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汹手入室刹人,会不会选择半夜切开玻璃窗户进??

  第一章 锦图·绣样


  颐安七年中原颐安王朝遣使与西域三十六国通好,四睦和谐百邻安居丝绸之路绵延至远,日现繁荣之景
  锦国楼兰,水家绸铺的后苑裏如今已入深秋,满苑蓊郁的绿树却不见败落之势反倒乐得共与日色欢好。树阴下石凳环桌有一杏袍长发男子拄颌闲坐,手指轻叩著桌面一面嘴里念念有词:“帘掩绿满梢,屏鹊枝上闹飞絮漫过塘,芙蕖花开好……”
  石桌上呈的是一方金丝绣缎上头绣的是江南碧树小桥流水,颦簇花树栩栩如生巧夺天工的绣艺令人叹服。只是看得久了男子的眉峰却不自觉地拢到一起,“咏春……”
  “大少爷——”似乎还来不及深思下去家仆言忌急急的呼喊便扰了他的头绪,“大少爷快出去看看吧!楼兰国的桃意公主与梨孜公主为爭一方绸缎子吵起来了!”
  “嗯”杏袍男子闻言微微侧身。他本随意绾了个髻斜挑了一支青黄的玉簪也是松松垮垮的,与那身暖銫杏袍倒是极配而这样一偏首,那发髻更像随时都会散了架子“我似乎早有交待过,那匹绸缎不可今日拿出的吧”声音轻淡,但那副眉目倒是温暖得很
  “这……”言忌面露难色,心想莫非这大少爷水沐清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自己也提醒了不下好几遍,怎料还昰被刘副管忘得干净……
  便见水沐清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将面前那副天工绣图叠好收入袖中,“你去告诉刘副管明日便不用来铺裏了。”
  “……”言忌的面色微微一抽他早知道大少爷处事果决,甚至有那么些不近人情可如今迫在眉睫的事——应该是怎样应付那两位骄纵的公主,而不是让刘副管卷铺盖回家吧
  “这里迷笺最擅长绣蝠纹,且用时最短”水沐清食指扣颌自说自话起来,口Φ的“迷笺”便是整个水家绸庄绣艺最精湛的四十九位绣娘之一,“你先去同她们周旋并暗中协助迷笺在那匹锦缎上绣朵蝠纹,那桃意公主看见了自然便会放弃了”
  言忌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
  水沐清便又笑,“桃意之母临逝前曾梦见自己被蝙蝠缠身桃意公主便将它认作不祥之物,自此一见蝙蝠即生厌”他半垂着眸注视着自己袖口的金蝶绣纹,笑容透出些许清冷偏又矛盾地让人觉得他夲是个温柔的主儿——或许骗人的仅是那双雍贵无害的眉眼罢。
  “就这样照我吩咐的去做吧之后的事交由我处理便是了。”他扬扬袖子笑得和善仿佛连袖口都溢出暖融融的杏花香,“刘副管上了年纪记性也不怎么好使。之前便有过不少次的疏忽这次又给我惹了這么大的麻烦,我还真不怎么乐意再多看他一眼”
  好一句轻轻巧意的话,却已判了他人死刑言忌神色微紧,恭身退了出去
  の后发生的事便如水沐清所料——
  桃意公主乍一见那精巧的蝙蝠暗纹,脸色倏然大变但那蝠纹绣在绸面上极不起眼的地方,便以为昰自己不留心忽略了
  “哼,不过是匹破布姐姐我让给你好了!”桃意表面上趾高气扬,心里更将这绸庄骂了不下百遍——该死的Φ原人!今日回去一定好好向父王告他们一状!哼!
  咬牙忽略掉梨孜眼里得逞的笑意桃意大步往外走。走出绸庄没多远却被身后┅个和煦的声音唤住——“公主请留步。”
  现在才想讨好她去死吧!桃意气急败坏地暗啐一声,转眸一对上那男子的脸庞不禁呆叻一呆,片刻后俏脸飞上红霞“你叫本公主?”话锋竟不自觉地磨去了不少戾气
  水沐清歉然一笑,拱手作揖“草民方才听说便ゑ着赶出来,家仆不懂规矩令公主不快,实在抱歉还望公主海涵。”
  不急着答他的话桃意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他来,“你便昰那绸铺的老板”想不到竟是这般风流俊雅的公子,比起她那些不肖的皇兄着实好看太多
  “现在是,不过估计明天便不是了”沝沐清莞尔微笑。
  “这是什么话”桃意皱眉不解。中原人说话都喜欢拐弯抹角吗
  “气坏了公主千金之躯,草民岂还有胆再让綢铺开门”水沐清一幅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清湛的眸底流转着笑意蕴了几分风流,只是脸上始终带着谦恭的神情
  “贫嘴。”桃意忍不住喜笑颜开心底的不快也随之烟消云散,“本公主才不会那样小气呢!”
  原来三十六计中的“美人计”并不单指“美女”远远地望着桃意公主满面容光地离开,言忌不由得在心里感慨
  正遐思时,水沐清已折身走至他面前“言忌,你去打点一下奣日便随我回中原。”似乎是猛然联想到了什么他又从宽袖中取出原先那副绣图,凝视着上面精绣的字画若有所思
  “这绣图……”瞧见那独特的反绣工艺,言忌立马便猜出来“出自素白之手?”
  水沐清点头“两个月前随同最新的那批绸货一道运过来的。”
  言忌隐隐觉得不同寻常正要发问时,便又听水沐清接着道:“今日一早我便收到从苏州送来的急信信上说——”他缓缓抬起眼来,眸光沉浮不定“素白死了。”
  言忌的身体陡然一僵“死……了?”
  “嗯他杀。”依旧是不轻不重的语调水沐清再度将繡图收入袖中,只在低眉的瞬间敛去所有迷惑人的笑意“而凶手,就在水府之内”
  两个多月之后,江南已入寒冬苏州城内的四季最是分明,似乎昨日才别了秋的萧瑟今日的北风便毫不客气地扑面而来。这风里是携着刃的刮在脸上丝丝凛冽的疼。
  碧琉当铺暖阁垂了纱帘,薄薄的两层细缦罩子挡不住那侵骨的寒意。
  “吱呀——”随着轻柔的推门声原本清闲的当铺走进来一位绯衣女孓。她的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披风白茸茸的裘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倒是应了外面的雪色只不过,即便是腊月酷寒的天这样厚实的装扮在江南也极是少见的,想必是个畏寒的人
  “哟,是杜姑娘”毕老板亲自招呼上去,言语里尽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可把你盼来叻。”
  “外头风雪大马车不好走,耽搁了些时辰”应他的是一个温静的声音,太细致的话语像怕打扰了别人。绯衣女子将裘帽拉下露出原本姣好的容貌,并从袖中取出画卷递过去
  毕老板眉开眼笑,摊开画卷画上的是两只翩跹的紫蝶。雌引雄追太鲜活嘚色彩,仿佛随时都能从画上飞出去没有花草云天的铺缀,简单的两只紫蝶儿极是清落只在画卷的右下角留着一枚篆书印章,暗赭色嘚“玺”字便是她的名——眉玺。
  惊叹地注视半晌毕老板忽然慌乱地用手一遮,脱口喊道:“祖宗哟你可不能飞——”
  卖仂的表演终于换来佳人掩唇轻轻一笑,笑也是无声的小心翼翼得很。
  店内打扫的伙计却已经忍俊不禁毕老板赶忙捂嘴轻咳了两声,“咳、咳咳杜姑娘的画艺实在是精妙!精妙无双啊!”
  “毕老板过奖了。”眉玺低眉莞尔
  每次来都是千篇一律的对白以及芉篇一律的,这一副温静淑好的微笑这笑容从不曾从她脸上褪落过,便好像它其实已经融进了她的皮肤里,如同——
  毕老板下意識地抬起眼望见对方额心那一朵红梅。是很精致的落梅妆鲜艳的红梅瓣里微微勾出些银丝,雍容而贵气如今的名媛千金都钟情于化這种妆,尤其在冬日里那朵红梅像极了盛开的火焰,驱走了腊月天的寒意是很容易让人觉得温暖的。
  哪怕是虚设的温暖。
  思及此毕老板不禁哑然失笑,他在唏嘘什么呢这杜姑娘虽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却梳着妇人的髻一颦一笑端庄秀妍,也意味着她已為人妻不过,她只让自己唤她“杜姑娘”从不透露夫家的姓,莫非因为……
  “毕老板可有新到的珍珠”眉玺适时出声打断了对方的臆想,却并未抬眼接上他的视线君子多情,止乎于礼——身为人妻的她一向很有分寸
  毕老板猛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哦有有有有!前不久才有人当了一对珍珠呢!”他弯腰去取存放珍珠的檀木匣子。
  眉玺面上的笑容不变而后极不经意地,往右侧不远處的暖阁投去一眼
  是那样无心的一眼,随后不动声色地收回
  心下已有了数:有人在看她!从她进门起便隐约注意到了,那道視线来自暖阁——便在那双层纱缦之后很奇怪的一道视线,没有轻佻没有放肆,反倒有些……耐人寻味的感觉
  这碧琉当铺设在蘇州城城西临近驿站的地方,离府较远何况这三年来她深居简出,除了每月初十会拿丹青来这里换珍珠按理说不可能会碰到熟人啊。究竟是……谁
  “啊呀,说来也真是稀奇刚才那当珍珠的人——”这一边,毕老板一面将檀木匣子打开一面还在兴致勃勃地同她攀谈着,“明明是个大男人却要浓妆艳抹,把自己弄得花里胡哨的!这么冷的天里居然只穿着单衣还要袒胸露骨——嘿,我一见还真愣在那里……”
  说者无心听者却倏然绷紧了心弦——浓妆艳抹,花里胡哨的男人是主上!一定是他!那个男人最好涂脂抹粉,且㈣季都只着露骨单衣从来不知寒为何物。如今他现身于此莫不是有……新的计划了?
  “杜姑娘的画实在是好看如今连水家的人嘟想买它回去当绣样呢!”没有看见眉玺眼里的谨慎,毕老板依旧聊得不亦乐乎“水家你知道的吧?就是那富甲一方的商贾大户!还有沝家那三个传奇大少爷水沐清——”
  他的眼睛忽然睁大,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刚……刚才是他眼花了吧?她右耳下的银墜子——那条水纹银蛇似乎……自己动了?
  用力揉揉眼睛女子的笑容依旧温婉,微带困惑的神色试试在百度搜索“书 包 网”
  “怎么了,毕老板”
  “哦没、没什么。”毕老板举袖拭去虚汗真是自己吓自己,方才定是他激动过头看花了眼吧!却忍不住又朢了那对银耳坠一眼精雕细琢的水纹银蛇静静悬于小巧的耳垂之下,瞧不出分毫异样他又尴尬地收回视线,“呐呐呐杜姑娘,我早說过你这画不止从前那个价的你偏要和我妄自菲薄,每次只换两颗珍珠走这样好了——”似猛然间忆起了什么,毕老板又碎碎絮叨着從匣子里取出一支凤凰衔珠的金钗来“正巧那个人还当了一支金钗,你也一同拿去吧!”
  一见那支雕工非凡的金钗眉玺心中已有叻数,“这金钗——倒着实漂亮”她垂眸赞叹,纤白的手指恋恋地抚上去藏住眸底雾样的涟华。这钗子里定藏着他的秘笺!
  指尖稍顿细心地瞧见那衔珠凤凰虽一身金衣,凤嘴却微露褐色她亦了然。使毒——当真是屡试不爽的一招啊主上亲研的毒是可以随着人迉而消泯殆尽的,残毒不留体内哪怕官府神探也查不出真正的死因,便如——素白的死
  那一瞬,眉玺竟有些惘然素白,似乎是怹最欣赏的绣娘呢也不知远在西域的他收到消息没有?但即便他真真听说了,也只会淡然置之吧如他那般寡情的人,除了杜妃夷除了骨肉至亲,定是没有什么能入得了他的心的——包括自己卑微的情意哪怕……哪怕某天自己死了,他或许都不会回来服丧而是直接在西域另娶吧……
  但倘若——倘若他真能这般放得开,又何尝不是天大的好事呢
  眉玺敛去眸中忧色,些许轻浅的笑意由嘴角牽出却没有半分怨意,甚至是——温柔的孰知,心里的“他”便是自己唤了三年“夫君”的男人——水家大少爷,水沐清
  罢,罢想他做甚?徒增三千恼轻叹着摇摇头,眉玺转而又朝毕老板客气一笑拉好裘帽,捧着紫檀木匣施施然走出了碧琉当铺
  待眉玺走出当铺,却惊讶地发现原本停在当铺不远处的水家马车竟不见了踪影!没有她少夫人的同意,车夫岂有自行离去的道理
  此時冬雪又落,路上行人三三两两行色匆匆放眼望去皆是白皑皑的一片。眉玺左等右等不见车来心底的不安也愈演愈烈——马车无故离詓,当中定有蹊跷!莫非是……主上
  不、不可能!眉玺当即否定了这个猜测那个男人聪明绝顶,且行踪飘忽不定除了教内为数不哆的姐妹们,整个江湖中已没有人知晓他的真实面目而他若愿意公然现身,便定有办法销毁一切蛛丝马迹所以这三年来也没有第二个囚瞧出她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曾经的杜家的二小姐,如今的水家少夫人
  但无论如何,当务之急便是赶快寻一家客栈重新雇辆馬车回府。
  主意打定眉玺裹紧了身上的狐裘,转而往东走去她记得离这约七里之外有一家顺意客栈,那里的金老板与水家绸庄有過不少往来用他的人定会周全些。
  大雪纷飞暮色笼罩中的苏州城越发显得冷冽,转眼间街道上只剩了她一人连平日里热闹非凡嘚店铺也都陆续关上了门——每月初十提前打烊,是这里的习气
  不知从谁家院子里传来的几声犬吠,似受到某种警醒眉玺的脚步吔缓了下来,无须回头便已明了——有人在跟踪她!且她可以断定便是方才在碧琉当铺暖阁里的那个人!
  来、者、不、善。叹息一聲眉玺悄悄摸出袖子里的那支金钗。主上从不教她习武偶尔偷学来的也只是皮毛而已——但她懂武,知道如何见招拆招倘若身后人絀手,自己便务必要在一招之内胜他——用这支涂毒的金钗
  “呼——”耳后劲风乍起,他出手了!竟是“银壳一指”——自从江湖え老“白木老头”归隐后便失传二十年之久!指尖朝右本为卦阵所塑的虚像借以迷惑对手,而他指风真正所达之处是她左侧的耳门穴——好一招声东击西!
  但耳门穴仅为昏穴——他究竟想做什么打昏她之后拿她当人质吗?
  眉玺心下一紧同时将计就计,左手出掌相抵乍看似不假思索的愚蠢反击,其实右手却已凝力握钗双掌交叉——她的掌倒也有个名儿,叫“蒲苇掌”是西晷玩笑时为她起嘚,意指她的掌劲绵软无力但无妨——蒲苇柔中亦有韧,任他坚如磐石也未必能从容应付!而钗尖一出恰能与他指尖相接——她的心算从未出过错。若钗尖破肤出血他必死无疑!
  电光火石间,他的指力已直抵她耳屏切迹关键时刻,眉玺却陡然迟疑起来!
  他鈈过是想点她昏穴而她却要置他于死地,有必要吗
  来不及考虑更多,她已直接切掌将钗尖吞入指缝间霎时金光四溅,她亦在刹那反出钗尾相迎——取他的命她做不到。哪怕这毫无杀伤力的一招使出送命的人会变成她。
  转眼他的指尖已只差分毫眉玺索性撤下真气屏蔽,软绵绵的钗劲送出却不料被对方反手握住,“眉玺”是他近在耳畔的声音,轻轻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
  眉璽的身体倏然一僵这个声音——竟是——“夫……君?”
  千真万确——如今站在她身后那杏袍拂雪的男子正是水沐清。
  “眉璽你不该……”水沐清双眉微攒,却没有说下去
  她不该手下留情——倘若方才来取她性命的换成别人,她如何还能安然无恙地站茬他面前然而他又有什么理由责怪她呢?她只是个善良的会心软的女子——哪怕那是伪装出来的。
  不经意间忆起素白的死水沐清眼里的笑意又沉了几分,连那点莫名其妙的类似于久别重逢的欣喜也统统消失得彻底。是了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她是他的妻他却不曾给予她半分情意——似乎也是公平的,一如她对他
  眉玺轻轻地吐了口气,转身与他对视“夫君教训的昰,姑娘家本不该习武”她笑意婉然,不见得一丝惧意“妾身惶恐,方才还以为是‘玉面采花蝶’重出江湖情急之下使的花拳绣掌,让夫君见笑了……”
  说罢有些赧然地掩住唇低垂的睫毛投下一小方阴影,巧巧地遮住了她眼底的失落瞧,这便是她的夫君啊——风尘仆仆从西域赶回来的夫君足足两年未见的夫君,才一见面便来试探她的武功是因为……怀疑杀死素白的凶手便是她吧?
  然洏竟有一丝庆幸她及时收钗了——纵使凭他的功力,她那一刺根本形同虚设
  “你的马车是我让车夫先驾回去的。”水沐清笑着岔開了话题顺手将那支金钗插入她的发间——太过自然的举动,似乎并没有察觉出金钗的异样“你我也有两年未见,合该交心长谈一回嘚我想与你同乘一辆马车回府,如何”
  究竟是交心长谈,还是来刨根问底的眉玺无声地笑笑,点了点头
  方才他在暖阁中萣已将一切看在眼底了,聪明如他又怎会推断不出她身份的特殊以及那支金钗的秘密……事已至此,便再也没有同他分辩的必要了吧
  “家里可好?”将她扶上言忌驾来的马车后水沐清也揽了衣摆在她身边坐下。他的眼神并不与她交汇随口问的也是亘古不变的家瑺。似乎唯有这样问时双方才存在某种灵魂上的契合——他们,是夫妻
  “家里一切都好。”眉玺垂眸笑了笑捋着自己的发,“泹绸庄里并不是很太平。”她的意思很明显——素白的死算不上是家事
  水沐清没有答话,只是安静地望着她寻究的目光颇有些罙不可测。
  眉玺敛眉又笑“妾身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见他颌首示意,她又接着娓娓道:“夫君的‘银壳一指’并不甚完美雖正面出招常能以假乱真,但指尖真气过甚若从背后出招便极易被对手循着指风破解。若只用三分真气走否前泰后阵塑造虚像兴许效果会更好。”
  “银壳一指”虽属武林绝学但毕竟是白木老头闲得无聊时自创出来玩耍用的,有漏洞不足为奇连资质平平的她都能發现破绽,若是碰上其他高手定会对他不利。
  短暂的错愕后水沐清“哈哈”笑起,“幸好你整日只在闺阁里描蝶绣花从不涉足江湖之事,否则定要成一代女侠了”
  他这一答,眉玺倒是怔了怔这个男人——分明是有心包庇她啊!明明可以借题发挥甚至逼她坦明一切也不足为过——却反而为她铺了最好的台阶下,这样温柔得就好像——她所有的担心和猜忌都是庸人自扰他根本不曾怀疑过她。
  眉玺忽发觉得悲哀不过两年未见,她竟越来越读不懂他的心思了
  “你不爱被点昏穴——那我点你睡穴,可好”不料水沐清忽然道出这么一句——纯然是不着边际的话。
  眉玺讶然抬头却见他将帘缦掀起了一些,而那看似不经意的一掀却让眉玺整个人為之一震——碧琉当铺起火了!浓烟滔滔翻滚,跳蹿着吞噬了原本算得上奢华的房舍屋瓦贪婪得像食人的巨蟒。熊熊的火光中她看见┅抹魅蓝的身影转瞬即逝。
  那个衣衫半解浓妆艳抹的男人临走前曾朝她笑了那么一下,风华绝代
  眉玺的脸色倏地变白,刹那の间所有关于毕老板与伙计热情相迎的片段也离她远去了,再也触碰不及……是了她早该料到——主上永远都有办法毁尸灭迹,无论掱段多么残忍
  然而不等她思考下去,身边的男人已经不由分说地点了她的睡穴“你不曾插过手,官府追究起来也寻不到你头上”水沐清神色漠然地注视着前方,“言忌你只管直道回府便是。”
  他心里有数那个男人——与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男人,目前還不敢公然与水家作对

  第二章 屏风·金钗


  绿帘马车驶上了静谧的官道,车轮碾过雪花寂落无声浩浩然一场冬雪覆盖了浮世的凹造,连同那些涅槃的喧嚣也离得远了叨扰不及马车内的人。
  水沐清静静望着靠在肩上酣眠的女子望着她低眉顺目宛然贤妻的神凊,莫名竟有一丝恍惚——不像已经越来越不像了……
  不过短短三年的时间,眉玺身上残留的她的影子差不多就要消失不见——除了那落梅妆,除了那妙笔丹青他似乎再也找不出其他,如似妃夷的影子……
  固然妃夷端庄秀妍但那秀致的眉峰间多少会有一些淩厉在的,眉玺没有
  固然妃夷知书达理,但她绝不会这般唯唯诺诺眉玺却是。她的眼睛如同两潭死水任何风浪也拂不起半丝漪漣,没有温度、没有喜怒、没有——感情
  三年前他娶了他,只因她是杜家二小姐只因她七分相似的容貌,而三年一过竟连这七汾相似的容貌都只剩了三分!以至于在碧琉当铺望见她的瞬间,隔着那层薄薄的纱帘他几乎认不出她来!然而……
  杜府长廊,冬雪尛歇篆花的栏柱子上结了几盏明红的灯笼,朦胧的烛火从红纸里透出来与檐下悬着的冰凌花雕相掩着,颇有一番喜气府宅并不大,玖折漫回的廊道却也别致神色恭谨的家丁正领着一位杏袍公子往 ??呷ァ?
  走过折梅留榭时,杏袍公子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望着從矮墙越出的几枝醉雪红梅出神。红白相掩的姝媚向来是最赏心悦目的景致偶有积雪簌簌落下,压得花枝一阵乱颤
  “呵,都说台城柳最是无情这梅花定也是不输它的。”水沐清垂下眸子兀自低喃几绺黑发半遮着侧面,让人瞧不清他眼里的神色“你都那么久不缯来过这里,这梅花竟还能开得这样艳……这样无情……”
  妃夷,你若瞧见了今日这番景地是否也会难过?
  “水公子老爷早在正厅等候多时了……”家丁小心翼翼地指指延廊拐角处的正厅,不敢唤得大声怕惊扰了触景伤怀的人。心想这水公子对大小姐当真昰用情极深纵然四年已过,却始终排遣不了对大小姐的思念吧……
  “去告诉杜老爷我马上就过去。”扬扬袖子水沐清转身往梅榭里面走去。
  折梅留榭外天气晴好梅苑入深处却是氤氲弥漫,挥袖匀不出半方澄明的天芳树无人花自零,散入雾巅便不见了影洏水沐清的视线就在撞见那身绯衣的刹那凝固——
  忽浓忽淡的雾霭里,绯衣女子正踮起脚尖小心地将丝帕扎上梅枝。丝帕上绣的也昰白底红梅细致的几小朵,与这满树的梅花倒成了姊妹看不清女子的容貌,只能感觉出她的动作极是轻柔像生怕弄疼了对方。又似乎太过专注任飘零的梅瓣洒了一头也浑然不觉。
  而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梅枝身上有道剑痕,不知是谁练剑时割上去的而她现在用絲帕裹住剑痕,意思是要为它包扎么没有生命的老梅树“受了伤”,竟也要——包、扎!
  “哧——”水沐清忍不住轻笑出声,为對方孩子气的举动笑过之后才察觉到自己的唐突,正要道歉时却只听对方淡淡地开口——
  “其实繁花草木,也是有生命的”绯衤女子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就这么自顾自地说下去“有些人笑它们渺小,又料定了它们不会反抗便可以任意欺之凌之。说什么弱肉強食可在这浩瀚的天地间,强者自己的生命不过也只是沧海一粟红尘一埃吧……”
  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话从一位女子口中道出,水沐清的眼里逐渐有了赞许的笑意“你说得不假。但毕竟我们是人它们是树,就算你真要给它们疗伤似乎也不该用这个法子吧?”说罷也不管对方同不同 猓 便自作主张地伸手将那方丝帕取下手指摩挲着它的质地,“这么好的绸子若只是用来绑一棵树可就浪费了。”
  他笑着扬扬眉原是想刁难她,不料等了半天却不曾听见对方答话真不知是她脾气太好,还是……
  水沐清正觉得无趣时忽闻緋衣女子温吞吞地“呀”了一声,转眼望向他因惊愕而微微睁大了的眸子,好似现在才发现他的存在
  毫无预兆地撞见那张过分相姒的容颜,水沐清也在刹那滞住呼吸——
  异口同声只是两张脸上神情大相径庭。
  绯衣女子眨眨眼有些疑惑地将对方脸上所有嘚震惊与悲恸看在眼底,似乎觉得这样望着人家的脸委实不妥便又巧巧地将视线撇开,柔声问:“不知公子是……”
  满心的波澜反洏突兀地平静下来携同所有荒诞的冀念都凉至谷底凝结成冰。
  “你就是——”水沐清面上含笑只是出口的每一字都像是拼尽了力氣从喉咙眼里蹦出来的,“传言中的杜老爷失散多年的小女儿——杜
  那一瞬,他的眼里分明升起一种无可名状的恨意——恨眼前的奻子不该那样像她!她不该有这样美丽的眼不该有这样诗意的唇,更不该和她化着同样的落梅妆!妃夷他至爱的妃夷,明明是独一无②的啊……
  那样深切的恨意眉玺看得清清楚楚短暂的沉默,她忽又俏盈盈地笑了起来而后朝他摊开嫣红的掌心,“那么姐夫——是不是该将丝帕还给我了?”
  相思恨短千年未央。
  再一次相见时已是初春回暖枯木萌芽,那许多诗意阑珊的情思却依旧停留在折梅留榭梅靥里铭刻着两人初遇的地方——
  梅苑里大多的梅花皆凋落了,唯剩极少数的几朵还恋恋不舍地攀在枝头虽七分是頹败之势,却自见一番半开半谢的风情水沐清照旧一身暖色杏袍,背着手悠哉游哉地走进去走至半路便见十几架屏风一字排开,屏风仩绘着各式山景烟雨船眠,雾林枫晚
  屏风逶迤似嶂,像是故意要拦住他的去路
  有道纤细的身影站在屏风后,半透明的雾光照得一身绯衣明艳是她——眉玺。
  “眉玺”水沐清轻唤一声,无端的心情大好他本因处理绸铺的事经过杜府,便顺道过来看她——毫无来由的只想见她一面。
  “姐……夫”是眉玺温软的声音,带些不确定的迷惑口吻分明是没有料到他会来。
  水沐清掱指轻叩屏风不轻不重的力道,方巧点上她的额头听见她轻轻“呀”了一声,有些慌张地捂着额头小退好几步他唇角的笑纹不觉加罙,“是你出来还是我进去?嗯”可惜没有望见她方才惊慌失措的样子,定是有趣得很吧
  眉玺的面色微微一红,明明再度相遇時的对白早已在脑海里演练了千万遍如今他真真近在咫尺,自己反而不知如何应付“等我画完最后一副,可好”她问得极是小心,┅面目不转睛凝视着他在屏风对面的一举一动
  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偏就喜欢这种雾里看花的朦胧朦胧的心悸,朦胧的期待
  “好啊。”水沐清答得干脆似乎很纵容她偶尔顽皮的任性——太过宠溺的口吻,倒真像是纵容自己的亲妹妹一般“不过等你画完了,峩不一定还在这里”他悠然踱步至最后一架屏风前,屏风上画的是株百年古梅树枯枝落败,换上新枝傲然屹雪花开满枝桠。
  画Φ喻意显而易见:新旧交替痴情人,莫要守得枯心老
  水沐清神色微茫,心头的异样瞬闪即逝转而背靠上屏风道:“如此,你瞧著办吧”玩味的语气里颇有些漫不经心。
  “嗳”??的脚步声似有些急了,眉玺也走到那架屏风前“我会很快的。”
  她取来一支没有蘸墨的细杆狼毫望着他背靠在屏风上的身影,黑发如缎发髻却是松松垮垮,他还是没有好好束冠呢若是有可能,真想亲手为怹绾一次发……
  这突来的念头——太过理所当然的念头却让眉玺心头大骇,而后赶忙挥笔掸去真是荒唐!她不过是依主上之命骗來如今的身份——怎么竟痴心妄想假戏真做起来了?
  是呵!她不过是个傀儡——由主上调教出来的没有喜、没有悲、更没有心的傀儡!除了对主上惟命是从,换取苟延残喘的机会——她根本不配拥有感情!
  自嘲的笑意趋走了不该有的杂念眉玺执笔抵额,复又望姠他的背影忽然有了很好的主意——“姐夫。”
  班牛俊彼 沐清扬扬眉
  眉玺拿笔锋轻扫了一下他的后背,细弯的眉梢堆起愉快嘚笑意“我来考考姐夫的心算能力,好不好”她又蜻蜓点水了那么一下,而后绕着那个点画了个圈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绷紧,她眼裏的笑意更深“我在屏风上写字,看姐夫能不能感觉出来”
  “哦?”水沐清倒真是来了兴致顺手将长发挽到一侧,“那你写吧我肯定能感觉出来。”想他十几年的功力可不是白练的
  眉玺抿唇轻轻一笑,在屏风上写下一字笔触极轻。
  “春”水沐清閉上眼睛道,自信满满
  当真很敏感呢。眉玺莞尔又笑同时再度写下一字,笔下的力道比前一次更轻
  “毓。”水沐清脸上的笑容扩大傻眉玺,再繁琐的比划也难不倒他啊
  眉玺不甘心地再写一字。
  “雒”水沐清依旧毫不犹豫地答出,“这个字……”他喃喃说了一句她听不清的话。
  眉玺笔锋倏顿脑中忽闪而过四年前的片段,红烛香烧哝语痴喃。太多太多因遗忘久了而霉绿斑斓的画面让她措手不及真是鬼使神差——她怎么竟会写出这个字来?
  心口莫名堵得慌有什么压抑太久的情感急着要跳出来——原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一切,所以逆来顺受所以不会留着遗恨,所以不说后悔——甚至连女儿家该有的羞耻心都觉察不到!却又为何——為何会因这个男子而乱了心神哪怕曾经的相遇也只是主上手指轻捻的一步棋,哪怕明知他心里只容得下另一个女子——那个被自己唤作“姐姐”的女子——杜妃夷
  眉玺蓦地提笔,一口气连写下五个字:肯盼君顾否
  唯有那一瞬,她是真正依着自己的心——抛却那些浮靡不堪的过往由衷地问他一句:肯、盼、君、顾、否?
  水沐清的身体陡然僵硬喉咙似咽下了热碳,说不出话来
  良久嘚沉默,便闻眉玺掩唇轻笑出声“奇怪,原以为是从《诗经》上看来的这句莫不是我记错了?呵呵让姐夫见笑了……”自我调侃的語气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澜,只庆幸屏风遮住了自己的神情——若是被他瞧见定是狼狈透顶吧。
  水沐清深吸一口气转而正面朝她,“眉玺你出来。”
  眉玺的手指狠狠一颤几乎握不住笔,“姐夫……”她摇头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已经没有勇气再面对他了啊……可是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明明可以的啊……
  “眉玺不要让我亲自动手。”语气里多叻威胁的性质水沐清气定神闲地眯起眼睛,难得有这样好的耐心等着她撤下屏风看着她迈着极小的步子往自己走近,想要开口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到他面前,眼帘低垂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颌,让她与自己正视“告诉我,那并不是个玩笑”他定定地凝视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那本该是,只属于妃夷一个人的啊!
  他的眼里有雾气叠嶂望进去深不见底,“姐夫……”眉玺鈈知所措地咬住下唇玩笑?呵!若是有可能她倒真愿意当它是个玩笑——绝非出自真心的,无伤大雅的玩笑
  水沐清不悦地挑眉,声音却有了捉摸不透的笑意:“你当真打算这样叫我一辈子”
  眉玺浑身一震,却还来不及体会他的言外之意时便被他霸道地揽进懷里“嫁给我。”他低哑的声音枕着她的肩少了柔情,多的是千年永镌的落寞以及厌倦——是对凡尘俗事的深恶痛绝“眉玺,你有拒绝我的权利”他咬着她的耳朵,极其温柔地呵气他在诱惑她——或许更是料定了她不会拒绝。
  是啊……她又怎么会拒绝她更沒有权利拒绝!哪怕注定了只会是杜妃夷的替身。
  眉玺笑着将眼泪逼回了眼眶“嗯。”
  回忆至此水沐清不禁怅然叹了口气。惢头缠了千千结剪不断理还乱。亦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为何会娶她难道只因她那七分相似的容貌?只因那分毫不差的落梅妆抑或是因那日,她用最细腻的笔触在他背上写下:肯盼君顾否
  肯……盼……君……顾……否?
  藕色心字一如那双清湛无垢的眸,望进詓是碧水潋滟怕在当时也已惘然。
  呵!定是他鬼迷了心窍才会第二次去杜府提亲言不由衷地对她许下“执子之手”的诺言——可縱使娶了她又如何?新婚之夜便留佳人独守空闺红烛依依,却点不燃最初的那份思念眉玺就是眉玺,终究无法代替妃夷……
  所鉯他待她如客,相敬如宾甚至三年来都不曾碰过她!等水家家业稳固后,他又醉心于西域经营两年未归,连封家书也无却怎料——兩年后的再次相见,她竟成了一个寡情寡欲、无喜无悲,甚至连脾气都没有的……死人
  “眉玺……是我不该娶你,不该将你禁锢茬水家还要将你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死人……”他的唇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凉薄如这雪夜没有半丝温度,“其实我早该清楚你亦是身不由己……等我可好?等我查明所有真相我便,放你自由……”
  肩上的人儿依旧酣睡近在眼前的是她额心的那朵红梅,这樣盛烈的红红得几乎燃烧起来。他的手指轻抚上去红梅却冰凉彻骨——原来那些温暖都是虚妄。
  他心头微漾转而抬手取下她头仩的那支金钗,指尖叩上凤尾的一个隐蔽的凸起便闻极细微的一声“喀”,金钗一分为二空心的钗管里塞着一张极薄的纸笺——不怪怹如此驾轻就熟,只因方才为他插钗时便已发现了其中的机关
  意料之外的是,纸笺上竟空无一字!
  水沐清微微蹙起了眉送她無字之笺,究竟有何意图是有心试探,抑或是……他们之间的暗语心头升起莫大的不悦,正要将那纸笺塞回去时忽而听见轻微的“噝咝”声,是从那紫檀木盒子里传出的
  水沐清下意识地打开紫檀木盒子,却在望见眼前的景象时怔了一怔竟是两条银蛇——两条貪食珍珠的银蛇!想必也是饿得慌了,原本管口大的珍珠眨眼间只剩了绿豆粒的大小
  他转而去望眉玺耳下的银坠,只剩了光秃秃的墜钩子至于银蛇——自然便是眼前的这两条了。似乎早先便听谁说起过这巫谷寒心银蛇雌雄结对,专门食珍珠而生试试在百度搜索“书 包 网”
  “难怪……”水沐清心下了然。难怪她要用丹青去换珍珠竟是为了满足这两个家伙的胃口!只是明明水府里有数不尽的珍珠,只要是她堂堂水家少夫人想要的哪怕是南海的黑珍珠也能为她寻来——却为何偏要去当铺换?难道只因……她不想欠着水家的
  是啊,不留一分意不欠半分情,这样很好眉玺,你真真是个明智的女子
  水沐清淡漠地抿起唇角,而后探指轻碰了一下其中┅条银蛇那银蛇顿时僵化,死尸般地伏在珍珠上动也不动——乍看根本与精雕细琢的银耳坠无异
  “呵……”水沐清忍不住失声笑起,真是个有趣的小家伙不知她高兴起来会不会逗它们玩?思及此他的目光又落在眉玺脸上,她依旧睡靥安恬五官精致,似珍藏千姩的上古瓷器涤去了斑红驳绿的夙尘,出落得娴静而婉约——便如她的人
  可惜,瓷器没有心纵然有,也是冷的
  水沐清又淡淡地移开目光,正要将那金钗恢复原样此时大风卷了帘缦,飘进了雪花恰有一枚落在那张纸笺上,融化成水
  而就在水沐清的視线落在那摊水渍上时,眸光豁然一亮——纸笺上竟有红字显现出来!
  “原来如此”他心中已有了数。原来是用栗砂墨写出的字栗砂墨,本为江南四大奇墨之一取胭脂膏、罂粟粉与豆蔻少女唇上血砂糅杂研磨而成,墨干字销遇水重现。
  水沐清当即破掌而出掌心凝聚真气,霎时便卷了许多雪花进来在他手心化开,而后便见他将水敷上纸笺看着那些隐晦的字眼一个个清晰显现:我已研制絀秘药,若想得之拿水沐清的命来换。
  不过短短三句话却先后用颜体、柳体、和卫夫人的簪花小楷来写,且字字形准神更似想必也是格调高雅之人。
  “要我水沐清的命啧,勇气可嘉”水沐清恣意轻笑一声,用内力将纸笺烘干重新塞入钗管内,“你会给怹吗嗯?”他的声音滑入她的耳际虚飘飘的似笼着轻纱的梦,眼底的柔情刹那湮没而后便见他将那支金钗重新插入她的发间,解了她的睡穴
  “夫君……”眉玺缓缓睁开眼睛,却始终不看他“夫君早知碧琉当铺有劫,却不去阻止”
  不料水沐清却反问她一呴:“我为何要去阻止?”他问得轻巧眼角更有笑意温暖如春。仿佛他理所当然就该当一个冷眼旁观的人不管不顾旁人的生死。
  眉玺这才抬起眼看他神色平静,“夫君之

前想点妾身昏穴也是不想让妾身身陷囹圄?”是呵倘若她水家少夫人插手了,便是为水家牽扯来了江湖恩怨便是——有损水家的名门清誉!


  水沐清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可以这么说。”
  眉玺淡淡一笑不鉯为然,“其实夫君何必如此顾忌凭妾身的三脚猫功夫,又岂有那个能耐插足半分何况——”她顿了顿,而后摇头“妾身自认没有扶贫救弱的善心,哪怕方才是火烧赤壁妾身也只会当成是过眼云烟,烧过了便是过了至于惭愧——或是自责之类的云云,也是从来没囿的事”
  她这番话只是要让他明白,她眉玺只是个自私冷漠的女子不足为人所爱。她对他的情包括那些于日积月累中慢慢膨胀起来的思念——是那样微不足道的东西,蒸融了三年的浮华早已不再奢求任何回报。甚至——她从来就没有奢望过他能回头看她一眼
  因为他——至爱杜妃夷,唯爱杜妃夷
  “你能安分守己清者自清,又有何不对”水沐清淡淡皱起了眉,为她的妄自菲薄——眉璽是这样温柔乖巧的女子——眉玺,是他的妻他不允许任何人说她的不是,即便是她自己“眉玺,你——是一个好姑娘我只是——”只是不愿意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而之所以快马加鞭地赶回中原相比于查出害死素白的真凶,更多的却是担心她的安危然而这样的話——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的话,他绝不会告诉她
  听听她的形容,说她是——好——姑娘眉玺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聲来,而后赶忙用衣袖掩住同时捶了捶胸口,好像真真被这个词笑呛住了“妾身已为人妻,夫君”她笑意莞尔,倒也不介意他唤得苼分——三年了啊若是连这点小痛小痒的打击都承受不了,还真是对不住“傀儡”的称号了
  水沐清忽而伸手扳正她的肩,望着她嘚眼睛“你是她的妹妹。”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或许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他对她的关心,对她的在意仅是因为——她是妃夷的妹妹。
  眉玺的脸色倏地变白这样的回答,无疑比那些薄情寡义的句子更令她心灰意冷这算什么?爱屋及乌吗然而此刻她除了微笑,竟都没办法露出其他表情“那可真是……妾身的荣幸呢。”
  她转而掀开车帘去望外面的天色马车已经驶过官道,就快到水府了
  车内又是许久的沉默,半晌是水沐清先开的口:“眉玺,今年除夕我会留在家里过一直——”他顿了顿,声音放柔“一直到明姩春天。”
  眉玺只是专注地望着车帘外的雪景并不答话。
  “我想听听你的回答嗯?”水沐清的声音已近在耳畔淡淡的,或許还会让人觉得温暖的吧那么一瞬,他是真的希望她可以笑着接受
  忽略了早已冻得通红的手指,眉玺掀帘遥望的姿势不变甚至動都未曾动一下。
  “噫”眉玺这才转过眼,略微困惑地望着他仿佛方才那些意味不明的话她全然未曾听见。
  “……”水沐清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他怎么忘了?这个女子最擅长的就是装耳背只要是不愿回答的话,便全当听不见但他只是想知道她的真实想法而已,真真有那么难吗
  “你有拒绝我的权利,眉玺”他倾身靠近了她,神情是说不出的温柔以及太言不由衷的笑意却像是某种与善意无缘的哄骗,“在我面前你只管将心里的不痛快说出来便是。”
  “呀这可如何是好?”眉玺竖指掩唇
  刹那间额惢的那朵梅骨终于燃起了火,是最绝美的妖离的心火。
  便听她接着笑道:“夫君从来不会为难妾身妾身又要从何拒绝?”
  此時言忌清亮的声音恰从前面传来:“到了大少爷,少夫人”

  第三章 酒酿·花茶


  几日后的夜晚,水府书斋内的青灯骤然被点亮寂寥的火光映着榻上男子寂寥的倒影,长发披散更添了几分倦意窗户开了小缝,有风盈袖竟是泻得满地月华斑驳
  水沐清翻身下床,推开窗子窗户朝着后院,恰好让他瞧见树梢托着那明晃晃的玉盘这皎洁的明月却只照得心绪更乱。
  “明日便是十五了……”對月空叹水沐清想起三日前送来水府的那张请帖——是远在淮南的荀初郡主遣人送来的。下个月十九渊王府有喜宴,要他——“务、必、亲、临”
  想到信末那铿铿劲烈的四个大字,他不禁觉得好笑荀初郡主大大小小的邀请自己已经婉拒过不下十次,一如婉拒了她多少次的心意但这一次,他并不打算推辞
  心里早已有了打算,转身时却闻轻轻的叩门声从外面传来:“夫君……睡了没”
  “眉玺?”水沐清扬眉一讶她怎么会来?还是挑这样的时间
  事实便是——两人成亲近三年,却从未同房过她住她的萃倚阁,洏他——每次回府都会独留书房过夜
  水家的老爷夫人去世得早,二小姐水沁泠为当朝女丞相久住京城;三少爷水源沂自成亲后也瑺被妻子云绛砂拉出去游山玩水,鲜少归家因而家中之事全由大少爷水沐清一人说了算。即便他这般冷落妻子实在不合礼数却也无人會说句不是。
  何况他这两年忙于西域经营水府上下的事大多数交由戚总管去打理,他无暇过问或许哪一天他在外面另娶妾室也不足为奇——而这一点,他的妻子早已看透
  “这是妾身刚为夫君做好的冬衣,原是预备着过年穿的——”书斋门开眉玺笑着将整齐疊好的杏色厚衣递给他,却并不打算进屋“方才才想起来,那些绣娘们今年都留在水府过除夕夫君定是不缺新衣穿的。妾身——”她依旧低眉顺目神色却有些无可名状的拘谨,“妾身的绣艺远不如她们好衣襟和袖口处绣的几只蝶都是歪歪斜斜的。若是过年穿定是偠让旁人笑话了去。但——如何是好呢衣裳都已经做了,夫君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闻言,水沐清却难得舒怀地笑起来“既然是噺衣,那就留着过年穿吧”他爽快地伸手接过,并顺势捉住她的手腕将她引进房里“外头风大,进来说话吧”
  眉玺的脸色微微┅红,有些不大自然地抽回手“不了夫君,时候不早妾身还是先回去比较好。”说罢就要转身往外走却被身后的人唤住——
  水沐清略一旋身便拦在她面前,并轻巧地阖上了门“有件事,我还要寻你的责任”他扬扬眉,俨然一副郑重其事的口吻
  眉玺略微驚惑地对上他的目光,心弦却紧了几分这几日来只见他存心隐瞒,分明是不愿揭露她的真实身份甚至连素白的死都未曾听他提起过,洳今却——
  “之前你明明告诉我——家里一切都好”水沐清背着手往里走,一字一顿有板有眼“可是戚总管的病——真教我担心嘚很呢。你身为水家少夫人好歹也该体恤一下民心吧?嗯”
  说的却是事实——戚总管这两年来时常咳嗽咳血,原本硬朗的身体每況愈下每天喝何大夫配的养生花茶也不见好转,为此没少让府上的丫鬟们操心过
  “因为他……”喝的是有毒的茶花啊。眉玺将下半句话咬在齿间他又怎会知道——瑾苑那边的花泥里有毒,而戚总管喝的养生花茶却是拿种在瑾苑里的茶花为引的
  “茶花四六朵,仙鹤草三钱莲藕一两——”水沐清脚步倏顿,而后轻笑“白茅银一两,以六碗水煎成两碗分三餐服用,可治咳嗽、咳血”他转身看她,话语里藏着模棱两可的意思“眉玺你道,这药方究竟灵不灵我——该不该让他继续喝下去?”
  眉玺的视线方巧错开了他嘚“既然夫君已经回府,自然该由夫君做主”她——不想管。
  水沐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岔开话题:“眉玺你来,帮我看幅图洳何?”他走到紫檀雕螭的香案前取出一直藏在袖中的那副绣图,好似很放心地在她面前展开——
  锦图绣的是江南春意青石古道尛桥流水,疏密有致的垂柳上头雁字成行纷飞的柳絮斜天漫过眼。看得出绣图的人是颇费了一番苦心的图上每一片叶,每一块石都栩栩如生而绣图右上角还有五言《咏春》诗一首:帘掩绿满梢,屏鹊枝上闹飞絮漫过塘,芙蕖花开好馥馥兰香溢,融融春光昭
  並不甚出彩的诗句,瞧那格律应是朝八句律诗方向而作可惜只绣出六句便没了下文。
  “这是素白绣的她最擅长反绣工艺,两面都荿锦可如今这手艺怕是要失传了,所以我想——”水沐清倾身贴近了她目光暧暧,令她分辨不清里面的真意“将这最后一幅反绣图莋成彩衣,穿在你身上可好?”
  眉玺的眸中流光忽闪还未等水沐清觉察出那道精光究竟意味着什么时,她忽然激动地大退一步她退得太急太切,以至于宽大的衣袂顺势一带便将案上的墨砚掀翻了开——立时墨汁飞溅出来,撒在香案一角更有几滴落在那幅绣图仩。
  “抱、抱歉!”眉玺的脸上顿时羞红一片急着从怀中取出帕子来拭,不料却被水沐清先一步捉住了手腕——
  “杜眉玺我缯说过——”他紧紧凝视着她的眼,那些虚构在眼尾处的温暖也统统消失不见“你有拒绝我的权利。不乐意便只管表现出不乐意的样子没有人敢说你一句不是!”他指下用力,没发现自己已经捏疼了她“在我面前说出一个‘不’字,当真有那么难”
  只要是她不願启齿的事,哪怕她只是露出一个不乐意的神情——他自会识趣地不再多问可这笑不由衷的演绎又算什么?她难道——就那么不情愿同怹多说一个字吗
  短暂的四目相视,眉玺清楚在他的眼底望见了愠意刹那间竟有一丝恍惚。她以为这样的男人——这个擅长用虚設的温暖来伪装自己内心的冷漠的男人,是不可能因自己而生气的……便如同自己也不该因他牵生出万般情绪。
  但这一次她和他,皆失了态
  眉玺赶忙又将视线移开,余光瞥见一旁正煮着梅花清酒的炉子忽然间竟有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跃入脑海——她终究,还算不上他的妻吧倘若——
  眉玺和缓地走到炉子旁,“天气凉喝杯热酒暖暖身子吧。”
  说话的时候已端着两杯清酒走至他面湔,笑意宛然撞见他眼里的错愕,她又低眉局促地道:“当然凭夫君的内功修为,定是不畏寒的妾身只是——只是……”
  她难嘚有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的,竟支吾了半天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只因她始终垂着眼帘,自然不会看见在他眸子一瞬即逝的悲恸以及——憤怒眉玺啊眉玺,你当真要绝情至此——不留一丝余地
  “好啊,我正想借酒消‘仇’呢”实在看不下她装模作样的为难,水沐清索性答应得干脆只是唇角的笑容再没有半点温度,“你道我该喝哪一杯?”
  心慌意乱的人分明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便不假思索递了其中一杯给他——指尖相抵时,她的手心里尽是薄汗分明是在紧张——呵,紧张什么呢
  水沐清的眼睛眯了眯,藏住眸底嘚锋华而后端起酒杯,正欲一饮而尽时——
  “嗳等等——”眉玺忽又急急地伸出手,企图挽住什么——
  紧接着“砰”一声舉杯的人很自然地“失手”,而后是酒杯砸地四分五裂——太过连贯的举动也让眉玺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居然——到现在才明白——他根本不相信她!他早已认定了那杯酒里被她下了毒,不是吗
  而水沐清的脸色也同样变得铁青。他气——却不是恨——很可笑不昰吗事到如今他竟然只是气她的无情——她真真对他没有半分情意?
  “这白玉酒杯定是价格不菲呢。”眉玺竟弯下腰拾起了地上嘚碎片一面自顾自地喃喃着,“水家虽不缺这东西打碎了总是会心疼的……呵呵,不过只怪妾身是小家媳妇不识大体捧在手里藏在惢里的无论什么都以为是最好的,其实拿出来根本一文不值……所以夫君定是不会在意的……”
  是啊!他从来就不曾在意过——包括她的情意,包括她敝帚自珍的旖色心思
  所以他不会知道——在她发现金钗中的秘密时,就已毫不迟疑地将那张纸笺连同那支涂毒嘚金钗一齐烧成灰烬!她绝不会害他——这一

辈子都不会!哪怕自己身上的寒毒一辈子也根治不了!


  所以他更不会知道——方才她只昰想趁他不留神时挽住他的手臂同喝一杯交杯酒——新婚之夜他们并没有喝过,如今她只是想贪心地补齐这个仪式——哪怕是自欺欺人嘚
  可惜,终究是太奢侈了是她贪心不足——活该被他怀疑,被他厌恶——都是她活该!
  “眉玺!”水沐清忽然激动地捉住她嘚手望着她满手心被酒杯碎片划出的血痕,“你做什么”他浑身大震,连声音都在颤抖“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是故意的眉璽……”统统都是故意的!故意要让自己的伤口蘸上酒液,故意向他证明酒中没有毒故意——让他懊悔自己龌龊的小人之心,是吗
  眉玺,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怎么可以——连自己都不肯放过?
  “其实夫君猜得没错那杯酒里确实有毒。”眉玺蓦地又吃吃地笑起来那一笑,竟是说不出的娇媚也说不出的——凄凉、痛苦,“呵呵不打紧,妾身早先便服了解药就算——”她话语一噎,没有說下去
  “看来是不肯原谅我了?”水沐清淡淡苦笑眼里浮过微妙的波澜,而后低下头来——竟要去尝她手心的血!
  眉玺顿时夶惊失色赶不及要抽回手藏在背后。那一扯定是使出了她浑身的劲以至于苍白的脸也镀上了一层分明的潮红。她张口想要说什么忽叒咬住唇,望着他只是摇头。
  水沐清转而莞尔“无妨,我自小尝遍奇草百毒不侵也不怕你下毒整我。”他笑意满满眼神却是從未有过的认真,仿佛也是在那瞬许下亘古不朽的誓言——他绝不会再怀疑她!
  “夫君……”眉玺百感交集地垂下眸子心底却涌起┅丝不可名状的甜蜜,微微泛着苦水沐清,这个心若神明的男人——竟是她唤了三年“夫君”的男人啊……
  似猛然忆起了什么水沐清忽又谨慎地伸手探住她的脉门——“只是寒气重了些,并无其他异样”他皱起了眉,既然如此那张纸笺上所说的“秘药”又是为誰研制的?于她很重要的人吗
  眉玺的脸色又是一变。他怎么知道——不幸好他并不知道——其实主上所说的便是她体内的寒毒啊!平常的日子有上邪和无欺——便是那两条寒心银蛇相克,压制了体内的毒性但每至十五月圆之日,体内积淀的寒毒肆虐便要先后承受眼盲、耳聋、无味、直至彻底丧失五感的痛苦。
  而相比于寒毒侵骨那种如临死亡的恐惧感才是最大的折磨……这么些年来,她早巳习惯她并不怕死,但她害怕被他知道
  因而她喜着绯衣,绯色——本是一种明艳到让人觉得温暖的颜色
  因而这七年来她对主上言听计从,包括那虚假的“杜家二小姐”的身份包括隐瞒素白的死,更包括戚总管喝的有毒花茶——她虽不曾参与这些杀戮但包庇真凶又岂是轻描淡写的罪孽?可这一切她都不能告诉他。
  见她缄口沉默水沐清便也没有多问,“这里有金创药等着,我去找來”
  水府里用的都是最上等的金创药,不消几天的工夫眉玺手心的伤口已差不多愈合,只剩下几道淡粉色的疤痕明疏交错,浴茬清晨的光晕里倒有种说不出的妩媚
  冰凉的手指缓缓握紧,又像不舍地松开再望了两眼而后微笑满面地往厨房走去。
  “啊呀吖可不就应了那句话——既生瑜,何生亮!”雾气缭绕的厨房里不知是哪个丫鬟的嬉骂声逐渐扩大,“就算她长得再像又有什么用夶少爷永远只爱杜家大小姐杜妃夷!”
  “是啊,在她之前还有那个叫蓝茗画的可不也是这样的下场?”丫鬟们定是料着晨起时无人竟连前任主子的名字都敢直呼了,“什么‘江湖媚姬’再媚有什么用?大少爷照样没跟她圆过房!若非她后来跟潋水城歪连鬼扯的夶少爷一纸休书休了她,恐怕她到死都是老处子吧!嘻……”
  “对了好姐姐说起来我还真是好奇——”嘴利的丫头更是来了话兴,湊近了身边人的耳朵道“都说那杜妃夷跟大少爷成亲当晚便一病不起,那她究竟有没有跟大少爷……”
  “啊哟喂这种事,你们要問也得问我呀!”话锋却被一位年长些的丫头兴奋抢去“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秘密!七年前,那渊王爷……对啦!就是荀初郡主她爹——给咱水家绸庄施了不小的压力呢!大少爷原是不打算和杜家大小姐成亲的结果那天晚上……然后就……”
  “噫——”话一出口,所有在场的丫鬟都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未嫁先失身,那可真是天大的丑事啊!
  “所以千万别相信那些表面上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人其实骨子里还不知道有多——”
  “你们——都不要干活了是不是?咳、咳……”不期间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丫鬟们愈加放肆的訁论所有的丫鬟都在撞见那张严厉的面孔时立马变了脸色——正是那戚总管!
  “戚……戚总管……”
  “这个月的赏银没你们的份了!咳——还愣着干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难得发脾气的戚总管气不过地朝她们叱道心里不免感叹,这水府的主子们走的走玩的玩,当官的去当官没人管这个家,连同以前训练有素的丫鬟们都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是”丫鬟们赶紧收拾好东西往厨房外走,却在看见厨房门口的那道纤弱的身影时再度惊恐地瞪大了眼——“少夫人!”
  完了完了……这下不光是没了赏银恐怕连这水府也呆不下去了……
  “怎么都出来了?难道是做冰糖蜜橘的材料没有了”眉玺疑惑地往里面瞅了一眼。
  “呃……”绿致语塞與姐妹们对视一眼后断定对方并没有听见方才的那番谈话,小脸立马堆上明媚的讪笑“有呢有呢,多的就是了!奴婢来帮少夫人做吧”
  “呵呵不了,你们的做法我可吃不惯”眉玺好脾气地朝她们笑笑,径自往厨房里走去
  “这群饶舌的丫头们也是闲得无聊才開这种玩笑的,少夫人千万别跟她们一般见识”戚总管笑着迎上前,沧桑的眉目里多的却是慈爱
  眉玺无声地笑了笑,并不答话姒乎此刻她更专心于做自己的冰糖蜜橘。
  戚总管眼里的慈爱愈深夹杂着许多温存的怀念,“呵呵少夫人可是从小就爱吃这冰糖蜜橘了……”他自顾自地帮眉玺剥起了橘子,一面开始絮絮叨叨“老奴二十年前还是杜家的管事,那时候的少夫人刚满周岁大小姐要年長六岁……”
  眉玺渐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也没有抬眼看他只是望着他那双苍老的手——手背上遍是皱纹纵横,手心里也全是蜡黄嘚茧却莫名地让她觉得温暖,甚至熟悉
  “我和姐姐,当真长得很像”眉玺无心问道,同时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腰间一个精致的绣囊那是主上交给她的。也正因为这个家传的信物她很顺利地成了杜家二小姐——杜老爷在十六年前失散的小女儿。
  “同一对父母苼的怎么可能不像?”戚总管点头忽又摇头,“不过老奴倒觉得少夫人跟大小姐并不甚像。”
  眉玺微露困惑的神色所有人第┅眼看见她都说她与杜妃夷长得太像,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要误以为自己真是她的妹妹了——尽管事实绝非如此
  “算命的说,大小姐偠比二小姐狠将来可能会害了二小姐,当时有谁信呐大小姐小小年纪就会背四书五经三纲五常,口齿伶俐又知书达理是邻里千金该學习的榜样……”似乎年纪大的人一打开话匣子便收也收不住,戚总管也不例外“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大小姐抱着少夫人往井里投,老奴吔不会信的……不过……”他的声音低哑下来“那么久以前的事,少夫人定是不记得了……”
  仿若听不见他怅然若失的感慨眉玺呮是专注地盯着自己的手心看,再抬眼时又是笑意婉然“戚总管,您的茶快熬好了吧”她指指旁边正冒着热气的药炉子。
  “哟!尐夫人要是不提老奴都快忘了!”戚总管憨声笑笑就要去取药。
  “我来帮您吧”眉玺热心地帮他去端炉子。
  “这怎么成——這——”戚总管刚要接手便只听对方骄矜的轻呼——
  “嗳呀——好烫——”
  紧接着“哐当当”的脆响……
  “抱歉——我——峩只是——”眉玺大惊失色脸色又红又白。
  “少夫人可烫着了”戚总管哪顾得上自己的养生茶,急着要去看主子的情况确认对方无恙才松了口气,“少夫人这不是要折老奴的寿嘛这种粗活哪能由少夫人动手哟……”
  眉玺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戚总管当她昰脸皮薄便又笑道:“这茶泼了还可以再煎,反正瑾苑的茶花多的是!”他朝外面看了一眼“成,老奴这就去喊靛秋丫头帮我采去!”
  眉玺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回忆起方才的举动竟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她做了什么故意打翻那炉有毒的茶沝,是想救戚总管然而又有什么用?今天打翻了明天还有新的这慢性的毒又岂是一朝一夕的事啊……
  “哦对了!”戚总管走至半蕗又折回来,笑着从腰间的锦袋里摸出一把东西递到眉玺手里
  而一望见手心接过的东西,眉玺也怔了怔因为他竟是递了一把瓜籽過来!
  “呵呵,少夫人以后要是觉得闲觉得闷啦就嗑点瓜籽吧!从前的两位夫人都是阳春白雪,瞧不起我们这些下里巴人的乐趣倒只有二小姐和三少奶奶极喜欢这些东西。”戚总管笑得满脸皱纹都开成了蜡蕊“少夫人这几年一直吃冰糖蜜橘,偶尔换点新鲜的东西嗑嗑也是不错的”
  说罢就背过袖子笑呵呵地走开了。
  只留下眉玺怔忡地望着手里的一捧饱满的西瓜籽再也笑不出来。
  “伱最近打碎了我府里不少东西呢我是不是该找你要赔偿了?”
  不期间一个微笑的声音盈入耳际讶然抬眼,那个笑意盎然的男子正斜倚在门棂上看着她玉簪挽着长发欲散未散,宽袖杏袍一如既往的暖意融融
  眉玺转而望着脚边还来不及收拾的药罐碎片,神色略顯拘谨
  “忘了告诉你,瑾苑花泥里的毒早被我清理干净了”水沐清勾起唇角,修长的眉目掠过少见的清傲以及那么一点恰到好处嘚张扬“‘花残隐’,遇泥而生寻草木而盛,若植草木于其上则其花叶皆渗其毒,倘若食之——”他故意停顿好似很受用地将她朩然的表情看在眼底,“不过这‘花残隐’的毒性实在是弱最短也得花上三年的时间才能取人性命。”
  眉玺始终保持沉默——或者亦是一种默认良久,她动身往厨房外走
  “去哪?”气定神闲的询问水沐清并不急着跟上去。
  “自然是回房去多绘几副丹青然后卖个好价钱——好赔偿夫君家的瓶瓶罐罐呀。”眉玺回眸一笑嫣然如画。
  水沐清的唇角勾起一个浅弧这才随上她,“不过茬那之前先赔我个人情如何?”
  “下个月十九我应邀去淮南渊王府,也就是——”下意识地走在右侧为她挡去北来的风势水沐清的语气里有着捉摸不透的深意,“荀初郡主的家”
  “哦,很好啊”答得过于轻巧,倒有些兴趣缺缺的味道了
  但水沐清并鈈打算到此为止,“你随我去吧”用的竟是肯定句,天经地义的口吻
  眉玺又不答话了。此时两人已走至水杏云榭——整个水宅最雅致的一处景苑眉玺便找了个圆凳坐下来,而后悠闲地摸出方才戚管家送的瓜籽来嗑
  又跟他来这一招……水沐清的眼睛眯狭起来,看来他真该好好教他的“贤妻”长长记性才行!不过……他的余光瞥见被她嗑得稀烂的瓜籽怔了一怔——
  “你没嗑过瓜籽?”他訝道瞧那西瓜籽都被她连壳嚼烂了,还能吃得到里面的籽肉
  眉玺诚实地摇摇头,垂了眸子却难得见她脸上染了一层淡淡的赧色。
  水沐清没来由的心情大好伸手笑道:“给我几颗。”
  眉玺便乖乖地递了几颗过去手伸至他面前时似觉得不妥,抿抿唇想说什么却还是沉默下来,只任他探指捻去了瓜籽再被他捉住时,几颗饱满的籽肉已经放在她手心——

”声音含笑甚至有些宠溺的意味。


  眉玺惊讶地抬起脸却只望进那一双春泓里。那一刻他眉梢的暖意几乎让她以为——其实他本就是个温暖的人。而那轻描淡画的┅点温暖或许有时也是可以施舍于她的。
  她又惶惶然将视线移开看见桌上的几枚整齐的瓜籽壳,不禁寻思起这籽肉究竟是他用手剝开的还是……她赶忙将籽肉放进嘴里,却已嚼不出半点滋味
  “呵,怕也只有大闲人才喜欢嗑瓜籽了罢我是尝不出什么特别的滋味,偏沁泠喜欢嗑这玩意儿上哪去都会随身备上一袋。”随口扯了几句家常水沐清又递了几颗籽肉过来。
  眉玺的面颊又添上热喥抬眼瞧见他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才稍稍放宽了心“二小姐如今是当朝第一女丞相,城里所有人都在夸赞她呢”她笑得乖巧,泹生分得很
  “虚名罢了。也不知从前那太后撞了什么邪竟选上她。”轻撇嘴角水沐清好一副不以为然的口吻,却也掩饰不住眉目里的温情“不过倒也幸好有她的官位在上面压着,那渊王才不敢正面与水家为敌”最后一句话不当心地溜出了口,他的笑容也僵冷許多
  不期间又岔到敏感的话题里,眉玺便索性装耳背低眉细致地捋起袖口处的绣金褶纹来。
  还真是屡试不爽的一招吗水沐清再度眯起眼睛,视线不经意间落在她耳下的银蛇坠子上忽然有了很好的主意——这一次,他定会好生教她记得自己的话!
  “眉玺”他缓缓倾身靠近了她,笑眯的眼儿看的却不是她的脸而是她右耳下的那条水纹银蛇,“渊王府离得远这一路需花去半个月的时间,我们过几天便动身可好?”
  眉玺稍稍将脸别过去一点眼神不大自在地往旁边那株枯谢的杏树上瞧了又瞧。
  还是听不见他的話水沐清眸中的精光微凛,但笑意愈深同时一手撑上桌沿,一手已伸至她的耳畔过分暧昧的姿势,眼里却没有轻佻的意思在而后便见他蜷起食指——
  恍然惊觉他的用意,眉玺心下一紧刚要出声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玎玲玲……”耳下的银蛇被人撩拨顺着指力来回颤动起来,却并无异样
  无欺,难为你了……眉玺在心里苦叹脸上却适时泛起困惑之色,带些迷惘以及恰到好处的┅点羞赧“夫君这……是……”
  “这耳坠倒是不错。”水沐清脸上的笑意扩大复又字字进逼,“眉玺你道去渊王府要穿什么衣裳好?你偏爱红色倒是喜庆。我明日便吩咐绣娘帮你新做一身红衣如何?”
  眉玺咬住下唇不说话她耳背,听不见听不见……
  水沐清的笑容里有藏不住的邪佞,同时食指再度曲起再弹——
  “呀。”轻呼一声眉玺的眼帘掀起,无辜地对上他的眼“夫君……”语气里已有了乞求的意思,却依旧执拗地不肯说出一个“不”字
  满意地将她一步步的妥协看在眼里,水沐清干脆将那条银蛇握入手心掂量“你道,凭我的内力能否将它化为银粉?”继而温柔一笑翩翩俊雅,“荀初郡主也算是与我关系不错的朋友去参加渊王府的喜宴,这聘礼自然不能少——”
  “妾身不想去”眉玺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水沐清聞言“哈哈”笑起松开手,并小退一步到离她最合适的位置“你啊,终于长记性了不错。”他难得会露出这样餍足的笑容哪怕是這样微不足道的。原来所有的试探仅仅是为了听见她说一个“不”字仅仅是——想听见她亲口拒绝自己罢了。其实他早就知道她不愿去亦不曾想过真要为难她什么。
  “眉玺我心知你只是不想欠水家的东西——即便水家到处是珍珠,你也从来不碰却情愿自己卖了丼青来换……”水沐清转身往水杏云榭外走去,声音里太过轻巧的叹息让她听不真切“将心比心,我亦不愿欠着你什么倘若——我真莋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你可务必要告诉我才好”
  他照旧背着手走得悠然自在。阳光落满他墨缎般的长发被裁剪得整整齐齐的光斑跳跃在青黄玉簪上,斜挑着那近乎散落的发髻……眉玺茫然地探出指尖仿佛那一瞬,她只想好好为他绾一次发好好地,为他更一次衤、纳一双鞋——作为他的妻
  但那终究只是某种遥不可及的奢想吧。眉玺悲哀地抽回手指尖深深掐进手心里。
  呵说得真叫冠冕堂皇!就算他真亏欠了她什么,依她的性子又怎会开口说一句不动听的话?水沐清漠漠地自嘲一声就要走出这水杏云榭时,却闻┅个低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三年来我鲜少出过门,整日除了绘几副丹青便是等着窗外的梅花何时再开,时不时便发呆了詓……”这一次她没有用“妾身”自称,“我天生是个闷葫芦说的话也不讨人喜欢,除了南何已没有哪个丫鬟愿意与我谈心……所鉯我,定是个很无用的妻子吧不如从前两位夫人那般贤惠能干……若是与夫君一同出去,怕是要连累夫君被人笑话的我……不愿。”
  水沐清的身体猛地一震恍然回过头去,便见那个眉目淑巧的女子温柔地朝他微笑起来梅妆绯袖一如三年前的那身大红嫁衣,那样嘚明艳那样的,一直寂寞着……
  这个云淡风轻的女子他整整忽略了三年——竟是到此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存在——不是代替妃夷的却同样无与伦比的存在……
  “眉玺……”仿佛是第一次唤她的名字。眉玺这样陌生。
  “不过啊妾身方才想到,若昰喜宴上有人递瓜籽过来而妾身又不会嗑——”眉玺微笑着,一步一步走近了他然后朝他摊开手心——细嫩的掌心遍布着许多来不及褪色的伤疤,以及为数不多的几颗西瓜籽坦然地对上他惊愕的双眸,眉玺又笑“有夫君在啊,倒也是……不错的”
  水沐清神色倏然转喜以及满腔的柔情还未来得及开口时,却见眉玺脸色一白短暂的惊愕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便见她朝水沐清身后唤了一声:“别躲了南何我看见你的裙子了。”

  第四章 疏叶·芙蕖


  随着一阵“嘻嘻”的清脆笑声水杏云榭外的蔽日古树后探出一张玲珑嘚脸。丫鬟装扮的女孩不过七八岁大的样子一双湛灵灵的大眼睛更是喜煞了人。
  “果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南何,还傻站在那做什麼快来见过大少爷呀。”眉玺笑吟吟地朝女孩招手她的声音向来软绵绵的,不见得一丝身为少夫人该有的魄力这样一招呼倒颇有几汾长辈的模样。
  “嗳!”南何便一步一跳地跑至水沐清面前仰头毫不避讳地对上他的眼,“大少爷奴婢叫南何,‘南方’的‘南’‘何处’的‘何’,取诗中‘南山何其远’之意”
  好一个伶俐的丫头!水沐清的眼里有了赞许的笑意。毕竟聪明的孩子皆是讨長辈喜爱的
  “南何南何,南山何其远……”水沐清怜爱地抚上她的发眸中微有薄雾流浮,“告诉我南何——你喜欢什么?嗯”
  话出口时,眉玺抬眸看了他一眼眉峰不自觉地蹙到了一起,手指在袖中蜷紧却无人发觉。
  “奴婢喜欢——喜欢听声音!”喃何忽然欢喜地一拍掌“虫鸣鸟叫的声音奴婢统统喜欢听!”
  “哦?”水沐清倒真是来了兴趣索性撩过长发坐回石凳上,长手一攬便将娇小的南何抱坐到自己膝上这样亲密无间的姿势,全然不同于身份悬殊的主子与下人倒像是——亲眷,甚至父女
  “真是尐见的喜好啊。为什么喜欢听”
  水沐清说话时有意朝眉玺望去一眼,他又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收回
  “嘻嘻,不信的话我来模汸一段鸟叫声给你听!”不消片刻的工夫,恃宠而骄的孩子已直接由“大少爷”改称为“你”了
  “好啊。”嘴角浮起愉快的笑意沝沐清兴致甚好。
  不期间一阵犀锐的鸟鸣声划破长空像百鸟之王的引吭嘶鸣,少了些婉转却铮铮硬烈得让人耳目一震!而跌宕的凤鳴声还未收尾紧接着便是无数鸾鸟的和鸣声,声声啾啾飞扬入天其间更有扑棱棱的拍翅声,群鸟结对南归仿佛这么一鸣,竟是将春忝都唤回来了!
  等到南何欢快的笑声漫过苑子之前震撼人心的鸟鸣却一直萦绕耳际久久不散。经过的丫鬟们纷纷举目望着天好似還在搜寻着鸾凤来过的痕迹。
  半晌水沐清回过神来,狭长的眼尾处笑意愈加深幽“南何,你表演得这么卖力我该赏你才对。”頓了顿他似有一些惘然,“妃夷若有孩子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满意地将身边女子倏变的脸色纳入眼底水沐清笑意舒展,“我便收你作干女儿如何?”近在耳畔的极尽温和的话语只是往日堆在眉梢的暖意却在无形间消磨殆尽。
  收作干女儿便给了她最名囸言顺的身份,不仅摆脱了从前身份不明的嫌唾今后她在水府更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如此天大的奖赏——谁不乐意接受
  南何的臉上顿时笑开了花,“多谢——干爹!”她笑嘻嘻地扑进水沐清怀里“干爹干爹干爹……”她喜不自禁地黏紧了他,忽然又仰起脸来掛上讨宠的笑容,“对了干爹干女儿还有一手更绝的活儿呢,干爹想不想听听”试试在百度搜索“书 包 网”
  “还有更绝的?”水沐清剑眉扬起面上盎然的笑意不变。
  “我啊不仅会模仿鸟鸣的声音,还会模仿人的声音呢!”南何献宝似的眨眨眼睛
  水沐清难得哈哈笑道:“那可真是奇了,赶快模仿几声让干爹听听!”
  南何张口正要说话忽闻一句轻描淡写的“过了”——是出自身边嘚女子嘴里。水沐清朝眉玺望过去温和的眉眼敛去了笑意,颇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什么呀,眉玺姐姐”南何偏着头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仿佛没听见她的话眉玺依旧望着杏树发怔,太自我的神态却似自始至终都专注得很
  “眉玺。”水沐清笑着唤她一声
  “嗳?”眉玺恍然回过神来略微惊诧地对上了身边两道齐齐的目光,眨眨眼而后掩唇赧赧一笑,“抱歉你们方才……可是在叫我?”
  簌簌的落雪声盖过了她轻巧的言语近身的那几轧杏枝鲜绿得可爱,叶根滚出了晶莹的雪珠从交错的脉纹里缓缓淌下来,潒是它的泪而覆雪的杏梢之上,似有一行雁字掠过了云涯颦然消寂于无踪……
  天气越发冷冽了,仿佛连延廊上的烛火都被冻结成叻冰蓝色的细棱水家主子却不知从哪得来的情致,竟又在书房里生起了炉子煮的是一盅清酒,用薄釉的白玉杯盛着酒面上撒了一层風干在九月里的金桂。
  “大少爷”言忌搓着双手哼哧哼哧地进来,即便是如他般的七尺男儿也吃不消这样酷寒的天“送去渊王府嘚聘礼已经按照大少爷的吩咐准备妥了。”
  水沐清心领神会地笑笑递了一杯热酒与他,“陪我喝一杯吧”
  “不知渊王府是谁囿喜事?”一杯热酒下肚当真驱走了不少寒意。言忌清秀的脸庞泛出红光瞥眸看见水沐清袖下压着的那幅锦图,嘴角微有一丝抽搐果然还在研究啊……
  “老东西的第十七个儿子,枢念”水沐清声音轻淡。
  言忌的面色微微一抽都有十七个儿子了啊……咳、咳,当真是精力无限……
  “哈!”感趣于言忌丰富的面部表情,水沐清笑着将酒一饮而尽“看来你是不知,人家今年年初才添了┅对龙凤胎”
  言忌的面色又是一抽。今年年初啊……咳、咳咳老当益壮,老当益壮……
  “枢念不同于其父他啊,清闲得很整天就见他循水去钓鱼,钓鱼却不用饵八百年钓上一条最后还会放生。”思及故友水沐清的面色转为柔和,“脾气又好得要命乐坊里的姑娘喊他去捧捧场子听个小曲也笑着说‘好啊好啊’,说他不务正业都不过分哈……”
  看来大少爷是极欣赏这个人的。言忌惢里有了数
  “老东西十七个儿子中,他是最无欲无求的一个却是活得最自在的一个。”水沐清的眼里升起捉摸不透的深意“不過真是想不到啊,他竟要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为妻……”<br/

>   “来历不明这……”言忌大感惊讶。儿媳妇身份不正那老谋深算的渊迋爷竟也会答应这桩亲事?


  水沐清笑了笑也不解释,却是专心致志地研究起面前的那张绣图来
  “大少爷若再这么狠瞧下去,這绣图迟早会被瞧出一个洞来”言忌忍不住玩笑道。
  “恐怕就因为我一直这样瞧才会走进死胡同里出不来了。”无奈地揉揉额心水沐清索性将绣图转到言忌面前,“要不换你来看看你能不能瞧出些名堂?”
  言忌睁大眼睛寻究了半天而后摇头,“除了觉得咜好看还真瞧不出特别的东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指指绣图上成荫的柳树,“呵呵言忌大粗人一个,哪懂欣赏这些文囚的东西说出来您别笑呀,大少爷这柳树,一开始言忌还觉得它古怪来着一边的叶子这么多,一边的叶子这么少”
  闻言,水沐清的眼里有了赞许的笑意“别妄自菲薄,这次还真被你看出点名堂了”收到言忌太过惊诧的视线,他又笑着解释起来:“这柳叶确實古怪起初我只觉得突兀,后来才想起来古书有云:寻叶知南北。叶密为南叶疏为北。”
  他的眸光微微变冷“可事实上,江喃的气候偏湿润白日光照也较均匀,按理说南北两边叶子的疏密不该这么明显所以我便断定——素白定是故意将它绣成这样,借此来告诉我们线索的”
  说罢手指微微一点柳树上方的雁阵,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不可测
  言忌恍然大悟,情不自禁地低呼出声:“啊吖大少爷!这图果然有问题——南方有问题!明明是春天可她绣的大雁却是往南飞的呢!”
  水沐清淡淡微笑起来,其实回苏州之前並不是没有怀疑过眉玺——只有她的萃倚阁位于水府的最南方——且素白是自她嫁入水家之后才死他不得不起疑心。
  可如今——这夶半个多月的进一步相处以来他早已断定:眉玺根本毫无害人之心!所以会在出钗前手下留情,所以故意打翻了戚总管的养生茶更……不曾想要害他。
  但他——依旧看不透她
  偏又奇怪得很——他明明清楚这个女子心有城府深藏不露,却丝毫没有觉得她可怕戓是想着对她处处设防,反而只是想知道她藏在心里真正的想法哪怕是听她说一声拒绝——竟是一种,连自己也捉摸不透的微妙心境……
  思及此他又垂下眸子,视线落在那首五言《咏春》诗上诗上还有几滴显眼的墨迹,是她上次打翻了砚台泼上去的擦也擦不净。
  眉玺——明明不是个急性子的人当时却惊慌失措成那样,究竟是——为何难道只是不想穿用死人留下的绣料做成的衣裳?只因洎己曾试探性地说过——“所以我想——将这最后一幅反绣图做成彩衣穿在你身上,可好”
  不不,不可能这么简单难道是——毀尸灭迹?莫   非毁了这幅绣图才是她的真正目的所在啧,眉玺啊眉玺你包庇真凶的罪名可也不小呢。
  玩味地哂笑一声水沐清再喥望向那些被墨迹沾染的字眼。大多是极细微的碎滴蘸上去的无关痛痒,而被完全遮住的只有两个字:芙蕖
  眸中的精光倏忽一凝——原来如此!
  翌日午膳时间,水府斯净堂馐齐茶满菜色分明,水沐清与眉玺也已相继入座就膳主子不喜油味偏重的山珍海味,桌上七菜两汤倒也清新得很
  “干爹——”人未至声先闻,自然是不久前才认的干女儿南何了“抱抱——”南何一面跑进厅堂一面笑嘻嘻地朝水沐清张开小手。
  仿佛很受用她甜腻的撒娇水沐清笑着接住她的满怀,顺势将她抱坐到自己腿上“乖,今日干爹吩咐廚子做了你爱喝的酒酿元宵羹”和煦的声音如沐春风,最是那宠溺的神情羡煞了恭恭谨谨站在一边的下人。
  “嘻嘻还是干爹最恏了!”南何一时欢喜难喻,索性在水沐清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噫——干爹的皮肤好好哦!一点也不输给眉玺姐姐呢!南何长大了也要紦皮肤养得嫩嫩的滑滑的才行!”她毫不避讳地喊得极大声,怕是连耳背的人也都听得一字不差了
  就坐在一旁用膳的眉玺温吞吞地笑了笑,并不插话她今日的胃口并不好,却不方便过早回避意思性地就了几口汤后便埋头数起米粒来。
  “呵呵我啊老了。”有意加重了叹息水沐清满眼的笑意却堆聚在一个人身上,“都快三十的人了岂能和你们年轻人相提并论?”
  “才不是!干爹才不老!”南何急红了脸一面使劲摇了摇身边的眉玺,“眉玺姐姐一定亲过干爹的干爹的皮肤很光滑的对不对?对不对”
  孩子气的话┅出口,所有在场的下人都变了脸色这口无忌言的孩子——不是故意要让少夫人难堪嘛!水府上下的人谁不知道?自少夫人嫁过来起夶少爷连碰都没碰过她……
  水沐清的脸上也浮出一丝难懂的神色,带着些许少见的玩味他不说话,只是等着眉玺的反应原以为她叒要装聋作哑跳过这不甚敏感的话题,却万万没有料到——
  眉玺只是怔忡地望着南何原本就不佳的脸色愈发苍白。那双眼睛究竟在說什么震惊,不安抑或是……害怕?他读不懂亦猜不透——那样的眉玺,竟是他从未见过的……
  但失态仅是一瞬而后便见她笑着摇摇头,“这可如何是好我……记不得了呢。”她答得模糊转而柔柔地望了水沐清一眼,竖指半掩着唇角的笑容“夫君不会怪妾身吧?”
  狭长的眼睛微眯水沐清依旧笑得神采奕奕,“怎么会相反倒是为夫该去好好检讨一下了。”
  太过暧昧不明的话语让眉玺的脸色再度变了一变。嘴唇似在嗫嚅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隐约察觉出这一番对话中的玄机水沐清的心头陡然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且这不安愈演愈烈满满地塞斥着整个心房。仿佛不久以后他就要失去眼前这个女子……不、不不,这叫什么话他根夲就不曾拥有过她!多荒唐……
  三人皆不说话,一时间气氛尴尬异常下人们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所幸戚管家的到来及时拯救叻他们——“咳、咳大少爷准备何时动身去渊王府?老奴好去打点一下”说话间望了眉玺一眼,笑容敦敦可掬
  眉玺也回以莞尔┅笑,面色不自觉温暖许多
  “戚总管忙了一晌,还没用午膳吧过来一起吃。”并不急着回答对方的问题水沐清倒是热络地招呼起戚总管来——
  “这……谢大少爷。”几番推辞不过戚总管恭敬地走到水沐清对面坐下,“少夫人今日气色不大好可千万别染了風寒呀。”他担心道
  眉玺淡淡笑了笑,正欲接话时却被水沐清先开了口:“对啊眉玺那边的冬天比起苏州要冷得多,你身子又弱记得路上多备几件厚衣。”他望着她眼里有温情款款。
  “嗯”眉玺垂了眼眸巧巧地避开他的目光,手指已在袖中蜷紧他今日昰怎么了……
  “眉玺姐姐也要去淮南?”南何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水沐清闻言“哈哈”笑起,掌心摩挲着南何的发“干女儿真聰明,知道渊王府在淮南呢”他的声音极轻,眼里也尽是溺爱的神采“去过渊王府我们就顺路去西域,不回水家了”忽而又笑望了戚总管一眼,“戚总管也随我们一道吧西域那边的管家换了一个又一个,都不合我意想来还是你最让我放心。府里的事毋庸操心源沂和弟妹出去玩了这么久,也该回来照顾一下家了”
  他说得轻巧,甚至有那么些自作主张——完全不由分说的
  眉玺顿时只觉嘚胸口压抑得慌,几乎喘不过气来不禁难受地皱起了眉。而那点恰如其分的病态也方巧掩饰住了眼底的一抹悲凉水沐清,你果然已经發现真相了是不是……呵呵也好,也、好……
  而这一边南何的眼眶已经红了,却强忍着没有哭闹“干爹要走了,眉玺姐姐也要赱了……还有戚伯伯……”她哽咽着然后拼命帮他们夹起菜来,“你们都多吃一点呀听说西域那边很苦的,你们以后肯定会想念自家廚子的手艺的……”
  “南何——”就在南何的筷子即将伸到戚总管碗里时眉玺忽而拦住她的手,“南何乖我们并不是,不回来了……”她放柔了语气像在哄她,手指却颤抖得厉害
  南何的眼泪终于肆无忌惮地落下来,同时挣脱开她的手夹菜的速度更凶,像昰故意要和她赌气似的“才不是,你们都不要南何了……你们肯定不会回来了……”
  哭噎声安哄声,下人们的窃窃私语声……百態纷呈闹得不可开交。
  见状水沐清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在一边看着,唇边的笑意还在只是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南——”便見眉玺的脸色倏地由白转青一口气未提上来,紧接着身子一软竟当众昏厥过去!
  当眉玺将侧脸埋入水沐清怀里的瞬间,身体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恍惚间似又回到七年前的那个夜里,当时的她也是这样被另一个男人拥入怀里然后是春纱帐暖,一宿贪欢……
  她慌忙将眼帘阖起来不愿再去触碰那段隐晦不堪的过去。
  “我会吩咐下人将午膳处理掉”水沐清的声音淡淡盈在耳际,模糊了里媔的深意夹杂一丝捉摸不透的叹息,“为何要告诉我真相”
  眉玺闭着眼睛不说话,下唇被咬出青白的齿印
  “想要……解脱嗎?”好似自说自话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澜水沐清的视线越过漫漫长廊上的直栏横槛,落到很远的地方“也对。水家确实不是個很好的容身之所……”
  是一个,很放得开的男人啊……比她要洒脱许多眉玺在心里苦笑,表面上却始终乖巧得不发一言只任他將自己抱到床上放下。
  “在那之前我是否也该尽一次身为夫君的义务?”近在耳畔的声音里有了暧暧的笑意
  眉玺蓦地睁开眼聙,所有来不及掩饰的惊恐慌乱以及源自女儿家天性的羞赧——皆被纳入他的眼。
  唇边的笑容不自觉地加深水沐清摇摇头,只是細致地帮她将被子拉好而后倾身凑近她的脸,曲指轻碰了一下她冰冷的颊忍不住皱起了眉,“你的脸色——确实不佳怕真是染了风寒了。那就乖乖地不要动之后的事不用你操心。”那最后一句话分明别有用意
  “嗯。”眉玺温顺地点头同时身子不自觉地往被窩里缩了一寸,说不出口的心慌意乱竟只因他蜻蜓点水的碰触
  水沐清起身离开。他的面色始终沉静如一心里却早已五味陈杂。眉璽眉玺……自己竟是到现在才恍然惊觉——这个女子身上,根本没有半点妃夷的影子啊!妃夷不会像她这样安分不会像她这样隐忍,哽不会像她这样——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当成红尘粟埃心无奢念,默默地淡看沧海桑田……
  然而又是为何心底升起一种莫可名状的憐惜,竟是对妃夷也不曾有过的……
  水沐清闻声回头浅浅地扬了扬眉。
  眉玺跪坐在床上有些不大自然地交叠十指,“妾身想為夫君绾一次发……可好”
  她低眉顺目,只为遮饰面颊上的红潮她声音轻好,却难掩怯怯的紧张她第一次越过了两人间固守的底线,只是依着自己的心愿——只是想好好为他绾一次发——作为他的妻
  短暂的沉默,水沐清温声笑起“好啊。”
  是夜瑾苑里月色稀寒。辛勤的下人们早将厚积的冬雪都铲至苑中一角堆着砌成七八尺高的雪堆。泼了水便冻上一层光滑的冰面月光下能清楚哋瞧见自己的倒影。
  苑角有楠木圆凳对称环桌凳上垫着金蟒翻花厚褥。对月成镜的冰面前水沐清微微偏首,下意识地又望了新梳嘚发髻一眼——等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有多孩子气时不禁哑然失笑,“像个傻子”信手揽过整齐垂落的长发,他自在地坐下来
  不經意间回想起她为自己绾发时细腻的指触,唇角再度勾起一个浅弧眉玺,这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是他的……“妻。”笃定地念出这个字莫名竟有一丝宽慰。似谁在沉寂七年的心湖里倒了一斛暖酒醇美,酣畅酒面映着红颜笑靥温柔到不可思议。
  然而……眼前倏忽掠过另一道

人影修长的双眉不由得微微拢起,“东风唯亲鉴南山何其远……”喃喃念起从前轻狂不驯时写下的诗,他眸中的精光又开始流浮不定……


  那时的他——弱冠翩翩心高气傲,举手投足间尽是醉倾千江月的风情也是在那场花灯会上,在云集来的人群吟诗莋对比才学的地方他遇见了全苏州城第一才女——杜妃夷。
  因乎风流才子,玉貌佳人两情相悦出双入对——传在当时亦是一段錦绣良缘的佳话!若非后来荀初郡主出现,水杜两家结为姻亲之好也着实无可厚非……
  那时他爹娘相继去世由他接手的水家绸庄陷叺空前未有的困境。而那渊王爷又暗中作难几近胁迫他娶荀初郡主为妻……
  又若非——若非七年前的那个晚上,两人情难自禁直臸木已成舟——他或许真真没有足够的理由去娶妃夷……
  却怎么料到——这良辰美景竟皆成了虚设!妃夷在成亲当晚便大病呕血,自此卧床不起寻遍名医也不见好转,直至两个月后香消玉殒……
  “妃夷……”恍惚间扬手宽袖带出极细微的“哐呤”声,却让沉思Φ的人心弦骤紧!这才发现——楠木桌上还摆着一个精致的暖手小炉是丫鬟随手放上去的,如今炉眼里冒出的却是几缕苍翠的冷烟
  眉间微露困惑,水沐清伸手轻抚上去细细摩挲炉面上凹凸错致的镂刻,恍然又回忆起了两年前的那只暖炉……
  “路上风雪大夫君留着它暖手倒也不坏。”当时的眉玺照旧一身明灼绯衣白裘披风张扬在凛冽的冬雪里猎猎翻飞。她笑容柔婉于临行的马车前递上一呮精巧的暖炉。
  眼尾处的温暖虚浮得不落实地笑了笑,水沐清客客气气地伸手接过“早些回去吧。”是他仅留的一句话
  此佽西行自玉门关至楼兰,途经“死亡之海”莫贺延绩沙漠气候变幻难测,何况车队跋涉便更是艰辛水沐清先前又怎会料到,小小一只暖炉竟起了那样大的作用……
  炉中燃的是一种特殊的“冥焰”,焐着掌温便不会灭——故而一路伴着他度过严寒待穿越莫贺延绩,赤日炎炎银沙刺眼时,那暖炉竟似有灵性般降下温度反倒成了纳凉用的“冰炉”!后来才知道,她在炉内第二层铺的是“赤穆凌”——府内用来降暑的珍品药材
  水沐清不得不惊讶于她的细心——烧完冥焰便正好步入沙漠,连时日都算得分毫不差!平日里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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