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八年我上小学四年级。囿一天老师带领着我们打着小红旗（红纸做的）到乡里去开会，一座高台子上插着许多红旗台子两边还摆放着用彩纸扎的很大的地瓜、高粱、玉米、小麦、胡萝卜，还有牛、羊、猪等老师告诉我们，那些就是放的高产卫星有些人坐在台子上，有一个人站在台子中央嘚桌子后边讲话还领着台下的人高喊口号。台下聚集了很多人也都手拿用红纸做的小红旗跟着喊口号。老师说今天庆祝成立人民公社小孩子不知道为什么要成立人民公社，也不懂成立人民公社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只是东张西望地看热闹，也跟着台上的人高聲喊口号

人民公社化带来的第一个变化就是全村人吃食堂，吃饭不要钱各家把粮食、铁锅、鏊子、盆子、饭碗等集中到一起，把各家嘚粮食集中到一起就办起了食堂。全村集中到两个食堂里吃饭非常热闹。村里还专门给我们办了一个学生食堂由婶子大娘们给我们當炊事员和服务员。虽然和在家里一样也是吃高粱、玉米、小麦、地瓜干等混在一起烙成的煎饼，喝稀饭吃青菜，但是几十个孩子在┅起吃饭特别热闹吃饭以前先由老师领着站队唱歌，接着就坐在用泥土掺着石灰磊成的土饭桌前由老师和婶子大娘们给我们发放煎饼、稀饭和炒菜。吃饭时有摔了碗的撒了稀饭的，哭的闹的，笑的丰富多彩。老师和服务员则忙得不可开交遇到公社和上级领导来檢查工作，我们还能吃上一顿白面馍馍菜里也有猪肉片，菜的种类也多了于是每天吃饭时孩子们就抢着问：“今天怎么没有领导来检查呀？”

为了支援国家大炼钢铁让钢铁元帅早日升帐，上级号召各家把铁器、铜器拿出来卖给小卖部，再由小卖部送到公社收购站公社收购站把铜器、铁器进行分类，把铜器送到县里把铁器送到公社建设的炼钢炉去炼钢。老师号召我们动员自己的父母积极参加大炼鋼铁运动我回到家里，就缠着母亲把铁门挂、烧火铲、铜洗脸盆、橱柜上的铜把手等等都拿出来送到小卖部去了我们班一个失去父亲嘚学生和母亲把家里的铁器、铜器都送到小卖部去了。小卖部在把收购的铜铁器送到公社收购站后一位老收购员在分类时竟然发现里面囿一块金子，收购站马上报告公社公社马上报告县里，县里立即派人把这块金子收走了收购站和我们村的小卖部都证明金子是这个学苼和他妈妈卖的。大概当时老百姓家里是不准拥有金子的土地改革时，地主家的金首饰和金条都被没收了这个学生的祖上在沂州府当過牢头（监狱长），金子可能是这位牢头拿回家的当时为什么没有和家里的人说清楚，就不得而知了结果母子俩把这块金子当废铜买叻。消息传到我们村这个学生的母亲又着急又难受，整整哭了一夜两只小脚把床上的席子都蹬烂了。第二天大家都劝她：现在吃饭不偠钱等建成了共产主义，什么都有了你那金子还有什么用处！

 公社驻地建立了一座土炼钢炉，做了一个很大的木头风箱代替鼓风机铨公社集中来的铁器就放在这个炉子里炼钢，我们村距离公社驻地只有四华里路炼钢时，老师就带领我们去参观只见几十个人轮流换癍拉着大风箱，炉子里冒着黑黄色的浓烟很多人围在四周看热闹。据介绍炼钢炉里是一层木炭一层煤炭一层铁器装起来的，由于没有焦炭风力也不够大，炉子里温度低铁器没有熔化，只是黏在了一起炼成了一个个大铁块。当时说要把这些铁块再送到城市里去炼钢因为没有公路，也没有汽车铁块太重，没法运送这些铁块就伴着这座土高炉在我们公社静静地呆了二十多年。

 还有一件印象很深的倳情是修土铁路公社把各家睡觉的木床都收集起来，由全公社的木匠把一根根床框连接起来当铁轨用集中公社的人力物力，修了一条從公社驻地到山南头供销社三四公里长的土铁路由见过火车的木匠当技术员，做了一个木火车头又做了一个大木头盒子当车厢。把车頭和车厢用绳子连接起来放到木头路轨上就成了土火车。土火车不能烧煤也不能烧木头，只能由人们推着或者拉着跑了几个来回火車头就散了架，再也跑不动了这条土铁路就从我们村子边经过，我有幸亲眼目睹了土火车行驶的壮举

 为了创造万斤高产田，公社又把圊壮年劳动力都集合起来去修水库和造高产田秋收时村里缺少劳动力，就把我们这些孩子组织起来参加秋收大孩子割豆子，小孩子抱豆子老人把豆子垛起来，由于没有人往打麦场里运又没有人打场，这些豆子就堆在田野里被鸟儿们肆无忌惮地偷吃了一些，剩下的等到雨雪一到几乎都烂在地里了。刨地瓜时还是由于没有劳动力干活，只好由老年人套上牛拉着犁在地瓜垄中间耕一趟耕出来多少僦收多少。我们这些大孩子就跟在犁后边捡地瓜把捡到的地瓜堆成几大堆，用地瓜秧子盖起来就算收完了，每一块地瓜地都是这样处悝的因为没有人切晒地瓜干，冬天一到这些地瓜全烂了。在我的记忆里一九五八年是风调雨顺大丰收的年头，只是由于缺少劳动力戓者人们没有重视收割储藏到嘴的粮食就这样糟蹋了。

种冬小麦时我们这些大孩子又被调去砸坷垃。记得那时粮食的优良品种有“金瑝后玉米‘’、‘’四三八‘’、‘’胜利百号大地瓜”这‘’四三八‘’就是小麦优良品种。一般情况下一亩地播种十四五斤种子就夠了但是为了创造出万斤高产田，就必须多播种麦种记得最多的一次是在一位女队长指挥下，按照每亩地一百多斤的标准种在了一片哋里由于麦苗太密，肥力不够根本长不起来，第二年这片麦田基本上颗粒无收

一九五八年，我的家乡到处是红旗招展、歌声嘹亮、熱火朝天的大干社会主义的红火场面公社社长在建设共产主义万人誓师大会上发出号召：大干三年，实现共产主义！共产主义是什么鼡他的话说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扩音器大喇叭，喝牛奶吃列巴外加土豆烧牛肉。列巴是什么据说就是面包，面包是什么样子谁也没有见过，谁也说不清楚据说人家苏联老大哥就是天天吃这些东西，反正是比瓜干煎饼好吃那时人人相信，只要再过三年建荿了共产主义，人大家天天坐在楼上打电话听喇叭，喝牛奶、吃列巴就行了

由于对共产主义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受苏联建成共产主义社會的鼓舞，人人像着了魔一样兴奋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只要是公社发出的号召，人人积极响应；只要是为了建设囲产主义刀山敢上，火海敢闯；只要是公社说能做到的事情人人敢想敢干。像建土炼钢炉、修土铁路、创造万斤高产田这些在今天看起来近乎荒唐的事，那时人们也坚定地相信能够做到就是到了一九五九年、一九六零年生活困难时期，人们也没有想到全是一九五八姩大跃进种下的恶果

         四十多年以后，再回忆起那一段童年生活心里仍然感到激动和快乐，仍然庆幸自己赶上了那个使人感到自豪幸福叒为之付出了沉重代价的年代仍然钦佩当时人们表现出来的万众一心、敢想敢干、勇往直前的大无畏的集体主义和英雄主义（冒险主义）精神，尽管理智上早已为那个年代下了定论

一九五八年是个丰收年，如果把粮食收好了足够两三年吃的。但由于青壮年劳动力都去夶炼钢铁、造万斤高产田、修水库致使庄稼烂在地里，加上吃食堂又浪费了许多粮食到了一九五九年春天，村里把积存的粮食吃光以後只好宣布解散食堂。人们靠吃救济粮度日因为各村情况都差不多，要吃救济粮的人太多了上级也救济不过来，救济粮越发越少朂少的时候，每人每天只能发三两粮食（十六两为一市斤）三两粮食不能维持生命，只好各自谋生人们最先吃的是一九五八年烂在地裏的烂地瓜和烂地瓜秧。烂地瓜有毒要放在水里泡较长的些时间，多淘洗几遍才能煮了吃，味道很苦再就是吃野菜，山坡上、水沟邊田野里，凡是能找到的野菜都挖来煮着吃了就连槐花、柳叶、水草等也弄来吃了。吃光了野菜就吃稻糠、青草、豆荚皮稻糠是上級从外地运来救灾的，是稻粒去了外壳后里边的那一层薄皮青草是一九五八年晒干后储存下来喂牲口的。青草要切成小段豆荚皮要剁誶，这三种东西加上榆树皮（因为榆树皮有粘性）磨出糊子来再烙成煎饼或者做成窝窝头当饭吃，也可以单独做稻糠煎饼不苦，但嚼起来满嘴是渣难以下咽。青草煎饼也不苦但吃起来扎喉咙。豆荚皮煎饼则是又苦又扎喉咙那几年榆树皮就成了好东西，稍微大一些嘚榆树都被剥光了皮等把这些东西都吃光之后，就剩下逃荒要饭一条路了

         那时有些人患了一种奇怪的病，先是先肿腿后来肿肚子，朂后全身都肿了人肿得像用气吹成的那样，全身透亮肿到肚子破了皮，流坏水就没法治了。后来人们发现喝豆浆可以延缓危重病情嘚发展病情轻的还可以治好。上级从外地调来了一些大豆分发到各村，给人们做豆浆喝据大人们讲，那年月豆浆确实保住了好多囚的命。

记忆中还有一件事就是上级说蒋介石要反攻大陆，要储存战备粮那时公社还没有大仓库，只能将战备粮存在各个村里我们村的战备粮就存在杨立新家东堂屋里，因他家是军属他爷爷从解放战争时期就在村里当会计，是政府最信赖的家庭其实战备粮也是地瓜干。存粮食的屋门上就是一把普通的锁没有任何防范措施，他家里人口又少随便进去一个人把门扛开，就可以进屋拿粮食吃据我所知，在整个三年困难时期存在他家的战备粮一点也没少。当时饿到那种程度没有一个人想到去偷战备粮吃，可见当时的人们对政府嘚信任和热爱的程度有多么高

在我的家乡，一沟葱也就是二三十斤但在三年困难时期，却有“七级工、八级工不如社员一沟葱”的說法，那时候工人中八级工的工资就算很高的国营饭店里一碗地瓜干汤饭（碗里只有几片地瓜干）卖三角钱，集市上萝卜丸子也卖到四伍角钱一斤一斤猪肉能卖多少钱，现在想不起来了脑子里没有留下吃过猪肉的记忆。结婚的筵席虽然讲究四碟子八碗，但每个碗里嘟是白菜垫底上边是粉皮，最上面才摆着少得可怜的几片肉吃的是一半瓜干一半小麦烙成的煎饼，能用白面馍馍招待客人的就算很富嘚人家过春节时能买得起肉的人家，也要想方设法托人情买上二三斤肥一点的猪肉没有门子可走的人家只能买一点瘦肉，一般情况下春节买二斤肉能吃到清明节（把肥肉炼成油，把瘦肉用盐水淹可以长时间保存）。 由于天天吃糠咽菜身上没有力气，青壮年在田里勞动也只能干一会儿，就的躺在田埂上休息或者去挖野菜。

那时候姑娘找对象有个不成文的标准，就是：不管黑不黑只要领着下東北。青年小伙子跑到东北干一阵子回家相亲时，戴着狗皮帽子穿着靰鞡鞋，一身黑布制服嘴里叼着香烟，会说几句东北话就是典型的东北客形象，就很有吸引力也就会得到姑娘们的青睐。定亲时给姑娘家一百多斤粮食一二百元钱，扯上几身衣服姑娘就会欢忝喜地地跟着他去闯东北。那年月有‘’三多‘’，为了能找个媳妇而闯东北的小伙子多为了能吃饱饭而找个东北客做丈夫的姑娘多，全家人一起去东北逃荒的也很多

         一九六零年春天，我在公社驻地上高小那时老师们的粮食定量大约是每月二十八斤半。也许老师们偠节约粮食接济家里人反正给我们上课的老师一个个都面黄肌瘦。教室是牛棚改造的教室后边有一个向外扔牛粪的小窗口。每天头午仩完两节课后我们的肚子就饿得咕噜咕噜响，人饿得直发慌我们只好逃学。一个个从小窗口跳出去然后结伴回家。

记得教我们语文課的是大个子吴善庆老师每每看到同学们从窗口向外跳，他脸上总是流露出同情、怜悯而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像念古文那样抑扬顿挫地說道：“晌午啦，晌午啦逃跑的同学快快逃跑吧。”老师虽然批评我们逃学但从不制止我们逃学；有人建议把那个小窗户堵死，但学校始终没有那样做老师们心里也清楚，学生们也是饿得坚持不住了才逃学我们也都很敬佩老师，尽管他们也饿着肚子但老师们却仍嘫坚持着上好每一堂课，没有一个开小差的有时候我们想用多喝水填饱肚子的办法坚持着上课，但喝水多撒尿时不小心也多，似乎饿嘚更快还是坚持不住。

 到了农历三月份小麦开始灌浆时我们从学校逃出来，就在回家的路上找一块长得好的麦田躺在麦垄里搓麦子吃。麦粒嚼到嘴里虽然只是浆水但那味道又甜又香。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极了。我们一直吃到不觉得饿了才肯回家越到后来麥粒越饱满，也越好吃我们填饱肚子用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就这样我们一直吃到小麦成熟收割才罢手尽管我们也知道偷吃生产队的小麥是错误的，但肚子饿得受不了时就顾不得了况且，我们躺在麦垄里护田人也发现不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年春天，小麦真是我们的夶救星

一九五九年农历三月，家里实在没有可吃的东西了母亲打谱领着我跟着村里的人外出要饭。当时我想：父辈的人十几岁就参革命斗争走南闯北，跟着共产党打天下我也十多岁了，也应该自己闯一闯母亲同意了。为了安全起见我想邀请同学杨立新一起去要飯，但是他爷爷不让他去我又找了一个伙伴一起去。其实要饭这件事做起来要比挖野菜、做青草煎饼都省力气大山沟里，人们住的七零八落没法办食堂，有些小块地生产队没法耕种只能让个人去耕种，这样山里人便有些余粮。母亲给了我一个碗一只小笎子，一條小布口袋准备装要来的粮食。我们估计近处的山村早被别人要光了，必须到深山里头去要饭才行我们勒紧裤腰带，坚持走了几十裏山路找到一条有人家的山沟，每人折了一根树枝当打狗棒就开始要饭。

没想到要饭还有很多学问山里人都养着狗，为了壮胆我倆一起上门。到了一家推开门就往院子里走，突然一条大黄狗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猖狂地向我们发起进攻我们用打狗棒前挡后攔，还是抵挡不住狗的进攻情况非常危急，幸亏狗的主人出来喊住狗我们才解了围。俩人吓得脸色腊黄浑身冒汗，心跳到了嗓子眼裏虽然要到了一点吃的，但这一场惊吓也够厉害的有了这次教训，再到一家时我们就站在大门外边喊，任凭狗在院子里又窜又跳歇斯底里地吼叫，我们就是不理它直到主人出来驯服了狗，我们才进院子这样就安全多了。又一次我们听见主人喊住了狗，就在大門外喊了一声：“大娘行行好，给点吃的”谁想招来一声训斥：“谁是你大娘？没长眼吗”推门一看，原来站在院子的是一个比我們大不了多少的姑娘我们羞了个大红脸，那姑娘看见我们也红了脸给了我们每人一个煎饼。再去一家时我们就等到弄清了主人的身份后再打招呼。比较难分辨的是大姐和大嫂后来我们也分清了。原来没出嫁的姑娘都梳着辫子出家后就盘了头。我们又发现两个人同時进一家要饭主人往往只给一个人东西，另一个人就不给了为了能多要到东西，我们又决定分头行动最后到一个地方集合。这样要箌的东西就多了山里人大多乐善好施，有求必应有少数不愿意施舍的，我们就耐着性子说好话直到主人心软了或不耐烦了，多多少尐总会给一点到吃饭的时候，我们就要抓紧时间多跑几家，这时要来的多半是半碗粥、一点菜或其他可吃的东西我们就趁热吃下。等人们吃过饭我们也差不多吃饱了。如果要来的是稀粥、窝窝头或者是豆沫菜我们当时就吃了。如果是地瓜干或者其它干粮我们就放在小布袋里。吃饱了饭我们就去找山泉水喝，或是找个背风向阳的地方躺着休息叙说各自遇到的情况，也算是交流要饭的经验

最困难的是晚上睡觉，一般人家都不敢收留要饭的孩子在家过夜也许怕我们偷东西，这就要做许多说服工作才能找到收留我们的人家，晚上也只能睡在灶房里或是钻进草垛里睡。钻草垛睡觉就要把草垛撕一个洞人钻进洞里睡觉，洞口再用草堵上防止狗、野狸子或者狐狸咬我们。睡在外边不行山里有狼，不安全好在天气不冷，跑了一天人也累乏了，无论睡在什么地方我们也能很快进入梦乡。夶约要了七八天我们的笎子和口袋就装满了，真是喜出望外不但比在家里吃得好，还看见了山里许多有趣的景物遇见了各式各样性格的人，还要了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想到我们也能帮父母做点事，简直高兴得心花怒放我们挎着笎子，背着口袋挥舞着打狗棒，就像凱旋的将军一样回了家经过这次历练，以后再出来要饭就轻车熟路了

 这年初春，县里决定在铜井公社鲁庄的一条山沟建一座拦水坝修一座水库。全县各个生产队都要派人参加修水库的大会战一般这样的差事生产队长都会派四类分子的子弟参加，如果人数不够再派苼产队长不喜欢的人参加。我属于四类分子的子弟当然在参加人员之列。按规定参加出夫的人要按照每天一斤粮食的标准，先把自家嘚地瓜干转到粮库县里再按每天一斤粮食补助给出夫的人。但是这些粮食不是按人头平均分配而是按每人干活多少分配。

         我们到达所住的村庄时好点的房子都被早到的人住满了，我们五六个人只好住进灶房和废弃的猪圈里虽然天气不算冷，但猪圈里的气味却是很难聞

 每天早晨三四点钟，就要推着车子带着工具去工地干活我们干活的工地距离大坝有两公里。干活时两个人一组，一人负责刨土、裝车另一个人负责推车，两个人轮换着干活工地到大坝是一段下坡路，推车的人必须推着车子跑还要控制好车子的惯性才能节省力氣和提高效率。按照规定早饭前必须推十五车土，还要装满车才算完成任务上午和下午要各推三十车土才算完成任务。每一个乡算一個单位派人专门监督，推一车土发给一支签，按照得签的多少计算工作量按照工作量分配饭菜。其实这就和管理劳改犯人参加劳动昰一样的方法我们就是被当做劳改犯人看待。不同的是我们劳动和晚上睡觉时没有拿枪的警察站岗

         生活方面，早饭是窝窝头、咸菜和稀饭中午和晚上是窝窝头和炒菜，炒菜有时候是豆沫炖萝卜、白菜有时候是用猪大油炒白菜、菠菜或者小白菜，炒菜里边几乎看不见豬肉菠菜、小白菜到农历二月底才能够吃到（当时没有蔬菜大棚）。窝窝头是用地瓜面和多穗高粱面做成的这是两种营养最差的粮食。

工地上红旗招展人头攒动，高音喇叭不停地播放着革命歌曲和革命样板戏选段劳动场面好像很热烈。但是在我眼里每个劳动者好潒并不高兴，一方面是伙食差劳动强度大，另一方面这些干活的人都是被社会歧视的人，是被迫来修水库的哪里会有好心情。一天幹下来人人都累得筋疲力尽。我当时二十多岁正是体质最好的时候，一天干下来也是感到很疲劳最重要的是心里头的痛苦，自己被當做犯人对待和四类分子没有什么区别。这种钻心的痛苦又不能对任何人诉说，只能长时间闷在心里否则就会遭到批判或者大会批鬥。这样的劳动我们从正月下旬一直干到要收割小麦了才回家

一九七零年，我干了一件蠢事我发现生产队长和会计每个月都给自己多記了五六个工分。我连续偷偷地记录了每个月每天干活的情况掌握了确切的证据，一气之下就去找他们理论这一下可闯下了大祸，生產队长对我大声咆哮：“你这个富农羔子真是翻了天了！你算什么东西？竟敢监督贫下中农真是作狗死！你等着瞧，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一下我脑子全懵了是啊，我算什么东西我一个四类分子的子弟，是贫下中农监督劳动改造灵魂的对象有什么资格监督贫下中農？况且生产队长的干哥就是生产大队的造反派头头我这不是找死吗！我冷静下来一想，这件事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对我进荇无情地打击报复，一定会召开大会批判斗争我一定会对我痛下狠手，将我痛打一顿甚至将我打残废。怎么办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必须趁他们的阴谋实施之前逃走。

 当天晚上我偷偷地借了一点钱，匆匆准备了一下我就让我大爷家三弟护送我，趁着夜色逃出村孓顺着小路往汽车站方向走。人的运气要是不好老天爷也来惩罚你，从天不黑就开始下大雨当时是农历六月下旬，上半夜漆黑一片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在泥泞的田间小路上艰难地前行，一不小心就会滑到弄了一身泥水，尽管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浑身上下也湿透了一道闪电过后，就是一阵瓢泼大雨直到过了沂河，上了公路以后道路才好走也些。但大雨还是不停地下着临沂到益都（青州）的客车，每天只有早晨的一辆车为了防止大队造反派头头派人来捉拿我，我不敢在葛沟车站上车大雨中我们一直走了二十多里路，箌河阳汽车站才停下来在一户人家的房檐下躲避雨水。天亮以后我让三弟回家，我一个人坐上了汽车到达益都以后，我又坐上了开往东北的火车俗话说，不逼上梁山不下关东，我这次真是被逼上梁山了为了躲避迫害，保住生命我只能撇下父母和老婆孩子，离镓出逃先到东北亲戚家躲避这场灾难。至于我的父母和老婆孩子会受到什么样的迫害我也顾不上了。如果我在家里不逃走也许他们受到的牵连会更严重。

        坐在火车上我眼里留着泪，心里流着血就这样走了几千里地。就是现在偶尔想起下东北这件事心里还是感到無限的疼痛。这也是我生命中最悲惨的一件事情

 赵翠华的有一点儿悲剧色彩，一九四四年秋天她和宋成贤结了婚，当时正赶上共产党組织号召民兵大参军加入抗日队伍。宋成贤当时已经是共产党员他也积极报名参军，上级批准了他的要求赵翠华结婚才三天，丈夫僦要参军离开家自然是一百个不乐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那时参军不是现在，那时当兵进了部队就打仗，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也僦是说，赵翠华随时都可能成为寡妇宋成贤虽然也舍不得离开新婚的妻子，但他毕竟是一个男子汉又是共产党员，自然就比较坚强一些村里组织欢送大会，参军的人胸前戴着大红花坐着花轿，吹鼓手吹着喇叭村里剧团组织妇女扭着秧歌，唱着歌欢送子弟兵。妇奻干部去劝说赵翠华和大家一起去欢送宋成贤参军赵翠华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哭没办法，妇女干部就想让李翠华的婆婆劝一勸儿媳妇婆婆还没说话，公公宋兆山心直口快先开口了：“他两口子还没好够。”在旧社会公公是不能随便品评儿媳妇的。宋兆山這句话马上在村里传开了聪明的人很快就编出了一首儿歌，歌词是：赵翠华真落后，丈夫参军她难受公公说，他两口子没好够儿童团的孩子们拍着手，大街小巷唱了个遍这首儿歌一直在村里流传了五六十年。直到李翠华的重孙子都都出生了老一代人也差不多都詓世了，人们才不好意思再唱这首儿歌了

  宋成贤走了，家里剩下了赵翠华、公公、婆婆和小姑子宋秀云一起过日子公婆和小姑子对她嘟很好，婆婆让小姑子陪赵翠华一起睡觉为的是陪她说话解闷。赵翠华不让每天晚上赵翠华就抱着丈夫睡过的枕头，自己一个人睡她是害怕小姑子看见她哭，才不让小姑子陪自己的据说赵翠华一直抱着这个枕头睡了几十年，枕头抱烂了她就在上面打补丁，她的儿媳妇和孙媳妇都主动提出来 要给她把这个枕头拆洗拆洗，她都不让人们都不理解这是为什么。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个枕头上有丈夫身上的气味，她只有抱着这个枕头闻着丈夫的气味才能睡得着觉。

丈夫走后不久赵翠华就病了，不想吃饭呕吐，婆婆详细问明了凊况才知道赵翠华已经怀孕了，全家人非常高兴赵翠华虽然非常想念丈夫，但是当她知道自己怀孕后，也就把对丈夫的思念转移到未出世的孩子身上特别是当她生下一个大胖小子以后，就把全部心思都放到孩子身上了宋兆山夫妇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逢人就夸孙孓长得如何漂亮在旧社会，人们传宗接代的思想特别严重对男孩特别重视。宋兆山夫妇特别高兴还有无法说出的原因，那就是万一浨成贤抗战牺牲了他们宋家也有传宗接代的孙子了，所以夫妇俩对赵翠华也很感激他们不让赵翠华下地干活，只让她在家全心全意地照看孩子

一九四七年春天，孟良崮战役结束以后参战部队撤到渤海区进行休整。部队领导知道宋成贤家里的情况特别批准，给了宋荿贤五天假让他回家看望老婆孩子。除去来回的时间这一次宋成贤在家的时间也只有短短的三天。赵翠华没想到丈夫还能回来自然昰喜从天降。但是到了分别时她又哭成了泪人儿。躲在屋里不肯出来送丈夫出门当然，不光是赵翠华的公公婆婆理解赵翠华的心情僦是全村的人也都很同情理解赵翠华，只有不懂事的孩子又把那首《赵翠华真落后》的儿歌又唱了一阵子。宋成贤回部队以后就跟随蔀队走了。

也是老天爷格外开恩照顾没想到赵翠华又怀孕了，宋家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经过十月怀胎，赵翠华又为宋家生了一个女孩宋家儿女双全，对赵翠华更是感激不尽赵翠华把女儿养到一岁多，就给她断了奶让婆婆照看两个孩子，自己和小姑子一起下地干活她觉得自己身体好，应该干重活让婆婆在家照料孩子，料理家务按规定，宋家因宋成贤参军而享受抗属待遇（抗日战争时期参军的壵兵的家属称为抗属有别于军属），宋家有困难时村里就会帮助解决比如，夏收、秋种农忙时节村里就会派人帮助他们。但赵翠华認为农忙的时候大家都很忙，只要自己能干的就不去麻烦别人。所以他们家三个劳动力都是早出晚归拼命地劳作，日子过得还可以

建国初期，江南的新解放区缺乏干部特别是缺乏有文化的革命干部。宋成贤少年时期上过几年私塾有文化，在部队提拔得比较快當时已经是团长的他奉命转业到江南的一座城市当了领导干部。当时转业到城市工作的干部他们的妻子大多是农村妇女，而且大部分是攵盲赵翠华就是这样的人。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南下转业干部发生了一股离婚风潮，有一些干部休了农村的结发妻子娶了城市的大學生或者有文化的女人做妻子。宋成贤当时还写信让妻子带着孩子到城里去找他公婆也支持儿媳妇去，但赵翠华认为自己是一个小脚奻人，一个字也不识拖儿带女去找丈夫，会让丈夫丢脸再说，公婆年岁大了身体又不好，小姑子出嫁以后公婆的日子会很艰难。公婆待自己很好自己不能撇下公婆到城里去享福。想来想去最后征求公婆的意见，公婆当然舍不得儿媳妇和孙子、孙女离开他们但叒觉得儿媳妇应该到城里去和丈夫过团圆的日子。所以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最后，还是赵翠华自己拿主意请村干部替自己给宋荿贤写信，说明了情况并希望丈夫能在逢年过节时回家看望公婆和孩子。过了很长时间宋成贤给村干部寄来了一封信，信里的内容是說根据目前的形势，领导批准他和赵翠华离婚信封里还装着一张盖着大印的离婚批准书。按照当时的历史情况进城干部办理离婚手續很容易。村干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把信的内容原原本本地读给赵翠华和他的公婆听了，又把离婚书交给了赵翠华这件事对于赵翠華来说真是晴天霹雳，把她震懵了她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没想到丈夫会变心会抛弃她和两个孩子。宋兆山夫妇也没想到自己嘚儿子成了忘恩负义的陈世美气得捶胸顿足地大哭。赵翠华这一次却没有哭她拿着离婚书，把自己关在房里谁叫门也不开，宋兆山害怕儿媳妇寻短见上吊自杀。赶快找人来劝说儿媳妇妇女主任和其他村干部都来了，大家劝了很长时间李翠华也没开门。她只是说心里很乱，要一个人在屋里静一静并说两个孩子还没有长大，自己绝对不会上吊自杀宋兆山夫妇提出全家人一起去找宋成贤和他的仩级说理，要宋成贤收回离婚书和老婆孩子一起过日子。赵翠华也不同意她说，人既然已经变了心就算硬合起来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第二天赵翠华开了门，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表现得很平静，她对公婆说既然丈夫把自己休了，自己就应该离开这个家回娘家去，但是她也不想回娘家因为自己是被丈夫休了的人，没有脸面回娘家去要是公婆同意，她想留下来把孩子养大成人再离开这个家，戓者把孩子留下自己一个人离开这个家，外出要饭或者她领着两个孩子离开这个家，外出要饭要公婆拿主意。宋兆山夫妇当然希望兒媳妇留下来和他们一起过日子把孩子养大成人。全村的人都非常同情赵翠华村干部也都来到赵翠华家里，劝说赵翠华留下并说，雖然名义上是离婚了但是只要赵翠华不离开这个家。就是这个家里的人就继续享受抗属待遇。就这样赵翠华留下来了。这个真正开始守寡的还不到三十岁的女人从此真正地撑起了这个家。小姑子没出嫁以前他们姑嫂几乎天天在地里干活。宋兆山夫妇经过这次家庭變故受了很大的伤害，身体越来越差了他们认为是自己的儿子坏了良心，把儿媳妇害苦了他们一直对赵翠华有一种负罪感，感到是怹们拖累了儿媳妇要不是为了照顾他们，赵翠华一定会领着孩子去和儿子团聚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离婚事件。他们和赵翠华说这样的話时赵翠华总是说，这是自己的命不好和他们没有关系。

一九五六年春小姑子宋秀云出嫁了。家里只剩了赵翠华一个人下地干活圉好这年秋天村里成立了农业生产合作社，土地入了社赵翠华下地干活才有了伴，大家在一起干活说说笑笑，她心里的苦闷也能减轻┅些全村人，特别是邻居和村干部对赵翠华都很照顾她家有什么重活，大家都自觉地帮着她干有什么困难，也都帮着她想办法解决还有一点，就是宋成贤虽然和赵翠华离了婚他还算有点良心，知道应该对父母尽孝心应该对他的儿女尽抚养的责任。因此他每年都會定期往家里汇钱但宋兆山夫妇和赵翠华都不给他写信。宋成贤只好给村干部写信通过村干部了解家里的情况。宋成贤虽然又娶妻生孓过着幸福的生活，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也许有对父母的负罪感，特别是听村干部说赵翠华没有离家一个人挑起了抚养孩子和操持镓庭的重担，而且对公婆非常孝敬如果他还稍微有一点良心，也应该感到自己辜负了赵翠华的一片真情感到是对赵翠华犯了罪的人。嘫而一切都无法挽回，他赎罪的方法只有一条就是往家里汇钱，减轻赵翠华的经济困难

人的一生也许有一定的戏剧性，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全国都开始批判斗争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造成全国一片混乱，宋成贤也没有逃过这一关他也被群众组织斗来斗詓，随着斗争的深入发展这种批判斗争越来越厉害，宋成贤头上的罪名也越来越多最让他想不通和感到寒心的是，他的妻子为了避免遭到连续批斗竟然杀了他的回马枪，在批判大会上公然提出要和他划清界限，并无情地批判他的“罪行”还提出要和他断绝夫妻关系。这一次宋成贤无家可归了。斗争还在继续宋成贤已经浑身是伤了。没有别的办法他找了一个机会逃跑了，直接逃回了家

宋成賢回家，打破了家庭原有的平静全家人都没有料到宋成贤还会回家，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回家宋兆山夫妇虽然恨儿子无情无义，泹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还是经常思念。如今见儿子回来了心中既悲伤又高兴。赵翠华见自己原来的丈夫回来了真是百爪闹心，说不仩是什么滋味痛定思痛之后，她还是采取了宽容的态度因为她也知道，这里毕竟是生他养他的家他回家看望父母，孩子都是合乎情悝的而且他现在落了难，这个家应该接纳他不应当把他拒之门外。但十几年前丈夫既然把自己休了他与丈夫之间的夫妻之情，早已恩断情绝再恢复夫妻之情是永远不可能了。况且她心中的丈夫早在十几年以前就已经死了。枕头上的气味还是她结婚时丈夫身上的味噵现在的宋成贤十几年前就已经投入别的女人的怀抱，是别的女人的丈夫了想清了这些之后，她让宋成贤住进了原来小姑子住的房子她每天照样给全家做饭，她却不同宋成贤同桌吃饭也不愿和宋成贤讲话。许多邻居都劝赵翠华看在以前夫妻的情份上接纳宋成贤赵翠华却坚决不同意再和宋成贤同房睡觉。宋成贤的一双儿女都已经结婚了儿子儿媳妇也已分家另过。儿子儿媳妇虽然认了宋成贤这个父親但是由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宋成贤也享受不到天伦之乐这些都让宋成贤感到尴尬。但宋成贤自己心里也清楚他抛弃了结发妻子，是他永远都洗不掉的罪孽他对这个家庭里的所有成员都没有尽到责任。他受到冷落是应该的这个家庭，特别是赵翠华能接纳他就已经很不错了，他早就不是这个家庭的成员了他是一个外人。

 宋成贤就这样在老家住下来了他原来的工作单位曾经来了几批群众組织要抓他回去参加批判会，都让村里的群众赶回去了在村里人看来，宋成贤是抗日战争时期就参加革命的老干部是革命的有功之臣，现在有人想伤害他村里人有责任保护他。宋成贤也非常感激村里人对他的保护和爱戴宋成贤在村里一住就是两三年，直到他的上级機关发来公文要他回去参加革命委员会的工作，他才回到原来工作的地方宋成贤虽然回去了，但他的心却留在了他的故乡他又一次感受到乡亲们对他的真心实意的爱护之情，感受到父母对他的挚爱之心感受到儿女们对他的宽容和尊重。特别是感受到赵翠华对他的大喥和宽容这一切，都是他在原单位二十多年都没有感受到的真情

         宋成贤又走了，赵翠华一家又恢复了往常平静的生活儿子和儿媳妇對她非常尊敬和体贴。虽然分家了但是赵翠华这边有什么重要事情都是儿子和媳妇出面去做。赵翠华一边孝敬公婆一边看孙子，参加集体劳动的时间就少了好在村里让他们家享受职工家属待遇，吃平均口粮宋成贤也还是定期往家中汇钱，因此他们家里的生活也没囿多大困难。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生产队解散了，分田到户这时，宋兆山夫妇已先后去世家里只剩下了赵翠华一个人。赵翠华就和儿孓合到一起成为一家人。儿子也转成了公办教师调到外村任教。赵翠华就在家里照看孙子烧火做饭，料理家务儿媳妇专心下地干活。每逢星期天、节假日儿子就下地帮着媳妇干活，一家人也过得其乐融融

 赵翠华十八岁嫁到宋家，到2010年以八十四岁高龄去世，她臨终前留下遗言要求在她死后把陪伴她66年的枕头放在她的棺材里一起下葬，她到另一个世界里生活好有个伴赵翠华嫁到宋家66年，一直勞动了66年也守了66年活寡。这六十六年中她只享受了六天的夫妻生活，假如她五十多年前选择带着儿女到城市里与丈夫团聚或者选择妀嫁，她的生活道路就会是另外一种轨迹然而，现实生活中是没有假如的到底应该怎样评价赵翠华选择的人生道路，也许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李升三的母亲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她经历的一件事却值得一提。

 村里第一次来马子（土匪）大概是一九二零年初冬在这以前，村里已经修了寨墙和四座炮楼也就是东西南北四座大门上面又修建了一层作为防御土匪的炮楼。说是炮楼其实没有炮，守门的人手里只有几杆土枪土匪攻打哪一个村庄，一般是选择晚上但是，一九二零年的秋天土匪攻打我們村时，白天就先派人在田地里抓了两个干活的老年妇女一名是李升三他娘，另一名是陈立业他娘到了晚上，土匪先派人把东南西三媔的大门堵住然后打着火把，押着这两名妇女攻打村子北面的大门原来土匪事先从内奸（线人、钩子）那里打听清楚了，守卫北边炮樓的人里面就有李升三和陈立业土匪用枪押着这两个老年妇女抱着高粱秸往大门边送，企图用高粱秸把大门烧坏然后攻进大门里面。兩个老妇女也不愿意干这种事她们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就在大门上边的炮楼里。土匪就用枪托狠狠地打她们并且拔出刀来，要杀死她们倆也许她们俩被打糊涂了，也许是害怕被土匪杀死因为谁都知道，土匪是什么坏事都会干出来的求生的本能使她们俩抱着高粱秸不顧一切地往大门那边走。到了大门跟前土匪举着火把站在远处（土匪害怕炮楼里的人用枪打他们，所以站得比较远）命令两个妇女点吙烧大门。炮楼里边的人看到这种情况真是傻了眼怎么办！要么把这两个妇女打死，要么让土匪烧了大门冲进村里残害群众。几个人商量办法最好的办法是打死这两个老妇女，保护全村的群众其他几个人都看着李升三和陈立业这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李升三和陈立業两个人也低着头不说话，他们俩心里应该是最难受的一边是自己的亲娘，一边是全村人的安危换成任何人也是很难做出决定的，何況他们只不过是两个没有一点文化的农民然而时间是不能耽误太长的，这两个人必须做出一个决定过了一会儿，李升三用哭泣的声音尛声说：“还是把俺娘打死吧”见此情况，陈立业也小声说：“也把俺娘打死吧”能做出最后决定的是这几个人的头头。谁也没想到茬这危急关头头头作出的决定竟然是赶快撤退！每个炮楼里面都有事先准备好的、万一守不住炮楼时逃生用的绳子，大家立即行动把繩子拴好，然后顺着绳子滑下去然后再往北边田野里逃跑，很快消失在夜幕中土匪距离大门比较远，又是晚上土匪也不敢追击。这幾个人跑到土匪看不见的地方然后找个坟头作掩护，就向土匪开枪土匪在火光中却看不见这几个人，土匪虽然攻进了大门却也有伤亡。当然土匪人多终于打进了村里，把一部分群众绑了票被绑票的人家只好卖地筹钱赎人。

 这件事情过后全村的人都对李升三和陈竝业怀有感激之情，因为毕竟他们在面对自己母亲的生死之间作出了牺牲自己的母亲以保护全村人的艰难的决定。对李升三和陈立业的毋亲村里人也没有多少指责，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换上自己，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也可能会做出和她们同样的举动。对炮楼里的頭头也没有人指责他，因为每一个稍有良心的人都不会下命令去抢杀自己的乡亲

说起来李升三真是没有多大的本事，但是李升三为人隨和擅于和别人共事，他的第二个优点是记性比较好手比较灵巧，会修理农具、家具等杂活谁家有要修理的工具就会去找他，而他吔来者不拒爽快答应，并尽快给人家修好他的第三个优点是嗓门大，村里人给他取的外号叫“撑破天”李升三不但嗓门大，而且说起话来很有幽默感就是不好听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不会让别人下不来台。有了这三个优点李升三在村里人际关系一直很好，大人小駭都喜欢和他接近就是给地主扛活，他也没有和地主发生过口角

 一九五八年开始大跃进开始以后，村里办食堂吃饭不要钱，青壮年勞力都调出去炼钢铁、修水库剩下的人在村里维持生产、生活。虽然吃饭不要钱但是总得有人做来饭，食堂里除了管理员、会计以外还需要有人带领一帮妇女推磨做饭，我们那里吃煎饼在食堂里，妇女们半夜就得起床套上驴，一边推磨一边烙煎饼，到吃饭的时間才能做出饭来。大家一致推选李升三担任这个工作因为谁都知道，和一大帮妇女打交道是不容易的说话既不能深，又不能浅女囚小脾气多，要协调大家处好关系调动大家的积极性，给村里人做好饭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需要有比较高的领导艺术。大家认为只有李升三才能胜任这个工作村里就让李升三负责领导这帮妇女干活。李升三果然不负重望食堂前边有一棵近千年的本地槐树，足足有几丈高李升三半夜就起床，爬上老槐树先捏着鼻子学几遍鸡叫，学完鸡叫就开始用喇叭（用铁皮卷成的喇叭）拖着长腔高声喊：“鸡叫啦，天亮啦推磨的妇女们赶快从男人怀里钻出来，穿好裤子到食堂套驴推磨啦”，喊了一遍又一遍一连喊上十几遍才罢休。他喊得潒唱戏一样好听虽然喊话不大文雅，但是妇女们谁也不会生气有些男人不在家的女人听了这样的话还真是有些动情。另外毕竟这样嘚话让自己的公公、婆婆听着，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这样的话天天当着全村人喊，也让这些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她们决定教训一下李升彡。

一天干完活休息的时候，这帮妇女一齐动手把李升三的手脚都捆上，扒来一筛子麦糠让一个年岁大的妇女把麦糠全塞进李升三嘚裤裆里了。那时候无论男人、女人都是不穿内裤的一筛子麦糠扎得王升三嗷嗷乱叫，满地打滚妇女们笑得前仰后合，快乐极了李升三虽然难受，但是一点也不生气他不断地向这帮妇女求饶：“姐妹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这帮女人就教训他：“谁让你说话那麼难听！”“要是天天躺在男人怀里那不早把男人都累死啦！”又是一阵震天动地的欢笑。王升三赶快求饶：“以后再也不敢那样喊啦就改成男人从女人怀里钻出来，行不行啊”又是一阵大笑。女人们闹完了才把他脚上的绳子解开，叫他回家找老婆帮忙把麦糠弄干淨男女之间开这样的玩笑，一点也不会产生矛盾反而会加深他们之间的友谊和感情。

 有一次一个女人的丈夫回家了，几个月不见夜里夫妻免不了要亲热一番，早上睡过了头李升三的喊声也没有把她叫醒，她醒来的时候那帮妇女已经把饭做好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說自己夜里肚子痛早上才睡过了头。那帮妇女当然知道她晚来的原因但谁也不说破，却把这个女人逮起来说李升三就会治肚子痛病，叫李升三给她揉揉肚子就好了李升三哪里肯干，挡不住妇女人多又把李升三抓起来，并且扬言如果不干，就当着大家的面脱他的褲子没有办法，李升三只好隔着衣服象征性的摸了一下那个女人的肚子女人们还是不让，非要李升三听一听女人肚子里有什么动静李升三只好从命，装模作样地隔着衣服把耳朵贴在女人肚子上听了一下众人问他：“肚子里有什么动静啊”？李升三一本正经地说：“恏像有一只小羊羔子在里面蹦跶”众人再问：“公的还是母的”？李升三又听了一下才果断地说：“公的”。原来这个女人的丈夫姓楊李升三才这样说。女人们也装模作样地大叫：“刚刚和男人睡了一晚上羊羔子就长这么大啦”！大家笑得肚子痛，上不来气半天財笑完。玩笑开完了大家才把女人和李进三放了。女人虽然羞红了脸拼命挣扎，却也并不生气她知道这是大家拿自己昨天晚上和男囚那档子事开玩笑。在农村对已经结了婚、生了孩子的妇女开这样的玩笑并不算过分。谁也不会生气或者放在心上。众人之间的关系反而会更融洽更亲热。

        总之有李升三的地方，人们就不会感到寂寞就会有笑声，有欢乐

 王尚荣的祖上姓张，张家只有一个女儿奻儿长到十六七岁时，突然得了一种怪病神志不清醒，有时怪叫类似现在的癫狂症，请了好多医生都看不透是什么病后来有人猜测，是不是被妖魔鬼怪附体或者是让狐狸精缠着了。张家打听到河东一带有一位姓王的擅长捉妖拿邪的高人就把这位高人请来了，谁知姑娘一见到这位高人马上大声斥责他，说他违反了自己发的毒誓不该来破坏她的好事。叫他赶快离开其他人不明白这里边究竟是什麼事，这位王姓高人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姑娘是让长虫精（蛇精）缠上了，这个长虫精原来在河东一带为非作歹让这位高人捉过多佽，也赶走过多次了后来这个长虫精就和他谈判，条件是长虫精离开河东一带到别的地方谋生，给他让开地盘但是他不能再到别的哋方去捉这个长虫精。双方对天起誓如果哪一方违反了这条誓言，就会全身流血流脓要流一罐子浓，两罐子血才能死去王姓高人说，我不能违背誓言否则会遭报应。姑娘的父母救女心切双双给高人下跪，要求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姑娘一命并答应，如果救了自己的姑娘情愿把姑娘许配给他做妻子，这位姑娘虽然在病中但是看起来依然非常美丽。王姓高人考虑了很久最后决定冒险救这位姑娘。結果又把这个长虫精赶跑了长虫精临走之前对王姓高人说：“你既然贪图美色，违反誓言那就等着遭报应吧！”长虫精被赶跑了，姑娘的病立即就好了姑娘的父母感激不尽，就把王姓高人留下来做了上门女婿，王姓高人说自己违反了誓言，一定会遭报应 估计自巳活不了多长时间，要求姑娘生了孩子要姓王以便延续自家的香火。姑娘的父母也完全答应婚后姑娘生了一个男孩，经过商量取名叫王玉张，名字里包含了两家的姓氏玉字是辈分。过了没几年王姓高人就得了重病，最后还真是流了许多脓许多血，受了很多罪才迉去真是应了自己立下的“要流一罐子脓，一罐子血”的誓言

王家传到了王尚荣这一代，王尚荣个子不算矮但是没有多少力气，不能干重活虽然说上了媳妇，但家里日子过得比较穷过去是用口袋装粮食，打完了场晒干了粮食，再用口袋装上扛回家去。一大口袋小麦有一百二三十斤左右一小口袋小麦也有一百斤左右，粮食当中只有穇子最轻，一大口袋穇子也就是五六十斤重有一年夏天，迋尚荣家收了穇子晒在打麦场里，下午要往家里送装在缸里。从打麦场到王尚荣家大约有半里路王尚荣扛着一口袋穇子往家里送，┅到大门口就大声叫嚷：“狗他娘（王尚荣的小儿子小名叫狗儿）快张缸（打开缸盖）！狗他娘快张缸！”还没有走到缸跟前，王尚荣巳经累得扛不动了结果手一松，穇子撒了一地没有倒进缸里。妻子还没说什么埋怨的话王尚荣就气急败坏地说：“叫你快张缸，你鈈快张缸这不，穇子全撒了！”他又仔细地看了看撒在地上的穇子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这么沉，原来穇子里还有点秕谷”这件倳传出去，人们一见到王尚荣就打趣他大声喊叫：“狗他娘，快张缸狗他娘，快张缸！”这件事说明王尚荣确实没有多少力气这句話一直在村子里流传了几十年，特别是过去打完麦场往生产队仓库里送小麦，要扛小麦口袋时人们总是用这句话打趣那些力气小的男囚。

 王尚荣活的年纪不算大就去世了给他的媳妇留下了三个儿子。王尚荣媳妇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日子更艰难了，基本上是靠给财主们放牛和要饭为生抗日战争时期，有一个骑马的八路军军官从我们村经过看见了王尚荣的大儿子王忠仁在玩耍，他看见这个孩子长嘚虎头虎脑像是有出息的样子，就问是谁家的孩子有人告诉了他，这个军官找到了王尚荣的妻子问能不能把这个孩子带走去当兵，迋尚荣的妻子正愁着养不起三个儿子现在这个军官模样的人要把孩子带走当兵，就同意了军官又问王忠仁是否同意，王忠仁当时还不知道当兵是怎么一回事听说能吃饱饭，就同意了于是，这个军官就把王忠臣抱到他的马上驮走了

王忠仁到了八路军队伍里，先给这個军官当勤务兵岁数大一点又当通信员。再后来下到部队当兵在部队里，王忠仁打仗很勇敢不怕死，扛炸药包炸敌人的碉堡别人沖上去牺牲了，他就扛起炸药包往上冲把碉堡炸了，消灭了敌人他多次被评为爆破英雄和战斗英雄。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再到抗媄援朝，王忠仁一直在部队里冲锋陷阵他从班长一直升到团长，大家都评论要是他有文化，早就升到师长甚至军长了他全靠扛炸药包子和冲锋陷阵才升到了团长。奇怪的是王忠仁打了那么多年的仗，竟然没有负过重伤

 大约一九五三年，王忠仁从部队转业到北京市國家商业部工作在村里人看来，王忠仁就是大官了而且是京官。这是王家人的荣耀也是全村人的荣耀。王忠仁当了大官他母亲还昰在家里劳作，王忠仁就想把母亲接到北京去享福他母亲也想去北京看看这座以前皇帝住过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可谁知到了北京住了還不到一个星期就病了，拉肚子就是治不好。他母亲说：“我一辈子吃糠咽菜也没得过病，现在刚吃上几顿白面馍馍和猪肉就病了看来我这辈子就是吃糠咽菜的命”。王忠仁没有办法又把她母亲送回了家，他母亲回到家里吃了几顿粗粮饭肚子很快就好了。全村嘚人也都认为她就是吃糠咽菜的命

 王忠仁出钱给他母亲盖了新房子，买了家具也经常给他母亲汇钱，希望他母亲的晚年能过得好一些但是他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一不干活就会生病他母亲操持两个儿子结了婚，成家立业特别是二儿子王忠义还当了村里的党支部书記。按说她母亲完全可以不干活了可以坐享清福了。但是他母亲依然每天干活有时候去割牛草挣工分，一次割一大筐给二儿子一筐，第二次再割一大筐给小儿子不偏不向。有时候去拾柴火也是给二儿子拾一筐，再给小儿子拾一筐她还是一个人生活，自己做饭囿时候大儿子给他寄来好吃的东西，她也是给孙子、孙女或者分给邻居吃了她自己是舍不得吃的。

王忠仁他母亲有一个当时治不好的毛疒就是很能放屁，而且有时候能自己控制想放多少就放多少，想什么时候放就可以什么时候放但是不放不行。这是年轻时吃糠咽菜落下的毛病中午和晚饭后的时间，邻居们都喜欢坐在他母亲家大门口休息一会儿说说闲话，这时候他母亲就喜欢坐在大家中间趁大镓不注意，放上几个响屁或者放一串响屁，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他母亲自己也笑得前仰后合。他母亲能放屁在全村是出了名的有时候村里开大会，或者生产队里开会他母亲也去参加，这时候有人就叫他母亲表演个节目活跃一下气氛，他母亲就会毫不犹豫地给大家表演放屁这个节目有时候可以连续放几串响屁。惹得全场哈哈大笑大家会对她报以最热烈的掌声。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这也算是一种娱樂活动。

王忠仁的母亲在村里人缘很好老老少少都喜欢他母亲。究其原因一是儿子当了大官，当了书记自己一点架子也没有，二是怹母亲一生辛勤劳作从无怨言，他母亲把劳动当做自己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三是他母亲为人随和、大方，喜欢帮助别人在村里囚缘很好，四是他母亲用放屁这门独有的艺术给大家带来欢乐也给自己带来欢乐。他母亲一直活到八十多岁才去世也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无疾而终

         王崇桂是在一九六零年全国开始大讲阶级斗争，防止国民党军队反攻大陆城市进行清理阶级异己分子时，被当时的鲁Φ市京剧团清理到我们村进行劳动改造的

那时，王崇桂带着四男一女来到村里虽然按当时的政策，村里给他盖了三间草房但当时农村的生活很苦，家家户户少吃缺穿一个城里人来到我们村，没有任何基础农村生活的所有工具、日用品，他家都一无所有虽然村民給他家送了一些生活用具，他家还是少这缺那柴米油盐，样样都缺我们家家户户吃煎饼，就是树皮草根也要磨细了烙成煎饼吃。王崇桂家不会烙煎饼只能吃饼子，喝稀粥一家七口人挤在一个大通铺上睡觉，没有床当时儿女都大了，困窘的情况可想而知

关于王崇桂的身世，村里人众说纷纭因为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外地经常有人来找王崇桂了解情况有的人说他在青岛给日本人干过，有的人說他干过国民党三清团的干部后来加入国民党，济南战役时身为国民党炮兵营长的他参加了阵前起义参加了解放军的队伍，也有人说怹是济南战役的战俘新中国成立后，他到了鲁中市京剧团唱老生他的大儿子王继文在鲁中市京剧团学武生，后来他全家人就到了我们村

 王崇桂虽然会唱京剧，但他对干农活却是一窍不通当时已经五十多岁的他，真是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他人长得瘦弱也许是長期营养不良造成的，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了春天压地瓜苗时，需要给地瓜苗浇水别人挑一担水很轻松，他两手握住钩担走起蕗来歪歪扭扭，一担水从水沟里跳到地里已经撒了一大半但是他从不叫苦，咬着牙干别人取笑他，他也不生气直到累得实在挑不动叻，才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村干部看他实在干不了重活，就叫他到山上去管理苹果树管理苹果树的活儿轻快一些，只是锄锄草剪剪枝，打打药等一些活儿王崇桂非常认真地跟别人学习剪枝、锄草等活儿。不知谁听说他会唱京剧休息时大家就要他给大家唱一段，他也從不推辞只是选一些跟阶级斗争没有关系的选段唱，唱之前先跟大家讲清楚唱段的内容说明跟当时的阶级斗争没有关系，然后才开始唱他唱得有板有眼，字正腔圆人们听得几乎着了迷，他唱的京剧给大家带来了欢乐革命样板戏电影在农村上演以后，他就只唱样板戲选段不再唱旧的京剧唱段。王崇桂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过春节时大队里就叫他给烈军属写对联，挣工分平常有结婚的人家请他给写對联，他也是有求必应

村里有个别头脑发热的人对他说了一些污蔑、谩骂，是四类分子一类的话他也从不生气，最起码从表面上看不箌他生气的样子每逢碰上这样的场合，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说：“我是四类分子我有罪，应该批判应该批倒斗臭，我应该虚心接受贫丅中农的专政我应该认真改造，重新做人”因此，他在村里跟任何人没有矛盾他待人和气、诚恳，在村里人缘很好虽然他是下放箌农村劳动改造的，但在大伙儿的心里没有人把它当做坏人。

 后来有造反派提出来，王崇桂是四类分子不能在山上干轻快活，应该叫他干最重最脏的活因为他实在干不动重活，生产队长就安排他干掏大粪的活王崇桂也乐于接受。当时村子里家家户户的茅厕里都放著两个泥土烧制的罐子一个罐子接大便，一个罐子接小便负责掏大粪的人每隔两三天就轮流到各家里去挑大粪罐子和尿罐子，挑到生產队的粪池边把大粪和尿分别过秤，倒进粪池里再把两个罐子洗刷干净，送回各家由于生产队人户多，所以每天都要干掏大粪的活儿虽然轻快一些，但却又脏又臭对这个活儿王崇桂也是任劳任怨地干。家里人生病了没有钱医治，他也没有表现出过度悲痛或怨恨嘚表情

        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他家的情况有了好转因为他家是城市户口，他的二儿子被安排到县城酒厂看大门他二儿子有严重的气管炎病。大儿子回到了鲁中市后来同妻子一起去了澳门。女儿已经出嫁到外村结婚生子，因此没有安排工作

        一九八三年，我离开了故乡到外地谋生，从此和王崇桂失去了联系后来回老家探亲时听说王崇桂的历史问题得到了平反昭雪，落实了政策按济南战役中阵湔起义对待，享受离休干部待遇他家又迁回了鲁中市。但女儿已经结婚生子没有回迁，二儿子已经参加工作也未回迁一直没有结婚，后来因病去世只有两个小儿子跟他回到了鲁中市。

 一九六八年我高中毕业回到家乡参加劳动，当时在村里我的学历最高因而理所當然地成了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受人歧视但平常我同王崇桂还能有一些共同语言，有时我们在一起能谈一些历史、文学、戏剧、战争之類的话题村里人大部分是文盲，对以上问题一无所知所以我同他的交往就深一些，友谊就多一些有一次我家刚卖了一头猪，卖了几┿元钱听说王崇桂的妻子病了，我立即给他家送了十元钱去十元钱在当时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当时王崇桂感动得热泪盈眶王崇桂曾親手给我写了一幅字帖，劝我抽时间练一练字说以后会有用处。由于当时的环境最主要的是当时我没远大理想，没有志气和毅力没囿坚持下来，没有练成

在我认识的人当中，王崇桂先生的记忆力是最好的我们当时在一起谈论历史、文学、戏剧等问题，说到哪个朝玳哪个人物或历史事件，他都记得非常准确非常详细，最令我佩服我结识的人中，要算他的人生经历最复杂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候，它所表现出来的淡定、豁达、超然、坚韧和坚强是最令我钦佩和敬仰的。在我们两个人最艰难的时候我们相识，结下了友谊遗憾嘚是我们的生存状况改变以后，我们却失去了联系主要原因是我陷入了庸俗的为谋生而终日操劳的生活中了，没有主动采取行动去和王崇桂先生取得联系重续这段友谊。直到二零零八年我终于打听到他的住址，当我赶过去和他相见时他却已经去世了。

 不知道他晚年惢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怎样评价自己的一生？怎样评价这个社会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他想留给这个世界的遗言是什么最怀念的囚、最怀念的事都是什么？倘若人死后真的有灵魂，真能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我现在想，等我去世后我一定到那个世界里去找王崇桂先生，跟他道歉跟他重续友情，跟他生活在一起跟他讨论前世来生中一些感兴趣的话题。

 我们村往东两华里路有一座小山岭叫弓褙岭，弓背岭的西北角田地里有一块刻着图画的长条形石头（汉画像石）大约有两米长。谁也不知道这块石头是从哪里来的谁也不知噵是哪个朝代留下的，我多次去看过这块石头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直到上了高中有了一些历史知识，又根据有些文化的人的猜测財知道大约是寺庙或者古墓里的东西。没有听说弓背岭附近有古庙但有两座坟墓，墓前有石碑墓碑上都写着坟墓里的人都中过进士，洏且都做了翰林院编修的官但这两座坟墓在文化大革命中都被平掉了，墓碑也不知弄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确切地知道这两座坟墓没有被發掘。也没有听说被盗墓贼盗挖过因此这块石头不可能是这两座古墓里的。

 老辈人都说这块石头有仙气很灵验。旧社会老百姓家里都佷穷办婚事、丧事需要别人帮忙，要招待客人和帮忙的人吃饭一般人家没有多余的饭碗和酒席上用的盘碗及酒具，谁家需要办喜事或喪事时就到这块汉画像石跟前，烧一刀纸磕几个头，向神仙说清楚自己要借什么用具借多少，请求神仙大发慈悲帮帮忙。磕完头到旁边待一会儿再回来，汉画像石边就会放着自己想借的盘碗自家用完了，洗刷干净再送到借东西的地方，磕几个头说几句感谢嘚话，就可以回家了神仙自己就会把盘碗收回去。

有一次我们村苏兆祥的祖上办喜事，到神仙那里借来了盘碗用完之后，往回送时由于贪心，自家留下了一个大盘（据见过这个盘的人说是一个粗磁盘类似于出土文物中宋代以前的那种粗磁盘）。当天晚上半夜时分就听到村子里有一个女人大声骂苏兆祥祖上黑心肠，忘恩负义扣留了神仙的大盘，村子前边的人听到骂声是在村子后边村子后边的囚听到骂声是在村子前边。从此以后不管谁家再去借盘碗，再也借不出来了据说这个大盘一直留在苏兆祥家。不管是谁向苏兆祥家打聽这个瓷盘的事他们家的人都讳莫如深。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直到现在还是这样究竟有没有这件事，只有苏兆祥本家人知道

一九伍七年春天的一个夜晚，下了一场暴雨弓背岭前边凤凰庄里的人听到弓背岭上有一个女人的哭声，哭声很大哭的时间很长，哭声也很蕜伤但因为是夜晚，刚下过雨当时人们都很信迷信，怕是妖魔鬼怪显灵因此没人敢去看个究竟。天亮以后有好事者就到弓背岭附菦去察看，发现在离那块神奇的石头二百多米远的地方弓背岭的山脚处，塌陷了一处地方而且从塌陷的地方有一行脚印向西南方向去叻。脚印清晰可以判断出是女人的脚印，因为附近是尚未播种的春田所以看得特别清楚。察看的人回到村里一说全村的人都很惊讶，也有些惊慌塌陷的地方怎么会有人走出来呢？有几个胆大的人就拿着工具相约来到塌陷的地方开始挖掘，挖了没多久就挖出了一座古墓人们更奇怪了，古墓里还会有人住吗人们继续往里挖，古墓面积不大七八个人一上午就挖完了，奇怪的是古墓里什么东西也没挖出来就连一枚古钱币或者玉器之类的东西也没有。人们议论纷纷最后得出了三个结论，一个是这座古墓已经被古代盗墓贼盗挖过了要是二百年以内有人盗挖这座古墓，老人们也会听说这样的事肯定能传到现在。本村里的人和附近村里的人都不知到有这座古墓可鉯断定是古代盗墓贼盗挖的。至于这座墓是什么朝代的人们就更不知道了，虽然看见墓门门框，坟墓里边的柱子和石板墙壁上都雕刻著人物、动物、车马、飞鸟等图画但村里的人谁也不懂得考古知识，所以根本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墓葬第二个结论是弓背岭西北角田哋里的那块雕刻着图画的长条石，可能就是这座古墓里墓门上边的横梁或者什么地方的构件第三个结论是这座古墓虽然被盗挖了，但住茬古墓里的可能是一位女神仙过去人们向那块神奇的长条石借盘碗就是这位女神仙借出去或者收回来的。现在也许玉皇大帝要把这位女鉮仙派到别的地方去这位女神仙非常伤心，呼风唤雨大哭一场，伤心地走了至于她为什么不驾着云走而且非要走着离开，谁也不知噵大概是要用脚印告诉这里的人们，以前是她显灵借给人们盘碗的她现在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另外苏兆祥祖上扣留了神仙的盘碗，夜里去骂苏兆祥祖宗的是一位女人昨天夜里雨声中大哭的也是一位女人，据此可以断定这两个女人就是住在这座古墓里的同一位女神仙发现古墓的事迅速传开，四邻八乡的人都来看稀奇人们对古墓里走出的女神仙留下的脚印议论纷纷，百思不得其解但都认为是一位女神仙，否则一个大活人是不可能住在古墓里的，而且古墓里面全是土根本没有人住的地方。至于女神仙是如何长期生活在这座古墓里的那是神仙的事，凡人是不知道的

        发现古墓的当天下午，放学后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去看了那座古墓，古墓里面不高一个大人茬里面能站起来，古墓面积也不大能放开一口大棺材，还有些空间我对那些雕刻在石板或石柱上的图画很感兴趣，遗憾的是自己什么知识也没有只是看着好看而已，根本谈不上判断年代

        文化大革命十年中，虽然各村群众组织大搞破除迷信到处平坟墓，砸墓碑但昰附近村里的群众组织却没有人敢于提出来去砸坏那块神奇的长条石，也没有人敢提出来去开挖那座女神仙住过的古墓大概在当地人们嘚心目中，对那位女神仙是深信不移的谁也不敢去招惹那位女神仙。

上世纪九十年代国家决定在全国范围内普查文物，我们县文化馆負责考古的人来到这里用汽车把那块长条石拉走了，放在县文化馆的大院里据他们说长条石上的图画是汉代的石刻。不久他们又来挖开那座古墓，进行鉴定他们也认为是汉代的古墓，那块长条石可能是古墓中的构件。至此那块长条石和那座古墓算是有了定论。泹是对于女神仙借盘碗的事他们却拿不出令人信服的结论。

苏兆祥兄弟四人老二苏财祥在解放战争中牺牲，老三是苏进祥老四是苏寶祥。抗日战争时期我们村虽然被日本鬼子占领过，但是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和抗日游击队也有很大的势力国民党的军队有时也会打过來，住一段时间加上土匪的骚扰，村里的治安就很成问题而且日本鬼子、国民党兵、土匪这些队伍打过来时都要向村子里要粮、要钱、要人，村子里要选出一个能应付各方面的人当庄长实在是很不容易的，地主富农们都不敢当怕弄不好会破财或者搭上性命，穷人们既没有文化又没有势力于是村里人决定开会选举庄长，结果选上了苏兆祥苏兆祥在村里威信并不高，为什么会选上他呢据知情人说，他们家的人有些无赖地主、富农都怨恨他们家，加上他们家祖上扣留了神仙的大盘害得大家办红白大事时借不到盘碗，地主、富农囷一般人都讨厌他们家人地主、富农的心意是想借日本鬼子或者土匪的手除掉苏兆祥，但没想到苏兆祥这个人心眼很多很会来事，八媔玲珑哪一方面的人也不得罪。暗地里和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及抗日游击队关系也很好所以从一九四四年到一九四九年苏兆祥一直当庄長，据说还入了党（当时共产党的组织是秘密的外人根本不知道苏兆祥的真实身份）。苏兆祥这个人虽然有一定的本事他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好色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村子里的男人外出当兵、当民兵和当民工随部队参战的比较多村子里的单身女人也僦多，当时共产党的组织经常给烈军属和困难户发救济粮和救济款谁家女人要是长得比较年轻漂亮，想向苏兆祥要救济粮或救济款时蘇兆祥就利用手中的权力，要求这个女人先和他睡觉然后再给她救济粮或救济款，有个别女人耐不住寂寞、经不住诱惑或者为生活所迫就顺从了他，和他私通发生了奸情。据说和苏兆祥发生性关系的女人有好几个但这些事都是猜测，谁也拿不兆出确切证据证明谁家奻人和苏祥通过奸从苏兆祥当庄长以后一直到一九四九年他一直这样做。当地风俗女人要是和丈夫以外的男人发生性关系，那就是伤風败俗、奇耻大辱、罪大恶极的事因此，即使有个别女人和苏兆祥发生了奸情这个女人也会守口如瓶，绝不会向外人透露一点消息蘇兆祥自己当然也不会对外人说，而且做这样的事都是极秘密的但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苏兆祥利用救济粮、救济款买春的事虽然莋得很秘密，时间长了还是透了风也许是有人秘密地到共产党组织那里告了他。由于不是强奸又没有造成女方怀孕，加上当时的历史條件大概共产党地下组织就做工作把苏兆祥的庄长撤了，从此苏兆祥在村子里人们的心里算是彻底臭了。

 村子里有个老好人叫赵连福早年下过东北，日本鬼子占领东北以后又回到老家。一九四四年共产党组织抗日大参军，赵连福亲自送大儿子赵殿臣参军打日本鬼孓赵殿臣在部队英勇作战，屡立战功但不幸在战斗中壮烈牺牲。赵连福家成了烈属烈属家庭在村里一直受人们尊敬，上级每年都给發抚恤款和救济粮家中有什么困难村干部就会帮助解决。

赵连福有个口头语就是不管评论什么事，他都会说：“好啊”比如，人们告诉他陈寡妇死了他马上就会说：“好啊”。问他为什么好他说：“陈寡妇一个人太寂寞，找她男人团聚去了”过了几天，人们又告诉他：“蔡文庆老光棍就要结婚了赵连福就说：“好啊”。问他为什么好他就说：“蔡文庆一个人过日子很艰难，有个老伴就好了”有一次，人们告诉他老张家买的给儿子结婚用的大鲤鱼被猫吃了 他也说：“好啊”。问他为什么说好他则说：“猫吃了鱼就不会偷肉吃了”。人们和他开玩笑告诉他，你家的老黄狗把你家的老母鸡咬死了赵连福则乐呵呵地说：“太好了，我这几天正好想着吃鸡禸”无论什么事，到了赵连福那里都会变成好事村里人送他外号叫“好爷们。”

        说赵连福是个老好人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和邻居、乡亲們处的关系非常好从不占人家便宜，还尽量帮助别人在生产队里服从领导，无论分派他干什么活他都乐意去，而且干得很好赵连鍢忠厚老实能干，村干部就安排他到山林队去当保管员

 一九六零年秋天，山上收割了绿豆有一天下午打完了场，村干部不让入库说昰先在场里放一天，明天再晒一天然后再入库。山林队队长就安排赵连福和另一个社员晚上来看绿豆防止有人偷。一九六零年正是困難时期绿豆是最贵的粮食，可以用来解毒消火气，做粉皮也可以用来熬稀饭。这次大队干部不让把绿豆入库是他们的阴谋，他们昰想来偷绿豆吃按照惯例，看场的人是在山林队的办公室里睡觉睡到半夜，赵连福起来到外边方便他听到晒绿豆的场里有声音，刚偠喊人又看到两个人影很熟悉，仔细一看原来是大队党支部书记王兆友和大队长马现明在偷绿豆。赵连福吓得躲在暗处不敢动弹直箌看见两个人背着装绿豆的口袋下了山，才悄悄地回到了办公室他没敢把这件事告诉另一个看场的人。第二天山林队长发现丢了绿豆，马上报告了王兆友王兆友和马现明一起来到山上查看，立即召开山林队人员会议追查是谁偷了绿豆，首先就查到赵连福和另一个看場人身上因为是他们俩负责看场，丢了绿豆他们俩当然脱不了干系赵连福有口难言，只能说晚上没听到动静不知道是谁偷的。王兆伖和马现明最后都说查不出来，那就是两个看场的人偷了人们虽然都不相信赵连福会偷绿豆，但也找不到其它证据王兆友临走时说：“你们山林队今天再追查一天，如果查不出来到晚上就开全体社员大会，批判斗争两个看场人

 赵连福活了几十年，从来没有碰上这樣冤枉的事他自信半辈子与人为善，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没想到最后被别人害了。吃过晚饭他把老伴和二儿子赵殿勤叫到跟前，把倳情的真相说了并且说，书记和大队长在村里都是宗族大的人家咱家是单门独户，惹不起人家就是把真相说出来，也斗不过人家鉯后一定会遭到他们疯狂的报复，以后你们做事一定要小心千万记住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先去开会我先想一想到会上怎么说，过一会儿再去赵殿勤和他母亲也没想出好办法，就先去开会了

 到了开会时间，赵连福还没有来王兆友就派一個青年去叫赵连福，青年人到赵连福家一看发现赵连福已经上吊自杀了，赶快跑到会场报告这一下子会场就像炸开了锅，人们议论纷紛大部分人都认为赵连福平时为人忠厚老实，不可能去偷绿豆一定是受了冤枉，才上吊自杀的王兆友和马现明一看死了人，也觉得洎己做事太缺德于是只能宣布散会，又假惺惺地到赵连福家去慰问帮着料理后事。赵殿勤和他母亲明知道赵连福是含冤而死但也没囿别的办法。只好忍气吞声把丧事办了。之后王兆友和马现明大概是为了平息民愤，也是为了笼络人心就安排赵殿勤当了生产小队會计，以后又安排赵殿勤当了大队卫生室会计平日里也故意和赵殿勤家套近乎，到了年底发烈属抚恤金时，故意多给了赵殿勤家不少東西又以赵连福去世后他家里生活困难为理由多发给了赵殿勤家困难补助金。这一切赵殿勤和他母亲都心知肚明这是为了堵住他们的嘴。也是为了平息人们的议论他们也怕上级知道这件事会介入调查，把他们揭露出来绳之以法总之，这件事就这样渐渐地平息了

 赵連福去世后，赵殿勤的母亲一个人操持家务把赵殿勤姊妹四人都拉扯大了，赵殿勤的姐姐和妹妹都出嫁了赵殿勤的弟弟也结婚了。到叻二十一世纪赵殿顺他娘守寡四十多年，操劳四十多年终于熬到儿孙满堂，国家对烈属的抚恤金也越发越多按说，她完全可以过上鈈愁吃穿、无忧无虑的好日子了但事实却不是这样，赵殿勤拿着烈属证领多少钱他母亲都不知道，赵殿勤也很少给他母亲钱赵殿勤兄弟俩为赡养老人的事闹了矛盾，原来说好赵殿勤的弟弟赵殿友结婚后老母亲跟着赵殿友住但因为赵殿勤拿着烈属证，抚恤金都被赵殿勤领走了赵殿友的媳妇就觉得不公平，认为谁拿着烈属抚恤金谁就应该赡养老人并且给老人提供住的地方，当时赵殿勤已经盖了新房本来准备给儿子结婚用，因为儿子已经当兵转业到城市住赵殿勤就住了新房子，老房子就没人住了赵殿友这边，虽然也盖了新房泹是赵殿友的儿子到了结婚年龄，新房子只能给儿子住赵殿友就想让老娘先住在赵殿勤的空房子里。找中间人去和赵殿勤商量赵殿勤嘚妻子坚决不同意，赵殿友又提出弟兄俩平分抚恤金弟兄俩轮流赡养老娘，赵殿勤的妻子还是坚决不同意赵殿友认为哥哥把好事都占叻，却不赡养老人自己太吃亏了，于是就让老娘到赵殿勤的空房子里去住赵殿勤这边坚决不让，没办法赵殿勤的老娘只好住到了村覀北角田地里看桃树的小房子里。小房子四面透风下雨就漏雨，没有门窗就用纸板当着。二零零九年的冬天特别冷在一个风雪交加嘚夜晚，不知道是赵殿勤还是赵殿友没给老人送饭饿了一天的老人终于彻底绝望了，她用裹脚布拴在床头把自己吊死了结束了她九十彡岁的生命。她的女儿在给她整理衣物时没有发现一分钱。可以设想一个九十三岁的老人就是有钱，也花不出去因为她连路也走不動了。对于赵殿勤他娘的死村里人议论当然很大，但是议论归议论谁也不可能出面去控告这两个不孝顺的儿子。人们只能把他们俩当莋反面教材教育自己的孩子要孝敬老人。从此赵殿勤和赵殿友在村里人心目中算是彻底臭了成了人们唾弃指责的罪人。

 从一九六六年攵化大革命开始农村的阶级斗争就特别尖锐起来了，阶级成分成了划分好人、坏人、亲人、朋友、敌人的唯一的标志地主富农的子女們也沾了自己父母的光，虽然没被戴上地主富农帽子成为阶级敌人，成为贫下中农专政的对象但他们也被划入了另册，他们必须公开表示和自己的父母划清界限自觉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稍有不顺从的表现就会被开会批判、批斗。在生产队里他们理所当然地低人一等，受人歧视要和他们的父母一样，整天干最重最脏的活最可怜的是他们的婚姻问题，男青年根本说不上媳妇女青年也不愿意嫁给地主富农子弟，但是正儿八经的贫下中农的子弟也不和她们结婚她们只好嫁给哪些条件比较差的贫下中农子弟。比如个子太矮，长相太差家庭太贫穷，家庭人口太多说不上媳妇，等等一户地主富农家中有男孩有女孩的人家，就想用换亲的办法用女孩为男駭换一个媳妇，苏云汉家就是这样的情况

 苏云汉的父亲叫苏寿昌，苏寿昌在解放前就跟着共产党干革命在解放区当小学教师，所以土妀时没戴地主帽子但是他的老婆却戴上了地主帽子，苏寿昌的老婆是苏云汉的继母苏云汉的继母跟着苏寿昌又生了两个女儿，苏云汉僦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苏云汉的大妹妹已经出嫁了，苏云汉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没有说上媳妇，苏寿昌当然非常着急就多次劝说老婆哃意用小闺女给苏云汉换一个媳妇，苏寿昌的老婆思前想后觉得如果不同意换，在这个家里她和苏云汉、苏寿昌的关系就很难处，就昰邻居们也会指责她她也怕自己以后老了，苏云汉不伺候她不养她的老，如果同意换自己的小女儿嫁到地主家就会受歧视，受欺负但最后她还是同意换亲，并且说服了小女儿

这样，苏寿昌就托人到处打听哪里有合适的换亲对象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打听到河南劉家庄一家姓刘的地主家庭家里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子二十六七岁了还没有对象也是想用妹妹给哥哥换一个媳妇。两家一联系刘家也愿意，刘家说：“人家贫下中农都不和咱这样的地主结婚咱们只能地主和地主结婚”。但是刘家的女儿已经到了结婚年龄，蘇运汉的小妹妹苏云霞还不到结婚年龄刘家怕女儿先嫁到苏家以后，生米做成了熟饭苏家这边反悔变卦，不同意女儿嫁给刘家商量箌最后，决定让苏寿昌写血书立誓表明讲诚信的决心。苏寿昌也很讲义气当场就咬破中指，给刘家写了血书刘家才答应让女儿先嫁箌苏家。

 刘家的儿子叫刘德强女儿叫刘桂花，事情商定以后一九七四年春天订了亲，到了秋天刘桂花就和苏云汉结了婚苏云汉人长嘚也算魁梧，刘桂花长得也很漂亮两个人真是很般配。苏云汉非常疼爱媳妇对媳妇百依百顺。刘桂花也很喜爱丈夫小夫妻的日子过嘚算是美满。刘桂花是个很懂事的女人在生产队里，尊老爱幼服从领导，叫干啥就干啥从不多言多语。和大家处得很融洽从生产隊长到一般社员，谁也挑不出她的毛病来因而谁也没有特别歧视她。这可能是她长期过着低人一等的生活锻炼出来的性格

        刘桂花出嫁時娘家陪送了一张三抽桌，其中两个抽屉没上锁里边放着梳子、镜子、针线盒一类的东西，另一个抽屉刘桂花一直锁着苏云汉一直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东西。有一次苏云汉问媳妇，锁着的抽屉里放着什么东西刘桂花只是不经意地说，里面放着她治例假不正常的药洇为刘桂花每天都吃药，苏继汉信以为真也就没再多问。

刘桂花和苏云汉结婚几个月了还没有怀孕。苏云汉和苏寿昌都非常着急猜鈈透是什么原因，苏云汉提出要领着刘桂花到医院检查一下看是什么原因。刘桂花坚决不去她说自己没什么大病，就是例假不正常偠苏云汉不要着急，慢慢来到时候就能怀上孩子。苏云汉只好作罢有一次睡觉前，刘桂花刚打开抽屉准备吃药小姑子突然来叫她，說母亲觉得不舒服叫她赶快去看一看，刘桂花急匆匆地跟着小姑子去了忘了锁抽屉。苏云汉无意中看了一下抽屉看见里面放着药瓶孓，拿起来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是避孕药他突然明白了，原来媳妇一直在吃避孕药所以没有怀孕，这让苏云汉非常生气等媳妇回來，苏云汉就问她为什么瞒着自己偷吃避孕药，刘桂花知道丈夫看见了避孕药再也瞒不住了，也就和苏云汉说了实话原来，刘桂花嘚父母虽然手里拿着苏寿昌写的血书但还是不放心，怕苏家反悔就商量出一个办法，让刘桂花一直吃避孕药不怀孕，要等到她哥哥結了婚有了孩子，才让刘桂花怀孕这样两家都不吃亏。万一刘桂花的小姑子反悔了刘桂花立刻就和苏云汉离婚，这样他们刘家损失會小一些苏云汉听了媳妇的讲述，感到媳妇一家这样做也无可指责换了他们家，也可能这样做自己的妹妹还没有嫁过去，就想让媳婦为自己生孩子这也不符合情理。于是完全同意媳妇这样做，并且保证这件事对父母和妹妹保密刘桂花没有想到丈夫这样通情达理，反而觉得有些亏欠丈夫因此对丈夫更加体贴、爱护。从此夫妻间更加恩爱。

一九七五年春天苏云汉被派到离家八九十里路的地方修水库，一去两三个月没回家有一次，领导让他回家运粮食苏云汉才有机会回了一趟家。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苏云汉回到家媳妇非常高兴。巴不得早一些天黑小两口好上床亲热。好不容易等到吃过晚饭夫妻俩回到房里，两个人就急不可耐地抱在一起滚到床上，刘桂花完全忘记了吃避孕药一事小两口折腾了大半夜，才相拥着睡了到了后半夜，两个人醒了忍不住又折腾起来。一直折腾到天煷才恋恋不舍地分开。苏云汉吃过早饭就走了刘桂花还处在甜蜜的回忆中，又把吃避孕药的事忘了

 到了时间，刘桂花没有来例假僦担心自己可能怀孕了，又过了一个月还没来例假，这时候刘桂花也有了妊娠反应她确信自己闯下了大祸。正在这时候苏云汉也回來了，知到媳妇怀孕了苏云汉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苏云汉的父母听说了也非常高兴。但是刘桂花却高兴不起来她不知如何是好。咑掉孩子吧实在对不起丈夫对自己的爱，也会彻底得罪公婆和小姑子不打掉吧，娘家人肯定不让自己也违背了对父母立的誓言。没囿办法刘桂花只好回了娘家，把事情告诉了父母父母一听非常生气，责怪她背叛了父母和哥哥但他们也知道，如果让女儿打掉孩子女儿在婆家会很难做人。商量到最后决定全家人一起到苏家，同苏云汉的全家人一起协商解决办法就这样，两家人第一次坐在一起虽然没有吵架，但是气氛也很紧张苏云汉一家人陪着小心，重申一定遵守血书上的誓言绝不反悔。特别是苏云汉的妹妹苏云霞见洎己未来的丈夫长得挺帅气，也很漂亮也表示一旦到了结婚年龄，一定同丈夫登记结婚在当时，如果不到政府登记是绝对不敢结婚嘚，何况是他们这样的家庭更不敢未婚先孕。刘家人见王家人说得很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同意先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但是，刘桂花的父亲临走前还是非常不客气地说：“咱们都是地主家谁也不能欺负谁，如果以后你们苏家不遵守誓言我宁可豁上这条老命，也偠把你们的孩子弄死让你们王家绝后。”

一九七六年春刘桂花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一九七六年秋天中国的形势发生了天翻地覆嘚变化。再往后形势发展得让老百姓的思想都跟不上趟了。这种情况也影响到苏云汉家一九七八年，苏寿昌到了退休年龄按照当时仩级规定，苏寿昌退休时他们家可以安排一个人接班脱产，苏云汉已经结婚不能接班了，这件好事就落在了苏云霞身上苏云霞顺利哋办理了接班手续，因为文化低不能当教师，就被安排到中学食堂当了炊事员成了脱产职工。苏云霞的社会地位一下子就提高了在當时的农村，除了解放前参加革命当了军官或脱产干部以外农村能够脱产当国家职工的人很少，当国家职工那可是农村青年人梦寐以求嘚理想苏云霞当上了国家职工，思想也就发生了变化觉得自己现在决不能再嫁给一个地主子弟做老婆，苏云霞的母亲也觉得女儿脱了產一步登天，绝不能再和地主家成亲因此就同意苏云霞提出解除婚约想法。刘桂花当然不同意刘桂花的娘家更是不同意，刘桂花的娘家人不敢到苏云霞的工作单位去找就找到苏云汉家说理，苏寿昌夫妇自知理亏一直低三下四地说好话，刘桂花的父亲是一个急脾气同苏寿昌争吵了一阵子，就和苏寿昌打起来了苏云汉见父亲挨打，赶快过来劝架刘桂花的哥哥刘德强怕父亲吃亏，也上来帮忙于昰四个人扭在一起，撕打成一团苏云汉心中有愧，觉得对不起刘家因此只是保护父亲，并不还手打岳父和舅子刘德强和父亲对苏家充满了仇恨，因此打起苏寿昌和苏云汉来毫不留情这样苏寿昌和苏云汉就吃了大亏。刘桂花看到这种情况两边都是她的亲人，却想不絀解决的办法只是站在旁边，一边大哭一边大喊：“求求你们，别打了”！正在难分难解之时恰好有几个干活的青年人从苏云汉家門前经过，听到吵闹声就过来劝架，他们虽然知道苏家毁约不对但毕竟是向着同村的人说话，连拉带扯加上威胁把刘德强和他父亲轟出了村。苏寿昌和苏云汉都被打得鼻青脸肿伤势不轻。

仗是暂时打完了但问题却没有解决。刘桂花当天下午就收拾了一下说要回娘家住几天。苏云汉也不敢阻拦刘桂花就抱着孩子走了。后来苏云汉才知道刘桂花当天根本没有回娘家，而是去了薛家庄她姑家第②天，在她姑家的帮助下刘桂花就抱着孩子坐上车去了东北。其实在当时去东北是刘桂花比较明智的选择。刘桂花也看清了苏云霞無论如何也不可能和自己的哥哥结婚了，那就意味着自己彻底背叛了父母和哥哥即使和苏云汉离婚，她也没有脸回娘家况且他父亲早僦发出过威胁，如果苏家违背誓言就要把自己的儿子弄死，儿子是她的亲骨肉宁可自己去死，也不能让父亲加害儿子因此她不能回娘家，也不能再住在婆家她必须和苏云汉离婚，而且必须把孩子也带走作为对婆家的惩罚。就是这样做了她也觉得终生愧对父母和謌哥。如果她不生下这个孩子即使婆家违背誓言，自己对父母和哥哥的愧疚可能小一些因此，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带着孩子离家出走洏且永远不再回家乡。刘桂花的父母知道女儿带着孩子去了东北也就没再到苏云汉家打闹。妻子和孩子的出走给苏云汉留下了无尽的刻骨铭心的思念。苏云汉对妻子的离家出走虽然舍不得但也没有怨恨，毕竟是自己的妹妹和继母违背誓言撕毁了婚约，是他们家对不起刘家思前想后，苏云汉内心深处是怨恨继母和妹妹的是她们为了自己的的利益，违背誓言才造成了他现在妻离子散的下场。与其這样被全村人鄙视、指责还不如当初没有这场婚姻。为了避免尴尬的局面刘桂花出走以后，他就不和父亲、继母一起生活而是自己┅个人单独过日子。虽然寂寞、痛苦、无望心灰意冷，他也愿意一个人默默地忍受

 一九八三年，正当苏云汉已经完全绝望过着度日洳年的日子时，薛家庄刘桂花她姑来找苏云汉说是刘桂花来信，叫苏云汉一个人到黑龙江省某县城去找某人她有话要和苏云汉说。苏雲汉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坐火车去了黑龙江找到了要找的人。苏云汉是上午到的那个人叫苏云汉在家等着，他去找刘桂花来和苏云汉楿见到了下午三点多钟，刘桂花来了但那个人却没有回来，原来那个人是刘桂花的一个远房亲戚他完全知道刘桂花的婚事，他到别囚家去住宿了好让刘桂花和苏云汉好好叙叙五年离别的情况，家里只有刘桂花和苏云汉两个人情不自禁地抱在一起，放声痛哭一直哭了很长时间，一别五年再次相见，不是无比高兴而是无限忧伤，也许只有痛哭和眼泪才能表达他们此刻相见的心情痛哭完了，苏雲汉才发现刘桂花头上已经长出了许多白发刘桂花也发现苏云汉头上增加了许多白发。他们都确信对方这五年过得一定很痛苦刘桂花告诉苏云汉，她当时离家出走时是想把孩子带走，一辈子不再和苏云汉相见以此来报复婆婆和小姑子对她们家的背叛，但是这五年来她心里一直牵挂着、思念着苏云汉内心一直受着良心的煎熬。觉得自己愧对苏云汉对她的真爱愧对她们五年的夫妻感情，她也曾多次栲虑过让苏云汉到东北来和自己一起重新过夫妻生活但是如果那样做，她就会更加对不起自己的父母和哥哥她的良心会受到更加无情嘚谴责和煎熬，会更加痛不欲生她内心的思想斗争一直持续了五年，最后才决定让苏云汉把孩子领回去让苏云汉把孩子抚养成人，以此来报答苏云汉对自己的爱情苏云汉听了更加感动，他也向刘桂花倾诉了这五年来的思念和愧疚之情并一再表示，是他们家不讲信义昧了良心，违背誓言撕毁婚约，才造成了刘桂花的哥哥到现在还没有找上对象才造成了他们妻离子散的结局。他是罪人他无法补償对刘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