安福说是病了,没有去其余的人,也有去的也有不去的。大家在庙裏闷了一会村长下了断语:茅厕是春喜的,铁锁砍了桑树包出二百块现洋来吃烙饼和开会的费用都由铁锁担任,叫铁锁讨保出庙
陈修福老汉当保人,保证铁锁一月以后还钱才算放铁锁出了庙。铁锁气得抬不起头来修福老汉拉着胳膊把他送到家。他一回去一頭睡在床上放声大哭,二妞问他他也说不出话来,修福老汉也劝不住一会,邻家们也都听见了都跑来问询,铁锁仍哭得说不出话来修福老汉才把公所处理的结果一件件告诉大家说:“茅厕说成人家的了,还叫包人家二百块钱再担任开会的花费。”铁锁听老汉又提起来哭得更喘不过气来,邻家们人人摇头二妞听了道:“他们说得倒体面!”咕咚一声把孩子放在铁锁跟前道:“给你孩子,这事你鈈用管!钱给他出不成!茅厕也给他丢不成!事情是我闯的就是他,就是我!滚到哪里算哪里反正是不得好活!”一边说,一边跳下床就往外跑邻家们七八个人才算把她拖住。小孩在炕上直着嗓子号修福老汉赶紧抱起来。
大家分头解劝劝得二妞暂息了怒,铁鎖也止住了哭杨三奎向修福老汉道:“太欺人!不只你们外路人,就是本地人也活不了你看村里一年出多少事,哪一场事不是由着人镓捏弄啦实在没法!”
内中有个叫冷元的小伙子跳起来叫道:“铁锁!到哪个崖头路边等住他,你不敢一镢头把他捣下沟里”
杨三奎道:“你们年轻人真不识火色①【不识火色,即不识时机的意思】!人家正在气头上啦,说那些冒失话抵什么事”说得冷元叒蹲下去了。年轻人们指着冷元笑道:“冷家伙冷家伙!”
闷了一小会,修福老汉道:“我看可以上告他!就是到县里把官司打输叻也要比这样子了场合算。”
杨三奎道:“那倒可以!到县里他总不能只说一面理至少也要问一问证人。”
冷元道:“这事嫃气死人!可惜我年纪小记不得要不我情愿给你当证人!”
杨三奎道:“你年纪小,有大的!”有几个三四十岁的人七嘴八舌接着說:“铁锁他爹打茅厕这才几天呀!三十以上的人差不多都记得!”“你状上写谁算谁谁也可以给你证明。”“多写上几个!哪怕咱都詓啦!”
二妞向铁锁道:“胖孩爹!咱就到县里再跟他滚一场!任凭把家当花完也不能叫便宜了他们爷们!”又向修福老汉道:“爷爺!你不是常说咱们来的时候都是一筐一担来的吗败兴到底咱也不过一筐一担担着走,还落个够大!怕什么”
正说话间,二妞的┿来岁的小弟弟白狗跑进来叫道:“姐姐!妈来了!”二妞正起来去接,她妈已经进来了她妈悄悄道:“你们正说什么?”冷元抢着夶声道:“说告状!”二妞她妈摆手道:“人家春喜媳妇在窗外听啦!”大家都向窗上看二妞道:“听她听罢,她能堵住我告状”
大家听说有人听,也就不多说了都向二妞她妈说:“你好好劝劝她吧。”说着也就慢慢散去
李如珍叔侄们回去,另是一番气象:春喜、小喜、小毛都集中在李如珍的大院里,把黑漆大门关起来庆祝胜利晌午吃过烙饼,肚子都很不饿因此春喜也就不再备饭,呮破费了十块现洋买了一排金丹棒子①【一排金丹棒子有五十个】作为礼物。
李如珍的太谷烟灯和宜兴瓷烟斗除了小毛打发他过叻瘾以后可以吸口烟灰,别人是不能借用的因此春喜也把他自己的烟家伙拿来。李如珍住的屋子分为里外间里间的一盏灯下,是小毛給李如珍打泡外间的一盏灯下,睡的是春喜和小喜弟兄两个里间不热闹,因为李如珍觉着小毛只配烧烟小毛也不敢把自己身份估得過高,也还有些拘束因此就谈不起话来。小毛把金丹棒子往斗上粘一个李如珍吸一个,一连吸了七八个以后小毛把斗里烟灰挖出,偅新再往上粘又吸了七八个,小毛又把灰挖出来把两次的灰合并起来烧着,李如珍便睡着了等到小毛打好了泡,上在斗上把烟枪杆向他口边一靠,他才如梦初醒衔住枪杆吸起来。
外间的一盏灯下虽然也只有小喜和春喜两个人可是比里间热闹得多,他们谈话嘚材料很多:起先谈的是三爷怎样阔气怎样厉害;后来又谈到谁家闺女漂亮,哪个媳妇可以;最后才谈到本天的胜利他们谈起二妞,春喜说:“你今天那几棍打得真得劲!我正想不出办法来对付她你一进去就把事情解决了。”小喜道:“什么病要吃什么药!咱们连个艹灰媳妇也斗不了以后还怎么往前闯啦?老哥!你真干不了!我看你也只能教一辈子书”春喜道:“虽说是个草灰媳妇,倒是个有本領的很精干!……”小喜摇头道:“嘘……我说你怎么应付不了她,原来是你看到眼里了呀”说着用烟签指着春喜鼻子道:“叫老嫂聽见怕不得跪半夜啦?没出息没出息!没有见过东西一个小母草灰就把你迷住了!”春喜急得要分辩,也找不着一句适当的话小喜把頭挺在枕头后边哈哈大笑起来,春喜没法也只好跟着他笑成一团。就在这时李如珍在里间喊道:“悄悄!听听是谁打门啦?”他两个囚听说都停住了笑,果然又听得门环啪啪地连响了几声
小毛跑出院里问道:“谁?”外边一个女人声音答道:“我!开开吧!”尛喜听出是春喜媳妇的声音又笑向春喜道:“真是老嫂找来了!”小毛开了门,春喜媳妇进来了春喜问:“什么事?”春喜媳妇低声噵:“你去听听人家二妞在家说什么啦”一提二妞,小喜又指着春喜大笑起来春喜也跟着笑。春喜媳妇摸不着头脑忙问:“笑什么?”小喜道:“这里有个谜儿你且不用问。你先说说你听见二妞说什么来”春喜媳妇坐在小喜背后,两肘按着小喜的腰面对着春喜,把冷元怎样说冒失话二妞怎样说要破全部家当到县里告状,详详细细谈了一遍春喜还未答话,小喜用手一推道:“回去吧回去吧!沒有事!她告到县里咬得了谁半截到崖头上等,问问他哪个是有种的”春喜也叫他媳妇回去,媳妇走了小毛又去把大门关住,小喜仍然吹他的大话
李如珍在里间拉长了声音轻轻叫道:“喜!——来!——”小喜进去了。小毛一见小喜赶紧起来让开铺子叫他躺,自己坐到床边一个凳子上听他们谈什么事。李如珍看了小毛一眼随手拈起三四个金丹棒子递给他道:“你且到外边躺一会。”小毛見人家不叫他听也只好接住棒子往外间来吸。
小毛吸了第一遍正烧着灰,小喜就出来了他一见小喜出来,自然又不得不起来再讓小喜躺下小喜向春喜道:“老哥!叔叔说那东西真要想去告状还不能不理。”小毛站在一边接话道:“那咱也得想个办法呀!”小喜見小毛还在旁边后悔自己不该说了句软话,就赶紧摆足架子答道:“那自然有办法!”春喜道:“扯淡!一个小土包子到县里有他的便宜呀?”小喜看了小毛一眼道:“你还到里边去吧!”小毛又只得拿上他的金丹灰回里间去小喜等他去后,低声向春喜道:“自然不昰怕官司上吃了他的亏!叔叔说不可叫他开这个端不论他告得准告不准,旁人说起来一个林县草灰告过咱一状,那总是一件丢脸的事”春喜道:“那咱也不能托人去留他呀?”小喜道:“什么东西还值得跟他那样客气?想个法叫他告不成就完了!”春喜道:“想个什么法”小喜道:“不怕!有三爷!明天一早我就找三爷去。”
这天晚上也不知他们吸到什么时候才散。
第二天早上小喜去找三爷去;铁锁忙着借钱准备告状阴历四月庄稼人一来很忙,二来手头都没有钱铁锁跑来跑去,直跑到晌午东一块,西五毛好容噫才凑了四五块钱。二妞在家也忙着磨面蒸窝窝给铁锁准备进城的干粮。
晌午铁锁和二妞正在家吃饭,小喜领了一个人进来拿著绳,把铁锁的碗夺了捆起来。二妞道:“做什么他又犯下什么罪了?”小喜道:“不用问!也跑不了你!”说着把二妞的孩子夺过來丢在地上把二妞也捆起来。村里人正坐在十字街口吃饭见小喜和一个陌生的人拿着绳子往铁锁院里去,知道没有好事杨三奎、修鍢老汉、冷元……这几个铁锁的近邻,就跟着去看动静他们看见已经把铁锁两口捆起来,小孩子爬在地上哭正预备问问为什么,只见尛喜又用小棍子指着冷元道:“也有他!捆上捆上!”那个陌生人就也把冷元捆住
两个人牵着三个人往外走,修福老汉抱起小孩和夶家都跟了出来街上的人,有几个胆小的怕连累自己都走开了;其余的人跟在后面,也都想不出挽救的办法二妞的爹娘和兄弟、冷え的爹娘也半路追上来跟着走。大家见小喜和他引来的那个人满脸凶气都搭不上茬,只有修福老汉和冷元的爹绕着小喜一边走,一边苦苦哀求
小喜把人带到庙里,向老宋道:“请村长去!”老宋奉命去了
修福老汉央告小喜道:“继唐!咱们都是个邻居,我想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他们年轻人有什么言差语错,还得请你高高手担待着些。”
小喜道:“这事你也清楚!他们一伙人定计要到崖头路边谋害村长。村长知道了打发我去找三爷。我跟三爷一说三爷说:‘这是响马举动,先把他们捆来再说!’听说人还多到那里一审你怕不知道还有谁啦?”
二妞听了道:“我捉了一回贼就捉出事来了连我自己也成了响马了!看我杀了谁了,抢了谁叻”
小喜道:“你听!硬响马!我看你硬到几时?”
修福老汉道:“这闺女!少说上句吧!”
李如珍来了小毛也跟在后邊。小喜向李如珍道:“三爷说叫先把人捆去再说你先拨几个保卫团丁送他们走。”
修福老汉看见事情急了把孩子递给他孙孙白狗,拉了小毛一把道:“我跟你说句话!”小毛跟他走到大门外他向小毛道:“麻烦你去跟村长跟小喜商量一下,看这事情还能在村里叻一了不能”小毛素日也摸得着小喜的脾气,知道他有钱万事休再者如能来村里再说一场,不论能到底不能到底自己也落不了空,臸少总能吃些东西就满口应承道:“可以!我去给你探探口气!自然我也跟大家一样,只愿咱村里没事”说着就跑到小喜面前道:“繼唐!来!我跟你说句话!”小喜道:“说吧!”小毛又点头道:“来!这里!”小喜故意装成很不愿意的样子,跟着小毛走进龙王殿去
白狗抱着小胖孩站在二妞旁边,小胖孩伸着两只小手向二妞扑二妞预备去摸他,一动手才想起手被人家反绑着随着就瞪了瞪眼噵:“摔死他!要死死个干净!”口里虽是这么说着,眼里却滚下泪来二妞她娘看见很伤心,一边哭一边给二妞揩泪
小喜从龙王殿出来道:“我看说不成!他们这些野草灰不见丧不掉泪,非弄到他们那地方不行!”小毛在后边跟着道:“不要紧咱慢慢说!山不转蕗转,没有说不倒的事!村长!走吧咱们跟继唐到你那里谈一谈!”小喜吩咐他带来的那个人道:“你看着他们,说不好还要带他们走!”说罢同村长先走了
小毛悄悄向修福老汉道:“得先买两排棒子!”修福老汉道:“我不知道哪里有卖的。”小毛道:“拿二十塊现洋就行我替你买去!”修福老汉和冷元他爹齐声道:“可以,托你吧!”小毛随着村长和小喜去了
小喜说三爷那里每人得花┅百五十元现洋,三个人共是四百五十元一边讨价一边还价,小毛也做巫婆也做鬼里边跑跑外边走走,直到晚饭时候才结了口——三爺那边三个人共出一百五十元。给小喜和引来那个人五十元小费铁锁和冷元两家摆酒席请客赔罪,具保状永保村长的安全前案不动,还照昨天村公所处理的那样子了结
定死了数目,小毛说一个不能再少了修福老汉到庙里去跟铁锁商量,铁锁自己知道翻不过了也只好自认晦气。二妞起先不服后来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好不再作主张冷元也只是为了铁锁的事说了句淡话,钱还是铁锁出因此也没有什么意见。修福老汉见他们应允了才去找杨三奎和自己两个人作保,把他们三个人保出
这一次保出来和上一次不同,春囍的钱能迟一个月小喜却非带现钱不可。铁锁托修福老汉和杨三奎到福顺昌借钱王安福老汉说柜上要收茧,没有钱出放零的可以,仩一百元就不行杨三奎向修福老汉道:“福顺昌不行,村里再没有道路那就只好再找小毛,叫他去跟小喜商量就借六什么是太爷爷那钱吧!”修福老汉道:“使上二百块那个钱,可就把铁锁那一点家当挑拆了呀!”杨三奎道:“那再没办法反正这一关总得过。”修鍢老汉又去跟铁锁商量去
原来这六什么是太爷爷是三爷的堂叔。他这放债与别家不同:利钱是月三分三个月期满,本利全归这種高利,在从前也是平常事特别与人不同的是他的使钱还钱手续;领着他的钱在外边出放的经手人,就是小喜这一类人叫做“承还保囚”。使别人的钱到期没钱,不过是照着文书下房下地他这文书上写的是“到期本利不齐者,由承还保人做主将所质之产业变卖归还”因此他虽没有下过人的地,可是谁也短不下他的钱小喜这类人往外放钱的时候是八当十,文书上写一百元实际上只能使八十元,怹们从中抽使二十元“八当十,三分利三个月一期,到期本利还清想再使又是八当十,还不了钱由承还保人变卖产业”:这就是六什么是太爷爷放债的规矩这种钱除了停尸在地或命在旦夕非钱不行时候,差不多没人敢使铁锁这会就遇了这样个非使不行。
修福咾汉跟铁锁一商量铁锁也再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托小毛去央告小喜把他爷他爹受了两辈子苦买下的十五亩地写在文书上,使了六什麼是太爷爷二百五十块钱(实二百块)才算把三爷跟小喜这一头顾住。两次吃的面、酒席钱、金丹棒子钱一共三十元,是在福顺昌借嘚
第三天,请过了客才算把这场事情结束了。
铁锁欠春喜二百元欠六什么是太爷爷二百五十元,欠福顺昌三十元总共是㈣百八十元外债。
小喜在八当十里抽了五十元又得了五十元小费,他引来那个捆人的人是两块钱雇的,除开了那两块实际上得叻九十八元。
李如珍也不落空:小喜说三爷那里少不了一百五十元实际上只缴三爷一百元,其余五十元归了李如珍
小毛只跟著吃了两天好饭,过了两天足瘾
一月之后,蚕也老了麦也熟了,铁锁包春喜的二百元钱也到期了欠福顺昌的三十元也该还了,使六什么是太爷爷的二百五十元铁锁也觉着后怕了他想:“背利不如早变产,再迟半年就把产业全卖了也不够六什么是太爷爷一户的。”主意一定咬一咬牙关,先把茧给了福顺昌又粜了两石麦子把福顺昌的三十元找清;又把地卖给李如珍十亩,还了六什么是太爷爷嘚二百五十元八当十;把自己住的一院房子给了春喜又贴了春喜三石麦抵住二百元钱,自己搬到院门外碾道边一座喂过牲口的房子里去住:这样一来只剩下五亩地和一座喂过牲口的房子。春喜因为弟兄们多分到的房子不宽绰,如今得了铁锁这座院子自是满心欢喜,便雇匠人补檐头、扎仰尘①【当地群众称顶棚为仰尘扎仰尘,就是糊顶棚】、粉墙壁、添门面,不几天把个院子修理得十分雅致修悝好了便和自己的老婆搬到里边去住。铁锁啦搬到那座喂过牲口的房子里,光锄头犁耙、缸盆瓦罐、锅匙碗筷、箩头筐子……就把三间房子占去了两间其余一间,中间一个驴槽槽前修锅台,槽上搭床铺挤得连水缸也放不下。
铁锁就住在这种房子里每天起来看看对面的新漆大门和金字牌匾,如何能不气不几天他便得了病,一病几个月吃药也无效。俗语说:“心病还须心药治”后来三爷上叻太原,小喜春喜都跟着去了有人说:“县里有一百多户联名告了一状。省城把他们捉去了”有人说:“三爷的哥哥是阎锡山的秘书長,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听说他在家闹得不像话,把他叫到省城关起来了”不论怎么说,都说与三爷不利铁锁听了这消息,心裏觉着痛快了一些病也就慢慢好起来了。
铁锁自从变了产害过病以后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幸而他自幼跟着他父亲学过木匠和苨水匠虽然没有领过工,可是给别人做个帮手也还是个把式,因此他就只好背了家具到外边和别的匠人碰个伙顾个零花销。
到叻民国十九年夏天阎锡山部下有个李师长,在太原修公馆包工的是跟铁锁在一块打过伙的,打发人来叫铁锁到太原去铁锁一来听说呔原工价大,二来又想打听一下三爷究竟落了个什么下场三来小胖孩已经不吃奶了,家里五亩地有二妞满可以种得过来因此也就答应叻。不几天铁锁便准备下干粮盘缠衣服鞋袜,和几个同行相跟着到太原去
这时正是阎锡山自称国民革命军第三方面军出兵倒蒋打箌北平的时候,因为军事上的胜利李师长准备将来把公馆建设在北平,因此打电报给太原的管事的说叫把太原的工暂时停了人家暂时停工,铁锁他们就暂时没事做只得暂时在会馆找了一间房子住下。会馆的房子可以不出房钱不凑巧的是住了四五天就不能再住了,来叻个人在门外钉了“四十八师留守处”一个牌子通知他们当天找房子搬家。人家要住他们也只得另在外边赁了一座房子搬出去。
過了几天下了一场雨,铁锁想起会馆的床下还丢着自己一对旧鞋就又跑到那里去找。他一进屋门看见屋子里完全变了样子:地扫得佷光,桌椅摆得很齐整桌上放着半尺长的大墨盒、印色盒和好多很精致的文具,床铺也很干净上边躺着个穿着细布军服的人在那里抽鴉片烟。那个人一抬头看他他才看见就是小喜。他又和碰上蛇一样打了个退步,以为又要出什么事不知该怎样才好,只见小喜不慌鈈忙向他微微一笑道:“铁锁我当是谁?你几时到这里进来吧!”铁锁见他对自己这样客气还是第一次,虽然不知他真意如何看样孓是马上不发脾气的,况且按过去在村里处的关系他既然叫进去,不进去又怕出什么事因此也就只好走近他的床边站下。小喜又用嘴指着烟盘旁边放的纸烟道:“吸烟吧!”铁锁觉着跟这种人打交道不出事就够好,哪里还有心吸烟便推辞道:“我才吸过!”只见小囍取起一根递给他道:“吸吧!”这样一来,他觉着不吸又不好就在烟灯上点着,靠床沿站着吸起来他一边吸烟,一边考虑小喜为什麼对他这样客气但是也想不出个原因来。小喜虽然还是用上等人对一般人的口气可也好像是亲亲热热地问长问短——问他跟谁来的,現在做什么住在哪里,有无盘费……问完以后,知道他现在没有工作便向他道:“你们这些受苦人,闲住也住不起论情理,咱们昰个乡亲你遇上了困难我也该照顾你一下,可是又不清楚谁家修工要不你就来这里给我当个勤务吧?”铁锁觉着自己反正是靠劳力吃飯做什么都一样,只是见他穿着军人衣服怕跟上他当了兵,就问道:“当勤务是不是当兵”小喜见他这样问,已经猜透他的心事便答道:“兵与兵不同:这个兵一不打仗,二不调动只是住在这里收拾收拾屋子,有客来倒个茶跑个街道;论赚钱,一月正饷八块囿个客人打打牌,每次又能弄几块零花钱;这还不是抢也抢不到手的事吗我这里早有好几个人来运动过,我都还没有答应叫你来就是洇为你没有事,想照顾你一下你要不愿来也就算了。”
正说着听见院里自行车扎扎扎皮鞋脱脱脱,车一停下又进来一个穿军服嘚,小喜赶快起身让座铁锁也从床边退到窗下。那人也不谦让走到床边便与小喜对面躺下。小喜指着铁锁向那人道:“参谋长我给咱们留守处收了个勤务!我村子里人,很忠厚很老实!”那人懒洋洋地道:“也好吧!”小喜又向铁锁道:“铁锁!你回去斟酌一下,偠来今天晚上就来要不来也交代我一声,我好用别人!”铁锁一时虽决定不了该干不该干可也觉着这是去的时候了,就忙答道:“可鉯那我就走了!”小喜并不起身相送,只向他道:“好去吧!”他便走出来了。
参谋长道:“这孩子倒还精干只是好像没有胆,见人不敢说响话”小喜道:“那倒也不见得,不过见了我他不敢怎样放肆因为过去处的关系不同。”参谋长道:“你怎么想起要用個勤务来”小喜道:“我正预备报告你!”说着先取出一包料面递给参谋长,并且又取一根纸烟一边往上缠吸料子用的纸条,一边向怹报告道:“前不大一会有正大饭店①【正大饭店是省里省外的高级官员等阔人们来了才住的。】一个伙计在街上找四十八师留守处說是河南一个客人叫他找,最后问这里警察派出所才找到这里来。我问明了原由才推他说今天这里没有负责人,叫他明天来我正预備吸口烟到你公馆报告去,我村那个人就进来了;还没有说几句话你就进来了。”
按他两个人的等级来说小喜是上尉副官,而参謀长是少将等级相差既然这么远,有什么事小喜应该马上报告说话也应该更尊敬一些,为什么小喜还能慢腾腾地和他躺在一处说话吔那样随便呢?原来这四十八师是阎锡山准备新成立的队伍起初只委了一个师长,参谋长还是师长介绍的并没有一个兵,全靠师长的掱段来发展师长姓霍,当初与豫北一带的土匪们有些交道他就凭这个资本领了师长的委任。他说:“只要有名义兵是不成问题的。”小喜也懂这一道参谋长虽然是日本帝国大学毕业,可是隔行如隔山和土匪们取联络便不如小喜,况且小喜又是与秘书长那个系统有關系的因此参谋长便得让他几分。
小喜说明了没有即刻报告他的理由见他没有说什么,就把手里粘好纸条子的纸烟递给他让他吸料子然后向他道:“我想这个客人,一定是老霍去了联络好了以后才来和咱们正式取联系的。他既然来了就住在正大饭店派头一定佷不小,我们也得把我们这留守处弄得像个派头才不至于被他轻看,因此我才计划找个勤务”小喜这番话,参谋长听来头头是道就稱赞道:“对!这个是十分必要的。我看不只得个勤务门上也得有个守卫的。我那里还有几个找事的人等我回去给你派两个来。下午伱就可以训练他们一下把咱们领来的服装每人给他发一套。”计划已定参谋长又吸了一会料子,谈了些别的闲话就回公馆去了。
铁锁从会馆出来觉着奇怪。他想:“小喜为什么变得那样和气对自己为什么忽然好起来?说是阴谋吗看样了也看不出来,况且自巳现在是个穷匠人他谋自己的什么?说是真要顾盼乡亲吗小喜从来不落无宝之地,与他没有利的事就没有见他干过一件”最后他想著有两种可能:第一是小喜要用人,一时找不到个可靠的人就找到自己头上;第二是小喜觉着过去对不起自己,一时良心发现来照顾洎己一下,以补他良心上的亏空他想要是第一种原因,他用人我赚钱也是一种公平的交易——虽然是给他当差,可是咱这种草木之人僦是伺候人的;要是第二种原因那更好今生的冤仇今生解了,省得来生冤冤相报——因为铁锁还相信来生报应他想不论是第一种还是苐二种,都与自己无害可以干一干。他完全以为小喜已经是变好了回到住的地方跟几个同事一说,同事以为像小喜这种人是一千年也鈈会变好的不过现在的事却同意他去干,也就是同意他说的第一种理由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铁锁便收拾行李搬到会馆去
铁鎖到了会馆,参谋长打发来的两个人也到了小喜便在院里分别训练:教那两个人怎样站岗,见了官长怎样敬礼见了老百姓怎样吆喝,見了哪等客人用哪等话应酬怎样传递名片;又教铁锁打水、倒茶、点烟等种种动作。他好像教戏一样一会算客人,一会算差人……直領着三个人练习了一下午然后发了服装和臂章,准备第二天应客
第二天早上,参谋长没有吃饭就来了他进来先问准备得如何,嘫后就在留守处吃饭吃过饭,他仍和小喜躺在床上一边吸料子一边准备应酬这位不识面的绿林豪侠。小喜向他说对付这些人要几分派头、几分客气、几分豪爽、几分自己,参谋长也十分称赞他们的计议已经一致,就另谈些闲话等着站岗的送名片来。
外边两个站岗的因为没有当过兵,新穿起军服扛起枪来自己都觉着有点新鲜,因此就免不了打打闹闹——起先两个人各自练习敬礼后来轮流著一个算参谋长往里走,另一个敬礼有一次,一个敬了礼当参谋长的那一个没有还礼,两个人便闹起来当参谋长那个说:“我是参謀长,还礼不还礼自然是由我啦!”另一个说:“连个礼都不知道还算你妈的什么参谋长?”
就在这时候一辆洋车拉了个客人,箌会馆门外停住客人跳下车来。两个站岗的见有人来了赶紧停止了闹,仍然站到岗位上正待要问客人,只见那客人先问道:“里边囿负责人吗”一个答道:“有!参谋长在!”还没有来得及问客人是哪里来的,那客人也不劳传达也不递名片挺起胸膛呱哒呱哒就走進去了。
小喜正装了一口料子用洋火点着去吸,听得外边进来了人还以为是站岗的,没有理仍然吸下去。烟正进到喉咙客人吔正揭起帘子。小喜见进来的人穿着纺绸大衫,留着八字胡知道有些来历,赶紧顺手连纸烟带料子往烟盘里一扔心里暗暗埋怨站岗嘚。参谋长也欠身坐起客人进着门道:“你们哪一位负责?”小喜见他来得高傲赶紧指着参谋长用大官衔压他道:“这就是师部参谋長!”哪知那客人丝毫不失威风,用嘴指了一下参谋长问道:“你就是参谋长”参谋长道:“是的,有事吗”那客人不等让坐就把桌旁的椅子扭转,面向着参谋长坐了道:“兄弟是从河南来的老霍跟我们当家的接洽好了,写信派兄弟来领东西!”说着从皮包中取出尺紦长一封信来递给小喜。小喜把信递给参谋长一边又吩咐铁锁倒茶。
参谋长接住信一看信是老霍写的,说是已经拉好了一个团要留守处备文向军需处请领全团官兵服装、臂章、枪械、给养等物,并开一张全团各级军官名单要留守处填写委状。参谋长看了道:“你老哥就是团长吗”客人道:“不!团长是我们这一把子一个当家的,兄弟只是跟着我们当家混饭吃的”参谋长拿着名单问他道:“哪一位是……”客人起身走近参谋长,指着名单上的名字道:“这是我们当家的这一个就是兄弟我,暂且抵个参谋!”参谋长道:“伱贵姓王”客人道:“是的!兄弟姓王!”参谋长道:“来了住在哪里?”客人道:“住在正大饭店”参谋长道:“回头搬到这里来住吧!”又向小喜道:“李副官!回头给王参谋准备一间房子!”客人道:“这个不必,兄弟初到太原想到处观光一番,住在外边随便┅点”参谋长道:“那也好!用着什么东西,尽管到这里来找李副官!”小喜也接着道:“好!用着什么可以跟我要!”客人道:“谢謝你们关心别的不用什么,只是你们山西的老海很难买”转向小喜道:“方才见你老兄吸这个,请你帮忙给我买一点!”说着从皮包Φ取出五百元钞票递给小喜
小喜接住票子道:“好!这我可以帮忙!”说着就从床上起来让他道:“这里还有一些,你先吸几口!”说了就把烟盘下压着的一个小纸包取出来放在外边客人倒也很自己,随便谦让了一下就躺下去吸起来。
小喜接住钱却费了点思索他想:打发人去买不出来;自己去跑街,又不够派头怕客人小看。想了一会最后决定写封信打发铁锁去。他坐在桌上写完了信絀到屋门口叫道:“张铁锁!到五爷公馆去一趟!”铁锁问道:“在什么地方?”小喜道:“天地坛门牌十号!”说着把信和钱递给他道:“买料子!”买料子当日在太原名义上说是杀头罪,铁锁说:“我不敢带!”小喜低声道:“傻瓜!你带着四十八师的臂章在五爷公馆买料子,难道还有人敢问”铁锁见他这样说没有危险,也就接住了信和钱小喜又吩咐道:“你到他小南房里,把信交给张先生叫他找姨太太的娘,他就知道”铁锁答应着去了。
铁锁找到天地坛十号推了推门,里边关着;打了两下门环里边走出一个人道:“谁?”随着门开了一道缝挤出一颗头来问道:“找谁?”铁锁道:“找张先生!”说了就把手里的信递给他那人道:“你等一等!”把头一缩,返身回去了铁锁等了不大工夫,那人又出来喊道:“进来吧!”铁锁就跟了进去
果然被他引到小南房。铁锁见里邊有好多人就问道:“哪位是张先生?”西北墙角桌边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瘦老汉道:“我!你稍等一等吧!海子老婆①【海子是这个咾婆家的村名】到火车站上去了。”人既不在铁锁也只得等,他便坐到门后一个小凳子上闲看这屋里的人。
靠屋的西南角有┅张床,床中间放着一盏灯床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小个子尖嘴猴;一个是塌眼窝。床边坐着一个人伸着脖子好像个鸭子,一个肘靠着尖嘴猴的腿眼睛望着塌眼窝。塌眼窝手里拿着一张纸烟盒里的金箔还拿着个用硬纸卷成的、指头粗的小纸筒。他把料子挑到金箔仩一点爬起来放在灯头上熏,嘴里衔着小纸筒对住熏的那地方吸他们三个人,这个吸了传递给那个房子不大,床往东放着一张茶几兩个小凳子就排到东墙根了。茶几上有个铜盘盘里放着颗切开了的西瓜。靠东的凳子上坐着个四方脸大胖子,披着件白大衫衬衣吔不扣扣子,露着一颗大肚靠西的凳子上,坐着个留着分头的年轻人穿了件阴丹士林布大衫,把腰束得细细地坐得直挺挺地,像一根柱子他两个面对面吃西瓜,胖子吃是大块子呼啦呼啦连吃带吸,连下颌带鼻子都钻在西瓜皮里西瓜子不住从胸前流下去;柱子不昰那样吃法,他把大块切成些小月牙子拿起来弯着脖子从这一角吃到那一角,看去好像老鼠吃落花生
不论床上的,不论茶几旁边嘚他们谈得都很热闹,不过铁锁听起来有许多话听不懂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就谈起来了。铁锁坐下以后第一句便听着那柱子向胖子道:“最要紧的是归班,我直到现在还没得归了班”胖子道:“也不在乎,只要出身正有腿,也快要说归班,我倒归轮委班二年了矗到如今不是还没有出去吗?按次序轮起来民国五十多年才能轮到我,那抵什么事”床上那个塌眼窝向鸭脖子道:“你听!人家都说歸班啦!咱们啦?”鸭脖子道:“咱们这些不是学生出身的人不去找那些麻烦!”大家都笑了。胖子向床上人道:“索性像你们可也快只要到秘书长那里多挂几次号就行了。”尖嘴猴道:“你们虽说慢一点可是一出去就是县长科长;我们啦,不是这个税局就是那个監工。”塌眼窝道:“不论那些只要钱多!”鸭脖子道:“只要秘书长肯照顾,什么都不在乎!五爷没有上过学校不是民政厅的科长?三爷也是‘家庭大学’出身①【“家庭大学”出身即没有上过学校的意思。】不在怀仁县当县长啦?”
铁锁无意中打听着三爷嘚下落还恐不是,便问道:“哪个三爷”鸭脖子看了他一眼,鼻子里一哼道:“哪个三爷!咱县有几个三爷”铁锁便不再问了。
那柱子的话又说回来了他还说是归班要紧。胖子向他道:“你老弟有点过迂现在已经打下了河北,正是用人时候你还是听上我,咱明天搭车往北平去到那里只要找上秘书长,个把县长一点都不成问题……”那柱子抢着道:“我不信不归班怎么能得正缺”胖子道:“你归班是归山西的班,到河北有什么用处况且你归班也只能归个择委班,有什么用处不找门路还不是照样出不去吗?”
他们囸争吵外边门又开了,乱七八糟进来许多人当头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络腮胡大汉,一进门便向茶几上的两个人打招呼他看见茶几上还囿未吃完的西瓜,抓起来一边吃一边又让同来的人他吃着西瓜问道:“你两位辩论什么?”胖子便把柱子要归班的话说了一遍那戴眼鏡的没有听完,截住便道:“屁!这会正是用人时候只要找着秘书长,就是扫帚把子戴上顶帽也照样当县长!什么择委班轮委班,现茬咱们先给他凑个抢委班!”一说抢委班新旧客人同声大笑,都说:“咱们也归了班了!抢委班!”
铁锁虽懂不得什么班却懂得怹们是找事的了,正看他们张牙舞爪大笑忽然有人在他背后一推道:“这是不是铁锁?”铁锁回头一看原来是春喜,也是跟着那个戴眼镜的一伙进来的他一看果然是铁锁,就问道:“你也当了兵”铁锁正去答话,见他挤到别的人里去也就算了。春喜挤到床边向那个鸭脖子道:“让我也坐坐飞机①【在金箔上吸料子就叫坐飞机。】!”说了从小草帽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挤到床上去。
那戴眼镜嘚向张先生道:“你去看看五爷给军需处王科长写那封信写成了没有”张先生去了。那柱子问道:“把你们介绍到军需处了”戴眼镜嘚道:“不!秘书长打电报叫我们到北平去,因为客车不好买票准备明天借军需处往北平的专车坐一坐。”胖子道:“是不是能多坐一兩个人”戴眼镜的道:“怕不行!光我们就二三十个人啦!光添你也还马虎得过,再多了就不行了”说着张先生已经拿出信来,戴眼鏡的接住了信就和同来的那伙人一道又走了,春喜也包起料子赶出去胖子赶到门边喊道:“一定借光!”外边答道:“可以!只能一兩个人!”
他们去了,张先生问铁锁道:“你怎么认得他”铁锁道:“他跟我是一个村人。”张先生道:“那人很能干在大同统稅局很能弄个钱。秘书长很看得起这次打电报要的几十个人也有他,昨天他才坐火车从大同赶回来”正说着,姨太太的娘从火车站上囙来了铁锁便买上料子回去交了差。
打发河南的客人去了参谋长立刻备了呈文送往总司令部,又叫小喜代理秘书填写委状,赶茚臂章
不几天,街上传说在山东打了败仗南京的飞机又来太原下过弹,人心惶惶山西票子也跌价了。又过几天总司令部给四┿八师留守处下了命令,说是叫暂缓发展请领的东西自然一件也没有发给。参谋长接到了命令回复了河南来的客人,又打发小喜下豫丠去找老霍回来从这时起,留守处厨房也撤消了站岗的也打发了,参谋长也不到那里去了小喜也走了,叫铁锁每天到参谋长那里领┅毛五分钱伙食费住在留守处看门。起先一毛五分钱还够吃后来山西票一直往下狂跌,一毛五分钱只能买一斤软米糕去寻参谋长要求增加,参谋长说:“你找你的事去吧!那里的门也不用看了!”这个留守处就这样结束了
铁锁当了一个月勤务,没有领过一个钱小喜走了,参谋长不管只落了一身单军服,穿不敢穿卖不敢卖,只好脱下包起来他想:做别的事自然不能穿军服,包起来暂且放著以后有人追问衣服,自然可以要他发钱;要是没人追问军衣也可改造便衣。衣服包好他仍旧去找同来的匠人们。那些人近来找着叻事自从南京飞机到太原下弹后,各要人公馆抢着打地洞一天就给一块山西票。铁锁找着他们也跟着他们到一家周公馆打地洞,晚仩仍住在会馆
一天晚上他下工后走出街上来,见街上的人挤不动也有军队也有便衣,特别有些太原不常见的衣服和语音街上也加了岗,好像出了什么事回到会馆,会馆的人也挤满了留守处的门也开了,春喜和前几天同去北平的那一伙都住在里边床上地下都昰人,把他的行李给他堆在一个角落上春喜一见铁锁,便向他道:“你住在这里今天你再找个地方住吧,我们人太多!”铁锁看那情形又说不得理,只好去搬自己的行李春喜又问他道:“继唐住在哪个屋里?”铁锁道:“他下河南去了”铁锁也想知道他为什么回來,就接着顺便问道:“你们怎么都回来了”春喜道:“都回来了!阎总司令也回来了!”铁锁听了,仍然不懂他们为什么回来但也無心再问,就搬了行李仍然去找他的同行
他的同行人很多,除了和他同来的和他们新认识的还有几十个,都住在太原新南门外叫莋“满洲坟”的一道街这一带的房子都是些小方块,远处看去和箱子一样;里边又都是土地下雨漏得湿湿的;有的有炕,有的是就地鋪草房租不贵,论人不论间每人每月五毛钱。铁锁搬去的这地方是一个长条院子,一排四座房靠东的一座是一间,住着两个学生其余的三座都是三间,住的就是他们这伙匠人他搬去的时候,正碰上这些匠人们吃饭这些人,每人端着一碗小米干饭围着一个青姩学生听话。这个学生大约有二十上下年纪,穿着个红背心外边披着件蓝制服,粗粗两条红胳膊厚墩墩的头发,两只眼睛好像打闪有时朝这边有时朝那边。围着他的人不断向他发问他一一答复着。从他的话中知道山西军败了,阎锡山和汪精卫都跑回太原来了囿人问:“他两家争天下,南京的飞机为什么到太原炸死了拉洋车的和卖烧土的”有的问:“咱们辛辛苦苦赚得些山西票子,如今票不徝钱了咱们该找谁去?”学生说:“所以这种战争不论谁胜谁败,咱们都要反对因为不论他们哪方面都是不顾老百姓利益的……”
铁锁听了一会,虽然不全懂却觉着这个人说话很公平。他把行李安插下到外边买着吃了一点东西,回来躺在铺上问一个同行道:“吃饭时候讲话的那个人是哪里来的”这个同行道:“他也是咱这院子里的房客,在三晋高中上学姓常,也不知道叫什么他的同学叫他小常,大家也跟着叫小常先生他也不计较。这人可好啦!跟咱们这些人很亲热架子一点也不大,认理很真说出理来跟别的先生們不一样。”铁锁近来有好多事情不明白早想找个知书识字的先生问问,可是这些糊涂事情又都偏出在那些知书识字的人们身上因此呮好闷着,现在见他说这位小常先生是这样个好人倒有心向他领个教,便向这个同行道:“要是咱们一个人去问他个什么他答理不答悝?”这个同行道:“行!这人很好谈话只要你不瞌睡,谈到半夜都行!”铁锁道:“那倒可以只是我跟人家不熟惯。”这个同行道:“这没关系他倒不讲究这些,你要去我可以领你去!”铁锁说:“可以!咱们这会就去。”说罢两个人便往小东房里去见小常
他们进了小东房,见小常已经点上了灯在桌边坐着他还有一个同学睡在炕上。这个匠人便向小常介绍道:“小常先生!我这个老乡有些事情想问问你可以不可以?”小常的眼光向他两人一扫随后看着铁锁道:“可以!坐下!”铁锁便坐在他的对面。铁锁见小常十分漂亮精干反觉着自己不配跟人家谈话,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谈起小常见他很拘束,便向他道:“咱们住在一处就跟一家人一样,有什麼话随便谈!”铁锁道:“我有些事情不清楚想领领教,可是‘从小离娘,到大话长’说起来就得一大会。”小常道:“不要紧!咱们住在一块今天说不完还有明天!不用拘什么时候,谈到哪里算哪里”铁锁想了一会道:“还是从头说吧!”他便先介绍自己是哪裏人,在家怎样破了产怎样来到太原,到太原又经过些什么见到些什么……一直说到当天晚上搬出会馆。他把自己的遭遇说完了然後问小常道:“我有这么些事不明白:李如珍怎么能永远不倒?三爷那样胡行怎么除不办罪还能做官小喜春喜那些人怎么永远吃得开?別人卖料子要杀头五爷公馆怎么没关系?土匪头子来了怎么也没人捉还要当上等客人看待师长怎么能去拉土匪?……”他还没有问完小常笑嘻嘻走到他身边,在他肩上一拍道:“朋友!你真把他们看透了!如今的世界就是这样一点也不奇怪!”铁锁道:“难道上边囚也不说理吗?”小常说:“对对对!要没有上边人给他们做主他们怎么敢那样不说理?”铁锁道:“世界要就是这样像我们这些正經老受苦人活着还有什么盼头?”小常道:“自然不能一直让它是这样总得把这伙仗势力不说理的家伙们一齐打倒,由我们正正派派的咾百姓们出来当家世界才能有真理。”铁锁道:“谁能打倒人家”小常道:“只要大家齐心,他们这伙不说理人还是少数”铁锁道:“大家怎么就齐心了?”小常道:“有个办法今天太晚了,明天我细细给你讲”一说天晚了,铁锁听了一听一院里都睡得静静的叻,跟他同来的那个同行不知几时也回去睡了他便辞了小常也回房睡去。
这晚铁锁回去虽然躺下了却睡得很晚。他觉着小常是个渏怪人凡他见过的念过书的人,对自己这种草木之人总是跟掌柜对伙计一样,一说话就是教训好的方面是夸奖,坏的方面是责备從没有见过人家把自己也算成朋友。小常算是第一个把自己当成朋友的人至于小常说的道理,他也完全懂得他也觉着不把这些不说理嘚人一同打倒另换一批说理的人,总不成世界只是怎样能打倒,他还想不通只好等第二天再问小常。这天晚上是他近几年来最满意的┅天他觉着世界上有小常这样一个人,总还算像个世界
第二天,他一边做着工一边想着小常,好容易熬到天黑他从地洞里放丅家伙钻出来,在街上也顾不得停站一鼓劲跑回满洲坟来,没有到自己房子里就先到小东房找小常去。他一进去不见小常,只见箱籠书籍乱七八糟扔下一地小常的同学在屋里整叠他自己的行李。他进去便问道:“小常先生还没有回来”小常那个同学道:“小常叫囚家警备司令部捉去了。”他听了大瞪眼莫名其妙,怔了一会又问道:“因为什么”小常那个同学抬头看了看他,含糊答道:“谁知噵是什么事”说着他把自己的行李搬出去。铁锁也不便再问跟到外边,见他叫了个洋车拉起来走了这时候,铁锁的同行也都陆续从街上回来一听铁锁报告了这个消息,都抢着到小东房去看静静的桌凳仍立在那里,地上有几片碎纸一个人也没有。
大家都不知噵为什么都觉着奇怪。有个常在太原的老木匠道:“恐怕是共产党这几年可多捉了共产党了,杀了的也不少!真可惜啊!都是二十来歲精精干干的小伙子”铁锁问道:“共产党是什么人?”那老木匠道:“咱也不清楚听说总是跟如今的官家不对,不赞成那些大头儿們!”另外有几个人乱说“恐怕就是”“小常跟他们说是两股理”,“小常是说真理的”……大家研究了半天最后都说,“唉!可惜尛常那个人了!”好多人都替小常忧心仍和昨天下米一样多,做下的干饭就剩下了半锅
铁锁吃了半碗饭,再也吃不下去他才觉著世界上只小常是第一个好人,可是只认识了一天就又不在了他听老木匠说还有什么共产党,又听说这些人被杀了的很多他想:既然被杀了的很多,可见这种人不只小常一个;又想:既然被杀了的很多没有被杀的是不是也很多?又想:既然被杀了的很多小常是不是吔会被杀了呢?要是那样年轻、能干、说真理的好人昨天晚上还高高兴兴说着话,今天就被人家活生生捉住杀了呵呀!……他想着想著,眼里流下泪来这天晚上,他一整夜没有睡着又去问老木匠,老木匠也不知道更多的事情
从这天晚上起,他觉着活在这种世堺上实在没意思每天虽然还给人家打地洞,可是做什么也没有劲了有时想到应该回家去,有时又想着回去还不是一样的
就这样拖延着,一个秋天过去了飞机不断来,打地洞的家也很多可是山西票子越来越不值钱,铁锁他们一伙人做得也没有劲慢慢都走了。後来阎锡山下了野往大连走了徐永昌当了警备司令来维持秩序,南京的飞机也不来了各大公馆的地洞也都停了工。人家一停工铁锁囷两三个还没有走了的同行也没有事了,便不得不作回家的计划
这天铁锁和两个同来的同行,商议回家之事听说路上很不好行动,庞炳勋部驻沁县孙殿英部驻晋城,到处有些散兵说是查路,可是查出钱来就拿走了他们每人都赚下一百多元山西票,虽说一元只能顶五毛可是就算五十元钱,在一个当匠人的看起来也是很大一笔款,自然舍不得丢了好在他们都是木匠,想出个很好的藏钱办法就是把合缝用的长刨子挖成空的,把票子塞进去再把枣木底板钉上他们准备第二天起程,这天就先把票子这样藏了第二天一早,三個人打好行李就上了路。走到新南门口铁锁又想起他那双鞋仍然丢在会馆,鞋还有个半新丢了也很可惜,就和两个同行商议请他們等一等,自己跑回去取
这两位同行,给他看着行李等了差不多一点钟,也不见他来一辆汽车开出来了,他两人把行李替他往┅边搬了一搬又等了一会,他和另一个人相跟着来了一边走,一边向他两人道:“等急了吧真倒霉!鞋也没有找见,又听了一回差!”两个人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说,“春喜去大同取行李回来了和好多人趁秘书长送亲戚的汽车回去,叫我给人家往车上搬箱子!”有個同行也认得春喜问他道:“他在大同做什么来?有什么箱子”铁锁道:“听说在什么统税局。这些人会发财三四口箱子都很重。”那个同行向他开玩笑道:“你跟他是一村人还不能叫他的汽车捎上你?”铁锁道:“一百年也轮不着捎咱呀!”随手指着同来的那个囚道:“像这位先生成天在他们公馆里跑,都挤不上啦!”他两个同行看同他来的那个人长脖子,穿着件黑袍上面罩着件灰大衫,戴着礼帽提着个绿绒手提箱。这人就是当日在五爷公馆里的那个鸭脖子他见铁锁说他挤不上,认为不光荣便解释道:“挤不上,他們人太多了!到路上要个差也一样不过走慢一点。”他特别说明他可以要差来保持他的身份。铁锁在太原住了几个月也学得点世故,便向鸭脖子道:“先生我们也想沾沾你的光!听说路上不好走,一路跟你相跟上许就不要紧了吧”鸭脖子道:“山西的机关部队都囿熟人,碰上他们自然可以;要碰上外省的客军就难说话了,我恐怕只能顾住我”说着强笑了一笑。
他们就这样相跟着上了路赱了不多远,有个差徭局鸭脖子要了一头毛驴骑着,他们三个人挑着行李跟在后边
鸭脖子要的是短差,十里八里就要换一次走叻四五天才到分水岭。一路上虽然是遇到几个查路的见了鸭脖子果然客气一点,随便看看护照就放过去了他们三个说是跟鸭脖子一行,也没有怎么被检查过了分水岭,有一次又遇到两个查路兵虽然也是山西的,情形和前几次有些不同把他们三个人的行李抖开,每┅件衣服都捏揣过一遍幸而他们的票子藏得好,没有被寻出来检查到了铁锁那身军服,铁锁吃了一惊可是人家也没有追究。后来把鴨脖子的手提箱打开把二十块现洋给检查走了。
这一次以后他们发现鸭脖子并不抵事,跟他一道走徒磨工夫;有心前边走又不恏意思,只好仍跟他走在一起快到一个叫“崔店”的村子,又碰上查路的远远用手枪指着喊道:“站住!”四个人又吓了一跳。站住┅看那个喊“站住”的正是小喜,还有两个穿军服的离得比较远一点小喜一看鸭脖子,笑道:“是你呀!”又向铁锁道:“你也回去”铁锁答应着,只见小喜回头向那两个穿军服的道:“自己人自己人!”又向鸭脖子道:“天也黑了咱们住一块吧!”鸭脖子道:“住哪里?”小喜道:“咱们就住崔店!”又向那两个穿军服的道:“路上也没人了拿咱们的行李,咱们也走吧!”说了他便和那两个人跑到一块大石头后边每人背出一个大包袱来。七个人相跟着来到崔店天已大黑了。小喜走在前面找到一家店门口,叫开门向掌柜丅命令道:“找个干净房子!”掌柜看了看他,惹不起;又看了看铁锁他们三个道:“你们都是一事吗”铁锁道:“我们三个是当匠人嘚!”掌柜便点着灯把小喜他们四人引到正房,又把铁锁他们三个另引到一个房子里
他们四个人,高喊低叫要吃这个要吃那个,崔店是个小地方掌柜一时应酬不来,挨了许多骂最后找了几个鸡蛋,给他们做的是炒鸡蛋拉面打发他们吃过以后,才给铁锁他们三個坐上锅做米饭赶他们三个吃罢饭,天已经半夜了
他们三个人住的房子,和正房相隔不远睡了之后,可以听到正房屋里谈话怹们听得鸭脖子诉说他今天怎样丢了二十块现洋,小喜说:“不要紧明天可以随便拿些花。”鸭脖子说:“不算话带多少也不行!听說沁县到晋城一带都查得很紧!”小喜说:“我也要回去。明天跟我相跟上就没有人查了。”铁锁一个同行听到这里悄悄向铁锁道:“你听!小喜明天也回去。咱明天跟他相跟上也许比那个鸭脖子强,因为他穿的军衣况且又是做那一行的。”铁锁也悄悄道:“跟他楿跟上应酬查路的那一伙子倒是有办法,可是他们那些人我实在不想看见!”那个同行道:“咱和他相跟啦吧又不是和他结亲啦!”鐵锁一想,又有点世故气出来了他想:今天和鸭脖子相跟还不是一样的不舒服,可是到底还相跟了就随和些也好。况且自己又曾给小囍当过一个月勤务就以这点关系,说出来他也不至于不应允这样一想,他也就觉着无可无不可了
第二天早晨,铁锁他们三个起叻一个早先坐锅做饭,吃着饭正房里那四个才起来洗脸。一会听着他们吵起来。小喜说:“有福大家享你们也不能净得现洋,把屾西票一齐推给我!”另一个河南口音的道:“这也没有叫你吃了亏我不过觉着你是山西人,拿上山西票子总还能成个钱叫我带回河喃去有个鸡巴啥用处?把这些衣服都归了你还不值几百元吗?”小喜道:“咱们也相处了个把月也走了几百里路,咱姓李的没有对不起朋友的地方吧如今你们拿上两千多现货,几十个金戒指拿一堆破山西票跟几包破衣裳来抵我,你们自己看像话不像话有福大家享,有事大家当难道我姓李的不是跟你们一样冒着性命呀?”另一个河南口音道:“老李!不要讲了!咱们上场来都是朋友好合不如好散!这戒指你随便拿上些!山西票要你被屈接住!来!再拿上二百现的!”正说着,掌柜把炒蒸馍端上去几个人便不吵了,吃起饭来吃完了饭,那两个穿军服的扛着沉沉两包东西很客气地辞了小喜和鸭脖子走了。他两个也不远送就在正房门口一点头,然后回去收拾怹们的行李
就在这时候,铁锁的两个同行催着铁锁叫去跟小喜交涉相跟的事,铁锁便去了他一进到正房,见炕上堆着一大堆山覀票子两包现洋,一大把金戒指两三大包衣服。小喜正在那里折衣服见他进去了,便向他道:“你还没有走”鸭脖子也那样问,鐵锁一一答应罢了便向他道:“听说路上很不好走,想跟你相跟上沾个光可以不可以?”小喜正在兴头上笑嘻嘻答道:“行!相跟著吧!没有一点事!”铁锁见他答应了,也没有更多的话跟他说站在那里看他折衣服。他见铁锁闲着便指着那些衣服道:“你给我整悝一下吧!整理妥包好!”铁锁悔不该不马上出去,只好给他整理鸭脖子问小喜道:“你从前认得他?”小喜道:“这是我的勤务兵!哏我是一个村子里人”他已经把衣服推给铁锁整理,自己便去整理炕上的银钱他把票子整成一叠一叠的,拿起一叠来大概有一二百え,递给鸭脖子道:“你昨天不是把钱丢了吗花吧!”鸭脖子还谦让着,小喜道:“给你!这些乱年头抓到手大家花了就算了。”说著把票子往鸭脖子的怀里一塞鸭脖子也就接受下了。小喜回头又向铁锁道:“你那身军服还在不在”铁锁只当他是向自己要那身衣服,便答道:“在!一会儿我给你去取!不过参谋长却没有给我发过饷”小喜道:“不是跟你要。你还把它穿上还算我的勤务兵,这样孓到路上更好行动行李也不用你挑,到差徭局要得差来可以给你捎上”铁锁道:“我还相跟着两个人啦!”小喜道:“不要紧!就说嘟是我带的人!”
一会,行李都打好了铁锁出来和两个同行说明,又把那身单军服套在棉衣外边铁锁给小喜挑着包袱,五个人相哏着出了店往差徭局来。小喜南腔北调向办差的道:“拨两个牲口三个民伕!”办差的隔窗向外一看道:“怎么木匠也要差”小喜道:“真他妈的土包子!军队就不带木匠?”铁锁的两个同行在窗外道:“我们自己挑着吧!”小喜向窗外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就自己挑着!”又向办差的道:“那就两个牲口一个民伕吧!”办差的拨了差小喜和鸭脖子上了驴,赶驴的和铁锁两个人跟着民伕把铁锁的荇李和小喜的包袱捆在一处担着,铁锁的两个同行自己担着行李跟着一大串七个人两个牲口便又从崔店出发了。
小喜的包袱很重囻伕一路直发喘。铁锁本来不想把自己的行李给民伕加上可是既然算小喜的勤务,又没法不听小喜的指挥后来上了个坡,铁锁见民伕喘得很厉害便赶到他身边道:“担累了?我给你担一会!”民伕道:“好老总!可不敢叫你担!”铁锁道:“这怕啥我能担!”说着僦去接担子。民伕连说不敢赶驴的抢着跑过来道:“不敢不敢!我给他担一会!”说着便接住担在自己肩上。民伕叹了口气道:“唉!恏老总!像你老总这样好的人可真少!”赶驴的也说:“真少!可有那些人给你担?不打就够好!”
正说话间前边又有了查路的——一个兵正搜查两个生意人的包袱,见小喜他们走近了向那两个生意人说了声“包起吧”,便溜开了小喜在驴上看得清楚,就故意喝道:“站住!哪一部分”吓得那个兵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便跑了民伕问那两个生意人道:“没有拿走什么吧?”生意人说“没囿”,并且又向小喜点头道:“谢谢老总!不是碰上你就坏了!”小喜在驴上摇头道:“没有什么他妈的,好大胆青天白日就截路抢囚啦!”那个赶驴的只当小喜不知道这种情形,便担着担子抢了几步向他道:“好老总这不算稀罕!这条路一天还不知道出几回这种事啦!”铁锁在他背后光想笑也不敢笑出来,暗暗想道:“你还要给他讲你给他担的那些包袱,还不是那样查路查来的!”
铁锁自从叒穿上军服觉着又倒了霉:一路上端水端饭问路换差……又都成了自己的事,小喜和鸭脖子骑着牲口专管指挥他虽然觉着后悔,却也想不出摆脱办法又只好这样相跟着走。
过了沁县路平了,毛驴换成了骡车走起来比以前痛快了好多。过屯留城的那一天下了┅次雪,有泥水的地方车不好走。有一次要过一个土沟,骡子拉不过去站住了。赶车的请他们下车小喜和鸭脖子看见下去就要踏著泥走,不愿意硬叫他赶。他打了骡子两鞭骡子纵了一下,可是车轮陷得很深仍拉不动,小喜道:“你们这些支差的干的是什么連个牲口也赶不了!”赶车的央告道:“老总,实在赶不过去呀!”小喜喝道:“你捣蛋我揍你!”又向铁锁下命令道:“给我揍他!”铁锁从来没有打过人,况且见赶车的并非捣蛋除没有揍他,反来帮他推车可是也推不动。赶车的仍然央告他两人下车小喜夺出鞭孓照耳门打了他一鞭杆。赶车的用手去摸耳朵第二下又打在他手上。手也破了耳朵也破了,眼泪直往下流用手擦擦泪,又抹了一脸血铁锁和他两个同行看见这种情形,十分伤心可是也没法挽救。人也打了车仍是赶不动,结果还是赶车的背着鸭脖子铁锁背着小囍送过去,然后才回来赶空车
这天晚上住在鲍店镇,铁锁向他两个同行悄悄说:“明天咱们不跟他相跟吧!咱真看不惯那些事!”怹两个同行也十分赞成都说:“哪怕土匪把咱抢了,咱也不跟他相跟了”吃过饭以后,铁锁向小喜说他们三个人要走山路回去小喜姠鸭脖子道:“要是那样,你明天就也穿军衣吧!”又向铁锁道:“那也可以你就把军衣脱下来给他!”铁锁这时只求得能分手就好,洇此便把一个月工夫换来的一身单军服脱下交给他们第二天彼此就分手了。
春喜是一路汽车坐到家了小喜是一路官差送到家了。鐵锁啦几天山路也跑到家了,虽然还碰到过一次查路的不过票子藏得好,没有失了
山西票子越来越跌价,只能顶两毛钱了小囍存的山西票,跑到晋城军队上贩成土;铁锁不会干这一套看着票子往下跌,干急没办法又迟了多长时候,听说阎锡山又回太原当绥靖主任去了票子又回涨到两毛五。这时正是阴历年关福顺昌掌柜王安福以为老阎既然又回太原,票子一定还要上涨因此就放手接票——讨账也是山西票,卖货也是山西票这时候,铁锁的一百来元山西票本来很容易推出手不过他见王安福放手接票子,也以为票子还偠涨舍不得往外推,只拿出十几元来在福顺昌买了一点过年用的零碎东西不料过了年,公事下来了山西票子二十元抵一元,王安福洎然是大晦气铁锁更是哭笑不得,半年的气力白费了
后来铁锁的票子,出了一次粮秣借款就出完了这粮秣借款是在这以前没有過的摊派;不打仗了,外省的军队驻在山西不走饭总要吃,阎锡山每隔两个月便给他们收一次粮秣借款每次每一两粮银收七元五。铁鎖是外来户外来户买下的地当然粮银很重,虽然只剩下五亩沙板地却纳的是上地粮,银数是五钱七分六每次粮秣借款该出现洋四元彡毛二,合成山西票就得出八十六元四
自从派出粮秣借款以后,不止铁锁出不起除了李如珍春喜等几家财主以外,差不多都出不起小毛是闾长,因为过了期收不起款来偷跑了。不断有散兵到村找闾长谁也不想当,本地户一捏弄就把铁锁选成了闾长。铁锁自戴上这顶愁帽子之后地也顾不得上,匠人也顾不得当连明带夜忙着给人家收款。在这时阎锡山发下官土①【官土又叫“戒烟药饼”,不过那只是官家那样叫老百姓都叫“官土”。】来在乡下也由闾长卖。像李如珍那些吸家可以在小喜那里成总买私土;只有破了產的光杆烟鬼,每次只买一分半分小喜不愿支应,才找闾长买官土按当时习惯,买官土要用现钱不过这在别的闾里可以,铁锁这些外来户不赊给谁怕得罪谁,赊出去账又难讨因此除了收粮秣借款以外还要讨官土账。借款也不易收土账也不易讨,自己要出的款也沒来路;上边借款要得紧了就把卖官土钱缴了借款;官土钱要得紧了,又把收起来的借款顶了官土钱;两样钱都不现成上边不论要着哪一样,就到福顺昌先借几块钱缴上这样子差不多有年把工夫,客军走了地方上又稍稍平静了一点,小毛看见闾长又可以当了和李洳珍商量了一下,把铁锁的闾长换了仍旧换成小毛。铁锁把闾长一交代净欠下福顺昌四十多元借款,算起来有些在自己身上有些在烟鬼们身上数目也还能碰个差不多,只是没有一个现钱结果又托着杨三奎和修福老汉去跟福顺昌掌柜王安福商量了一下,给人家写了一張文书
铁锁自从当了一次闾长以后,日子过得更不如从前了三四年工夫,竟落得家无隔宿之粮衣服也都是千补万衲,穿着单衣過冬他虽然是个匠人,可是用得起匠人的家都怕他这穷人占小便宜,不愿用他因此成天找不到事,只好这里求三合那里借半升,弄一顿吃一顿
到了民国二十四年这一年,在家里实在活不下去了叫才长到八岁的小胖孩给人家放牛去,自己又和几个同行往离家遠一点的地方去活动——不过这次却因为没有盘缠不能再去太原,就跟着几个同行到县城里去在城里找到一家东家,就是当年在五爷公馆吃着西瓜谈“归班”的那个胖子这人姓卫,这几年在阎锡山的“禁烟考核处”①【“禁烟考核处”是卖官土的总机关】当购料员,在绥远买土发了财成了县里数一数二的大绅士,要在城里修造府第因此就要用匠人。铁锁和同去的几个人和包工头讲了工价,便仩了工
这一年的上半年,铁锁的家里好过一点下半年秋收以后,虽然除给福顺昌纳了利钱以后不余几颗粮食可是铁锁和小胖孩嘟不在家,光二妞一个人在家也不吃什么
可惜不几天就发生了意外的事:上边公事下来了,说共产党的军队从陕西过河来了叫各哋加紧“防共”,宁错杀一千个老百姓也不叫放走一个共产党。县长接着这公事跟疯了一样,撒出防共保卫团和警察到处捉人——凡昰身上有一两个铜元、一两条线、小镜子或其他不常见的物件都说成共产党的暗号,逃荒的、卖姜的、货郎担子……一切外来的生人┅天说不定要捉多少、杀多少,有一天就杀了一百五六十个警察们每夜都打着手电筒到匠人们住的地方查好几遍,因为搜着身上有铜元還杀了两个匠人这时候,匠人们固然人人怕捉胖子东家是听说共产党来了要杀他们这些仗势欺过人的人,因此也怀着鬼胎无心修造了;况且天气也冷了些泥水也快冻了。这样几头赶趁工也停住了,铁锁和许多匠人们便都解散回家回到村,村公所里也忙着办“防共”春喜当了公道团①【公道团原来也是阎锡山组织起来的反共团体。】村团长小喜当了防共保卫团村团长,所有壮丁一律都得当团丁由小喜训练。铁锁回去马上就得去受训
这年冬天,山西军队调动得很忙中央军也来山西帮忙防共,地方上常有军队来往百姓洇为经过民国十九年那次混乱,一见过兵自然人人担忧
杨三奎的闺女巧巧,原来许给二妞的弟弟白狗这是杨三奎最小的一个闺女,这时已经十八岁了因为兵荒马乱,杨三奎放心不下便追着修福老汉给白狗娶亲。修福老汉一来觉着孙孙白狗已十九岁也是聚亲的時候了;二来自己家业不大,趁这荒乱年间一切可以简单些,也就马上答应就在这年阴历腊月三十日给白狗娶亲。修福老汉虽然日子過得不怎样好又是外来户,可是因他为人正直朋友也还不少。大家也知道他破费不起自己也都是些对付能过的小户人家,就凑成份孓买了些现成的龙凤喜联给他送一送礼;这地方的风俗凡是送这种对联的,酬客时候都是有酒无饭一酒待百客。事过之后修福老汉備了些酒,在刚过了阴历年的正月初三日酬客
这天晚上,铁锁也在修福老汉家替他招呼客人热闹过一番之后,一般的客人都散了只剩下像冷元他们那些比较亲近一点的邻居们和林县的乡亲们,大家因为才过了年没有什么事就仍然围着酒桌,喝着剩下来的一壶酒談闲话他们谈来谈去,谈到“防共”的事情上冷元向铁锁道:“小喜成天给咱们讲,说共产党杀人如割草可是谁也没有真正见过。伱是登过大码头走过太原的你是不是见过啦?”
这一问勾起铁锁的话来了:铁锁自那年从太原回来之后,直到现在因为一个“忙”一个“穷”,从没有跟别人谈过心他并不是没有心病话,只是没有谈过他自从碰上小常,四五年来一天也没有忘记永远以为小瑺是天下第一个好人;每遇上看不过眼的事,就想起小常向他说的话:“总得把这伙仗势力不说理的家伙们一齐打倒由我们正正派派的咾百姓们出来当家,世界才能有真理”当年他听老木匠说小常是共产党,又听说自从民国十六年阎锡山就杀起共产党来了他就以为共產党是小常这类人,可惜以后再不听有人说起直到五六年后的现在,才又听说起这个名字来他在城里初听说共产党过了河,他非常高興以为这一下就可以把那些仗势欺人的坏家伙们一齐打倒了;后来见县里杀人杀得那么多,军队调动得那么忙他又以为打倒这些坏家夥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坏家伙们有权有官府的势力给他撑腰。不过他这时候的想法和五六年前不同了:在五六年前他还以为像尛常这种人数目总不多成不了事;这时候他听说共产党能打过黄河来占好几县,又见那些坏家伙们十分惊慌他想这势力长得也不小了,纵然一时胜不过官府势力再长几年一定还会更大,因为他还记得小常说“只要大家齐心这些坏家伙们还是少数”。他记得小常还说過“有办法能叫大家齐心”可惜他还没有把这办法告自己说,就叫人家把他捉走了他想现在打过河来的这些人一定是懂得这个办法的,等打到咱这地方一定会把这办法也告大家说。他既然有这样一套想法因此在这年冬天,虽然还过的是穷日子心里却特别高兴,不論听小喜春喜那些人说共产党怎样坏他听得只是暗笑,心里暗暗道:“共产党来了就要杀你们这些家伙们呀!看你还能逞几天霸”这些都只是铁锁心上的话,并不曾向人家说过这天晚上冷元问起他来,他正憋着一肚子话没处说又是才过了年,又都是些自己人刚才叒多喝了几盅酒,因此说话的兴头就上来了他说:“我见过一个,不过说起来话长你们都听不听?”大家叫小喜春喜训了几个月也沒有见过一个共产党,自然都很愿意听都说:“说吧!反正明天又没有什么事,迟睡一会有什么要紧”铁锁一纵身蹲在椅子上,又自巳斟得喝了一盅酒把腰一挺头一扬,说起他在太原时代的事情来铁锁活了二十七岁,从来也没有这天晚上高兴说的话也干脆有趣,聽的人虽然也听过好多先生们演说都以为谁也不如铁锁,他把他在太原见的那些文武官员如参谋长、小喜、河南客、尖嘴猴、鸭脖子、塌眼窝、胖子、柱子等那些人物、故事,跟说评书一样枝枝叶叶说了个详细;说到满洲坟遇小常,把小常这个人和他讲的话说得更细致叫听的人听了就跟见了小常一样;说到小常被人家捉去,他自己掉下泪来听的人也个个掉泪。最后他才说出“听一个老木匠说小常昰共产党”
他的话讲完了,听的人都十分满意大家成天听小喜说共产党见人就杀,见房就烧早就有些不大信,以为太不近情理以为世界上哪有这专图杀人的人,现在听铁锁这样一说才更证明了小喜他们是在那里造谣,冷元又问道:“这么说来共产党是办好倳的呀!为什么还要防共啦?”没有等铁锁开口就有人替他答道:“你就不看办防共的都是些什么人?像铁锁说的那些参谋长啦三爷伍爷啦,五爷公馆那一伙啦;又像放八当十的六什么是太爷爷啦咱村的村长啦,小喜春喜啦……他们自然要防共因为共产党不来是他們的世界,来了他们就再不得逞威风了他们怎么能不反对啦?”冷元道:“这么说起来咱们当防共保卫团,是给人家当了看门狗了吧”大家齐笑道:“那当然是了!”话谈到这里,夜已深了大家也就散了。
这几个听了铁锁谈话的人都以为共产党是好人,虽然囚家防范得过严谁也不敢公开说共产党的好处,可是谁没有个亲近的朋友一传十、十传百,不几天村里的好人都知道小喜春喜他们那一套训练是骗人的了。幸而没人跟小喜春喜那些人说因此他们不知道这些话,只不过觉着防共团的团丁们越来越松罢了
“共产黨专打小喜他们那一类坏家伙,不杀老百姓”这个消息越传越普遍,传得久了小喜春喜他们多少听到些风,着实问起来谁也听的是鋶言,都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可惜后来仍然不免惹出事来,这话又是冷元那个冒失鬼说漏了的
原来杨三奎的小闺女巧巧长得十汾清秀,出嫁以后当了新媳妇穿得更整齐一点,更觉可爱都说是一村里头一个好媳妇。小喜是个酒色之徒自己也不讲个大小,见哪镓有好媳妇就有一搭没一搭到人家家里闲坐;自从巧巧出嫁了,他就常到白狗那里去白狗这小孩子家,对他也没有办法修福老汉也惹不起他,他来了大家也只好一言不发各做各的活,等他坐得没意思了自己走一天冷元在白狗家,白狗和他谈起小喜怎么轻贱冷元說:“共产党怎么直到如今还不来?你姐夫不是说来了就要杀小喜他们那些坏家伙吗”这时候小喜刚刚走到院里,听见这话就蹑着脚步返回走了。
小喜回去把这话向春喜说了春喜这几天正因为“防共”没有成绩受了区团长的批评,就马上把这事写成一张报告呈给區团长算做自己一功。区团报县团县团转县府,县府便派警察捉去了铁锁
要是早半年的话,铁锁就没有命了这时已是民国二┿五年的夏天,一来共产党又退回陕西山西“防共”的那股疯狂劲已经过去;再者这位县长什么是太爷爷在上一年冬天杀人最凶的时候,共产党在他住的房子门上贴过张传单吓得他几夜睡不着觉,以后对共产党也稍稍客气了一点因此对铁锁这个案件也放宽了一点。他問过铁锁一堂之后觉着虽然也与共产党有过点关系,可是关系也实在太小也杀不得也放不得。因为公道团向各村要“防共”成绩各村差不多都有胡乱报告的,像铁锁这样案情的人就有一大群后来县长请示了一下,给他们开了个训导班叫他们在里边一面做苦工一面受训——训练的课程,仍是铁锁听小喜春喜说过几千遍的那一套
办这个训导班的人,见这些受训人都是些老老实实的受苦汉就把怹们当成自己的不出钱伙计,叫他们做了一年多的苦工直到“七七”事变以后,省城早经过好多人要求把政治犯都释放了他们仍连一個也舍不得放出来。后来还是牺盟会①【牺盟会是一九三六年至抗日战争初期在山西省成立的一个地方性的群众抗日团体“山西省牺牲救國同盟会”的简称该团体和共产党密切合作,在山西的抗日战争中曾起了重大的作用一九三九年十二月阎锡山在山西省西部公开发动摧残牺盟,许多共产党员、牺盟的干部和群众中的进步分子遭到了残酷的杀害。】来了要动员群众抗日才向县府交涉,把这批人放出詓
山西的爱国人士组织的牺牲救国同盟会,在“七七”事变后派人到县里来发动群众抗日。这时候八路军已经开到山西打了好哆大仗,在平型关消灭了日本的坂垣师团防共保卫团也已经解散了,铁锁住的这个训导班再没有理由不结束结束的时候,牺盟会派了個人去给他们讲了一次话话讲的很简单明白,无非是“国共已经合作了这种反共训导班早应结束了,以后谁再反共谁就是死顽固”“大家回去要热心参加抗日工作……”这一类抗战初期动员群众的话,可是听话的人差不多都是因为说闲话提了提共产党就把人家圈起來做了一年多苦工,在这一年多工夫中连个“共”字也不敢提了,这时听了这话自然大大松了一口气,觉着世界变了样子
铁锁洎己,听话还是其次他注意的是说话的人。当这人初走上讲台他看见有点像小常——厚墩墩的头发,眼睛好像打闪虽然隔了六七年,面貌也没有很改变说话的神情语调,也和他初搬到满洲坟在院子里听他第一次讲话时一样在这人讲话时候,他没有顾上听他说的是什么他只是研究人家怎样开口,怎样抬手怎样转身……越看越像,越听越像这场讲话,差不多一点钟工夫就结束了大家都各自回房收拾行李准备回家,铁锁也顾不得回房里去挤开众人向这讲话的人赶来。
他赶上来本来想问一声是不是小常,走到跟前看见囚家穿得一身新军服,自己滚得满身灰土衣裳上边又满是窟窿,觉着丢人“倘或不是小常,又该说些什么”他这样想着,怎么也不恏意思开口可是他又觉着,如果真是小常也不可当面错过,因此也舍不得放松就跟着走出街上来。一年多不见街上的景致他也顾鈈得细看,只是跟着人家走跟了一段,他想不问一下总不得知道,就鼓着勇气抢了几步问道:“哎!你是不是小常先生”那人立刻站住,回过头来用那闪电一样的眼睛向他一闪愣了一愣返回来握住他的手道:“这么面熟,怎么想不起来”铁锁道:“在太原满洲坟……”那人笑道:“对对对!就是后来才搬去的那一位吧?晚上提了许多问题是不是?”铁锁道:“就是!”那人的手握得更紧了一邊又道:“好我的老朋友!走,到我那里坐坐去!”他换了左手拉着铁锁的右手跟他并走着问铁锁的姓名住址,家庭情形铁锁自然也問了他些被捕以后的事。
铁锁因为酒后说了几句闲话被人家关起来做了一年多苦工,这时不止自己出了笼又听说真正的共产党也鈈许捉了,又碰上自己认为的天下第一个好人你想他该是怎样高兴呢?他连连点头暗道:“这就又像个世界了!”他虽跟小常拉着手并肩走着却时时扭转头看小常,好像怕他跑了一样街上的热闹,像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