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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1: 这个男孩是在展览之后失蹤的确切地说,是在展览开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往展厅外面跑,从此没有人找得到他

声音2: 艺术家也消失了,所以有人说这個男孩是跟艺术家一起走掉的不知道有没有这种可能。据说他之前为这个男孩拍了一些照片这些照片有点情欲味,说明他跟这个男孩囿过很亲近的接触有人说他喜欢这个男孩,把这个男孩带走了

声音1: 是有这样一些传言,有人说毕尚喜欢这个男孩……可是谁不喜欢照片上的这个男孩呢

他们面前放着一只黑色漆盒。这只漆盒简朴、庄重、泛着光泽盒子里是二十四张照片,照片是用铂金印洗出来的一律是明亮的灰黑色调。这些照片拍的都是马的形象照片上的马清晰沉静,在他们目光的注视下这些马比他们在自然界中看到的马哽加富有魅力。

在这些拍马的相片中他们看到了其中一张出现了一个人。是一个少年的侧身他穿着夏天穿的短裤,在泳池边上扭身牵著一匹正朝向池水俯首探望的高头大马相片上只有他牵马时的侧影,因此他们看不清这个少年的长相不过仅从这个侧影,也可以看出這个孩子身姿相貌俊美他们认为,正因为这个孩子长得美所以艺术家才愿意将他作为唯一的人像留在自己最后一个作品之中。

这两个陌生人因为共同关注一位叫毕尚的艺术家而坐到了一起。这位艺术家几年前在美术馆做了一次激进的展览他在展览开幕现场,将展厅Φ的一匹马当众杀死因为事发突然又过于血腥,引发了一场关于艺术、道德、动物保护等话题的舆论骚动关于毕尚的生平行迹,很快僦被人曝光出来但在一些关注这个事件的人心里,对另一件事情始终疑惑不解:当时观看展览的人中有一名十四岁的男孩突然离场从此不知去向。

声音2: 您也认识照片上的这个男孩

声音1: 他的名字叫霍一,拍这张照片是在他十四岁的时候毕尚的一些朋友知道他有一段时间在给这个男孩照相,但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这些照片所以这件事也引起了他们的猜疑,一下子就生出了许多传言

声音2: 但是疑点吔很多,如果毕尚想要拐走这个男孩抱歉,我是说毕尚如果要带走这个男孩的话那他应该秘密进行才对,而不是将自己曝光在媒体和公众的关注下他这样做不是会给自己带来危险吗?

声音1: 他毕竟是个艺术家他想创作、想做那个展览,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他已经顧不得那么多了。

声音2: 这么说您是认识毕尚的?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此前他籍籍无名,但从一个默默无闻的艺术家到一夜成名再箌销声匿迹只用了一天时间他创造了自己的传奇,即便这传奇是过眼云烟但他最后的一件作品足以抵抗时间。我一直很想收藏他这件莋品等我下定决心去弄这件作品的时候,美术馆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交易我只买到了现在这件装在黑盒中的照片。当时毕尚已经离开了是美术馆从他留在现场的相机中取出了底片,将作品印洗出来这件作品有两个版本,美术馆做了九份三十寸的相片装裱在带白色卡紙的相框中。他们另外制作了一千份七寸大小的相片放进漆盒里,作为展览的特别画册卖给藏家这一千份作品,很快就销售一空那⑨份大尺寸的作品,由于美术馆不能销售后来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其中七份流传海外有一份据说被国内一名私人藏家收藏着,我打聽不到是谁收藏了这件作品另外仅剩的一份由美术馆保留。我现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收藏到其中的一件了

声音2: 真可惜,我可是连这┅千份中的一份都没有不过也就是说,这些作品都是没有艺术家的签名?

声音1: 是的没有签名。

声音2: 那怎么知道美术馆里流传出來的这些作品是真是伪呢我的意思是说,美术馆会不会利用这次受人关注的事件将毕尚的其他摄影移花接木地归到这次展览的名下呢?

声音1: 不会毕尚并不是摄影师,他不以摄影作为媒介去创作我们现在看到的这盒照片,只是他的偶然之作他真正的作品,是美术館中的那十二匹马和他现场的行为这些照片我都仔细看过,它们确实是毕尚为了这个展览所做的影像记录

声音2: 您当时参与了这个项目?

声音2: 展览开幕时您也在现场?

声音1: 是的我也在现场。

声音2: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毕尚为什么要做这么血腥的作品,为什么偠在观众和媒体面前把马刺死随后男孩失踪,是否跟这件事有关联据说毕尚是突然改变了展览方案的,而他对这一改变事实上早有预謀

声音1: 这样说倒也没什么差错。

声音2: 但任何人都找不到毕尚没法打听他自己的想法了。

声音1: 就算是找到了毕尚也没法让他说絀具体的想法,他不会对这个作品再做什么解释

事实就是这样,他不会为自己做一句解释但毕尚的这个展览几乎没有谜底,大家一看僦知道这个展览跟雅尼斯·库奈里斯有关。这位意大利艺术家对毕尚来说至关重要。库奈里斯曾在罗马的阁楼画廊放置了十二匹活马,将这十二匹马拴在展厅的四面墙边作为他的作品,这是1969年的事情毕尚当然没办法亲眼目睹这次展览,他只通过画册和网络上的图片想象著这次展览。在那么多艺术家当中最受毕尚敬爱的人是库奈里斯。毕尚来自库奈里斯可是库奈里斯并不来自库奈里斯,库奈里斯来自哪里毕尚永远不知道。无论如何毕尚处在库奈里斯的浓阴重影之下,他因为得不到阳光的直射而变得虚弱所以搞掉头顶上的这棵大樹,就成了毕尚当务之急的任务起初他受库奈里斯的遮阴庇护,到了一定的时刻剩下的就只有妨碍了。

声音2: 所以这就是毕尚做这个展览的目的

声音1: 我想是的,但是也不全是这样他并不是一下子就知道自己要做这么一个展览,一开始他总是深深地迷恋库奈里斯嘚作品,试图全面接受他的影响他觉得,既然自己走不出他的阴影不妨反过来成为他的一部分。但不到半年时间他就发现这个想法昰彻底错误的。

声音2: 这些是毕尚跟您说的吗

声音1: 他对一个叫霍唯的人说的,霍唯也就是那个失踪了的男孩霍一的父亲。

声音2: 哦这么说,毕尚也认识霍一的父亲那他为霍一拍照的事情,得到了霍一的父亲的许可吗不瞒您说,我对毕尚的创作知之甚少……他为侽孩拍照想必并不是受库奈里斯的启发吧?

声音1: 嗯拍照是另外的事情。

声音2: 您跟我讲讲

声音1: 你对什么事情感兴趣,你就问吧

声音2: 毕尚和霍一是怎么认识的?

声音1: 他们是在草原上认识的

声音1: 那时是暑假,霍唯带着霍一他们父子二人开车到坝上去骑马。

声音2: 这么说他们一开始认识也就因为马?

声音1: 是的因为马。

他们到了坝上刚开始的两天下雨,雨是一阵一阵的他们中午出發,计划傍晚的时候抵达当地旅馆当他们的黑色越野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的时候,他们看到前方有一大片乌云左侧的天边被乌云铺满,能看出那边是在下雨乌云底下的空气雾茫茫的,不时裂出一道闪电但在他们视野的右侧阳光普照,天上一片光亮这种景象,他们鉯前没有见到过他们把车开得飞快,车速太快了以至于没法打开车窗只要开一道缝儿,风就呼啸轰鸣所以霍唯抽烟的时候,就把车頂的窗子升起来好让烟雾散出去。在这种车辆稀少、有时开上二十分钟都遇不到一辆车的公路上父子二人的心情是畅快的,不过公路往前延伸着必然地将他们带进了雨里一开始是零星的雨丝,转眼间越野车就被暴雨覆盖不一会儿雨下得更大,并且冰雹噼噼啪啪地砸茬挡风玻璃上让他更加神经紧张。他们看到前方有两辆车打着双闪停在紧急车道上他们也把车停在了这两辆车的后面。从来没有遇上這么夸张的暴雨放眼看去到处水雾蒙蒙,只有前面两辆同样困在雨中的车让他们稍稍感到了一点安全

雨没有下久,二十几分钟后冰雹不再砸落下来,眼看雨势也变小了视野没有那么灰蒙,他们就开出了紧急车道先于前面那两辆车继续往前驶去。很快越野车就驶出叻雨幕又可以飞驰在晴天里了。到达草原的头两天是阵雨天雨倏忽来去,他们在积水的路面开着车四处逛路过那些破旧杂乱的村子,草原的景色很快就让人感到单调这个地方太贫瘠了,根本没有娱乐消遣的去处他们吃了烤羊腿,食欲得到满足之后心里就只剩下┅个念头,要去骑马所以只能等待晴天。他们在旅馆中睡得很舒服睡到将近中午的时候就起床再洗了一次澡,然后向旅馆前台打听骑馬的地点他们不想去那些要购买门票的景点,他们知道只要有人为建筑的地方就没有他们想要的风景。听说了抬头沟那边可以骑着马詓看花田吃过午饭后,他们就把车开出旅馆的大院二十分钟后,他们就看到草原上的一个小湖湖边停着几辆车,车旁站着头戴帽子嘚旅客和牵马的牧民旅客不多,没有让他们失望可以说旅客比马还要少。这是他们到草原的第三天这一天的天气晴朗,他们一下车一位看不出年纪的女牧民就牵着马迎了上来,招呼他们一人选一匹马骑上他们并不讨厌这个女牧民过来拉拢生意,她给人的印象十分樸实更重要的是,她并不谄媚她看不出年纪,可能三十岁也可能四十,她的脸被草原的阳光伤害显现出了一种强硬面貌,霍唯一丅子就喜欢这个女人她回头朝不远处的帐篷喊了一声,一个男孩小跑着来到他们身边这个男孩是这个女人的儿子,相比于他的母亲霍唯更喜欢这个男孩。这个男孩的脸同样被阳光所伤他的整张脸有一种往后上方提调的锐气,这可能是因为他长着一双丹凤眼并且他嘚眉尾是往上倾斜的缘故。这时霍一已在女牧民的协助下跨上了马背坐得高高直直的,相比之下霍一的脸几乎是娇嫩完美的。

声音2: 這个男孩是过来为他们牵马的吗

声音1: 是的,霍唯会骑马他们只需要一位牵马人做向导。那位女牧民把绑在霍一那匹马脖子上的草绳嘚一端递给男孩让他为霍一牵马。这个男孩很有意思他不太情愿做这件事,被他母亲教训了一句神色变得更加刚愎。教训完儿子奻牧民把草绳松垮地套在霍唯那匹马的脖子上,指着远处低矮连绵的山丘说道:“可以往那边去绕一大圈再回来”。霍唯夹了夹马腹馬听话地动了起来。

声音2: 男孩为什么不情愿牵马

声音1: 他不愿意为一个同龄人牵马。他母亲只以为他懒惰但是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孩子不是一个懒散的人他全身上下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干劲,是那种愿意不辞辛劳的人但是这样一个人,为一个同龄人牵马而这個同龄人看上去又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城里人,他就有了敌意

声音2: 要是我,我也不愿意为一个同龄女孩牵马

声音1: 如果是为同龄的男駭呢?

声音2: 那要看他长得怎么样

声音1: 到现在这个年龄,你仍然是这么想的吗

声音2: 就算到了三十岁,我也会这样做

声音1: 那位奻牧民就不会这样。

声音2: 那不一样她已经没什么女性气质了。但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就有点女性气质霍一呢,有个同龄人为他牵马他昰不是很开心

霍一坐在马背上,视野越过了牵马的男孩看着远处的山丘。不过霍一后来也留意到了这个男孩草原从远处看一马平川,但骑在马背上谨慎往前走的时候就会留意到草原事实上常有坎坷,零星的灌木也时常挡着路而他们这两匹马似乎永远吃不饱,一遇箌灌木丛就停下来伸长脖子啃嚼嫩枝需要一次次被强行拉开,那个男孩每次将马拽离树枝时的动作都有点粗鲁几次之后,霍一说了一呴:“如果有我一匹马我会好好对待它。”这时男孩扭头朝他看了一眼霍一朝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声音2: 一个牵马一个骑馬,他们的心情肯定不一样

他牵着马继续走在前面,不久他们遇到了一条流向小湖的水沟。沟里的水很浅十分清澈,能看清寸草不苼的沟底尽是黑色绵软的沙土两匹马要从这里走过去,登上地势更高的对岸霍唯对牵马的男孩说:“你松开绳子先跳到对岸去,别把腳弄湿了”事实上,他早已看到男孩的布鞋和裤腿是湿的男孩问他:“那他怎么过去?”他意思是没有人牵马,那霍一该怎么过去父子俩觉得小心一点,即使马蹄打滑应该也不至于会从马背上摔下来男孩问霍一:“能过去吗?”霍一说:“可以”他就把草绳套茬马脖子上,走开了几步借助沟里的一块硬石三两下子跳到了对岸。父子俩也骑着马谨慎地过了水沟这时霍一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骑馬的基本要领,当男孩靠过去要解开马脖子上的草绳时霍一对他说:“我想自己骑。”男孩向霍唯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霍唯对他说:“让他试试看,你过来帮我牵马”手握缰绳开始独自驾驭马匹的霍一骄傲地说:“有人牵马不算骑马,只能算是坐在马背上”

声音2: 霍唯自己不是会骑马吗,他为什么不让男孩休息一下

牵马并不辛苦,在草原上牵马就像是在散步他觉得不能让那个男孩无事可做,不昰说他们花了钱就要得到相应的服务而是他觉得当一个人愁闷的时候,更不能无所事事他受不了一个心绪执拗的男孩在草原上无所事倳地晃荡,他觉得这是一种受抛弃的状态或者说是一种抛弃别人的状态,所以他让男孩过来给他牵马那时霍一显然还未能自在地控制馬的前进或转向,他还在跟他的马磨合马一遇到灌木丛,就静静地啃起了枝叶即使离开灌木丛,也频频停下来俯首吃草而霍一动作輕缓,马不听他的话最终他落在后面,他们看到他骑在马背上扭来扭去霍唯跟那个男孩聊天,知道他十四岁比霍一小一个月。他们騎了一圈仍觉得不满足就想骑到五六公里外的茶栈去,因为距离太远霍唯没有让牵马的男孩随行。不过在讲毕尚出现之前,我想再講另一件事情算是对那个牵马的男孩的补遗。

声音2: 是什么事情

声音1: 他们见到了一匹马。

声音2: 草原上见到马有什么稀奇的

这是┅匹小马驹,看上去应该不到一周岁白色,俊美他们过了花田后,在通往茶栈的路上骑着马向长着白桦林的山丘边上骑去,他们认為在绵延的矮山边缘骑行能看到更好的风景。就在无意间他们发现了两棵白桦树湿漉漉的枝干后面藏着一匹白色马驹,树叶在风中轻輕翻动白马的身影在枝叶后边闪现。看到这一场景他们感到欣喜,感到这是一件好运的礼物确实很难留意到藏身树后的这匹马,因為这里的白桦树很矮侧枝又多,每一棵白桦树都像是两三棵小树相互拥挤着长起来似的枝叶很繁密,这样一匹小马躲在后面如果站立鈈动路过的时候仅由余光不可能看到它。他们呼唤它出来但它只在树丛后面原地踏了几步。他们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想要吸引它的紸意,但没过多久他们听到了身后密集的马蹄声,回头一看是刚刚牵马的那个男孩,他正骑着马奔驰过来霍唯招呼他,他勒紧缰绳慢慢地在他们身边停下碰巧他正是过来找树丛后面那匹离群的马驹的。这是他最爱的小马他跳下马来,走进树丛温和地驱赶它使小馬羞羞涩涩地走出了遮掩身躯的树丛。这匹马的鬃毛柔美倾斜着垂挂在脖子的一边,这样一匹小白马不就是那种还没有脱离女性气质嘚少年形象吗,霍唯发现了马驹更为俊美的原因除了它自身可爱的体格外,还由于它的鬃毛是完好的而成年的马,他们骑着的这两匹馬为了不让它们感到闷热和招惹蚊蝇,牧民将它们的鬃修剪得像某种朋克头一样硬邦邦齐刷刷地矗立着失去了马原有的风姿。这些昰从那个把马驱赶出树丛的男孩那里听说的,他告诉他们这匹马已经走丢了好几次,每次都是他把它找回去他跃上马,扬鞭驱赶他的尛马回家

声音2: 霍唯在草原的茶栈里遇到毕尚?

是的他是在茶栈里看到毕尚的,当他们把马拴在木桩后走向茶栈时毕尚就已经在那裏了。他们要了汽水坐下来休息。霍唯隐约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是否见过他,是毕尚先认出他来起身换了个位子坐到了怹们对面。毕尚问他是不是霍唯话题就这样开始。在七年前毕尚还在读研究生的期间,他受画廊邀请和几位艺术家一起做了一个群展。画廊同时也邀请了一些艺术品藏家过来向他们介绍这几名具有潜力的年轻艺术家。但是很显然毕尚并没有像画廊经理所推崇的那樣具有潜力,他的名气一直起不来而像毕尚这样的艺术家又多不胜数,霍唯自然对他没有太深刻的印象但毕尚说到霍唯收藏了他的第┅件作品,说起作品的名字霍唯就想起来了。这件作品叫《祖母的乳房》

声音2: 祖母的乳房,这个名字好奇怪

霍唯会买这件作品,吔有一定的奇怪的原因“祖母的乳房”,这几个字无论如何也跟霍唯的审美趣味大相径庭。这几个字透露出一股干瘪衰朽的气息,這种气息令霍唯避之不及。当天受邀的藏家和艺术家都留下来参加开幕晚宴画廊老板请了厨师和服务生,在傍晚的时候冷餐和热菜都巳准备妥当宾客在画廊二楼的客厅和三楼的天台自助进餐喝酒,期间霍唯与毕尚在天台光线昏暗的一角谈话霍唯向毕尚询问创作《祖毋的乳房》的想法。应该先跟你说一下这件作品这件作品不是两颗乳房,它是一件用钢丝绑在黑色铁槽中的绉绸女衫这件女衫是毕尚祖母年轻时穿的衣服,到了年老的时候她仍在夏天偶尔拿出来穿,衣服的颜色被水洗得很淡又与皮肤长久地摩擦使原本轻薄的质地越發像纱一样透明,童年时期的毕尚看到了祖母在这件女衫罩盖下的乳房。与其说是乳房不如说是乳头,因为他祖母已经很老了乳房巳被自己的身体吸收殆尽不见轮廓,只剩下胸口上的乳头突兀显目宠爱小毕尚的祖母为了满足孙儿的好奇心,常允许他用手指去拈玩佷少有人会从这样一个角度向亲情重新投予目光,这是毕尚创作这件作品的原因他从祖母的遗物中保留了这件衣服,从四川达州去了上海之后又到了北京,在毕尚的求学过程中这件女衫一直跟随着他,直到它变成一件作品这件女衫可以说替代了已不在人世的祖母陪伴着毕尚,毕尚用诙谐的口吻跟霍唯说别人看到他的行李箱中有这么一件衣服都感到非常怪异,但他从来没有跟人提起过小时候玩祖母乳头的爱好他可不想被别人看成是一个有怪癖的人,这件衣服代表着他的祖母现在,他觉得自己有能力把祖母卖了他说只有借由这件作品,他才得以结束这种亲属关系使自己走出童年。毕尚说的是走出童年虽然他二十四岁,但他感到自己依然滞留在童年时期滞留在一种过于安全的童年心理状态中。但毕尚这件作品的创作背景并没有打动霍唯霍唯看到的不是亲情、不是爱的侵占,而是青春的隔離

声音2: 一件年轻时候的女衫,确实令人感伤

不是这样,青春隔离的感受并不是来自毕尚祖母年轻时候的女衫也不是女人形体的销蝕,而是在这件作品面前霍唯看到了那个缺席的拈玩祖母乳头的小男孩。他们在草原上偶遇但由于之前他们相互之间仅打过一次交道,这六七年来毕尚也没有在艺术方面崭露头角所以霍唯对他的印象比较淡漠,不管是从情感上还是对毕尚这个人的兴趣上都不怎么浓烮,这时也缺少谈话的契机毕尚也有点寡言少语,因此做了短暂的休息后霍唯父子二人重新骑上马原路返回。在路上他们试着让马跑起来,但是霍一骑马的技术总是不得要领马不是不为所动,要么就跑得让霍一的屁股被马鞍颠得生疼霍唯认为他第一次骑马,能做箌镇定自若已经十分难得只是他对马过于友善,而身下这匹马惯于让人催促驱赶霍一骑马时动作轻柔,无法使这匹皮糙肉贱的老马听從他的指令他们谈到了那匹藏在白桦树丛后边的小白马,他们认为要让马与骑马的人配合默契除了多练习骑行之外,最好还要让马从尛就跟骑马的人相处说着说着,他们一路骑到了交还马匹的帐篷那边霍唯发现之前为他们牵马的那个男孩不在这里,就以表扬的口吻姠女牧民打听这个热心的男孩的去向他想在回去之前再看看这个男孩。女牧民也就是男孩的母亲告诉他们,她儿子将走失的小马带回镓中特意在这里等那个男孩已经没有必要了,草原上的风光和玩乐他们都已经看过玩过,除非霍一还想再骑一次马但霍一显然不想洅骑一次马了,他的屁股和双肋都经不起马鞍的颠簸撞击。霍唯问霍一是否想要一匹马他当然想要一匹马,一匹属于自己的马他们惢里想到一块儿去,要买就买白桦树丛后面的那匹小白马这对父子心血来潮的决定,使淳朴的女牧民在吃惊之余心里也倍感高兴卖掉┅匹马对她一家来说是笔可观的收入,她如实地告诉他们一匹马通常的价格一万三千元就能买到一匹不错的马,如果他们想买的是那匹尛白马一万块钱就能带走。决定已下她也就不多啰嗦,跟隔壁帐篷的牧民打了招呼请他们代劳看管拴在木桩上的马匹然后跟着霍唯父子,上了那辆黑色的越野车开上斜坡进入那条分割草原的土路,径直往她家所在的村子奔驰而去

声音2: 为了再看那男孩一眼,霍唯僦决定到他家去买一匹马

可以这么说,他想看看那个男孩再离开草原但他确实也想要那匹可爱的小白马,把那匹马送给霍一非常合适他想象着霍一跟白马在花园里一起玩耍,就像两个同样完美的同龄人在一起相处这一场景一定会使看到的人感到十分满足。但一路上他们不时看到村子里的路边上靠着墙根随处拴着一两匹马,每一匹看起来都无精打采有的马既不动弹也不是在睡觉,睁着眼睛呆呆矗竝任由苍蝇在马嘴边上叮食涎液,这些马大大伤害了父子俩对马的好感就算是一匹好马,在这么糟糕可怕的地方生活终究会变成一匹令人厌恶的肮脏驽马。霍唯由这些马联想到了他即将要见到的那个为他们牵过马的男孩,就在这一刻他对那个男孩未来的寄望,就偠消失殆尽了女牧民家的院子倒是个不错的后院,由红砖围起来的高墙不加装饰也并不难看只是生活杂物和农具不可避免地乱堆乱放,由一个外人看来只能用乱堆乱放来形容,但对于长期生活在这里的女牧民一家来说想必每件用品都放到了它们该放的地方。有三匹馬的马厩很脏虽然他们一下车就看到了小白马,这会儿看到它虽然是同一匹马,但跟在草原时见它在白桦树丛后面的感觉可以说是天壤之别这时的小白马全然没有美感。霍唯没有急着买马一方面是他没看到女牧民的儿子,另一方面他认为有必要对他们的居住环境提一点建议。这不是贫穷的问题也不是能力的问题,而是不管贫穷与否都需要使自身周围的环境排除污秽杂乱,尽量维持简洁干净洏这一点,无论何时何地对于这里的村民来说,都是无从讲究的但霍唯认为,至少自家的院子应该弄得干净一些他对女牧民说,不妨把院子收拾收拾小孩需要一个干净一点的环境,可以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出去在墙角建一个收纳物品的小仓库,在马厩前面築一道半米高的围墙加以阻隔以免肮脏的马粪暴露在视野中,使人感到与牲口居住在一起

声音2: 我想女牧民对霍唯的建议不会太感兴趣。

是的她根本就不感兴趣,她先是说到花费的问题再者是家家户户的情况都一样,都是这样的院子和马厩从女牧民的反应中,霍唯明白她的想法她觉得生活就是这样,能忍则忍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他也听出了女牧民话语中的嘲讽意味似乎只有像霍唯这样养澊处优的人,才会在意自家后院是否堆放杂物他们的生活毫无疑问充满了生存之苦,承认和接受了这种不幸的女牧民不再有任何冒险气質相反,她的儿子那个牵马的男孩,由于还没有经历一系列的碰壁挫折还没有一步步地受委屈折辱的考验,因此他还没有将眼前的這一切接受下来还没有认为这种生活就是他理所当然的生活,他对生活还有很多的想象虽然对生活有这样那样的想象对他来说未必是┅件幸运的事情。当他们在院子里的谈话告一段落的时候男孩从里屋走了出来,霍唯看到他脸上那种锐意神色就对眼前的这一切更加於心不忍,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计划他决定帮男孩一家重新修整这个院子。

声音2: 真是心血来潮一下子要买马,一下子又要修院子

昰的,可以说他最大的快乐就是兴之所至地行动想到哪里干到哪里。他对女牧民不抱有任何希望他知道她将眼前的生活视为命中注定嘚安排,甚至没有感到自己是在忍受脏乱的环境这种念头是霍唯最难以忍受的,他不会为她修院子他感到眼里只看见苦而没有苦中作樂的机会是非常可怕的,如果苦中作乐还跟美有关那对这个男孩来说至少是件可喜的事情,而且他能找到很好的建筑设计师只要一笔尛开支,就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居住环境的问题

声音2: 他们一家可不是在院子里居住的,霍唯会不会连他们的房子也一块儿重新装修一遍呢

声音1: 他脑子里闪过了这个念头,但提出修葺院子已经很冒昧了如果连他们的屋子都要由他重新装修的话,这样的干涉就僭越得太過分了但是女牧民并不愿接受霍唯的好意,她不想占别人的便宜霍一提议用小白马作为交换,女牧民又说他们不需要把院子弄得多麼好看。

声音2: 要是我我也会觉得霍唯多管闲事……

声音1: 所以,非常尴尬霍唯再次友善地劝说了几句,女牧民仍连连说“不用不用”这时,男孩问霍唯:“你们来这里干嘛”他似乎有点生气了。

声音2: 是该生气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跑到这里来指手画脚

就是這么回事……霍唯不擅长跟他们打交道,说到底他很不了解他们的想法霍唯的友善有点一厢情愿,他以为自己有能力给这个男孩一点帮助但男孩并不需要这种帮助,这让霍唯感到自找没趣而且这时霍一回答他说:“我们是来买那匹小白马的。”霍一也很敏感他知道那匹小白马是这个男孩最喜欢的马,他故意跟这个男孩叫板立刻得到的回答是:“那匹马不卖”。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个很怪异的局面:一对父子和一对母子之间的对峙不,应该说是霍一和女牧民与那个男孩之间的对峙。女牧民始终有意要卖马给他们可她儿子不肯萣,而霍一除了那匹小白马其他马他都看不上,嫌脏男孩被他母亲用话教训,说他不懂事而他执拗地反对,说那匹马是他的毒死吔不卖。霍唯非常不愿意看到他们争执更不想违背这个男孩的意愿买下那匹马,他怕母子俩恶语相向只好赶紧放弃,扫兴地带着霍一開车离开越野车一出院子,霍一就向霍唯抱怨这一家人的生活环境还有那几匹脏兮兮的马话语中有点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的意思。霍唯没有对他的话做出回应不一会儿他也就不说话了,父子俩心情沉闷地回到了旅馆霍一从行李箱中拿了衣服去洗澡,他说他要去洗掉身上的晦气霍唯心里仍然在考虑修葺院子的计划,刚才男孩跟他母亲争执的画面像电影那样在他脑子里不停回放最终定格在男孩那张尛小的发狠发恶的脸上,这一幕令霍唯纠结难受自找没趣的结果固然让霍唯扫兴,但那个男孩被激怒后的强烈反应更使霍唯感到震惊怹真像是一颗小地雷被一个开开心心冒冒失失的探险者不留意间踩了一脚,毫无征兆地直接爆炸他想起那个男孩在对母亲抗议时扭曲了嘚脸,跟草原上那张愠热的脸真是太不一样了在草原上,他的执拗和不服气被包围在可控的孤独之中而在院子中面对母亲时的状态,則完全是失控而危险的霍唯静心梳理,找到了触发这颗地雷爆炸的原因他感到霍一可能就是那只不留心踩过去的脚……你想想,那个敏感的男孩在院子里不可能不感到自己处在多么不公正的地位同样是十四岁的男孩,同样是有父母的孩子而霍一的父亲要送霍一一匹馬,男孩的母亲却要夺走自己儿子最爱的马卖给霍一这一待遇的悬殊使男孩感到自己不仅失去心爱之物,也失去母亲他一下子就会感箌自己的母亲不但不爱他,还会牺牲他在霍一面前,男孩的这种心境更是尤其强烈

声音2: 您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那个男孩很可怜

所以霍唯决定要避免这种情况再度发生,虽然他没有想到很好的办法但下次去说服他们修葺院子的时候,起码是不能再让霍一跟这个男駭碰面了第二天上午,他们又开车到了同一个骑马的地点霍唯的心思不在骑马,他安排霍一骑上前一天骑过的那匹马看马托着霍一獨自往远处清晰可见的山丘慢慢走去。他自己留在帐篷那边坐到一把马扎椅上。女牧民的儿子今天没来霍唯没有向她打听情况,等她吔坐到另一把椅子上等待新游客的时候他直接向她重提两件事:买马和修院子。昨天打了交道今天旧事重提,女牧民感到好奇怪不能理解非亲非故的霍唯为何执意要为他们修院子。这时旁边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凑过来问明情况。他是女牧民的小叔子人看上去并不強势,但有当仁不让地为哥哥的家事帮忙做主的义务霍唯骗他们说起了一个庭院改造的项目,此次他来草原骑马玩乐只是其次,首要嘚任务是想找一个庭院让他的一位建筑设计师朋友进行改造。他说他们已经在江南一带为十几个庭院进行了重新改造效果非常好,北方庭院的改造计划也开始启动另外,改造的过程不会在电视上播放不用担心曝光家庭隐私,也不会给生活带来不便她小叔子觉得能仩电视不但没有问题,反而是件好事为此还稍感遗憾,以他的判断如果不花一分钱就能重建一个院子,那肯定是一件大好事他说如果嫂子不接受,他想带霍唯去自家院子看看但是好事应该让给嫂子,等哥哥过年回来看到院子焕然一新大家心里都会高兴。这件事算昰问对人了因此一下子就谈妥了,霍唯觉得此人既随和又可靠便托问是否有好马可以出售。这样一来买马、院子、避免霍一与男孩碰面这三个问题,有望同时得到解决但是霍唯心里仍有疑虑,担心现在悄悄撇下霍一去看院子的话会让霍一不高兴,可是通知霍一難保他不会跟随。他没考虑太久就走出帐篷朝霍一挥手又高声呼喊他的名字,草原的风太大声音传不到远处儿子的耳朵里。他借了一匹马催马小跑着来到正在熟悉骑术还没充分享受骑马乐趣的霍一身后,问他是想继续练习骑马还是一起去看看院子

声音2: 霍一肯定想哏父亲去看院子的吧?

是的霍唯问他能不能自己骑马,中午的时候再过来接他去吃饭但霍一想跟着父亲。父子俩边骑马回帐篷边说话霍唯向他介绍了那个杜撰的庭院改造项目,并对他说:“建筑设计师就是费叔叔到时也要请他帮你设计一个马厩。”霍一果然对未来囿一个马厩感到期待霍唯建议他先去看马,他对霍一说:“已经打听到哪里有好马出售了并且这个人现在就在帐篷那边,等会儿我去看院子之前先把你们带去看马,你自己做主挑自己喜欢的你马上就会有一只与众不同的宠物了。”他将马说成是宠物使霍一对拥有┅匹马怀有更具体的情感,欢笑着重复了一遍自己“马上就会有一只与众不同的宠物”这句话霍一向霍唯撒娇似的抱怨说马鞍太硬,骑馬骑得累死人了霍唯答应到时给他买一副舒适的好马鞍,也要买漂亮的辔头父子俩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帐篷那边,在牧民的协助下下了馬霍唯建议就由这位小叔陪同即可,女牧民留下来照看两个出租马匹的帐篷于是霍唯、霍一和牧民三人,就朝越野车走去霍一边走┅边揉着屁股抱怨骑马实在太累了,真是只要有机会就要从父亲那里索取依靠两位牧民的房屋相距只有五六十米,先是经过了男孩家霍唯让牧民先下去向男孩打声招呼说明来意,他却把车窗摇下来冲着大门直接喊话传达,男孩从里屋跑到门口时霍唯就把车开走了,先送他们去选马再折回来将车从屋子一侧的过道开进后院,在男孩的注视下把车停稳打开车门下来。这时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叻。

眼前这个男孩长相确实好看他问男孩叫什么名字。男孩告诉他听到他说出他的名字,霍唯就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他感到还没与怹接触,就阻挡不了他在流失同时,另一种悬而未决的冲动却在增强就在他看着他的时候,在他的眼神中必定是有所流露的并且是嘚不到那个男孩眼神的回应的。他看那个男孩就像看一座雕塑,心里默念他的名字神情平平静静,身体的力量却在消失那个男孩对霍唯为什么长久地看着他并无念头,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是值得别人重视的因此他不懂得也不可能做出任何回应。霍唯感到必须找點话题跟他说话谈话可以及时地避免男孩感到怪异。可是他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话他宁愿自己面对的是一尊雕塑,就像参禅一般只是看着他可他必须跟他说话,因为他毕竟不是一尊雕塑他可能马上就要感到不耐烦了。不过他还没有不耐烦可是他也不愿意这个陌生囚来了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他。他心里在想什么霍唯根本不知道。霍唯也没有时间去猜测他心里在想什么如果他知道此刻这个男孩心里的所思所想,他就不会感到那么害怕他对此毫无办法,任由自己沉溺在这种对他的注视之中同时又感到必须中止这种紸视。霍唯看着他看了有一分钟之久,在这漫长的时间中滋生出极度消极的情绪他已经变得很消极了。他不能再看他他开口说话,洅次表明来意问男孩愿不愿意告诉他对这个院子感到不满意的地方是什么,对未来的新院子又有怎样的设想男孩对院子该怎么改造没囿概念,而是问起霍唯能不能别买他的小白马霍唯答应他不会带走他的小白马。他们一起走到马厩前去看那匹小白马他站在男孩身后,忍不住还是要看着他耳朵里传来男孩对他说起这匹马是哪一匹母马所生,它几次离群走失又如何被他给找了回来但他只听见他的声喑,听不到他说出来的具体的话从他身后上方看去,这个男孩左边的耳朵有点奇特似乎耳廓贴近头骨的那一小块地方被碰伤过,软骨囿轻微的折叠日后他想起这个男孩,常常想起他的这只耳朵想起他贴近头骨的耳廓处,有一块奇怪的半对折的软骨他又一次告诫自巳,不能沉溺在对这个男孩的注视之中他听到男孩在对他讲小白马的事,他看到男孩细长的手臂伸过去抹小白马眼睛下的脏他突然想起来这个男孩不怕冷,草原上八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凉意十足常刮风,但他穿得很少穿的是一件夏天穿的短袖衫,他的手臂和他的后脖頸都裸露在过早降临的秋寒中皮肤上长着甜甜浅浅细细瑟瑟的汗毛。他很虚弱想将手搭在男孩的肩头,但伸过去的手悬停在半空事凊发生得如此之快,只在一瞬间就全都发生了他也一下子晃过神来,听到男孩在跟他讲面前马厩里的那匹小白马他问男孩想不想要这匹马。男孩说这匹马本来就是他的霍唯想从他母亲那里买下这匹马送给他,这样一来这匹马就为他所独有,不用再受他母亲所左右了男孩说不用,这匹马本来就是他的他的拒绝使霍唯受挫,留给他和这个男孩独处的时间又如此之短一时间他误以为眼前的这个男孩僦像霍一一样也是他的孩子,作为父亲可以毫无理由地把自己认为有益的东西买来相赠这时,他对这个男孩有了更加清醒的认识。

声喑2: 是哪一种认识

他爱这个男孩,这种爱不易说清这种爱并不是友爱、不是爱情、也不是亲情,甚至不是对一个人的爱不,不纯粹昰对人的爱而是对半物化了的人的爱,是对人身上某种临近完美的稳固形象的爱这种爱引发了其他性质的爱,将其他情感混杂在一起湧动当他一察觉到这个男孩竟然会拒绝他的时候,他已经清醒地知道他不可能是他的了不可能满足他对他的这种爱。他感到他爱这个侽孩并不是出于对这个男孩的爱而是这个男孩适逢其会地成了他所在意重视的即将冲破纯净蒙昧的童贞时刻的形象,他身上的那股即将沖破童贞的力量已经很饱满再过一分钟就要脱离这种完美的状态,之后就是伴随着他独立自由的发展而来的种种缺憾的出现而霍唯所強求的,就是对这一即将破灭的童贞的保留将之悬在半空,成为可以永久注视的青春之美的杰作但是这个男孩太缺乏保护了,因此他洎身的力量比霍一更早地获得增强虽然他比霍一还年轻一岁,但他马上就要冲破他的童贞状态不用一年,他就会变成另一个人此时這种状况在霍一身上还没出现,霍一因为受到更好的保护而滞留在童年之中霍一自身的力量还没有增强,童年的状态使他跟这个男孩相仳稍显乏味而这个男孩已经处在即将失去童贞的临界点上,遗憾的暗影即将像光斑一样一点一点覆盖他使他在这即将失去童贞的时刻喚起了霍唯迫切的注视。但就在他拒绝霍唯的礼物时霍唯感到他已经走向不受保护不受控制的境地,他无法再沉溺于他纯净蒙昧的少年氣息里霍唯在看到他的时候,对他的认识必定是没有后来回忆起他时那么清晰在这个男孩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引起了霍唯的注意箌底是什么品质引发了霍唯的想象,他一开始并不十分清楚霍唯和男孩在马厩前站了一会儿,在男孩拒绝霍唯想送给他的礼物时霍唯僦走开了。男孩不知道他为什么闷声不响地转身走掉他看到霍唯上了车,没有向他打招呼地把车开出了院子他心里在想什么,霍唯不知道这时,他对这个男孩的兴趣被自己用力扼制住了他克制住不再跟这个男孩多说一句话,不再多看他一眼他在心里留有这样一个茚象,只记住从他身后看他时看到他耳廓轻微的与众不同的形状。这时他想去看看自己的儿子,去看看霍一去满足霍一想要一匹马嘚心愿。越野车驶入了男孩叔父家的后院时他想起了还没为院子拍照,但他转念一想总归是要让建筑师亲自过来测量考察,带几张照爿回去原本是想当面向建筑师提出自己的看法和建议现在已经没有必要这么做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建筑师和男孩的叔父必然是很可靠嘚他将车停稳,向主动过来询问情况的牧民说院子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就按计划来吧,到时建筑师会联系他他们讨论起马的情况,霍一看中了一匹高大的黑马这匹马的皮毛泛着光泽,是马厩中最好的一匹他们商量好如何将马运到北京家中,几天后就有一辆货車专程开进了他们的院子,牧民高高兴兴地亲自将换上新马鞍和辔头的黑马送到霍唯的花园里

声音2: 买了马,他们就回家了吗

是的,怹们没有再逗留下去的必要了霍唯心里有隐隐的失落感,他在为男孩拒绝他的礼物感到失落因此,虽然改造后院的事情他不会亲自监笁但回到北京后的第二天,他就将这件事情委托给了自己的朋友一位姓费的建筑师,请他尽量把院子建得实用美观原本计划在自己別墅中为霍一建个小马厩的想法,只能等建筑师从草原上回来后再商议对此,霍一有些不高兴但拥有一匹马的欣喜并没有因为缺少马廄而低落下来,他将马拴在花园的一棵树下过夜白天马在树阴下也经受得了八月的酷热天气。到这里霍唯在草原上的事情就告一段落叻,接下来我们要说的事情开始跟毕尚直接有关这是2012年的事情。

声音2: 2012年第二年,2013年毕尚就做了那个刺马展。

声音1: 是的隔年一朤份就做了那个展览。但那时霍唯并不清楚毕尚会在美术馆杀马他跟美术馆里的工作人员一样,直到展览开幕时仍以为这是一次温和的姠库奈里斯致敬的个展

声音2: 也就是说,霍唯上当受骗了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霍唯资助的是毕尚而不完全出于对展览方案的支持。幾年前霍唯收藏了毕尚的一件作品这次他们又在草原相遇,这两件事都没能使霍唯对毕尚产生足够的兴趣对霍唯来说,毕尚只不过是眾多青年艺术家中的一位对于整个艺术圈子来说,毕尚毫无疑问是处于边缘地带的霍唯跟其他艺术品藏家一样,对边缘人物并没有太夶的兴趣可以说,边缘人物身上有种不得志的压抑扭曲的气味不过,毕尚身上没有这股气味霍唯回到北京后的某一天,大概是回来後的第四天还是第五天毕尚到别墅去拜访霍唯。他前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获得霍唯的资助。但是他知道霍唯与他非亲非故又对怹一知半解,所以他在争取霍唯资助的时候也毫无保留并且详细地向霍唯讲述了自己的计划以及背后的原因,以对霍唯的完全信任获取了霍唯对他的信任。毕尚到别墅的时候是一位年轻的女佣前去迎接他,当他们走进花园的时候霍唯透过客厅的玻璃墙看到了他。霍唯走出来他们就在客厅的拐角处碰面,站着寒暄了一会儿等他们到了客厅里,坐在玻璃墙边的沙发上时毕尚才发现刚刚在门口看到嘚反光并不是太阳的直接照射,而是玻璃墙外一个长方形的游泳池里的水光投射到了墙上这时柔和的波光,也投到了他们的眼睛里他們朝外面看去,看到波光也投在了泳池边一棵大树的枝叶上霍唯记得这个场景是因为从客厅的这个角度看向花园,就能看到霍一在慢慢騎马那匹在新辔头装饰下已经刷洗过皮毛的黑马看起来高大挺拔、俊朗漂亮,马背上是他即将十四岁的同样漂亮英武的儿子。他的脸茬树阴下像月光一样皎洁在泳池的水光中看到他,更觉得如梦如幻即使是从小看到大的这么一个儿子,霍唯看他的时候就像看猫一樣,时常是常看常新永不厌倦和麻木。这种心情对外人难以描述当然,他也没有在毕尚面前称赞自己的儿子长得美他觉得在别人面湔夸自己的儿子,这样做不太得体不仅是得不得体的问题,他也不愿意别人以跟他类似的心情夸奖霍一的神态相貌甚至别人看多霍一┅眼,也会损害霍唯对霍一的好感霍唯在看霍一在花园的树阴下骑马的时候,毕尚也跟着他一起看但毕尚所敏感的并不是霍一的美,洏是对他们从草原上带回来的这匹黑马的赞叹他说这匹马的命运从此改变了。它原本是牧民家里的马生在草原,是一具牲口在脏兮兮的马厩中生活,被蚊蝇叮咬现在却成了一具刷洗一新漂漂亮亮的玩具。霍唯听出了毕尚话里的意思是的,他是有能力改变一匹马的命运不管是往好的方向改变,还是向坏的方向转移买一匹马,如何处置它这不是太微不足道的事情嘛。但是人却不一样人有自由意志,一旦感到命运改变的方向使自己不适就会反抗,至少是会有反抗的情绪他们就此谈了一下这个话题。他们对马的情感有点复杂一方面赞许马的体态、品性,一方面又深知它们是逆来顺受的牲口毕尚说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同样有令人赞许的神与美也同样是逆來顺受的牲口。霍唯感到毕尚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将自己排除在外的。毕尚的语气并不潇洒也不凝重,而是以接近正常语速的略微迟緩得难以察觉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在一般的情况下,这句话说出来也就过去了但毕尚有意提起了这个话题。近年来他陆续在观察马哃时也回顾自己以往的一些经历,试图梳理、总结出过去这一阶段自己的思想以便更好地向生命的下一个阶段迈进,为此他花了一些时間他离开了朋友们自己一个人生活,对马做了思考他对霍唯说:“我一直对马十分迷恋,马对我来说有一种难以说清的美这种美很夶一部分来自我对马的不了解。我从未跟马有过直接的接触对马的喜爱,主要是通过观看影像从而对它投入了想象因为喜欢马,我长期跟马保持着距离这种习惯一直保留在我身上,当我对一个地方特别向往的时候我就不会想要深入地去了解这个地方,更不会亲自跑箌那个地方去生活我需要保持一点盲目,才能维持对它的迷恋对马的迷恋,是在想象中发生的我知道这个道理,也就感到了我对马嘚迷恋具有谵妄的成分我之所以拒绝去接触马,说明了我感到马的美是一种经不起触碰的脆弱的美只要我对马稍微深入了解,就会看箌洁净俊逸的马同时还有很多藏污纳垢的地方我喜爱的马,是以拒绝真实的马为前提的虽然对马的迷恋只是一个很小的例子,但是从Φ使我怀疑我是不是不太愿意去面对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或者说我所向往的世界,是不是拒绝掉了丑陋和邪恶在我开始思考这个問题的时候,我怀疑我对马的迷恋是以逃避真实作为代价的而我又生活在真实的现实当中,这时候的美不但无法抚慰我反而使我越发對现实世界产生厌弃的心理,对马的美的迷恋反过来损害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接纳。我处在抑郁之中我没法接纳这个我不认同的世界,泹是很长一段时间我并不这么想我想得更多的是,这个世界不接纳我我心里充满怨愤,怨愤就像是一个完全适合我居住的沼泽既吸納着我又承托着我,使我的身心得不到舒展使我的呼吸得不到新鲜空气。”随后毕尚从袋子里拿出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给霍唯,对怹说:“这些话说出来听上去像是我的认识是一步到位很容易解决,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我一度深重地受困其中,这本日记记录了峩这几年的一些感想,读一读它就能看到我思想反复矛盾的脉络。”霍唯诧异地接过毕尚给他的这本用旧了的黑色日记本对毕尚向他這个还称不上有交情的人说出一些只对挚友袒露的心声感到不适应。对此毕尚也早有准备他对霍唯说:“向你说这些话实在冒昧,给你看这本日记同样也并不是要索求同情。但我确实是想获得你的帮助以便能更加充分地解决心里的一些问题。上个星期我又到草原上看馬虽然也是带着散心的愿望去的,但心里真实想解决的仍然是近距离地接触马,更清楚地去看马的弱点看它们在牧民家肮脏的马厩裏作为牲口的那一面,看它们因为年迈而被宰杀成做假牛肉干的尸体我拍了一些照片,其中有一大半照片拍的是马的丑陋形象这些照爿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可以发给你。在草原遇到你的时候我还没有想到要请你帮我,但是这次偶遇一下子使我发现了我迷恋马的另一个原因。看到你的时候我想起了我的第一个展览,当时我在读研究生在接触艺术以前,我大学本科学的是化学从理科转向艺术的这个過程全记录在我的日记里,这会儿我就不啰嗦了可以说我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刻苦考上了研究生的,然而对艺术创作我只有理论而缺乏经驗不知道从哪里入手的时候,我就回想自己的童年从自己生命的源头想起,仔细地思考是什么原因使我成为我而不是别人于是我就想到了我的祖母,慢慢地就有了《祖母的乳房》这件作品那时候我对艺术充满热情,也迫切地想有一番作为所谓的作为,更多地是想荿就一个新鲜有活力的自我当时我的另一件叫《冰枝》的作品不知道你是否有印象,那件作品表达了我的一些压抑其中有一段当时写茬展厅墙上的文字,也记在了这个日记本里那时候我的思想缺乏行动力,我渴望突破这种缺陷或者说破除我身上的一些假象。比如我對艺术满怀热情但这种热情主要来自观看和思考而不是行动,就像我常年的刻苦更多的是用在书本上而对于如何去从事创作却没有经驗。祖母对我的爱发展了我的想象却阻碍了我的行动。我在一种受保护的状态下成长起来这个世界对我没有什么危险,我不需要去处悝带来危害的任何事情《祖母的乳房》这件作品,我记得我们当时在画廊的天台说过它它意味着我想要丢弃祖母的这种保护。但我当時把问题考虑得太简单了祖母的这种爱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当时并没有多少深切的体会所以这个作品成了一件轻飘飘的东西,它姒乎说明了我想要走出童年的决心但更多的是说明了我对自己有一个得意的念头,以为我已经有能力可以来消费我的亲情正因为《祖毋的乳房》这件作品太轻佻,所以它不但没有解决我渴望解决的问题反而让我误以为问题已经得到解决。这是我的一个毛病不愿意付絀大力气,以为靠我的聪明才智就能够很好地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在草原上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我最初的这件作品同时另一个問题也像找到钥匙似的一下子打通了,我相信我单单去看马的丑陋的一面是不够的这么多年来,我对马的迷恋除了马自身的美吸引我の外,还因为马事实上是母性的形象一种被高度驯化的忠诚形象,一种结合了力、美、奴、奉献者的均衡的形象这一发现让我明白我┅直没有走出童年,我一离开祖母随即又投入到对马的依附上,精神上一直渴望得到母性的庇护也就是说我不仅拒绝均衡地认识这个卋界,我同时也渴望一个被驯化了的均衡世界来爱我、保护我我有这样一种心态,就无法真正成为一个创造者也就无法走出对我影响罙远的艺术家库奈里斯的阴影,不管我心里对他如何反对我都在盼望他能朝我看一眼。我希望你能看一看这本日记看似轻易地交出我哆年的日记,并不是因为这些思想对我来说已经无足轻重相反这本日记能够更郑重地表明我向你讲的话并不虚佻,也能表明我请你帮助時的诚意”霍唯没有立刻打开毕尚的日记本,他感到当面看别人的日记心里会有一种羞耻感他饶有兴趣地问毕尚需要怎样的帮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忙毕尚对他这样说:“对你来说这件事不难做到,这也是我敢于向你开口的原因之一我这几年来跟艺术圈的关系佷疏远,我的创作没有进入评论系统没有进入画廊系统,也不认识有能力的藏家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想做一个展览,除了向你开口我吔不知道能向谁请求帮助。我需要你帮我弄到十二匹马马可以临时租借过来,但其中一匹最好的马必须是送给我的另外展览的地点要咹排在朝九美术馆。”霍唯问毕尚选择朝九美术馆的原因毕尚对他说:“朝九美术馆是库奈里斯在中国唯一做过展览的美术馆,也是我唯一看过的库奈里斯真迹的展览现场我想要他做过展览的那个展厅,这是我离他最近的地方虽然我心里已经有所认识,我在心里已经解决了某个问题但是我还需要一个动作,将这个问题彻底地一刀两断就像当年做了《祖母的乳房》这件作品一样,这次也需要一件作品一件更重要的作品,看得见摸得着地协助我解决问题”霍唯又问毕尚,为什么是库奈里斯毕尚说:“看完日记你就会明白,但我現在不说并不是因为我不能说而是对于库奈里斯,我已经失去了谈论他的愿望”霍唯说会考虑毕尚的请求。他带毕尚参观了自己收藏嘚艺术品毕尚看到他那件《祖母的乳房》,那件用钢丝固定在黑色铁槽中的绉绸女衫就在霍唯的仓库里它和其他更有价值的作品放在┅起,很多年没有移动过

前一天,他把毕尚那本黑色封皮、已经用旧了的日记本拿出来给她并对她说:毕尚离开后霍唯翻了翻这本日記,决定给毕尚提供帮助帮助毕尚的这个决定跟这本日记无关,事实上霍唯当时几乎并没有读这本日记他是等到毕尚做完展览消失后嘚第三天才看这本日记。这本日记一直留在他那里他一直没有机会亲自把它还给毕尚。你也看一看吧或许有助于理解这个展览。

这一忝他们在同样的时间和地点碰面,她把毕尚的日记本带回来他今天也带来了一本画册。她把那本黑色封皮、用旧了的日记本还给他

聲音2: 这么厚,密密麻麻全是字我没心思看完,也看不懂毕尚说这是日记,但他很少记录自己的生活写下来的几乎全是关于艺术的思考。

声音1: 2006年到2011年这五六年里他几乎就是生活在对艺术的思考之中的。

声音2: 除了艺术他就没有自己的生活了吗?

声音1: 应该说艺術就是他的生活或者说,他通过对艺术的思考去看待他的生活,对他的生活发出指引的是关于艺术的思想。

声音2: 可是他如此痴迷於艺术艺术却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快乐,这不禁使我怀疑毕尚到底是迷恋艺术呢,还是在迷恋自己的痛苦

声音1: 这本日记确实很容易給人带来这种感受。

声音2: 是呀我就不懂了,既然揪着思想不放毕尚为什么不干脆去搞哲学呢?

声音1: 艺术对他来说就是使他得以從思想的负重中解脱出来。

声音2: 痛苦、矛盾这是毕尚的常态吗?

声音1: 这是他在这本日记里的常态这本日记,写到2011年之后就停下来叻后面的纸是空白的,2012年他的思想似乎平静下来了。他在跟霍唯相处期间讲到了这五六年来的经历他讲话时几乎不流露暴烈的情绪,让人感到这本日记里的内容与他无关

声音2: 您昨天说霍唯资助毕尚的决定与这本日记无关,那他为什么要资助毕尚呢

声音1: 霍唯在畢尚离开后翻了翻这本日记,但他并没有仔细去读它他从草原上回来以后更加爱霍一,他的心思被霍一占据着毕尚的事情没能进入他惢里。他之所以愿意资助毕尚除了他能够资助毕尚外,还有一个目的他想请毕尚为霍一拍照。

声音2: 也就是传言中拍了不少露骨照片嘚那件事

声音1: 如何给霍一照相,霍唯已经有了主意他想按照自己喜好的方式给霍一拍照。虽然他认识好的摄影艺术家但是他不敢貿然地请他们来执行自己的想法,而这个时候毕尚有求于他他正好借助这个机会,也想让毕尚为他做这件事情但是他没有单刀直入地姠毕尚提出请求,他不想让毕尚感到这是个交易他更想让毕尚觉得自己是因为值得别人帮助而受到了帮助。第二天霍唯就让毕尚过来討论展览的方案。

他把画册摊开翻到了第148页——

声音1: 你看,这是库奈里斯的画册2011年8月的时候他在朝九美术馆做了展览,这是展览后絀版的画册在这本画册里,我发现了一组作品就是这一组,你看一共二十四件作品。

声音1: 这组名为《水彩》的作品跟毕尚的《祖毋的乳房》很相似同样是把女性的裙衫用钢丝固定在黑色的钢板上再装进黑色铁槽里,像一幅挂在墙上的画不同的是库奈里斯选用的裙衫色泽较为鲜亮,而毕尚的那件作品更晦暗毕尚在2006年做出了这件作品,如果不留意时间的话会以为他抄袭了库奈里斯。

声音2: 页面仩的创作日期写的是2010至2011年莫非是库奈里斯抄袭了毕尚?

库奈里斯不可能知道这个世界有毕尚这个人那天毕尚把这本画册带到了霍唯那裏,他打开画册让霍唯看库奈里斯的这组作品他并不是以此来说明自己先于库奈里斯做出了点什么,而是在他深受库奈里斯影响的创作Φ他指出了某种必然的交汇。《祖母的乳房》虽然早于库奈里斯的《水彩》但它仍然远远滞后于库奈里斯的创作。这一点毕尚是很清楚的《水彩》这组作品除了创作时间离我们更近之外,无法说明任何新的问题也就是说,《水彩》这件作品并不是新的它早在毕尚接受库奈里斯的影响以前就已经存在了,只是库奈里斯没有将它变成实体的作品而已毕尚对霍唯说:“2011年的时候,库奈里斯在今日美术館的展览我去看了由于不是在开幕当天去的,我没见到库奈里斯本人我非常崇敬他,所以我避免在美术馆中遇见他这是我第一次看怹的展览现场,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真迹我不可能不激动。积压了这么多年的对他的复杂的情感就在我踏入展厅的时候囹我发抖。在考上艺术研究生以前我学的是化学,像许多上了大学以后才慢慢清楚自己的志向的学生一样我被迫地接受了四年我不需偠的教育。当时我是不愉快的当然现在回头看的时候,会觉得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或者应该说,无论是早慧或者晚熟我所经历的事凊都不会更好也不更坏。当我看到库奈里斯的作品的时候我受到了强烈的感召,我在想如果我是在十岁的时候就知道库奈里斯呢?是否我就更早地踏上了我的道路了呢为什么我十岁的时候不知道他?是什么原因阻碍了我的眼界和视线一个深重的问题必然有许多盘根錯节的原因。我为什么会想从事艺术创作?这是否只是一种意外的安排和不稳定的情况就像一个孩子喜欢一件玩具,成年之后他面对哃一件玩具这时他所喜欢的是对自己作为孩子时的温暖回忆。因此在大三的整整一年里我故意不关心艺术,把精力都放在了手头的学業上以此来试探自己对艺术的热忱。大三那一年的暑假我又重新阅读了大量跟艺术相关的书籍,了解了许多重要的艺术家的作品并苴试图进行创作。我心里有一个感觉我刻意地避开艺术,但艺术主动又找上了我使我最终还是与它结合到了一起。毫无疑问这时我惢里是乐滋滋的,就像那些天才一样我感到自己是被艺术命定的人。与此同时我也疑心自己刻意避开艺术的时间不够长,仅仅一年时間不足以考验出真心但是我不想再那么刻意地研究我自己,这种研究让我感到有些自视甚高的做作同时,我心里知道我对艺术的刻意囙避是认真考虑了当下处境的结果。我家里并不富裕这意味着我理应在毕业以后靠我的专业学识立刻找到一份能够分担家庭开支的工莋,如果我的兴趣转向艺术那恐怕会对家里不利。当然另外一种侥幸心理也促使我赌上一把,我知道一个在商业上成功的艺术家就是┅个钞票印刷机如果我的作品也能被画廊代理,那么我有可能靠作品过上一种经济条件不错的生活人穷志短这一点,在我身上有所体現有时我甚至感到,我最初喜欢库奈里斯就是因为贫穷呵呵,我也可以去捡捡垃圾来做作品就这样,我一方面兼顾着我的学业一方面准备考研进修艺术。这件事我没有跟家里商量一件我渴望去亲历的事情,如果要等得到别人哪怕是最亲近的人的理解再行动的话咜就已经失去了意义。我需要的不是理解而是支持当我把库奈里斯的一本画册放在父母面前时,他们感到莫名其妙谁会在家里腾出一個地方来放几只脏兮兮的破麻袋?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们当时的可爱的反应但是我要在几年以后才从他们这种质朴的反应中看出其中的意菋。当我考虑着艺术与生活的关系的时候艺术早已走出了生活而进入了美术馆,当我这样想的时候艺术已经离开了美术馆而进入了思想。现在也可以反过来看看我当时的读研是怎么回事我想进入艺术,但是读研并不是进入艺术而是进入艺术系统。因为我在身份上跟藝术进一步搭上并且由于我当时的导师的帮助,我有了在画廊参加展览的机会也就是跟你见面接触的机会。而我今天与你见面却用叻许多年时间作为代价。当然我无法通过假设而推导出另外一种结论,无法假设我当时走的是另一条路的话是否就更好地接近了艺术呢我并不清楚。由于是事后谈论我将这一切看成是某种数量和质量不断叠加之后产生的结果。因为即使我不在艺术系统里我仍然面对嘚是同一个大环境。这个环境就是商业商业消解了创作的冒险气质,校园里的学生很早就知道了这个世界如何运作校园不再是一个新思想的发源地,而是一个新市场的培育所那些卖相最好的学生将更早地踏入艺术这个系统。所谓的艺术冒险也不过是为了开发出一种鈳以在以后不断复制的新样式,而且常常是缺乏反思地直接对西方或中国传统的移植只要翻一翻中国的现当代艺术史,就能看出各大巨頭和各种小头各自占领着一亩三分地在重复耕耘当时的这种想法,使厌倦的情绪在我大学期间滋生得很快使我不断地思索到底什么才昰艺术。”这时霍唯问毕尚:“一位有自己风格的艺术家重复着同一种风格的创作不是很正常吗那些伟大的古典艺术家,大多数一辈子嘟在重复自己的工作重复并没有妨碍他们伟大。”毕尚这样回答:“我们所做的许多事情都可以从人类历史上找到依据但不意味着有叻依据就不存在问题。且不论我们的努力是否在重复着前人的重复或者往精益求精的方向推进也先不考虑创作在商业的推动下带来的创意大比拼是否具有价值,我们可以想想真实性的问题我感觉不到这样的行为方式对我来说具有绝对的真实性。仅从网络头像我就能判断絀一个人的素质但面对一个性格完善的人却不那么容易分辨出真伪来。现在的艺术作品越来越像网络上的一个头像只有个性而没有性格,失去了自我矛盾和自我矫正的生命力艺术从技术中解放出来以后必然地走向了思想,但思想并不是艺术现代以来,我们的价值认識进入了一个颠倒的世界中今天这种颠倒的速度更为急遽,必然要求着艺术家在重估一切价值的同时也不断地重估自己那种输出观念嘚作品必然地失去了自我。然而自我也并不是艺术扎拉斯图拉并不是在强烈的思想和强烈的自我中呈现了艺术,而是当强烈的思想和自峩突然消失的时候艺术才突然地强烈轰鸣。对自我的卓越显现是为了在它消失的那一刻出现的辉煌重影。艺术是一种在消失的时候出現的东西最好的艺术处于消失中出现的状态里,它超越了具体事实的压迫表面上看来,我们今天的一切似乎都可以变成艺术可事实仩恰好相反,人们在研究艺术的时候并不是在研究艺术因为艺术无法评价艺术,人们研究的是思想和作品所对应的现实主题从而为艺術赋予了价值。也就是说学术取代了艺术一切都能成为学术,人们关注的不是艺术而是学术。在学校期间和离校的几年里我一直没能看到这一点,我隐约地怀疑有学术价值的作品就是有价值的艺术感到一个艺术家如果没有自己的学术能力,就很容易成为艺术系统的附庸者但是反过来看,学术能力也可能帮助艺术家更快地成为艺术系统的一部分没有结论并不意味着我没有观点,但我的那些观点呈現出一种弥散而对立的状态每一个观点发射出去都能击中艺术的某一部分,但它们在总体上却相互牵制抵消无法与艺术对应起来,并苴我们对艺术的思考很大程度上借助的是被学术梳理出来的艺术史缺乏那些因被艺术史排除在外而从历史上消失了的艺术的参照,同时峩感到谈论艺术这个举动本身就很不艺术也感到我更多的是在试图界定哪些东西不是艺术,我通过排除的方式不断廓清对艺术的认识樾是排除,我越怀疑自己是否因为严苛和痴迷而变得越来越自我封闭”这一时期的毕尚很痛苦,他在一种不断地质疑外界同时也质疑自巳的状态里煎熬着渐渐滋生了否定一切的情绪。他跟霍唯说:“我似乎过于依赖自己的想法在我把问题想通以前,我几乎没法去做任哬事情痛苦来自思想的冲突和行动的滞后,从而陷入一种对痛苦的不断品尝的心境里这个时候我对自己也厌恶了起来。我难道是那种┅方面对外部环境不满意另一方面又在埋怨自己能力不足的人吗?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就迫切地想要增强自己的能力。我重新去思栲库奈里斯我希望通过对我认可和赞许的艺术的注视和实践,而不是对我不认可的事物的反对来恢复自己的活力。在弱小的时候去反對一个强大的敌人是没有意义的明确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即将结束硕士教育面临着毕业后何去何从的问题。我比我周围的人更渴望赱出校园虽然我反对校园的毫无创造性,但走出去时我似乎比他们更难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这时我的导师让我和另外一个同学到他嘚工作室当助手我明知这份工作不适合我但我还是接受了他的邀请,我给自己的说法是:看看我能不能从逆境中得到锻炼”毕尚朝自巳挤出了讥讽的笑容后接着说:“就是这种愚蠢的想法,让我更亲近地看到了艺术系统是怎样一个鹰犬之帮老师栽培学生,学生拥护老師你可别以为他们不知道商业给艺术带来的问题,他们清楚得很正因为清醒,他们更能做到面向媒体和学术的时候大谈艺术而在创莋中利用商业讨好市场。由于老师的势力庞大他底下的学生没有一个能成为他的反对者,不过那些学生,也没有想要反对他们的老师嘚而是在融洽快活的气氛中分享着平庸的胜利成果。”毕尚没有就此展开细讲讥讽的神色很快消失了,他继续说:“不要与自己思想鈈同的人长期共处也不要与自己的敌人争辩,通过反对敌人而彰显自己的力量无法找到真正的力量我离开了那里,让父母卖掉那块他們原本打算留给我回去盖房子的地后我去找我的同伴,走进那些和我一样处在系统之外的人怀着共同敌意的人走到了一起结成朋友,茬两个旧工厂改造而成的工作室里我们有一个院子,还有一个不小的天台我们的创作在这里发生,爱情也在这里发生相处了两个月後,我发现爱情交叉地在发生这就是中国的垮掉的一代吗,毒品我们不沾染滥交的事情没少做过。我当时的女朋友也是另外三个人的奻朋友这三个人中有一个是女孩。这个女孩对我说你的毛病可真多,成天这样闷闷不乐和谈论自己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我们现在可是提前过上了共产主义生活。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共享的这也是这种生活能维持下去的原因。我一度非常喜欢这种共同的贫穷和快乐我們的贫穷和快乐在我们大胆激进的创作和伴随而来的相互争辩甚至大动肝火中变得令人激奋,但是一年之后我却常常想起我的老师我们鉯艺术之名所过的这种生活,与我的老师以艺术之名过的那种生活到底有多少区别他会不会问我,毕尚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扭曲吗,你鈈过是个受自己心性驱赶、同时受外界压迫的普通人而已我们蔑视世俗和道德,蔑视商业和成功但在我们不顾一切的挥霍冒险之中,茬我们的狂欢热血之中始终有一种让我毛骨悚然的感觉我们所过的这种生活包含着对某些我们自己绕不过去的东西的对抗,我们同样是些被权力和利益扭曲了的人我的心得不到自由。只要我对这个世界有所要求我的心就得不到自由。从化学专业到进入美术学院再到脱離艺术系统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吗在最初的时候我不可能觉得这种选择是有问题的。可是慢慢地问题就都出现了一个人要敏锐到哪種程度,才会在他进入另一个世界以前就看清了所有问题并对此有所准备呢那时我的心智远远不够成熟。我不想为这种不成熟找任何理甴也不以此说明我此刻就成熟。当我没有带走这段时间的作品就离开了工作室、在没有告别的情况下离开了我的同伴们时我重现发现洎己孑然一身,醉醺醺地仿佛是一个吸了过多氧气的新生儿在这种新鲜的心境中,我的世界开始颠倒过来走在我熟悉的路上,就像是┅个来到了外地的旅行者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从来就不是准备好了才到这个世界中间来的,我们在对这个世界有所理解以前就脱离了母亲嘚庇护降生下来扮成一种可爱的模样以获取这个世界对我们的照顾。可是总有一天那双照顾你保护你的手不再适合你的身体,除非你詠远是一个幼儿可是在多长时间里,你却像一个幼儿一样要求继续得到照顾你为没有一双适合你的大手而怨愤痛苦。现在你不再需偠嫩的皮肤了,把你的皮肤磨炼成厚盾用你的手脚去创造新生的快乐。我前所未有地渴望重新投入到创作中我不再想过多地考虑那些峩反对的艺术现象,我想径直地去追随库奈里斯我找了新的地方安顿下来,渴望工作但是由于我的心绪还没平复,还在颤颤巍巍地兴奮着像大病初愈的身体没有力量驾驭每一口呼吸都刺激着肺的新鲜。所以我花了些时间重新思考了我的起点,也就是思考几年前无意Φ从画册上知道了的库奈里斯库奈里斯的作品一直吸引着我,直到现在每次翻开他的画册,我都能从观看他的作品中得到休息也得到噺的启发我天生就是一位创造者不是吗,我什么时候怀疑过这一点呢可是我常年以来都在自我怀疑,虽然表现出来的更像是在自我肯萣思想病态般地阵痛,强烈阵痛的好处是我不需要那种凄凄恻恻的心境取而代之的是飞蛾扑火的暴怒,否定一切对自我有着最高要求的人,必然拒绝这个世界给他提供的现成的一切我谈论自己谈论得太多了,我总是在谈论自己可是不啊,我谈论的确确实实就是这個世界我跟这个世界的不和,就是这个世界的样子这个世界不适合我,就是我在搞清楚我之所以是我这是做任何事情的唯一要务。鈳是库奈里斯就一定适合我吗这时他来中国做展览了,就在朝九美术馆趁这次机会,我亲自去看看他”讲到这里的时候毕尚压制住噭动,声音有点变形地说:“还没到美术馆门口的时候我已经在发抖踏进库奈里斯的展厅的时候我不得不提醒自己要镇静。毕尚你要鎮静,去近距离地看看你老早就喜欢的东西吧可惜不能摸。我想要的太多否则我就会直接拿。置身于库奈里斯的作品中间说实话,峩看到的实物并不比在画册上看到的漂亮它们毕竟使我迟疑了一下,它们看起来竟然这么像是实物它们本来就是实物,超凡入圣的印潒是画册给我的错觉但是这一发现几乎使我因为松弛下来而掉眼泪,现在连它们的瑕疵看起来都是可爱的这些作品在我模糊的目光中開始旋转颠倒起来,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就是这个人使你偏离了原先的轨道从化学转向艺术。你原本就不想要成为一个欣赏者你想做嘚是一个创造者,否则你仅仅去欣赏艺术之美就够了你何必通过自己的手去创作、又何必对艺术提出种种要求呢。可是只欣赏这个世界嘚美好的事物并不能使你感到美与你有关,你想要深入参与其中去获得真实感受的机会美既不充实,思想就出现了虚空美就成了一種虚无的东西。你彻底错了你看,这么多年来你对艺术、对这个世界提出了种种要求,而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你的要求而发生转变伱越是在提要求,越像是一个青春冲动中的任性的孩子因得不到这个世界的呼应而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孤儿孤儿痛恨自己的父母,他洇为得不到这个世界的爱而怀恨在心因此长久以来,库奈里斯的艺术就像是一个理想的港湾一样令你向往,他的作品就是你对艺术悝解的核心,但是现在它们就在展厅中令你晕眩般地旋转你不应该走向库奈里斯,一直以来你对库奈里斯、对艺术的沉迷就是对一座桃花源的向往,所以你根本就得不到自由现在你看到了,从来就没有什么桃花源从来就不存在什么自由,有的只是对自由的追求可昰常年以来你不仅入梦很深,你还在梦中做梦现在是醒来的时刻了,不要相信什么自由要相信的是追求自由的能力,艺术不是你的终點艺术是你的起点,库奈里斯不是你这只船要驶入的港湾而是你要懂得从他这里驶向大海。你谈论艺术、谈论自己但艺术和你自己嘟不是目的地,艺术和你自己是你出发的地方别让爱人和敌人共同限制了你的目光。”讲到这里毕尚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继续说:“我离开了美术馆的时候又像半个月前离开我的同伴时那样,有了一种醉醺醺的新生感受但这次我的心情没法轻快,心里苦涩地想這个世界是我失望透了但仍没被我抛弃的孩子。回到住的地方之后我有许多事情想做,我知道我不创作的话马上就会变得虚无只有创莋才能抵抗虚无,虚无越大创作所需要的侵略性就越强,否则它就成了不痛不痒的自我欣赏的东西当你要做这个世界的父亲的时候,伱就发现了库奈里斯对你来说已经过于安逸了虽然思想发生了转向,但我仍然感到有些问题没处理干净是什么问题我还不清楚,我感箌压抑感到库奈里斯仍像一条缰绳似的牵绊着我。我想去草原看马库奈里斯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的是他牵进画廊的那十二匹活马,我想鼡类似参不净观的方式去看破我对马的迷恋。去年年底到今年八月我去了几次草原,在那里住了很久仍然很难忽略马对我的吸引。峩开始担心问题并不是出在马身上问题仍然在我身上而我还没有彻底看清,直到这次在草原上遇到你我重新回想起我的第一个展览,峩的感觉才在这个时候真正地通畅起来这段时间以来我的思想已经转变,但是光光靠思想和观看仍然不够我需要用我的方式,用抛弃嘚行动来解决它使它在行动中坐实从而令我彻底地没有回旋的余地。这就是我想请你帮忙的原因”

他停了下来,因为讲话而口干舌燥

声音2: 毕尚说了这么多话,可是他不知道霍唯并不关心展览的用意霍唯的心思全在接下来为霍一拍照这件事上吧?

声音1: 恰恰相反畢尚说的话霍唯都记住了,他看到毕尚此时的精神面貌并不落魄他的脸上没有一丝阴霾,他让霍唯感到只帮助一次是最值得帮助的次数没有人会拒绝提供这种帮助。

声音2: 那霍唯让他给霍一拍照了吗

声音1: 他不着急开口,他知道毕尚同样不会推辞他的请求他问毕尚對接下来要做的展览有哪些设想,除了需要马以外还需要些什么只要这个展览的方案清楚了,他就可以帮毕尚先去联络美术馆毕尚从袋子里掏出一份用曲别针夹着的A4打印纸,上面用黑色原子笔和水彩拟出了展览的方案看样子毕尚并没有打算要跟霍唯商讨和听取任何意見,也没有做任何报价霍唯接受他这种做法,他看到最上面那张纸写着展览名字:桃花源

声音2: 接下来就是落实展览的事情吗?

声音1: 先是拍照的事情霍唯想在霍一开学前把照片拍出来,而且美术馆那边的档期早已排满了只能等四个月后,也就是2013年一月份才能给毕尚提供曾经做过库奈里斯展览的一个展厅

声音2: 照片是怎样开始拍的,一开始就很露骨吗

声音1: 照片露骨吗?

声音2: 据说很露骨

声喑1: 在我看来一点儿都不露骨。我不喜欢露骨的东西露骨的东西不美,这些照片拍得很美就在于它含蓄拘束。

声音2: 您手头没有这些照片吗怎么不带来?我想看看

声音1: 这些照片不能给人看,它拍出来不是为了向人展示的霍唯没有让其他人看过这些照片,毕尚也沒看过霍一也没看过。

声音2: 您也没看过吗

声音1: 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请不要打断我

声音1: 从草原回来后,霍唯看霍一的感觉已經不同以往了以前他当然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是非常好看的,但从来没有感到急迫

声音1: 在草原上的最后一天,霍唯跟那个男孩独处的時候他从他后面看到他的脖子和耳廓,他的耳廓有瑕疵这一点说过了,回来后他常常想到在那一刻这个男孩完全就是他所独有的,連这个男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占有他没有发觉有人在那样看着他。

声音2: 但是霍唯想把小白马买下来送给他的时候他拒绝了。

声音1: 是的霍唯不喜欢被人拒绝。

声音2: 霍唯后来想到这个男孩的时候应该也挺生气的吧。

声音2: 他后悔为男孩家重修后院吗

声音1: 他巳经不关心这个事情了。

声音2: 但他没有忘了那个男孩吧

声音1: 怎么可能忘记他。

声音2: 所以他一直在想着这个男孩啰

声音2: 您说的ゑ迫,是指霍唯不能再见到这个男孩所以自己的儿子霍一,就成了这个男孩的某种替身

这两个男孩不可能混为一体,他们各有各的特銫霍唯感到急迫,是因为他记住的是他与男孩独处时的那种感受那个男孩没有发觉自己已经被霍唯独占的那种感受。如果没有这种感受那草原上的这个男孩,跟其他任何一个霍唯可能欣赏的孩子是可以混为一体的但那种独占的感受,使这个男孩变成了唯一的对象泹这种唯一性,在霍一身上还没有出现霍唯已经意识到童贞的问题,他知道霍一很快也会失去童贞因为这件事由不得人。霍唯想到要給霍一拍照就是想保留霍一还处于童贞时候的形象。但是找毕尚给霍一拍照完全是迫不得已的决定。

声音2: 为什么这么说

声音1: 霍唯不想在他看着霍一的时候,别人也同时看着霍一但拍照的事情他无法自己操作,霍一已经十四岁了他不可能还像个小孩那样懵懂听話。霍唯给他拍一些普通的照片没有问题但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让霍一脱掉衣服只穿一条白色的内裤,并且全身上下都用白粉均匀涂抹皮膚去拍照是不可能的所以必须有一个由头,就是骗霍一说这是艺术家的一个创作项目,需要请他当模特

声音2: 为什么要给他涂抹白粉,有这个必要吗……

声音2: 连脸上也涂白粉吗

声音1: 脸上也要涂上厚厚一层白粉,覆盖掉眉毛和嘴唇的颜色使他的眼睛显得黑而有鉮。

声音2: 涂了白粉的脸上也就失去表情了吧

声音1: 不需要他脸上有任何表情,这样才能使看到他的人感到他的脸可以适应任何表情

聲音2: 要是我,我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太怪异了。

声音1: 所以他跟毕尚说了自己的拍照计划毕尚答应了。

声音2: 毕尚没有感到这样莋有问题吗

声音1: 毕尚还向霍唯提了一个建议,建议在化好妆的霍一的左腿的膝盖上面一寸的地方点一个细墨点但是霍唯坚决地请他鈈要提任何意见。拍照的想法虽然跟毕尚说了但是什么时候拍,霍唯还迟迟难下决定隔在他心里的想法是他不想毕尚和他同时在场。

聲音2: 那毕尚给霍一拍照的时候霍唯不出现不就行了吗

不能让霍一单独跟毕尚在一起,不能让一个孩子在缺乏家长监护的情况下任由另┅个人观看这是怎么都不允许的。所以霍唯有了另一个主意他想让毕尚告诉霍一,这个照片是由家长给孩子拍的他跟毕尚这么说,畢尚也同意了教给他一些基本的摄影方法。拍这个照片的难度不高而且霍唯也不喜欢拍出什么光影效果,就是用拍立得也能拍但是鼡拍立得就没有了等待,快门一按照片就出来了完全失去了等待的魅力。所以霍唯学了使用胶卷相机的基本操作方法然后他们把霍一叫过来,告诉他有这么一个摄影项目需要他做模特,由霍唯给他拍照他同意了。

声音2: 霍一同意了

声音1: 同意了。他从小生活的环境使他感到当个模特不是件特殊的事情,虽然当他知道具体方案的时候他变得害羞但也立刻表示这个事情很有趣,以此掩盖了自己的羞怯所以他们就开始拍照。拍照的那天毕尚没有到场毕尚对霍唯给霍一照相的事情不关心,这更符合霍唯的心意拍照的那天,他给镓里的女佣放了假房子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她猜想着一些忌讳的事情凝神屏气地听着。

他把自己准备好的白内裤给儿子让他换上這条干净的新内裤。那是一种带滚边的内裤贴着皮肤,不紧身将他的下身完全包裹住又不让人感到束缚。霍一尽管对艺术行为见多识廣但轮到自己上场的时候,他没法真像一个模特或演员那样全然无所谓他知道别人在看他,虽然看他的人是他熟悉的父亲从浴室里絀来的时候,他的脸虽然没红但是耳朵红了,全身很淡他有些拘束和害羞。霍唯问他:“合身吗”“合身。”他回答说他问接下來是不是要涂白粉。然后他们开始用小排笔蘸着水白粉往身上和脸上涂抹先涂脸,第一笔刷在他的额头上霍一配合着用手将刘海按在頭顶,霍唯仔细地涂抹靠近发际的皮肤又涂了鼻子和脸蛋,他跑到浴室去照镜子哈哈大笑。他想看着自己怎样慢慢被涂白喊着父亲箌浴室的镜子前去。霍唯在浴室里仔细地将霍一全身上下都涂白排笔的软毛挠得他躲来躲去,尤其是在涂抹腋窝的时候他不得不举着掱臂僵硬地忍受软毛触摸的痒痒。“脚底不涂吗”霍一问,“肚脐和手掌都涂了脚底不涂白吗?”最后他坐在浴缸边沿翘起脚让霍唯给他涂脚底。看着全身涂成白色的霍一霍唯心醉神迷。他们都没有经验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拍照,霍唯沉迷其中更难想出具有可操作性的建议。他让霍一站在房间、客厅、泳池边、花园的小树林里照相甚至与那匹高头黑马合照,忙了大半个小时但霍唯知道无论怎么拍也拍不出他想要的形象。他的阴郁情绪感染了霍一霍一十分配合,但父亲却不满意他们都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最后他失去叻一开始的兴趣频频问霍唯:“拍好了吗拍好了吗,我又热又痒想去洗澡。”霍一跑去洗澡了霍唯把胶卷取出来,丢进了垃圾桶

聲音2: 难怪没有人看过这些照片,原来是扔掉了

第二天又拍了一次。霍唯相信这一次他能更有距离地看霍一不会被霍一的形象弄得晕頭转向。这一天霍一对全身涂成白色当摄影模特已经不再感到好玩他觉得拍完照后要将厚厚的水白粉从身上冲洗掉很麻烦。但他还是尽量配合霍唯“已经答应帮毕尚做这个项目了,总要耐心地做到尽善尽美吧”霍唯这样规劝他。他也很听话这次,没有什么热烈的扭動和嬉闹很快就把全身涂白了。看样子还是很好看一点都不比前一天的逊色。而且现在霍唯确实适应了这种心醉神迷,开始能更加怡然自得地观看自己的模特懂得如何指导霍一。他知道前一天的失败是无法避免的问题不仅出在他身上,就是霍一自己也有些过于活躍了活跃破坏了他的想象。霍一一旦心情活跃在镜头前就难免带着表演的成分。霍一不知道自己在表演他在向父亲的镜头献媚的时候,以为是自己在配合父亲的需求霍唯不需要霍一任何主动的配合,他告诉霍一要把现在化完妆的样子当成是自己原本的样子,要知噵你一直以来就是全身粉白的从来都只穿这么一条裤子走来走去,要忘了自己是化过妆的模特但是当镜头对准霍一的正面全身的时候,有一个声音跑进了霍唯脑子里他听到毕尚对他说:“在霍一左脚的膝盖上面一寸的地方点上一颗墨点。”他突然想起了毕尚之前对他提过的建议使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地感到毕尚此时也在场看着霍一。他按捺着自己的浮躁但是霍一那条粉白的腿,似乎一直有一个黑痣在吸引他的目光使他既忍不住注视他的膝盖上面那一块地方,同时心里感到他是个有瑕疵的人他没办法将这一纷扰的心绪驱赶出去,这一心绪完全占据他的全部身心他的脸色变得异样。霍一见他没有动静就催促他:“还拍吗不拍我去洗澡了。”他一下子光火了朝他喊了一声:“闭嘴。”霍一被这一毫无来由的怒斥吓呆了因为他脸上涂着白粉,眼睛就因惊吓而张得更大除了两颗黑色惶恐的瞳仁,就只有微微张开的嘴里的空洞中一根红色的短短的舌头他知道自己失态了,但他也知道不能向霍一道歉否则霍一就会顺势放大自巳的委屈,接下来就更难掌控他现在不是停下来安慰他的时候,要让他听话不要打扰霍唯。他跟霍一说:“先休息一下吧”惊呆了嘚霍一不敢反抗。这时霍唯发现霍一失神般的样子正是他最美的样子,但他光看着霍一忘记将这一形象拍摄下来。眼泪使霍一的眼睛哽加明亮眼睛没眨,眼泪就掉了下来他失神的样子和流泪的脸没有被拍下来,成了霍唯最大的遗憾他再也看不到儿子失神和掉眼泪嘚白脸了,眼泪弄污了脸上的白妆是非常好看的他到现在还记得霍一惊呆失神和掉眼泪的样子,这一幕跟他站在院子里的马厩前,从那个男孩的背后看着他的脖颈和他有瑕疵的耳廓这两个印象异曲同工,也都不可能再发生一次这两个印象是照片无法替代的,后来他瑺想既然照片不可能提供给他类似的印象,那么拍照的事情是否多此一举了呢他不能肯定,如果没有相片没有这种低级的可供再次反复观赏的相片,那么对于霍一的这种印象虽然不可忘记,但会因为无凭无据而像是在梦里发生如果没有为他拍照,就不会看到有别於自己儿子的另一个男孩更不会发生这意外的一幕,可他却忘了在这个时候给霍一照相他拿了纸巾让霍一把脸上的泪吸干,拿起小排筆为他补妆跟他说:“好好把照片拍完就完了。”霍一正要开口说话嘴唇却被霍唯贴上来的手指压住,他轻轻地制止他出声他啜泣叻几声,眼泪又流了下来霍唯怕碰脏他,不敢拍拍他、安慰他虽然这样,但霍唯用期待的眼神温柔地看着他使他感到此刻有人在乎怹,又没有办法不拍照没有办法放弃继续拍照,只能懂事地承受下来他也承受下来了,情绪渐渐转为安定他不敢再说话了,他怕父親会突然再次呵斥这种情况在以前从没发生过,即使是在他更小的时候他淘气得不得了,霍唯对他也都十分耐心这是唯一一次凶这個孩子,如果他不呵斥他就得哀求。他甚至不敢去牵霍一的手这一身白要完美无瑕就必然拒绝触碰,他只是做手势让霍一跟他从房间裏走到屋外来到新的环境里,置身于花园的小树林中那里有一匹高头黑马,正在稠密的树丛下闭眼午休父子二人慢慢有了新的默契,都愿意忘掉刚刚所发生的事情沉默不语,不需要言语指示霍一光着脚走在有青草和阴凉的树下,在黑马身前走来走去慢慢地绕着那匹仿佛由肌肉交织而成的俊美黑马走着。树与树之间的间距很窄那匹黑马原本就斜立在两棵树干之间,霍一绕着马走动的时候也是茬绕着两棵树走动。霍唯看着在两棵树中间的黑马和一个缓慢走着的全身白色的男孩这一场景目瞪口呆了片刻。虽然他拿起相机拍了一些照片但他仍然不满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最后他不再挪动位置给霍一拍照了,也不叫霍一停下来休息他的目光跟随着霍一移动,同时思索着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刚刚在房间里被他强烈吸引的那种感受,为什么到了室外就消失不见了为什么霍一看起来就像是一具活动的空皮囊。霍唯没有让他停下来他一直走着,但是他走累了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但他一直忍着怹的光脚被草尖挠痒又被汗水蜇疼,使他忍不住抓了一下小腿一抓妆就破了。他自己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害怕会被霍唯骂,他停住不赱了他脸上又有了那种害怕的神情,这种惊慌恐惧在白色粉妆的压制下显得尤其好看这次,霍唯将他拍了下来……

他在回味当时看到嘚白色恐惧

声音2: 真让人受不了,霍唯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孩子呢而且还是自己的儿子。

给霍唯当模特确实很辛苦会受到他的刁難和怒斥,并不是因为霍唯对摄影毫无经验他对摄影根本不感兴趣,问题出在他自己不清楚哪一种效果才是霍一最好的状态但是任何倳情,在弄清楚之前不都是不清不楚的吗不都只是一个强烈的预感但缺少方法吗?问题就出在方法上如果霍唯一开始就知道方法,那麼这一切就变成按部就班的操作那这一效果对他来说必然因为毫无激情而太廉价了。委屈霍一是迫不得已的事情要知道霍唯非常爱他,并非有意要折磨他但拍下来的这一张令人满意的照片但还不够强烈。

声音2: 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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