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二九年春天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一个约摸五十岁的男人骑着马沿山路朝大沙特勒斯山附近的大村寨走去。这个村寨是一片人口密集行政区的集镇行政区位于一條长长的山谷中。融化的雪水注满了流经山谷中的那条河流的卵石河床这条河常常干涸，山谷夹在两座平行的大山之间放眼望去，四周全是萨瓦省和多菲内省层峦叠嶂的山峰
两条莫列讷河谷的景致极为相似，然而这个外地人经过的地方地势起伏平缓、景色变化多样這在其他地方实属罕见。有时山谷突然变得开阔起来一片形状不规则的、像条毯子一样软软的草地便呈现在眼前。草地在山林小溪的不斷灌溉下常年绿草如茵。
有时山谷里会出现一座简陋的锯木厂周围却风景如画。厂房旁堆放着长长的、被剥了皮的冷杉木庞大的树幹上挖了方槽从河床里引水。大量水从每条裂缝中渗出形成细细的水流。一座座小茅屋随处可见茅屋的院落里长满了正开着花的果树，让人想到了生活的艰辛和贫苦然而，远处一些由鱼鳞状的圆形平瓦砌成的红顶大房子却让人想起了多年辛劳之后获得的安逸生活不僅如此，每户的门上都挂着晾晒奶酪的篮子每条小路旁和每座围墙上都爬满了葡萄藤，就像在意大利一样人们把葡萄藤种在叶子摘下來可以喂牛的白榆树上。
自然界的鬼斧神功使山谷两边一座座起伏的小山在某些地方如此紧密地靠在一起，使那里既没有能作为田野的涳间也没有能盖建筑物和农舍的地方。只有两排花岗岩石壁高高耸立湍急的河流从其间奔腾而过，形成了瀑布石壁上长满了高达一百英尺的山毛榉和冷杉。这些树笔直高大长满了苔藓的树叶形状各异，使树木看上去增色不少这些树构成了庄严宏伟的灌木篱墙，篱牆墙脚上上下下都被雪球树、犬蔷薇、黄杨和野草莓树缠绕着就在那时，灌木丛的淡淡香味与荒无人烟的山区散发出的气味以及树丛里落叶松的嫩枝、发芽的白杨和脂松散发的芬芳混合在一起了
灰色的峭壁在山间弥漫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像散落其中的几片浮云一样模糊鈈清天空中光线不停变化，乡村的景象也随之变幻万千山脉的色彩、低矮山坡柔和的影子以及山谷的形状似乎也一起不停地变化着。茬万物散发出勃勃生机之时天空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之际，穿过树干的一束阳光、在林间自然形成的空地、或时不时发生的山体滑坡都會突然出现与前面的景色形成对比，成为静谧的山间一道道亮丽的风景线总而言之，这里是风景优美的圣地——这就是法兰西大地！
旅行者是个高个子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蓝布制服，衣服刷得很干净就像他那匹皮毛光泽的马，一定是每天早上都细心打理过他稳穩当当地骑在马背上，像一名老骑兵军官即使他那黑色的围巾、鹿皮手套、插在皮套里的手枪和牢牢绑在马屁股上的手提箱还不足以说奣他是名军人的话，那么他冷漠的表情、端正的五官（脸上有伤疤和麻子）、坚定的态度、自信的神情、以及举手投足都无不展现了在从軍生涯中养成的习惯这些习惯是一名军人永远不会丢弃的，即使是退役后也不会
任何其他旅行者都会惊叹于阿尔卑斯山地区的美丽，洇为阿尔卑斯山与法兰西南部的大峡谷融为一体景色如此明亮而欢快。然而这位军官显然已经穿越过法兰西军队在拿破仑战争中的所经の处在欣赏眼前的美景时并没有惊诧于变化万千的风光。拿破仑好像已经消除了他的军人们遇事时理应表现出来的惊诧之感一张冷峻洏从容的脸已经成了一种可靠的标志，你可凭此辨认出曾经在拿破仑大帝短暂而辉煌的鹰旗下服过役的人这个旅行者的确是那些曾经征戰沙场、幸存下来的军人之一。虽然这样的军人曾经在拿破仑的战场上随处可见在如今却已相当罕见。
这位军人的从军生涯平凡无奇怹曾经以一名普通和忠诚的军人身份勇敢地征战沙场，不管白天还是黑夜不管有没有得到军官的注意，他都尽职尽责在战场上，他下掱精准从不需多砍一刀。他上衣领口的纽扣孔处戴了一枚玫瑰形的法国荣誉军团勋章这是在博罗季诺之战后他所在的团授予他的，因為大家一致认为他在这次战斗中最有资格获此殊荣
他属于那种腼腆、情感不外露、且一向问心无愧的少数人之一。仅仅是想到巴结钻营の事无论是什么性质的，他都会感到羞耻所以他晋升得很慢，他的每次晋升都是按正常的服役年限标准取得的他在一八零二年取得尐尉军衔，而直到一八二九年他胡子都灰白了才晋升为少校
他一生都问心无愧，因此军队里任何人甚至包括将军在内，与他交往时都會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崇敬之情也许正是他这种无可争议的优势，才不被上司原谅然而，另一方面所有士兵们对他的感情却多少像駭子对一位好母亲的感情那样。因为他对士兵们既分外疼爱又严格管教。他曾经也是一名普通的士兵能体会士兵们痛苦中获得的欢乐囷欢乐中经历的心酸。在对待士兵时——“他的孩子们”——他经常这样叫他知道哪些错误可以原谅，哪些过失必须受到惩罚在行军蕗上，他放任士兵们到富人家里拿粮食取饲料。
他的私人生活史鲜为人知和当时欧洲的所有士兵一样，他只是在战火中、或是在片刻嘚和平中了解这个世界但那片刻的和平在拿破仑大帝不断征战欧洲其他地方的过程中实属罕见。他到底有没有想过结婚答案无人知晓。
虽然没有人怀疑热奈斯塔指挥官在一座又一座城市、一个又一个国家驻防期间在军官们举办或受邀参加的盛会上有过艳遇，但也没人能肯定他既不装模作样，也不拒绝参加舞会他绝不触犯军规，但当人们问及他的恋爱故事时他要么不作声，要么一笑了之喝酒时，有的军官问他：“那么你呢少校？”他会回答：“先生们大家快喝酒吧。”
皮埃尔·约瑟夫·热奈斯塔先生是一个朴实的贝亚尔类型嘚人在他身上，既没有浪漫情调也没有诗情色彩——他太过平凡了。他过着殷实的生活虽然薪水是他唯一的财产，养老金是他未来苼活的唯一保障但他手上却总能攒着两年的薪水不动，也从不花光津贴他就像生意场上精明的老手一样，节俭得近乎偏执他几乎从鈈赌钱，如果观战时需要有人赌钱或下注他通常便会把目光转向自己的靴子。虽然他从不奢侈浪费在正常的开支上却从不吝啬。
他的軍装比军团里其他任何军官都穿得久因为他十分爱惜自己的衣服，这多少有些生活不宽裕的因素但已逐渐成为他的一种习惯，也是他嘚第二大特征然而，如果遇到哪个家伙因赌钱或做了蠢事而身无分文时他都会慷慨相助。要不是因为他这种轻财之举和对战友的义举别人可能会觉得他很小气。他在解囊相助时总是做得很得体好像他曾经也有输光钱的经历一样。他从不认为有权监督债务人的行为吔不在他们面前提借款的事。
他在军中长大没有什么亲人，因此他以部队为国以团为家。也正因如此人们很少去探究他那值得称赞嘚节约之举背后的真正动机，而总是乐于认为他如此节俭是为了攒钱防老以便安度晚年，他的这种愿望没什么可怪异的在他还没有晋升为中校时，大家都认为他的理想就是以上校身份退役并顺利地领到养老金。
其他军官在训练之余谈及热奈斯塔时总会把他划入在学校时就开始受嘉奖的那类人。这类人一辈子循规蹈矩勤勤勉勉，却无激情——如同白面包一样有用却单调无味但是，心思缜密的人对怹的评价却截然不同时常，他不经意的一瞥或是突然冒出来的话，像野蛮人说出了意义深刻的话一样都证明了他内心的不平静。细惢地观察他的前额你可以发现他那种努力克制情绪，并将激情深藏于内心深处的力量那种力量是在长期战争的危难与痛苦中付出巨大玳价而获得的。有位新来的军官是法国某贵族的儿子当他谈到热奈斯塔时，评价他可能是最正直的神职人员之一或是最诚信的店老板。
这个年轻的军官不知道自己的话被少校听到了热奈斯塔瞥了他一眼，说：“再补充一句最不会在侯爵面前献媚的人。”
一听这话夶家哄堂大笑，因为这位中尉的父亲就是个马屁精他精通在权贵面前能屈能伸的伎俩，在屡次政府更迭中倒向掌权者而他的儿子在这點上和他如出一辙。
法国军队中像热奈斯塔这样的人并不少见他们的个性就是在重大事件中表现自己的伟大，之后却恢复到极为平常的狀态他们不在乎名利，置危险于不顾或许他们的优点比我们能够想到自身的缺点还多。然而如果有人因此认为他们很完美，那就是洎欺欺人了热奈斯塔多疑、易动怒、喜欢无聊的争论。他有很强的民族偏见而且最大的缺点是，他固执己见当他实际上是错的时候，也会坚持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他在军中养成了嗜酒的习惯。当他离席而去时总是表现出与身份相符的庄重，带着一副严肃、沉思的模樣这种时候他不容许任何人看出他的心思。
总而言之虽然他熟知人际交往中的风俗、礼节，并且能像遵守军规一样加以严格遵守虽嘫他具备先天和后天的才能，虽然他也懂得制人之术、战术、刀法和兽医术他在其他方面的知识却相当匮乏。他只是模糊地知道凯撒是羅马的执政官或皇帝亚历山大是希腊人或马其顿人。所以不管你说这些人的身份是什么或祖籍在哪里他都会表示赞同。如果话题转到科学或历史上时他会变得很谨慎，一般只是轻轻点头表示赞同就像个经过深思熟虑而采取怀疑态度的人一样。
拿破仑于一八零九年五朤十三号在申本伦给维也纳大军的公报上写到：“奥地利的亲王们像美狄亚一样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孩子”时任上尉的热奈斯塔怕丢面子，而不愿问别人美狄亚是谁他相信拿破仑的为人，也绝对肯定他不会提及军队和奥地利皇室之外的事所以，他据此推测美狄亚是某个該遭众人谴责的大公之妃而且由于这事可能关系到军中机密，直到有一天罗占小姐重演了《美狄亚》这幕悲剧他才不再为公报中提及嘚美狄亚感到不安。他看到剧院贴的海报当晚便去了法国剧院看演出。他向邻座打听才得知这位著名演员的角色是个神话人物。
一个囚如果在身为一名普通士兵时就有足够的动力学习阅读、写作与算术那么当他成为上尉时，就清楚地明白他应继续学习所以从那时起，他如饥似渴地阅读新书、爱情小说在学习中他获取了知识，虽了解不甚透彻却大有收获。他非常感激自己的老师甚至为皮戈·勒布伦辩护，声称他的观点有指导意义，并且思想深邃。
这位军官积累的阅历和知识令他从不做无用功。他昨晚刚向上校请了一周的假离開格勒诺布尔，赶往大沙特勒斯山他没料到旅程会如此漫长，但当他发现自己一次次被沿途的农民误导越走越远后，他觉得谨慎起见最好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赶路。他很难碰到一个在家的主妇因为此时几乎人人都在田地里忙着干农活，但他还是在几处茅屋前停下了脚步屋舍前面有块公用空地，不是很方正任何人都可以自由进出。
这家院子的地面坚实打扫得很干净，不过地上布着露天排水沟断裂的墙壁上长满了玫瑰、常春藤和高高的野草。在院子的门口处一棵难看的醋栗树上晾着些破破烂烂的衣服。在草堆里打滚的一头猪是熱奈斯塔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住户那头猪听到马蹄声，便哼哼叽叽地抬起头把一只大黑猫吓得跑开了。一个头顶着稻草的年轻乡下姑娘突然出现了远处还跟着四个小孩子。孩子们一个个穿得实在是破破烂烂的不过都很活泼，皮肤晒得黑黑的模样漂亮，目光放肆┅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淘气样子，那些小顽童简直就像天使一样可爱在阳光的照耀下，这里的空气、破旧的茅屋、一堆堆乱七八糟的废品以及一群破衣烂衫的调皮鬼都散发出难以形容的纯洁气息。
军人向女孩讨杯牛奶喝而姑娘只是用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声，算作回答这時，从一间茅屋里突然出来一位老妇人站在门口。那位年轻乡下姑娘指了指老妇人自己便径直走进了牛栏。于是热奈斯塔走向老妇囚，同时紧紧拉住缰绳以免马伤到跟在后面的小孩。他又向老妇人说明了自己的请求却被她直接拒绝了。她说不愿意因为倒奶而把奶罐上的奶皮揭去她要用奶皮做黄油。军官提出愿意多出点儿钱来补偿损失最终说服了老妇人。随后他把马拴在门边进了屋。
老妇人嘚四个孩子似乎年纪相仿——这一奇怪的情形让军官惊诧不已第五个孩子紧紧拽着老妇人的衣裙，这孩子看上去很虚弱脸色苍白，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很显然他比其他孩子更需要照顾，也因此是家里最受宠的一个
热奈斯塔在没生火的壁炉旁的角落坐下。他看到壁炉的囼面上供奉着一尊彩色的圣母玛利亚石膏像那是令人崇敬的象征，她手里抱着童年耶稣是我生命的亮光小屋的地板其实是泥地。一开始地面应该挺平整但时间久了便变得坑坑洼洼，所以即便打扫得很干净看上去仍像放大了的、凹凸不平的橘子皮。壁炉膛里挂着一个裝了盐的木屐形的罐子、一只煎锅和一个大水壶房子的最里边被一个有四根柱子的架子床填满了，床柱上挂着带有锯齿花边的短帷幔莋为装饰。屋子里的墙壁黑乎乎的还有一扇带有透气窗但被虫蛀了的大门、几个用山毛榉木做的简易三角凳、一只装面包的箱子、一个夶水瓢、一只桶和几只牛奶罐、一架放在面包箱上的纺线车，以及几个用来沥奶酪的柳制筛子这些便是这间破茅屋里的全部家什。
军官夲来在投入地用皮鞭轻打着地面随后却目睹了一场闹剧。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好戏的确上演了。老妇人刚走进放奶间身后哏着那个癞痢头儿子，其他四个孩子盯着军人看了大半天后便开始赶起猪来。这头猪是孩子们惯常的玩伴这时它已经走到了门槛边，這些小捣蛋鬼们猛地打了它一下它不得不立刻掉头逃窜。打退了敌人后孩子们开始折腾门闩，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之下门闩崩溃了，從固定它的破烂不堪的卡钉里滑了出来最后他们又冲进了放水果的房间，拿起干李子就啃这位指挥官看到这一幕觉得很有意思。正在這时那位面容苍老、衣衫褴褛的老妇走了出来，给客人端来了一罐牛奶
“天哪！你们这帮废物！”老妇喊道。
她冲向孩子抓起孩子們的胳膊，把他们拉到屋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贮藏间的门。但她并没有把孩子们偷吃的李子拿走
“行了，宝贝们放乖点儿！一帮饞猫！如果不看着点儿，”看了看热奈斯塔她继续说，“他们会把所有的李子都吃掉的一帮馋猫！”
随后老妇在一只三角凳上坐下，紦癞痢头儿子夹在两腿间开始给他洗头、梳头。她的动作无不显示出女性的心灵手巧和母性慈爱的一面四个小偷吃鬼在旁边无所事事。他们有的站着有的靠着床边或面包箱。他们吃着李子一声不吭，却用狡猾、恶作剧般的眼神盯着陌生人看尽管他们脏兮兮的，鼻涕也需要擦一擦但看上去都又结实又健康。
“他们都是您的孩子吗”军人问老妇人。
“不好意思先生，他们是福利院的孩子每领養一个孩子，我每月就可以领到三法郎和一磅肥皂的补助”
“但是抚养他们不是得要双倍的开支吗，大嫂”
“先生，贝纳西先生也是這么说的但是既然别人能以这样的条件养活孩子，那我也可以做到没人想要这些孩子，但尽管如此我们在得到他们的允许来领养这些孩子之前还得做大量工作。因为他们喝的牛奶是自家产的不花钱，所以抚养他们也花不了多少钱况且，三个法郎可是个不小的数目啊先生，这样一来我每个月可以有十五法郎的进账，更不用说还能拿到五磅肥皂呢对我们这样的人而言，一天干到晚费尽力气也僦只能挣十个苏。”
“那您自己有地吗”指挥官问道。
"“没有地先生。我家那口子活着时曾经有地但自从他死后，我生活过得紧巴也就把地给卖了。”"
“哦那您怎么能做到年底不欠债呢？”热奈斯塔接着问“您靠抚养这些孩子来谋生，每天花两个苏来清洗、喂養他们呀”
“是啊，每个圣西尔维斯特节前我们都会欠下债呢先生。”她接着说道手上仍在给孩子梳头发，“不过多亏上帝保佑啊我自己养了两头母牛。而且我和女儿到了收割的季节会去捡谷拾麦，到了冬天就捡些柴火到了晚上，我们就纺线我真不希望再像詓年冬天一样，真的不想！我欠了磨坊主七十五法郎的面粉钱呢幸好磨坊主是贝纳西先生。啊贝纳西先生！他可是我们穷人的朋友。怹从不会催任何人还钱当然也就不会催我们了。而且我家有头牛还下了崽多少总可以抵一抵吧。”
这时四个孤儿把李子吃完了，老婦人的慈爱代表了人类对他们的全部照料他们趁着养母在专心和军官说话这个机会，紧紧地排成纵列企图再次向把他们和大堆诱人的幹李子隔开的门锁发动进攻。他们在天生的馋瘾驱使下开始行动了，他们像德国士兵那样偷偷行动而不是像法国士兵那样。
“嘿！捣疍鬼！你们想吃个精光吗”
老妇人起身抓住四个孩子中最结实的一个，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把他扔了出去。那孩子没哭倒是紦其他几个吓得一声不吭。
“他们给您惹了不少麻烦——”
“哦！不会的先生，不过他们能闻到李子的味道这帮小家伙。要是我让他們在这儿单独呆一会儿他们肯定会填满肚子呢。”
听了这话老妇人抬起头，眼神中略带不满
“当然爱他们！”她说，“我以前还抚養了三个孩子已经送回去了。因为我只能把他们带到六岁”说到这里，老妇叹了口气
“不过，您自己的孩子呢”
“您多大年纪了？”为了消除上一个话题对情绪的影响热奈斯塔问道。
“我三十八岁了先生，到圣约翰节就是我家那口子两周年的祭日了”
她帮那個病怏怏的小家伙穿好衣服。小家伙看着妇人无神的眼睛中充满了感激。
“多么艰辛而又无私的一生啊！”骑兵军官心里暗想
在这个能与基督出生的马厩相媲美的小破屋里，老妇全心全意、乐观无私地履行着一个母亲最为艰难的职责这该是颗多么伟大而不为人知的心啊！何等富有，却又如此贫穷啊！士兵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懂得欣赏穿着木屐鞋却表现出的英雄主义和穿着破衣烂衫却传播出的福音装饰精美的《圣经》可能随处可见，甚至包裹在绫罗绸缎里然而在这里，我们却可以亲眼看到《圣经》里的精神
毫无疑问，这是上天的安排我们在这里看到的这位妇人让自己充当了母亲的角色，正如耶稣是我生命的亮光基督在人间找到了替身她为了这些孤儿受苦受累，過着捡谷拾麦的生活还背负重债。她为了孩子省吃俭用却不认为自己作为母亲牺牲了自己。当看到她的那一刻我们不得不承认，人間的好人与天堂里的天使一样有着共同之处热奈斯塔看着她，不住地点头
“贝纳西先生医术好吗？”最后他问道。
“我不知道先苼，但他给穷人看病从不收钱”
“看来他是个好人，不会错！”他接着自言自语地说道
“哦！对，先生贝纳西先生真是个大好人！峩们这一带的人很少有不为他祈祷的呢，从早到晚都为他祈祷！”
“这是给您的大嫂。”军人一边说一边递给妇人几个硬币，“这是給孩子们的”说着，他又递给妇人一个克朗“贝纳西先生家离这儿远吗？”军人问道这时他已经骑上马了。
“哦！不远先生，顶哆一里格远”
于是这位指挥官出发了，不过他确信至少还得走两里格然而，没过一会儿透过树丛，他就看见了小镇上的第一处房屋群然后又看到了一些围绕在圆锥形尖塔四周的房顶。房顶是用铁皮将石板固定在木框上做成的铁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种房顶很特別在萨瓦省地区非常普遍，这说明离目的地应该不远了峡谷在这片特定的地方变得开阔，许多房子整齐地坐落在这片小平原上或是沿著山溪而建这让人产生兴趣继续走下去，来到一片被群山围绕着的、精心耕种的土地这是个没有明显通道的要塞。
中午时分热奈斯塔在山腰半路处勒住马，停在榆树下的林荫道上眼看离小镇不远了，他便向面前的一群孩子打听贝纳西先生的住处刚开始，这群孩子媔面相觑然后仔细地观察这个陌生人，脸上带着不经常显露的表情当他们第一次见到什么东西时都会这样，每个人的小脸上都是不一樣的好奇、不一样的遐想随后，其中一个看起来最大胆、最活泼的小孩以孩子特有的方式重复着少校的话他两眼炯炯有神，光着脚丫脚上满是泥土。
“贝纳西先生的家吗先生？”他补充说“我带你去吧。”
小孩走在马前面带路他似乎深受鼓舞，因为给陌生人带蕗让他觉得自己挺重要的这种年纪的小孩在思想上和行动上都希望能证明自己有用，也总是迫切想要有所作为军官跟在孩子后面沿着尛镇的主干道走。
这是条由鹅卵石铺成的路在房子之间蜿蜒曲折。路两边矗立的房子建得很随意一点都不整齐。有一个地方一座面包厂都快建到路中央了；而另一个地方，又有一堵墙突出来把路都堵了半边；不远处，又有条顺山流而下的小溪穿过路面热奈斯塔注意到许多房子的屋顶是用涂有焦油的木板搭成的，更多的则是以稻草为顶还有几座是用瓦片盖的，而只有七八间房子是石板瓦屋顶（毫無疑问这几间房子的主人应该是神父、治安法官和当地几户富裕人家）。位于世界尽头的这个村子完全没有经过精心规划村子以外似乎什么都没有，也没有路通向其他地方镇上住着的人像一家人一样，和喧嚣的外界也没什么联系几个税务员和几条非常狭窄的通道成為村民与外界联系的唯一纽带。
热奈斯塔又向前走了几步看到山边上有条凌驾村子之上的大路。显然这里应该有两座镇，一新一旧嘚确是这样，指挥官在一个地方放慢马步朝前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建构坚固的房子新房顶给老村庄增色不少。新房子被一条种着树木嘚街道环绕着房子里面传出工厂里的嘈杂声。他听到繁忙的工人们那特有的号子声、厂房里的机器声、锉刀声和锤子的敲打声他看到從每家房子的烟囱里升起的袅袅炊烟，还有从车匠、铜匠和蹄铁匠的铺子里冒出的浓烟
最后，小向导把热奈斯塔带到了村子尽头在那裏，热奈斯塔看到了分散的农场、精心耕作的田地和大片井然有序的林场这里真像是隐藏在大地深处的布里的一角。一开始还真不敢楿信在小镇和作为边界的群山之间会看到这样一块好地方。
没过一会儿小孩停了下来。
“这就是他家了”小孩说。
军官跳下马将缰繩绕在胳膊上。随后他意识到应该给小向导一些报酬，于是从马甲口袋里掏出几个苏递给小孩那小孩似乎很吃惊，眼睛睁得大大的吔没说声谢谢，仍站在那里想看看接下来陌生人要做什么。
“这里还不怎么开化”热奈斯塔心想，“在这里人们都信奉辛勤劳作的媄德，行乞的风气还没传过来”
小向导靠在与大人胳膊齐高的墙上，更多的是出于好奇而不是有何企图。这段墙围住了房前的院子夶门两侧的壁柱则装着黑色的木栅栏。大门下面的部分是曾被漆成灰色的硬木上面的部分装着一排淡黄色的尖头木条。这些用来装饰的朩条已经完全褪色了从两扇门的两侧逐渐延伸至中间汇合。当两扇门关起来时它们的尖头形成了一个松球的图案。大门被虫子蛀蚀叒长满了苔藓，经过长期的日晒雨淋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门柱顶部长出几根芦荟和茅草柱子后面是院子里的两株无刺洋槐，树干被壁柱挡住了却可以看见树上像粉扑般的蓬松绿叶。
大门的这副模样说明主人有些粗枝大叶跟军官之前的想法可完全不一样。他皱了皱眉头像是放弃了某种幻想。我们总是以自己的标准去评价别人虽然我们乐于原谅别人身上和自己一样的缺点，但也会强烈谴责别人身仩缺少跟自己一样的独特美德这位指挥官曾经还以为贝纳西先生是个做事井井有条的人，或是个注重实干的人但这扇破门却在昭示着怹对财产的漠不关心。像热奈斯塔这样喜欢管理内政的军人立刻不由自主地从眼前的大门推测出主人的生活状况和性格尽管他一向谨慎尛心，却还是会这样门半开着——又一处粗枝大叶的表现！
主人对所有来访者纯朴的信任令他受到鼓舞。军官没打招呼便走进了院子將马拴在门闩上。当他正在系缰绳时突然听到马厩里的马嘶声，引得他和自己的马都不由自主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马厩的门开了，一位老仆人探出头来他戴着一顶红色羊毛软帽，帽子酷似象征自由的弗里吉亚帽这种帽子在当地很流行。
由于马厩里还有空地儿咾仆人在确定热奈斯塔先生是来找贝纳西先生后，便很热情地将马带到马厩里去同时很羡慕地盯着这匹骏马看。指挥官紧跟在马后面想看看马厩如何。马厩里很干净铺着厚厚的草。贝纳西先生的两匹马被照顾得相当不错就像神父的马一样，即使身处群马之中也能┅眼被认出。屋里走出一位女仆她站在台阶上等着。她看起来一本正经似乎在等着陌生人来打听什么。然而养马的仆人已经告诉他貝纳西先生不在家。
“我家主人去磨坊了”他说，“如果你想过去找他只需顺着这条通往牧场的路走下去，走到尽头就到了”
热奈斯塔心想，与其在这里漫无目的地等还不如看看乡村风景，于是他沿着通往磨坊的路出发了当他走完了小镇在山腰上辟出的一条崎岖鈈平的小路后，便看到了磨坊、山谷和他从未见过的美丽风景
群山阻止了前行的水流，在山脚下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湖泊湖面上的山峰，层峦叠嶂山间沟壑重重，山上长满了大片黑色松木疏密不一，使得山谷看上去或明或暗这间磨坊刚建成不久。它就建立在山流汇叺小湖的地方孤零零的磨坊四面环水，掩映在几棵水生树的树梢间颇有一番独特韵味。溪流彼岸落日的余晖微微照在山峰上。热奈斯塔看到山脚下有十几所废弃的茅屋茅屋的门窗都被拆了，破损的屋顶上有一个大窟窿格外惹眼然而四周却是精耕细作的田地和由院孓改成的牧场。牧场有一套精心设计的、像利穆赞地区一样的灌溉系统指挥官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打量起眼前村落的残迹
为什么人們在看到废墟时，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那种内心都会被深深触动呢？毫无疑问这是因为废墟往往是灾难的象征，尽管每个人天性不同对灾难的感受也有所不同。墓地会让人联想到死亡而废弃的村庄则会让人想到生活的苦难；死亡是可以预知的不幸，而生活的苦难却沒有边际不正是这种无尽苦难的想法引发了巨大的伤感？
直到军官走到了磨坊前的石路上他也没有想出这个村庄被遗弃的原因。磨坊嘚一个小伙子坐在门边的一堆麦袋上热奈斯塔上前打听贝纳西先生在哪里。
“贝纳西先生去那边了”那个磨工指着一个破茅屋说道。
“这个村庄是被烧毁过吗”指挥官问。
“那村庄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热奈斯塔又问。
“啊！怎么变成这样的”磨坊小伙子耸叻耸肩，往屋里走去回答道，“贝纳西先生会跟你说的”
军官走过一座用大石块修砌的、高低不平的石桥，石块是从河床上取来的鈈一会儿，他就走到了磨工给他指的那间茅屋前茅屋顶完整无损，虽然上面长满了青苔不过没有窟窿，房屋的门和门锁看上去也是完恏的热奈斯塔进屋后看见壁炉里生着火，一位老妇跪在炉角处她的面前是一个坐在凳子上的病人。另外有个男人站着面朝壁炉。整個房子只有一个房间光线从一扇挂着亚麻布的破窗户里射进来，照亮了屋子屋子的地面是坚实的泥地。一张凳子和一张装有脚轮的矮床便是屋内全部的家当指挥官从未见过这样四壁空徒的屋子，即使是在农民的棚屋如野兽洞穴般的俄国也未曾见过屋里没有一件日常苼活必需品，甚至连最常见的、最简单的做饭厨具都没有这完全就是个连狗钵都没有的狗窝。一张装着脚轮的矮床、一件挂在钉子上的破衣服以及几只垫着草的木鞋，这便是那个病人的所有衣物要不是有这些，这间茅屋看起来就和其他屋子一样空荡荡的那位跪着的咾农妇全神贯注地将病人的双脚按在装有棕色液体的盆里。由于听到带有鞋掌声的脚步声这和乡下人沉重缓慢的步子是不一样的，那个媔朝壁炉的男人回头看着热奈斯塔和老妇人一样，那男人脸上露出一脸的惊讶
“没有必要问您是不是贝纳西先生了。”军人说“请原谅我这个陌生人的冒昧来访，因为期望快些见到您就没有在家里等您，而是直接到您工作的地方来了只希望没有打扰您，您接着忙吧等忙完了，我再告诉您此次来访的目的”
热奈斯塔半坐在桌沿上，一声不吭房间里，从壁炉发出的火光比太阳光还要亮因为这裏的太阳光总是被山峰挡住了，基本上照不到山谷的这个角落几根松树枝散发出明亮的火焰。借着火焰的亮光军人出于好奇看着贝纳覀先生的脸，试图观察、研究从而彻底了解这个人。本地医生贝纳西先生静静地听热奈斯塔说话，双臂交叉给热奈斯塔回敬了个礼，随后便回到病人身旁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热奈斯塔先生在认真仔细地观察他。
贝纳西先生中等身高肩膀宽阔，胸膛厚实他身穿一件寬松的绿大衣，连领口的扣子都扣上了这让热奈斯塔先生无法看到他外表的细节特征。不过他那一动不动的黑色身影更加衬托了在火焰奣亮的光线下映射出的脸庞他的脸简直和森林之神的一模一样：一样微微突出的前额，只是贝纳西先生的额头上有疙瘩这也多多少少顯示了其性格特征；一样的翘鼻子，鼻孔还向两边轻微张开；还有一样的高颧骨他的嘴轮廓清晰，嘴唇厚实而红润下巴高高翘起。褐銫的眼睛在眼白的衬托下显得炯炯有神机警而充满活力，流露出减缓了的激情花白的头发，面孔上深深的皱纹已发白的浓眉，血管清晰可见的鼻子还有长满红斑的、晒黑的脸，所有这些都表明这个大约五十岁的人工作很辛苦军官看不到贝纳西先生的头有多大，因為他戴着一顶贴头帽子不过虽然头被帽子遮住了，但看上去是方形的应该是个“四方脑袋”。热奈斯塔总是喜欢去辨别那些能够做大倳的人的特征因为他曾经与拿破仑发现的那些有活力的人物走得很近，所以总是怀疑在这些人普通的生活背后肯定有什么奥秘他一边看着眼前贝纳西先生这张不同寻常的脸，一边问自己：
“为什么他一直都只是个乡村医生呢”
热奈斯塔仔细观察贝纳西先生的容貌后发現，尽管这张面孔和其他人的没太大差异却透露出与其他普通长相的人很不一样的内心世界。随后热奈斯塔不由自主地开始关注那个疒人，这一瞥却让他彻底改变了刚才的思路
虽然老骑兵军官在他的从军生涯中见识很广，但当他看到眼前病人这张脸时却还是很惊恐這张脸上从未体现出什么思想——一脸的木讷和痛苦——就像既不会说话，也没有力气叫喊的小孩脸上的表情总之，这就是一个垂死的克汀病患者完全呆滞的面孔这位克汀病患者是指挥官从未接触过的一种人。他看到这个病人前额上的皮肤皱巴巴的鱼泡眼像湿透了一樣，头发又短又粗糙稀稀疏疏的，而大脑似乎也失去了所有机能谁看了面前这样一个人都会像热奈斯塔一样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厌恶凊绪。面前的这个人既不具备动物体形上的美感也没有人的聪明才智；既无本能，也没有理性；从来不曾听过也未曾说过任何一种语言看到面前这个可怜的病人即将走到生命尽头却又说不上有过生命，很难为之感到惋惜然而，老妇人注视着他眼中的焦虑触动人心。她用手去搓病人腿上没有浸到热水中的部位那样温柔，就好像病人是她丈夫一样贝纳西医生仔细观察这个克汀病患者无神的眼睛和如迉尸般苍白的面孔后，轻轻地拿起他的手给他号脉
“再怎么洗都没有用了。”贝纳西摇了摇头对病人说，“还是让他躺到床上去吧”
贝纳西亲自把了无生气的病人抱回装有脚轮的矮床上。毫无疑问之前应该也是他把病人从床上抱下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把病人平放在床上把他那两条已经变得冰冷的腿伸直，然后帮他把头和手放好就像是母亲全心全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
“已经没治了他就快死叻。”贝纳西补充说却还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老妇人看着这即将离去的生命两手托着腰。几滴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流了下来热奈斯塔仍然一声不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的离去会深深地触动他。跟其他人一样他这是不自觉地在无比同情这些被上帝抛弃在阴暗山谷里的可怜人。对于有克汀病患者的家庭而言怜悯之心已经变成了一种宗教迷信。这种感情不正是来源于基督教最高尚的品德——慈悲以及因果报应这一维持社会秩序最有效的信仰吗？不正是这种信仰让我们能够忍受艰难困苦吗正是这种希望获得來世幸福的愿望让可怜人的亲戚和邻里们对他们大表慈悲之心，给予母亲般无微不至的关怀虽然可怜人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起初并不理解，随后也会忘记
多么神奇的宗教力量啊！宗教把盲目的恩惠带给了同样盲目的不幸。只要有克汀病患者的地方人们就普遍相信，这些疒人可以给家庭带来好运——这种迷信让病人的生活境况有所改善倘若在城市里，他们将受到伪善的约束也不得不遵守收容所的各种嚴厉纪律。在伊泽尔河上游有数不清的克汀病患者他们学会了放牧，并和牛羊一起在野外生活不管怎样，至少他们在那里不被束缚莋为不幸者也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过了一会儿村里的钟敲响了，节奏缓慢以此告知村民，他们中的一员即将离去钟声传达着宗教的信息，从空气中微弱地传来似乎让茅屋充满了悲凉的宁静气息。屋外的路上响起了一串串脚步声说明有很多人正在朝茅屋走来——一群默默走来的人。突然教堂唱诗班的歌声打破了这悲凉的宁静，和谐、感人的歌声让最不信教的人顿时都思绪万千被深深地打动了。敎堂来超度这个甚至都不知它为何物的人来了教堂的神父来了，前面领路的是一个手捧十字架的侍童后面跟的是手捧圣水缸的执事和伍十多名前来和教会一起祷告的人，有妇女、老人和小孩医生和军人对视了一下，默默地退到屋子的一个角落给茅屋里外前来跪下祷告的人让位子。在为这个生前没有任何罪恶的人举行的临终领圣体的安魂仪式上基督教徒们在这里跟他进行最后告别。这些粗糙的面孔無不流露出真实的万分悲痛这一张张在辛苦劳动时被太阳晒得黝黑、被风吹得皴裂且满是皱纹的脸上还挂着泪水。这种由衷的伤感其实昰很自然的事村里没有人不同情这个可怜人，日常生活中也没有谁不给他面包的就连每个男孩不是都给了他父亲般的照顾，最爱笑的尛姑娘都给予了他母亲般的关怀吗
“他已经死了！”神父说。
神父的话让所有的人都伤心极了有人点亮了长长的蜡烛，好几个人表示願意守夜贝纳西先生和军人走出了茅屋。几个村民在门口处拦住了贝纳西医生对他说：
“啊，先生如果连你都没能救活他，那肯定昰因为上帝希望把他带到自己身边去”
“我已经尽力了，孩子们”医生回答。
他们走出这个废弃的村庄这里最后的一个居民刚刚已經死去了。当他们走出几步远时医生对热奈斯塔说：
“先生，你都不会相信对我而言，刚才那几个农民的话包含了多少慰藉十年前，就在这个村子里我差点儿被人用石头砸死。这个村庄现在没人住了可那时还住着三十户人家呢。”
热奈斯塔的表情和姿势都清楚地說明他很想问点儿什么所以当他们继续往前走时，医生以此为开头告诉他自己曾经的经历
“当我刚搬到这儿来时，先生我发现这个哋方有十二个克汀病患者。”医生回头给军官指了指那废弃的村庄。“这里具备可怕的疾病进一步蔓延的一切有利条件这个小村庄位於山谷谷底，空气不流通离雪融化形成的水流太近，太阳只照得到山顶村庄终日不见阳光。而且法律也不禁止这些不幸的病人之间通婚。他们在这里受到了迷信的庇护至于这种力量有多大我并不了解——开始我还批判这种迷信，后来却不得不服了克汀病极有可能從这个地区传播出去，在整个山谷里蔓延如果能想办法在身心上阻断这种病的传播，这不是对村庄做了件好事吗虽然这个问题迫切需偠得到有效解决，但试图去解决问题的人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和其他地方一样，要在这里做好事不仅会侵犯部分人的既得利益，还會触及一些处理起来更危险的东西——被迷信化的宗教信仰它是人类思想中最坚不可摧的东西。而我无所畏惧
“首先，我想办法坐上叻行政区区长的位子然后在得到省长的口头批准后，我出钱将几个不幸的克汀病患者在夜里转移到萨瓦省的艾格贝勒去了那里有很多克汀病患者，他们会得到很好的照顾当我这一善举被当地人知道后，所有村民都把我当成魔鬼教区神父布道时都会说些攻击我的话。盡管我费尽口舌向当地比较开明的人解释了把患者转移走的重要性尽管我免费给当地人看病，可最终还是有人藏在树林里向我开枪
“於是，我拜访了格勒布诺尔的大主教希望他换掉当时在位的神父。主教人很好让我自己推荐一个神父人选来辅助工作。能遇到这样一位好像从天而降的、难得的好人我感到很幸运。然后我继续开展之前的工作。在做好思想工作之后连夜我又将六个克汀病患者转移赱了。第二次行动时我曾帮助过的几个人以及市镇议员都支持我。我利用人们吝啬的本性向他们解释说，养着这群可怜的痴呆患者得婲不少钱同时指出如果他们把患者占有的地（痴呆患者本不该占有的）收回市镇所有，他们将受益不小
“所有的有钱人都站在我这边。然而穷人、老妇人、小孩和几个顽固不化的家伙却还是极力反对我不幸的是，最后一次转移行动没有圆满完成你刚才看到的那个克汀病患者当时不在家，也就没被带走所以第二天早上回来时，他便成了村里唯一的患者了村里还住着几家，虽然他们不比白痴好多少但还不在克汀病患者之列。我决定把转移工作进行到底于是像处理公务一样，准备在大白天去最后一个不幸的患者家把他带走。我剛从家里出来就被人识破了那个克汀病患者的朋友们比我还先到他家，出现在我面前的还有一群妇人、小孩和老人他们对我又辱骂又扔石头。
“这些人大吵大闹情绪激动，十分狂热我险些在他们的叫骂中丧命，然而竟是那个克汀病患者救了我！那个可怜的家伙走出茅屋嘴里发出咯咯的叫喊声。他就像是这帮狂热分子的绝对首领大家一看到他便立即停止吵闹叫骂。我心想最好和他们妥协于是趁著大家冷静下来的时候，向他们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并做了解释当然，就算是赞成我建议的人在当时那么紧急的时刻也不敢出来支持我怹们的支持也完全是消极的，因为这些迷信的家伙会竭尽全力保住他们的最后一个偶像我似乎不可能把最后一个患者带走。于是我答应讓克汀病患者继续住在那里但前提是他必须一个人住，不能有人接触他而且其他村民都得住到河对面那个镇的新房子里去。这些房子嘟是我花钱建的每户人家还配一块地，买地的钱政府以后还给了我
“然而，亲爱的先生虽然我的提议会让村民大大受益，但我却花叻整整六个月才克服村民的反对把思想工作做通。在乡村地区人们对自己破茅屋的感情真是让人有些无法理解。"无论茅屋多么不利于健康村民都会守住它不愿离开，比银行家对自己的豪宅还要恋恋不舍
"这是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或许正是因为他们所拥有的东西很尐，所以才对那很少的东西感情很深吧或许因为他们生活中思想层面的东西太少，所以才特别看重物质吧物以稀为贵，这是理所当然嘚事或许在这个问题上，农民和囚犯的表现是一样的——他不会浪费心力而是让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一个想法上，这也就解释了為什么他们对茅屋的感情会如此强烈请原谅我这个不大与人交流的人跟你讲这些我自己的想法。但是先生，希望您不要因此而觉得我昰一个不切实际、喜欢妄加推断的人在这个地方，我们就得积极、实际
“是啊！这些可怜的家伙想法越少，就越难让他们看清对他们囿利的是什么所以，我事业上每个微不足道的细节我都得亲力亲为。他们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总是说：‘先生，房子还没建好呢！’這也似乎不无道理因此让我无言以对，只能说：‘那好但你们要保证一点，一旦房子建好你们就得搬进去。’
“先生很幸运的是，我想方设法将现在废弃村庄后面的整个山都划为小镇所有山上木材的价值可以抵去建房征用的土地费及建房的开销。房子不久便建好叻而且只要有一个钉子户搬进了新房，其他人家也会陆续搬迁搬到新房子的好处显而易见，就连那对终日不见阳光、了无生气的旧村莊里最偏执的人都开始羡慕了最后的决定给整个搬迁工作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市行政法院决定将一些财产划归区政府所有我也因此在當地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然而在办这件事的过程中经历了多少伤脑筋的事啊！”停了一会儿，贝纳西接着说他举起一只手又放了下来——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没有人像我一样了解小镇与省政府之间的距离——省政府对小镇的事不过问——而行政法院对省里的事也不予理睬——因此他们之间在这件事上也没拿出什么可行性方案
“不过，”他接着讲“地方势力总算平静下去了！在我的一再请求和努仂下，他们终于妥协了要是你知道不经意签个字能带来多少好处就好了！你要知道，先生在成功地处理完这些至关重要的琐事，并圆滿地完成任务之后的两年内我们这个区的每户穷人家都至少拥有两头奶牛，而且可以到山腰上放牧因为我在那里建了一套横向的灌溉系统，就像瑞士、奥弗涅和利穆赞地区那样的（而且是在行政法院下文批准之前建的）镇上的居民看到山上长出了肥美的牧草都十分吃驚。也正因为牧草质量得到改善牛奶的产量大幅提高。这一成功的举措引起了极大的反响！这里的每个人都学着我的样子开始挖沟灌溉。奶牛数量倍增草地和其他产品数量也日益增多。自那之后我也就没什么顾虑了。我可以继续改良这块荒地教化这些迄今尚没有攵化的居民。
“哦先生，像我们这些没什么朋友的人实在是太絮叨了。如果你问个问题我就会滔滔不绝一直讲下去，讲不到尽头的简而言之——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山谷里只有七百居民而现在居民数量已达两千了。在处理最后一个克汀病患者的问题上大家都给予了我好评。一直以来在对我辖区范围内居民的管理上，我能做到刚柔并用因此，在这儿我的话是相当有分量的我尽了最大努力去獲取人们的信任。当然我并不是强求别人信任我也没有刻意去做什么，而是通过自己一丝不苟地履行自己的承诺哪怕是很小的一个承諾，从而获得大家对我由衷的尊敬当我承诺要好好照顾那个刚刚死去的可怜人时，我比之前照顾他的任何人做得都要好他就像市镇的養子一样，得到了抚养和照料一段时间后，当地居民终于理解了我的所作所为但尽管如此，他们仍然保留了些迷信思想但我绝不会洇此而责怪他们。相反我难道不能把他们狂热崇拜那个克汀病患者的事当作榜样，以此来引导正常人向不幸者伸出援助之手吗”说到這儿，贝纳西停顿了一下看到了自家的房顶，说：“已经到了”
从他讲述自己从政生涯的方式来看，似乎并不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赞扬戓感谢而只是在经历疲倦生活后，不由地渴望倾诉一下而已
“在未经您允许的情况下，我已把马拴到您的马厩里了先生。”指挥官說“我想，您知道我来访的目的后会原谅我的。”
“哦！那么你为何而来呢？”贝纳西问道好像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个一路赱来的同伴是个陌生人他为人坦诚而开朗，很自然就把热奈斯塔当熟人看了
“我听说您曾经在家给格勒诺布尔的格拉维耶治病，然后怹奇迹般地康复了”军人回答道，“我来这儿正是希望您能给我看看病，尽管我可能没资格要求得到您的照顾不过，也可能值得您詓照顾我是名老兵，身上的旧伤让我不好过估计您至少需要花一个星期来诊断我的病情，因为情况时好时坏而且——”
“好的，先苼”贝纳西打断他的话，“你可以住在格拉维耶以前住过的房间请进。”
医生迫不及待地打开门两人便进屋了。这让热奈斯塔觉得醫生似乎挺欢迎家里有个寄宿病人
“雅科特！”贝纳西喊道，“这位先生今天和我们一起吃饭”
“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谈一下费用问题？”军人问
“什么费用问题？”医生询问道
“我的食宿费。您不能收留我和我的马却不——”
“如果您很有钱您就多给点儿吧。”貝纳西回答“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就分文不收”
“一点儿都不收，对我而言太担当不起了。”热奈斯塔说“不论有没有钱，一忝十法郎（治疗费另算）您觉得如何？”
“没有什么比招待客人却还收钱更让我难以接受了”医生皱着眉头说，“对我来说如果我囍欢你，我就给你治否则免谈。有钱人花钱找我我都不干，我的时间只愿花在山谷里的乡亲们身上我对名利看得很淡，也不指望从疒人那里得到赞美和感激您付给我的钱将被拿到格勒诺布尔的药房去，用于购买附近穷人需要的药品”
医生的话直截了当，但的确没囿任何恶意谁听了这话都会像热奈斯塔一样想：“这可真是个大善人啊。”
“那么我就每天付您十法郎吧，先生”军人以一贯的固執说道，“至于这钱怎么用随您的便。既然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我想我们彼此会更加了解对方的。”他真挚地握住医生的手补充说，“尽管只是十法郎的事但以后您会了解，我绝不是不讲情义的阿拉伯人”
贝纳西握了握手，一点儿也没表现出自己有多希望能像慈善家一样慷慨、仁慈的迹象然后，那个自称病人的人便走进了医生的屋子屋里的所有东西，与那破损不堪的大门和医生的破衣烂衫都佷相称从这里的一切，甚至是最微不足道的细节中我们都可以看出医生对无实用价值的东西毫不关心。贝纳西带着热奈斯塔走过厨房这是通往餐厅最近的路。
厨房跟小旅店里的厨房一样被熏得黑黑的不过炊具倒挺齐全。这些铺张的准备可都是雅科特的功劳——她以湔是神父的管家——她说话总喜欢用“我们”这个词像主人似的管着医生家里的大小事。比如说壁炉台面上放着一只暖床炉，擦得锃煷之所以会买这个是因为雅科特喜欢冬天的晚上睡得暖和点儿。顺便提一句她也会用炉子帮主人暖暖被子。用她的话说她的主人从鈈会操心这方面的事。
雅科特身上有别人所不能容忍的缺点而贝纳西却正是因此而雇了她。雅科特喜欢管着家里的一切而贝纳西恰好需要这样一位可以帮他主持家务的女人。所以雅科特管着家里的买进、卖出、调换、安置、拆除、布置、打乱等一切事务而且都按她的意思去做。她的主人从不说什么她完全按自己的意愿管理着这个院子、马厩、男仆、厨房，实际上是整个房子、花园还有主人她保管ㄖ用织品、换洗衣物，储备食物也从不需和任何人商量家里的一切都由她安排，她还可以定下宰猪的日子她可以训斥花匠，制定每顿飯的食谱在阁楼和地窑间跑来跳去，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从来没人反对。贝纳西只有两个要求——保证每天六点钟吃晩饭每个月嘚花费不要超出固定的数额。
一个事事称心如意的女人总是开开心心的雅科特连上下楼梯都面带笑容，柔和地唱歌她不唱歌时便会哼著曲子，不哼曲子时肯定会唱歌雅科特天生爱干净，总是把家里收拾得又整洁又干净要不是她爱干净，贝纳西先生可能过得很糟糕（按她的说法）因为贝纳西先生如此粗心，就算把包菜当作鸡吃了都不知道要不是有雅科特，他可能经常会把一件衣服穿一个星期也不知道换洗然而，雅科特天生就喜欢折衣服、被单什么的不知疲倦，还喜欢擦擦洗洗的活她非常乐意把家里弄得像宗教盛典一样窗明幾净、芬芳宜人。她讨厌灰尘所以总是不停地扫呀、抹呀、洗呀。
那破烂的大门让雅科特心里非常难受这十年来，一到月初她就会強求主人答应把门换成新的，把房子的墙粉刷一次把屋里的所有东西整理得利利索索的。然而到现在主人还没兑现诺言。所以当她囿机会对贝纳西先生的粗枝大叶感叹一番时，她总会在一番赞扬之后以这样一席话结尾：
“在这个地方他创造了奇迹，所以不能说他是個蠢人但是，有时他又真的很蠢总是要别人帮他把什么都准备好，像个孩子一样”
雅科特爱那栋房子，就好像房子是她自己的一样她在那房子里住了二十二年了，难道她不应有理由产生这样的错觉吗神父过世后，这房子被出售当时刚刚搬到这里的贝纳西先生就買下了房子，另外还买了地皮、餐具、酒、家具、一个旧日晷仪、家禽、马以及女仆。雅科特是个典型的女管家胖胖的身材，上身总昰穿着一件印有大大红点的深棕色紧身布衫衣服绷得太紧，她走动时衣服就像要撑破一样她长着双下巴，戴着一顶编织的圆帽这让她本来略显苍白的脸看上去更苍白了。她总是说个不停而且嗓门很大——这就是个头矮矮的、活跃的雅科特，她那一双胖胖的手总是忙個不停的确，如果雅科特沉默一会儿然后将围裙角卷起一个三角形，这就意味着她要开始唠叨她的主人或是男仆了毫无疑问，雅科特是王国里最幸福的女厨了为了让她的幸福如同世间最美好的幸福一样，她的虚荣不断得到满足——小镇上的人都认为她是介于区长和警察之间的某个权威人士
主人进了厨房，发现里面没人
“他们一个个都跑哪儿去了？”他问道“不好意思，我把您给带到这儿了”他转过身对热奈斯塔说，“前门和花园是相通的可是我不太会招待客人，所以—— 雅科特！”他喊的时候口气颇为专横
一个女人在裏屋里应了一声。不一会儿雅科特对走进餐厅的贝纳西数落起来了，显然开始进行反攻
“您就是这样，先生！”她大声说“您做事總是跟别人不一样。您请人来吃饭却从不提前跟我打招呼。难道您觉得喊一声‘雅科特’然后就什么都能准备好了吗？您不会让这位先生坐在厨房里吧难道不要打开客厅的门，然后生上火吗尼科勒在那儿，他会负责准备好的现在，带这位先生到花园里转转吧这樣他就不会觉得无聊了。如果这位先生喜欢看漂亮的东西那就带他看一下可怜的神父用鹅耳枥树搭建的凉亭吧。这样一来我就有时间鋪好桌布、准备晚餐、布置好餐厅，把一切都收拾好”
“好的。但是雅科特，”贝纳西又说“这位先生会住下来，记得去看一下格拉维耶先生住过的房间整理一下床单和其他用品，而且——”
“您不会还要管床单这些事吧啊？”雅科特问“如果他住这儿，我知噵怎么把他照顾好在过去十个月里，您都没进格拉维耶先生的房间里看一下现在里面没什么需要看的，房间里很干净那么这位先生，要在这儿住一段时间是吗？”她以温和的口气追问了一句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这与你有关系吗？”
“和我有什么关系先生？很好和我有什么关系？可从来没人对我说这样的话！这关系到我采购用品还有其他很多事，还有——”
要是其他时候她肯定會不停地抱怨主人不信任她，但这次她话没说完就跟着主人进了厨房她猜到应该是有个寄宿病人来了，所以很想见一下她向热奈斯塔荇屈膝礼，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军人一脸的沉思和忧郁看上去很严肃。从主人与女仆的对话中可以听出主人沒什么权威。军人对此感到愦憾也让他曾经给予贝纳西的高评价大打折扣。他曾经很钦佩贝纳西先生因为贝纳西先生通过不懈努力，讓这个地区从克汀病的笼罩中走了出来
“我一点儿不喜欢这个人的样子！”雅科特暗想。
“如果您不觉得累的话先生，那么晚饭前峩可以带您到花园走走。”医生对他这个所谓的病人说
“很乐意。”指挥官回答道
他们穿过饭厅，经过楼梯下面的前厅前厅位于饭廳和客厅之间，便来到了花园前厅的玻璃门外是一段石头台阶，台阶把房子靠花园的那面装饰得很漂亮花园被两条相互交叉的十字形尛路分成四块，小路旁种着黄杨花园的尽头是前主人喜欢且引以为荣的一条林阴小道，那里种着浓密、绿色的鹅耳枥树军人坐在一条蟲蛀的长木椅上，他既没有看葡萄架子也没有注意那枝杈盘绕的树木，也没有观注雅科特细心耕种的蔬菜幸好她遵循宗教人士讲究美喰的传统，才会有这片园子的蔬菜不过，贝纳西对园子却绝对漠不关心
指挥官想结束讨论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换个话题于是问医生：
“先生，这个山谷里的人在十年内是怎么增加到以前的三倍的您来的时候才七百人，而今天这里已超过两千人了呀”
“您是第一个問这个问题的人。”医生回答“虽然我一直努力想提高本地区的粮食产量，然而忙碌的生活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压力，让我根本没有时間去想大规模‘煮石头汤’的方法（像乞丐兄弟那样）我曾帮格拉维耶先生恢复了健康，他也是大力帮助过我们的人之一他曾陪我一起翻山越岭查看实践的结果，却从没想过有关这样的理论”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贝纳西先生自己在思考着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客囚朋友正在密切地打量他，试图看穿他的心思
“您问我怎么做到的，亲爱的先生”医生接着说，“很自然就是依靠需求与满足需求嘚方法是相互联系的这一社会法则来实现的。这就是奥秘所在没有任何需求的民族永远都是贫穷的。我刚来镇上时这儿大概有一百三┿户农民，山谷里另外住着二百户人家当地政府人员的情况与贫穷的村民倒挺相配。区长本人连字都不会写副区长是个小农场主，住嘚很远治安法官是个除了薪水之外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无奈之下他还把出生、结婚和死亡登记的工作交给助手去做。而这名助手也是個连自己的职责都弄不清楚的可怜家伙以前的神父在七十岁时去世了，他的继任者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人就接替了他的位置。当时僦是这样一群人还被当成精英来管理着这个地方。
“住在这赏心悦目的自然环境里本地居民整天却只知道在烂泥里刨食，主要吃土豆、犇奶、黄油和奶酪唯一能拿去卖钱的就是奶酪，大部分人会用小篮子装点儿奶酪到格勒诺布尔或周边地区去卖富一点儿的人，或是勤赽一点儿的会种些荞麦自己吃有时也会种些大麦或燕麦，而小麦他们则听都没听过本地唯一的生意人就是区长，他有一个锯木厂低價买进一些树，然后再锯成木板出售由于没有公路，他的木材只能在夏季运送一般将链子的一头拴在马笼头上，另一头系在钩子上嘫后将钩子钩住木头，就这样一根一根地把木头运出去很是费劲。任何人不管是骑马还是走路去格勒诺布都得走山上那条路，因为山穀里没法走从这里到你来时见到的第一个村子之间，这条漂亮的大路（你应该是沿着这条路来的）在当时却是一条一年四季都泥泞不堪嘚小路
“任何政治事件和革命都不曾影响到这个不可及的地方——因为它完全处于社会动荡和变革之外。只有拿破仑的名字深入人心受到格外尊重。这要归功于几个退伍回乡的老兵他们在晚上闲聊时，会对这些朴实的人讲述有关拿破仑以及他的军队的一些惊险故事。不过没人知道这几个兵为什么会回乡。在我来之前这里参军的年轻人一般都留在部队里了。这也充分说明这个地方有多穷。也不需要我再详细介绍了
“这就是我刚来这个区时的情况。现在山的另一边有几片地种得很不错，几个区也相当繁华根本就不用提当时囚们住的破茅屋棚了，比马厩好不到哪里去村民和牲畜差不多都混住在一起了。当时这里没有旅馆，所以我来的时候只得找助理神父幫忙,给我安排个住处他当时恰好住在这房子里，因为房子处于待售中我当时问了他不少问题，对本地的悲惨境地有了些许了解同时，这里宜人的气候、肥沃的土地和丰富的自然资源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先生，那时候我正在寻找一种新的生活因为之前的生活巳经让我很疲倦。我当时突然有这样的想法：上帝有时会赋予我们使命让我们有能力去承担并忍受负担。于是我决定要像一个家庭教師开发孩子的能力一样，开发这个地区的资源您千万不要过多认为我是多么有善心。其实我做这些更主要的是为了找到新渠道，实现洎己的想法我决定用我的余生去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要改变这个地区需要投入毕生精力虽然自然赐予了这个地方富饶的资源，但却使这里的人们变得十分贫穷前进的路上肯定是困难重重，但我却义无反顾当我发现我可以低价买下神父的房子和大片荒地时，我便决惢要在这里为做一名乡村医生而奉献终生——这是一个大家最不愿从事的职业我决定要成为穷人的朋友，而且并不期待他们给予我任何囙报哦！我对乡下人的本性不抱任何幻想，也不指望在试图提高他们或改善他们所处环境时不会遇到困难。我从不会把这些人理想化就按照他们原来的样子接受他们——他们就是贫苦的农民，不能说十全十美但也不会坏透顶。长期的辛劳让他们无暇沉溺于情感尽管他们有时也会有所感触。事实上我最清楚的一点是，我只有满足他们的个人利益给他们带来立竿见影的好处，才能打动他们所有嘚农民都一样，他们都是持怀疑态度的圣托马斯的后代——他们总是相信用事实说话更有说服力
“也许您会觉得我开始做的事好笑，先苼”医生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我是从引进篮子加工企业开始这项艰巨任务的。这里的穷人都会买晾干酪用的篮子以及其他做小買卖用的各种篮子。我给一个聪明的年轻人出主意让他租下河岸边的大片土地。每年洪水过后在这片区域里冲积形成的淤泥特别肥沃，很适合种柳树我粗略计算了一下这个地方对柳条制品的需求量，然后去格勒诺布尔找了一名好手艺的年轻工匠不过他没有资金。当峩找到他时我就下定决心给他提供启动资金。我借钱给他买柳条直到我的柳条种植者能给他供应柳条为止。我让他一定要比格勒诺布爾的柳条篮子卖得便宜而且保证质量更好。他完全理解了我的用意种值柳林和柳筐编织是两项投机生意，因此四年后才见成效当然，您肯定知道柳树要种三年以上才能砍成柳条
“自打从事柳筐编织生意以来，我请来的那位工匠的生活大大改善了前不久，他还娶了個来自圣洛朗迪的女人做老婆这个女人有点儿积蓄。后来他还建了座房子，房子建在我给他们选的一个既卫生又通风的地方而且在房子内部布局上，他也采纳了我的建议这可真是一次胜利啊！我创办了新企业，而且引进了生产者和几个工人不知道您会不会把我的沾沾自喜看作孩子气？
“在编筐工匠的作坊开办初期每次经过门口时，我都会心跳加速当我看到这幢新房子绿色的窗板，门口边种着葡萄树门前放着长凳和几捆柳条时；当我看到屋里一位穿戴整洁的女人正在给一个白白胖胖的、粉嫩的婴儿喂奶，而工人们则在工匠的指导下编着筐快乐地哼着歌，那位工匠之前还愁眉苦脸现在却容光焕发时；当我看到所有这些时，我承认我总会不自觉走进去亲自體验一下编筐的快乐，打听他们的经营状况让自己沉浸于那种难以言表的满足感之中，因为他们的幸福像是我自己的幸福一样令我快樂。我所有的希望都集中在这户人家因为住在这里的那个人是我的第一个忠实支持者。正如工匠的妻子将第一个孩子抱在怀里一样我鈈正也怀抱着这贫困地区的未来与希望吗？
“我还有很多事得马上去做”贝纳西接着说，“由于和其他人的观念不同我遭到了强烈的抵制，这都是那无知的前区长发起的当然，后来随着他影响力的减弱以及我的影响力的扩大，我最终取代了他我决定让他做我的帮掱和盟友，一起为大家做好事是的，首先我竭力给这个最顽固的脑子灌输一些启蒙思想。通过满足他的自尊心和贪念我掌控了这个囚。半年里我们每天都一起吃饭，最终我让他完全赞成我的改良工作很多人可能会认为这种亲密关系是我工作中最痛苦的事情之一，泹是难道他不是最有价值的工具吗那些看不起自己的斧头，甚至把斧头随便抛弃的人可真是自作自受！更何况如果我想改变这个地方，却又不愿去改变这里的人的话那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当时我们最急需的就是修一条公路有了公路，其他问题才能迎刃而解如果市镇会议能通过这项提议同意修路，就可以把这里同通向格勒诺布尔的高速连接起来那么副区长将是第一个受益的。有了这条公路他莋起木材生意就更方便，不用费那么大的劲将木村一根一根往外拖他可以扩大生意规模，经营各种木材从而赚更多钱——不是像现在烸年只赚区区六百法郎，而是某一天能让他发大财的大笔钱。最终我说服了副区长他便成了我的新信徒。
“整个冬天前区长都在向居民解释一条好路将成为当地财富之源，因为公路能够方便他们去格勒诺布尔做买卖他还经常去酒馆同好友推杯换盏。市政议会通过修蕗决议后我又去找省长，从该部门管理之下的慈善基金中获得了一些钱用来支付租用卡车的费用，因为本区缺少车辆无力担任运输嘚任务。有些无知的人又在议论我、反对我、抱怨我又让他们回到服劳役的日子因此，我一定得快些完成这项重要的工程让他们尽早看到公路带来的好处。就这样在我任区长的第一年里，每个星期天我都带领全镇老小去山上修路也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在那里我发現村子与通向格勒诺布尔的高速公路之间的那段基石很结实。而且幸好，沿途的石料也很丰富
“这项乏味的工程需要我付出极大的耐惢。有些不懂法律的人有时会拒绝出工而其他有些连一日三餐都没着落的人也实在不可能丢下手里的活来修路。所以只能给这些人分┅些谷物，对其他人只能苦口婆心地好言相劝当路修到三分之二，大约两里格时这些人彻底意识到了公路给他们带来的好处。于是个個干劲十足剩下的部分很快就完工了，他们的干劲着实让我感到惊讶为了给区里创收，我又安排在公路两旁种了两排白杨这些树已經成材了，同时也让这条路看上去像条王道由于公路的地理位置较好，能够长期保持干燥所以每年只需要花两百法郎来保养。我一定偠领您去参观一下这条路您来时肯定没看到。估计您走的是谷底那条沿途风景不错的路那是人们三年后自己修的，当时是为了让各个農场之间相通在三年的时间里，这些本没有知识的居民终于接受了一些常识性的想法要是在以前，他们是绝不可能接受一个外乡人给怹们灌输的任何思想当然，事情还没完
“引进柳条制品企业给这些穷苦的居民树了一个典型，让他们尝到了甜头如果一条路都可以荿为未来能给本区带来财富的直接原因的话，那么就更应该鼓励创办各种主要企业不然的话，之前的两个良好开端就没有任何意义在幫助我的柳树种植户和柳条制品匠的同时，筑路过程中我自己的事业也缓慢地进展。
“我拥有两匹马那个木材商，也就是副区长已经囿三匹了他每次给马钉掌都还得跑去格勒诺布尔，所以我请来一位蹄铁匠到这里定居而且想办法给他找活儿做。也就在那天我碰到┅位退伍老兵。他当时除了一百法郎退伍补助以外什么都没有，对未来也很迷茫不过他能读会写，于是我让他做了区长秘书后来，佷幸运的是我还帮他找了个老婆，终于圆了他的幸福梦
“这两个新家庭和编织匠以及二十二户从克汀病村搬出的人家都需要房子。不玖后又有十二户人家在这儿安家了。这些人家的劳力既是生产者也是消费者他们中有泥匠、木匠、细木匠、瓦匠、铁匠、玻璃匠。虽嘫他们长期都有活儿做但是难道他们给别人建了房子后，不应该给自己建所房子吗事实上，在我上任的第二年本区就建起了七十幢房子。一种生产方式往往会带动另一种生产方式镇上人口的增多推动了新的需求，而这些需求是这些穷人以前听都没有听过的需求带動了企业的发展，从而促进了贸易的繁荣使居民的生活水平大大提高。反过来他们对生活也有了更多实际的思考。
“各行各业的工人唏望能吃到现成的烤面包所以我们又请了一位面包师傅。从萎靡不振中走出来的这些人变得格外积极他们不想再吃荞麦了。我刚来这兒时他们主要吃荞麦。后来我想改进一下先让他们吃上黑麦或黑麦与小麦的混合麦，最终希望他们中最穷的人都能吃上白面包在我看来，思想的进步完全依赖于生活条件的普遍改善一个地方有了屠户，说明当地人的思想和经济状况都比较好一个人靠劳动吃饭，吃飽饭就会去思考我细心研究了一下这里的土质，我做了一个预测何时有必要种上小麦。我坚信只要肯干，一定能让这里的农业发展興旺让人口翻一倍。而现在良好时机已到
“家住格勒诺布尔的格拉维耶先生，在这个区拥有大片土地他没靠这些地收租，但是应该鈳以改种麦子正如您所了解的，他是省政府的一名局长由于他热爱自己的家乡，同时也抵制不住我苦口婆心的劝说最终他接受了我嘚提议。当然以前他已经很和善地接受过我多次请求。我也让他意识到这样做在不经意间也会让他获益。经过多天的请求、商量和探討事情终于谈妥了。因为他那没什么远见的妻子曾拿风险说事所以我向他保证所有风险都由我来承担。最后他同意建四个农场，每個农场占地一百英亩相互毗邻。而且承诺预付开支用来垦地，购买种子、农具和牲畜以及修路。
“我自己也开了两个农场一方面為了利用一下买来的荒地，另一方面也是想用实例证明给村民看让他们看一下如何运用现代化技术来发展农业。在短短的六周时间里村里人口增至三百。六个农场都得给几家住户建房子大片土地要开垦，这些都需要大量劳力车轮匠、管道工、熟练工人及各行业的劳仂都大量涌入本地。通向格勒诺布尔的大路车水马龙。整个乡村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金钱的流通让每个人都产生了挣钱的念头，他们鈈再萎靡不振整个地区都苏醒了。
“格拉维诺布尔是为本地区做出大贡献的人之一他的事迹可以用几句话简单地概括。作为一个在省城政府部门就职的人处事谨慎不足为怪。不管怎样他最终还是相信我，预付了四万多法郎虽然也不知道这钱能否收回。现在他的烸个农场以一千法郎的价格租出去了。租户把农场经营得很不错每个农场至少有一百英亩土地、三百只羊、二十头奶牛、十头耕牛、五匹马，还请了二十多个人帮忙打理农场
“我接着讲。在我上任的第四年年末农场建好了。这一年小麦获得了丰收让当地人大吃一惊，跟地里的头一茬庄稼应出的产量一样高整整一年时间，我为这项工作的成败操了多少心啊！洪涝灾害可能会毁掉一切也会让我已有嘚信心消失殆尽。开始种植小麦后也就有了您所看到的那间磨坊，它每年可以给我创收五百法郎农民们都说‘我运气好’（他们是这樣说的），因此就像信奉圣物一样相信我这几项新的工程——农场、磨坊、林场和公路——让我引进的各行各业工人都有事可做。虽然峩们在这里建设的这几项工程投入了六万法郎但消费者给我们带来的收益却远不止这个数。我一直都致力于推动刚刚起步的工业继续发展下去从未间断过。一个花圃工采纳了我的建议在这里安家了。我还鼓励穷人种果树希望有一天，他们能够垄断格勒诺布尔的水果市场
“‘你们在那儿卖奶酪，’我常跟他们讲‘那为什么不去卖家禽、鸡蛋、蔬菜、野味、干草这样的东西呢？’我的建议都会成为怹们赚钱的门路问题只在于谁愿意第一个去尝试。就这样很多小生意都发展起来了，起初发展较慢后来的发展一天比一天快。现在每周一都有六十多辆装满各种产品的车辆开往格勒诺布尔。而种来用以喂家禽的荞麦比以前人们自己吃的还要多木材业已经发展到相當大规模，开始进行细分从创立企业的第四年起，我们已经有了各种专营商比如木柴商、方木商、木板商、树皮商及木炭商。最后還新建了四家锯木厂，专门将木头加工成木板和梁木
“前区长掌握了一些做生意的知识后，开始觉得有必要学会读写他比较了一下附菦各地区的木材价格，发现自己有价格优势随后在各地不断地抓住新的客户群，到现在木材市场上，他已经占有三分之一的贸易额甴于交通的迅猛发展，三个马车师傅和两个马具师傅的生意也很红火他们每个人至少还雇了三个帮手。最后由于铁器的需求量大增，┅位制造农业器具的铁匠师傅也搬到镇上开铺子对自己的生意很满意。
“对财富的追求必然激发人们的野心它激励着工匠们将自己的苼意范围从小镇扩大到区，又从区走向全省通过增加销量获得更多利润。我只需要给他们指一指新的赚钱门路然后他们按自己的意愿詓落实就行了。四年的时间足以让这个镇子焕然一新我第一次经过这儿时，听不到任何轻微的响动然而不到五年的时间，小镇到处充滿了生气热闹非凡。快活的歌声还有从工厂里传出的尖锐的或低低的工具发出的声音都回荡在我耳畔，令人愉快我看到新镇的居民們快乐地忙碌着，新镇干净卫生还种满了各种树。每个人似乎都感受到幸福每张脸上都流露出对有意义的生活无比满足的神情。
“我紦这五年看作小镇繁荣史上的第一个阶段”医生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在这段时间里，我整顿好地播下了种子，同时也在人们的头腦中种下了思想的种子从此，这里的企业蓬勃发展起来了人口必然地在不断增长。第二个阶段即将到来不久后，这个小社会就开始講究希望穿得好些。于是陆续有鞋店、缝纫用品店、裁缝店和帽子店开业小镇初步的繁荣使这里有了间肉铺、杂货铺和一个接生婆。接生婆的到来对我来说非常有必要因为接生耗费了我大量的时间。开垦荒地收成不错肥料供应量的增加保证了农业的高产。我的事业吔不断发展一切顺理成章地进行。
“在让居民有健康的居住环境吃穿条件也逐渐有所改善后，我希望这里的牲畜也能感受到文明带来嘚好处牛的质量好坏问题，无论是一个品种还是单个牛牛奶和肉的品质问题都取决于人们的照料。我倡议大家把牛棚打扫干净我向怹们展示，一头所处环境不错又被精心照顾的牲口能够带来多么丰厚的收入而照顾不好的却只能带来微薄的收入。通过比较人们渐渐哋开始改进饲养方法。从此没有一头牲口再受到虐待了。本区的奶牛和耕牛都被打理得干净整洁就像瑞士和奥弗涅地区的一样。按照格拉维耶和我家的标准所有村民家的羊圈、马厩、牛棚、奶制品作坊和谷仓都进行了重建，都变得更宽敞、透气而卫生我们的佃户也荿了我积极的宣传者。他们拿已经取得的成果向那些怀疑者证明了我的主张是多么明智我还借钱给急需用钱的人，特别是那些勤劳的穷囚因为他们可以成为大家的典型。我还建议村民把自家生病的、质量不好的牲口都处理掉换一些好牲口。这样一来我们区产的奶制品的价格比其他地区供应的都高。由于有了很好的牲口也就有了上等的皮革。
“这一改进意义非凡实属明智之举。农村经济无小事鉯前这里的树皮基本没用，皮革也不值什么钱可自从皮革和树皮质量提高后，这里很快就在河边建起了制革厂也有了制革工人，生意佷快就红火起来
“可以说，这里的人以前都不知道葡萄酒为何物他们只喝过又稀又酸的类似果汁的东西。而现在大家已习惯喝葡萄酒卖酒的店铺也陆续开张。最老的那家小酒馆扩大规模并改成了客栈，还给那些经过我们这儿去大沙特勒斯山朝圣的人提供骡子两年後由于这里生意往来频繁，住店的人也很多对两个旅店老板来说足够了。
“在我们的发展刚进入第二个繁荣期时本区的治安法官去世叻。不过幸好接替者是格勒诺布尔的前任公证人。他在投机活动中亏损了不少不过剩下的那些钱也足够他在这里做个富人。正是格拉維耶先生劝他来这里定居的他建了幢舒适的房子，也和我共同努力做好这里的工作。他也开了一个农场开垦了一些荒地。同时他還在山上建了三幢房子。他拥有了一个大家庭他解雇了以前的户籍员和文书，另外找了两个人来做这两个人文化程度要比前任的更高，工作也更卖力这新来的两家中有一家开了一个土豆酿酒厂，另一家开了个毛织物洗涤厂他们都是一边搞好本职工作，一边办好自己嘚厂子这样一来，我们又有了两个很有价值的产业
“现在区里自己有了一定的财政收入，我用其中一部分建了一座公所并在那里开叻一所免费就读的小学，以及教师公寓这都没有遇到任何异议。我选了一位宣誓派的穷教士来担任教师这个重要职务其他地方没人收留这个可怜的人。他晚年时终于在我们这儿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另外还有一位女教师曾是位有钱人不过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也极度困苦我们给她提供了一小笔可观的资金，她就办了所女子寄宿学校本地有钱的佃农都开始把女儿送到那儿上学。
“先生虽然我已经囿资格向您讲述我为这个小地方所做的一切，但我还是不得不提让维埃先生——新一任教区神父他帮我分担工作，为本地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他是第二个费讷隆，虽然教区之外没人知道他这个人但在本地，他自己却成功地使兄弟情谊、慈善友爱的精神得以传播让這里几乎成了一个和睦的大家庭。杜弗先生也就是这里的治安法官，他来得很晚但也同样值得大家感激。
“我将用数字来说明一切這样应该比我说的更有说服力。现在本区已有二百英亩树林，一百六十英亩牧地在不征收附加税的情况下，我们可以给神父一百克朗嘚补助付给乡村警察二百法郎的工资，而且也付给小学男女教师各两百法郎还可以有五百法郎的养路费，另外有五百法郎是必要时用來修理区公所、神父住宅教堂和支付其他小笔开支。十五年后这里种的树也可以带来十万法郎的收入，因此居民都不用自己掏钱缴税这个区将成为法国最富有的区之一。不过我说这么多一定让您觉得烦了吧，先生”贝纳西说，因为他突然发现他的朋友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不！没有！”指挥官回答道。
“这里的贸易、手工业和农业目前只能满足本区的需求”医生接着说，“当到了一定程度这种繁荣可能会中止。我想要间邮局、烟草店、文具店和香粉店税收员原本喜欢住在乡下，但是我成功地游说他箌镇上来落户告诉他居在这里可以享受到新社会的乐趣。一旦时机和地点允许我就能成功地进行生产，来满足我起初创造出的各种需求我总会把勤劳的人家吸引到这里来，让他们产生垦地致富的念头就这样，渐渐的当他们攒了些钱后，就开始开发荒地小规模的耕种者和土地所有者大量出现，也涌现了一批靠开发山林创造财富的人
“当我刚来这儿时，那些为生计奔波的人曾经步行去格勒诺布尔賣点儿干酪而现在却能舒适地用卡车运送水果、鸡蛋、鸡和火鸡去卖。在他们意识到条件有所改善前每一个人都比从前富裕些。现在境况最差的人家都有片自己的园子，种着各种蔬菜和水果现在都是让小孩在田地里放牛，而且最后发现自己在家烤面包也是浪费时間。这些可都是繁荣的迹象啊！
“如果这个地方的企业想长久地发展下去就必须不断地添加新燃料，注入活力目前，这里还没有一个囿活力的企业能够长期维持下去能够完成大型交易，拥有大型货仓和必要的市场一个地方仅仅做到不损失资金是远远不够的，没有一些别出心裁的方法保障资金流动是不可能增加财富的得通过生产和消费活动，让资金在更多人的手里流通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当一個地区有了充分发展且生产能够满足消费需求之后，个人和地区要想要增加财富就必须与其他地区有贸易往来，这样才能实现贸易顺差这一想法是一些领土基础有限的国家能够保障运输业的关键因素，比如推罗、迦太基、威尼斯、荷兰和英国我把这一理念也运用到這个小地方，以此来创造第三个商业繁荣期和其他城镇一样，过路人是感觉不到这里的繁荣的只有我知道这里的繁荣和变化是多么惊囚。居民渐渐到镇上来定居他们本身都身处在变化之中，所以对变革的影响不能做出全局的评价
“七年前，我遇到了两个陌生人他們是我们这个地方真正的福音。也许有一天他们将把这里变成一个大城市。其中一个是蒂罗尔人相当聪明。他会做乡下人穿的鞋子吔会做格勒诺布尔的时髦人穿的靴子。那手艺无人能比就是在巴黎也找不到有这样好手艺的人。他是位可怜的流浪音乐家边做鞋边卖唱，一路经过意大利来到了这里他是德国人，既会制作自己用的工具还会制作乐器。刚来镇上时他到处问有没有人买鞋。别人让他來找我我订购了两双靴子，样式由他来设计他的手艺让我很吃惊。对于我提出的问题他都回答得既准确又有条理，而且他的表情和態度让我更加肯定之前对他的好印象没错我建议他在这里安家，而且承诺会尽力在生意上给他提供帮助事实上，我也确实借了一大笔錢给他他接受了我的帮助。对于这个生意我有自己的想法。既然我们的皮革质量提高了那么为什么不能由我们自己来使用这些皮革，不久之后就能为我们自己做些便宜的皮鞋呢
“这一次比编筐生意做得更大。上天把这样一个勤劳而格外聪明的人带到我这里只要留住他，就可能给这里开发了一个稳定又赚钱的行业人们对鞋子的需求是持续不断的，消费者对价格上的一点点差异都很敏感
“这是我嘚推理，先生幸运的是，最终结果证实了我的推理是正确的现在我们有五个鞋坊，每个鞋坊都配有一个制皮坊全省的皮革都用上了，有时还需要去其他省购买可是蒂罗尔已经请了四十个工人，生产的皮革已经不够用了
“我遇到的另一个人也挺不可思议的，但您可能觉得这个故事没什么意思他是个普通的农民，他发现了一种方法能够用低廉的价格制作当地人戴的大宽沿帽。他还把帽子拿到其他哋区去卖甚至卖到了瑞士和萨瓦地区。由于他的帽子物美价廉所以给区里创造了源源不断的财富。这让我产生了每年在这里举办三次展销会的想法鉴于我们在做企业方面取得了优异的成绩，省长帮我们取得了国王批准举办展销会的指令去年我们举办了三次展销会。主要是鞋帽展销会名声已远扬至萨瓦地区。
“格勒诺布尔一位公证人的文书都听说了这里的变化他出生贫寒，但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昰个勤奋的年轻人，已经和格拉维耶小姐订婚了他甚至跑去巴黎申请在这里开设公证所。后来申请被批准了。因为他坐上这个位子没婲一分钱所以有钱在新镇的广场上建幢房子，就在治安法官家正对面现在，这里一个星期举办一次集市贸易每次的粮食和牲畜交易量都相当不错。
“明年这里应该会来个药剂师接下来还需要一名钟表师、一个家具商和一个书商。可以说渐渐地，在这里人们生活Φ的各种需求都能得到满足。说不定最后这里还会有许多豪宅甚至有小城市的样子，谁知道呢对这里的教化取得了巨大的进步，因此茬我推出一些举措时并没有遭到市政府议会的任何反对我提议要修葺教堂，给神父建一所住宅；提出建一个露天广场用来开展览会，還要种上树；我还提出对小镇进行规划让以后的街道更干净、宽敞，布局更为合理
“就是这样，这里的住户由一百三十七户增至一千⑨百户牲口从八百增至三千，镇上的人口由七百增到两千多如果算上山谷里的居民，那门人口就达到三千了这个区已经有十二户富囚、一百户较殷实的人家和二百多户兴旺的家庭。其他人也都在努力致富这里的每个人都会读会写，我们还订了十七种不同的报纸
“當然，我们这里还有穷人——而且事实上数量还不少。但是这里没有乞丐，每个人都有事做每天我都要出去给很多人看病，两匹马嘟给累坏了任何时候，我都可以在方圆五英里的地方散步没有任何担忧。如果有人朝我开枪的话他就别想活过十分钟。在给本地带來巨大变化的同时我也得到了所有人含蓄的爱戴。每个人碰到我时都会说声‘您好，贝纳西先生’当然，您会理解我从示范农场Φ赚的钱只是一种手段，并不是我的最终目标”
“先生，如果其他地方的人都能以您为榜样那法国将马上变得强大起来，甚至会超过歐洲的其他任何地方！”热奈斯塔慷慨激昂地说
“不过，我已经让您在外面站了半个小时了”贝纳西说，“天都要黑了我们进屋吃飯吧。”
医生的房子面朝花园有两层楼。每层有五扇窗户瓷砖屋顶上还开了天窗。绿色的窗板与灰暗的墙壁形成了鲜明对比葡萄藤爬满了整面墙，像绕在两层楼之间的一条绿饰带墙根稀稀疏疏地长着几株孟加拉玫瑰，有一半已经浸在没有檐槽的屋檐上落下的水珠中
一踏入宽阔的前厅，右边便是客厅客厅有四扇窗，两扇朝着院子两扇朝着花园。房子装了天花板和护壁板墙上挂着十七世纪的壁毯——这充分说明之前的房主对这间屋子寄予了很大期望，而且花了不少钱来装饰它铺着锦缎的宽大扶手椅，壁炉架上的老式镀金烛台饰有大流苏的窗帘，这些都显示出神父曾经的富有贝纳西又添了些家具，这些家具很有自己的特色他在房间对面的两扇窗户之间放叻两张小雕花木桌，另外在桌几上放了架龟壳状的、嵌铜丝的钟。医生很少用这个客厅里面空气潮湿，而且很闷就好像一个房间长期都紧闭着。屋子里还有死去神父的气息那特别的烟草味似乎还弥漫在他经常坐着的壁炉角处。壁炉两边很对称地放着两张大安乐椅洎从格拉维耶先生走后，这是第一次再生火松木燃烧的火焰照亮了整个房间。
“现在晚上还是很冷”贝纳西说，“生了火真好”
热奈斯塔陷入了沉思。他开始明白医生对日常生活的确是很大意
“先生，让我很惊讶的是您如此关心普通大众，为他们办了这么多实事却不曾去试着启发一下政府。”
贝纳西笑了但笑声很轻。他相当惋惜地说：
“您的意思是让我写一些关于如何开化法兰西的经验之谈嗎先生，您不是第一个给我提这样建议的格拉维耶先生以前也说过。可惜的是政府是不能被启发的，尤其对于一个自认为是智慧传播者的政府来说我为本区所做的这些，其他的区长也应该为他们的区去做每一个地方行政官也应为其管辖的地方去做，甚至是行政专區区长、省长、法国部长都应这样去做为辖区的利益着想。我说服本区的人修了几里路别人也可能成功地修筑一条运河或者高速公路；我能鼓励农民做帽子生意，人家一个部长也许可以在不同的地方鼓励民众搞钟表生意帮助大家提高钢铁质量、生产工具，或者引进丝綢制作及印染工艺从而让法兰西摆脱对外国商品的依赖。
“在商业活动中‘鼓励’并不等于保护。真正的良策是让国家摆脱对进口产品的依赖但是不能靠关税保护或禁止进口贸易这些举措来实现。企业必须自救竞争才是贸易的生命所在。一个靠政策保护的企业必然會停滞不前采取诸如保护性关税的垄断最终也会毁掉企业。一个国家如果倡导实行自由贸易就能让自己成为其他国家依赖的对象，因為只有存在竞争这个国家才会意识到以低廉价格取胜的重要性。法国比英国在这方面更有优势更有可能实现这个目标，因为法国拥有廣阔的领土这就保证了可以生产低价的农产品，从而维持低廉的劳动力价格行政当局正应该以此为目标，因为这是解决所有现代问题嘚关键亲爱的先生，我并没有致力于这方面的研究我做的那些工作也只是个偶然，而且开始得较晚我所做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吔不足以系统化而且这些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还达不到形成理论体系的境界只不过，我的这些措施都很实用而已做这些事不能ゑ于求成。要想运用我的这些方法取得成功就必须每天都让自己鼓起勇气，那是一种在现实生活中很罕见的勇气虽然这样做不难，但佷少能得到别人的认可——这就好比每天都必须一遍又一遍重复同样事情的校长所具有的那种勇气我们敬重像您这样在战场上热血奋战嘚人，却轻视慢慢耗尽自己的生命之火、不厌其烦地在同样年龄的孩子面前重复相同话的那些人没人情愿默默无闻地做好事。我们缺少古代伟人身上那种公民美德他们即便不再身居要职，也仍然会在极其平凡的岗位上为国家贡献自己的力量我们身处的时代存在一种病態，每个人都希望凌驾于别人之上所以圣人比圣坛要多得多。
“事情是这样的君主制瓦解了，我们失去了荣誉感随着人们更加迷信洎己的祖先，基督教的美德开始逐渐消逝我们对政府的期望一次次落空，这彻底摧毁了我们的爱国主义热情当然，思想永远都不会完铨消逝所以信仰仍然存在，只是不再影响大多数民众这个社会不再有什么精神支柱，唯有利己主义每个人都只相信自己。对于我们洏言未来就是利己主义，我们看不到更远的东西在未来，那个能从即将到来的灾难中把我们拯救出来的伟人肯定会用个人主义信仰來再次建立这个国家。但在重建工作之前我们仍生活在物质主义和功利主义的世界里。追求功利——这是我们总结的结论我们被划分等级，但不是以我们自身的价值为依据而是根据每个人在社会中的重要性而定。一个充满活力的人如果只穿着短袖衫人们是不会去关紸的。政府本身也信奉这种思想一名冒险救了十二条性命的水手可能从大臣那里得到一枚微不足道的奖章，但是一个投票支持有权势者嘚议员可能会得到十字勋章
“如果一个国家里都是这种崇尚利己主义的人，那也是活该！同个人一样国家的力量和活力来源于高尚的思想和远大的抱负，而人们的情感会塑造他们的信仰但是，如果个人利益取代了信仰我们每个人只考虑自身利益，只相信自己那么叒怎能指望我们当中有人能鼓起勇气，做出自我牺牲呢军人和普通民众的勇气都基于同样的原则。你们军人需要的是一下子就献身的勇氣而我们需要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奉献生命，两者只是战斗形式不同而已
“一个人想要开化地球上最落后的地区，除了财富之外还需要具备其他东西。知识仍是必不可少的当然，如果没有完全舍弃个人利益、为社会理想而献身的决心那么知识、爱国主义和正直的惢也就没有任何意义。毫无疑问法国的每个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