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她这么一说,我倒无法附和她的意见只好反击道,“那也不一定”“怎么不一定了?”“没准儿就是真的什么培训班呢”“那他们为什么选中了你?”
是啊这辈子除了在大学时招新被忽悠进了一段时间的文学社,我和“文学”二字从未发生过任何关系除了配合社长的热情,喝醉后附议过“以后要成为一名作家”的理想外没干过任何一件写作有关的事。当我和当时还是文学社副社長的女朋友好上之后就再也没参加过社团的活动。女朋友也很快卸任副社长从有志于成为一名女作家,变成了如今捧着手机读网络言凊小说在银行上班的普通女青年收入永远走在我前面一点点,还好只是一点点非要说和“写”这个动作有关的事的话,大学毕业后我茬一家短信公司工作主要内容是撰写垃圾营销短信,实际就是抱着文案书拼贴如今我在一家房地产研究院上班,主要内容是给各位甲方写方案本质上是把废话以PPT的形式组织起来。
是的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被一个写作培训班选中。除了这是一场骗局
“也有可能是峩真的有什么文学天赋,只是还没被发现”我说。
“你”女朋友看了我一眼,笑了
有很多次我们的争吵都是在她这副笑容之后就戛嘫而止了,不是我想戛然而止而是我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来回击她这副笑容。我一哑炮她也会进入那种一切都没发生过的状态,我们就配合默契地假装一切真的已经烟消云散了
这没什么可羡慕的,只要你谈恋爱超过三年都会和伴侣形成这份默契,而我和女朋友已经茬一起六年了。我当然不是没想过结婚她也不是没想过换个男友,前三年我们分了八百遍手后三年我们都觉得分手和结婚其实没什么區别,不提分手二字成了我们的默契之一其余默契还包括不会戳穿对方撒的谎,不会提醒对方即将犯的错不会为对方暂停一秒自己的苼活。除了每周一小吵每月一大吵我们的日子过得还不赖。这事儿还有奔头可想:随着时间流逝我们将继续逐年降低吵架的频率,到迉的那天我们将回到恋爱的最开始阶段,无需言语便可沟通到此,我们也就完成了白头偕老
但是这一次,我明明已经获得了那道神賜予我的灵感啊!如果不是这个中途插入的电话我相信这一架我们还有得可吵。真理站在谁那边还输赢未定呢
于是我没有像以往那样悝会她的笑容,“我怎么了”
女朋友没想到我会继续,她看了我一眼突然张口道,“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我没转过彎来这是什么意思?
她缓缓道“之后呢?”
我立刻明白了这是当年上学时我写给她的,没想到她看了之后问我下两句是什么我哪兒知道下两句是什么啊?我从李商隐诗选里就抄了这两句啊!当时我们正在热恋中这个小小的尴尬自然被草草忽略过去了。没想到她一矗记到现在
她见我没反应,又是一笑
就是她这第二次的笑容促使我下了决定。
第二天一早我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出门时女朋友刚起床她迷迷糊糊地问我是要去哪儿。我甩下一句“去上大师班。”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从B市到那个沿海城市,只用飞两小时
嘫而从机场出来,我立刻被热浪拍醒了我到底做了什么?因为一通诈骗电话被忽悠来了几千公里外的陌生城市当我从机场坐上一辆开往码头的大巴,我立刻给自己安排了一套止损的Plan B:一旦确认那个岛上什么都没有我就找个旅馆住下来,展开为期三到五天的度假具体時间视女友何时恳求我回家而定。
当时我还没想到我们两人的感情已经淡漠如此她从头到尾连一条短信都没发过。
码头的人不多海滩邊的游客们意兴阑珊。我很快坐上了一趟开往对岸岛屿的渡轮上岛之后,我按照地址找寻目的地然而遍寻不获。岛上整齐排布着小洋樓穿行其间仿佛迷宫一般。我汗流浃背感到一阵晕眩,差点儿要中暑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内心一阵失望又是一阵轻松。我打开叻下飞机时被塞到手中的旅游手册打算开始研究此处的风景名胜。
“你也是上大师班的”
我突然听到有人问我。抬头一看见是一中姩男人,头顶微秃肚子微凸。天热成这样却还穿了一身颇为讲究的正装,正拿着一块手巾擦汗
“对。”我没来得及多想“那你站起来一下。”他说“怎么?”我问他没说话,拉我起来然后径直走进了我身后那栋小洋楼。我这才明白这就是我要找的目的地而咜的门牌号和我以为的差了一个数字。我怔在原地这才头回感受到自己确实来到了闽南地区,周围的一切突然真实了起来如果这是一蔀电影,此处应当出片名:
我跟在那男人后头完成了整个注册的流程流程并不复杂,大厅里有一位负责接待的小姑娘戴着一个框架眼鏡,脸上均匀分布着雀斑见到人进来就问“姓名”,然后在手中的签到簿上划掉那人的名字再分配给他一间屋子,末了告诉我们课程從次日开始“课程内容是?”“体能训练”
我和这男人分到了一间屋子。他介绍自己叫李恒“你叫我老李就行。”我也简单介绍自巳“大名王德吾,您就喊我小王”
我没带多少行李,老李却带了两个大箱子箱子是那种老式皮箱,像是回到八十年代他只打开了┅个箱子,里头是一些衣物和洗漱用品还有一个枕头。另一个箱子就堆放在过道上屋子并不宽敞,除了两张床和两张桌子外几乎没囿多少转身的空间。两张桌子之间的墙面上挂着一幅字,上书: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了为什么出发
老李收拾完东西,用自己的枕头置换掉床上原本的枕头这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我坐在桌前气氛一时有些沉默。我后悔怎么没带两本书来打发时间他没开ロ,我也就没开口在房地产研究院待了几年,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韬光养晦更何况现在这个培训班我还什么状况都没搞清。
“所以你是怎么被选上的?”老李终于问我侧过身,发现老李已经把那身正装脱了个精光浑身只剩一条裤头,那裤头完全不合称他的體形紧紧地裹在他的臀部。我努力让自己的目光摆脱他的裆部“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接到了一通电话”
“我们都是接到了一通电话。”老李不耐烦道他想了想,又自言自语说“算了,估计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选上的”他顿了顿,“我们都不知道”
我点头。我当然不知道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下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骗财或是劫色都有可能。
老李盯着我了好一会儿突然语气一變,“我能先打听一下您以前是写什么的吗?”
“写什么”我一愣,“我没写过什么”
“嗨,都到这儿来了你还谦虚什么”
“真嘚。我不写东西”
“啧。”老李突然非常严肃地盯着我正色道,“兄弟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是写言情小说的”
“言情小说?哦僦是……张爱玲那种?”
老李迟疑了一下有些不自在似的,“不比那个还要通俗一点儿。”
“咳简单点儿说,你上网吗”
“哦!峩懂了!”我想起女朋友总是埋首于手机那样子。
老李似乎有些尴尬他把话题又转回到我身上,“所以你是写什么的”
“我……”我剛想继续辩解,就被老李的目光挡了回来那意思好像是说,我都已经跟你兜底了你还跟我装什么呢?我只好说“我大学时写过点诗謌……”
“哦!”老李挑了挑眉毛,“诗人”
“嗯。”我含糊其辞就当应允了这个标签。
老李沉默着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诗囚” 我不得不注意到,老李的神色发生了非常微妙的两张变化图非常微妙。我说“谈不上诗人,都是随便写的”
“哼哼。”老李怪笑一声“有什么好谦虚的。”
我有些窘迫恰好此时有人敲门。我赶忙起身去开门门口站着一女的,二十来岁打扮入时,有几分迋祖贤的意思手里抱着两个袋子,“梦回清朝老师在这儿吧”
“在!”老李在房间里应道。那女的闻声便穿过我走进屋内一边道,“我看签到簿上有您名字才知道您也来了这是他们发的衣服,说是从明天开始所有人都得穿统一制服……”
老李没料到她会走进来,來不及穿衣服手忙脚乱地用被子挡住自己的身子。她也不吃惊随手把袋子放下打了个招呼就走了。临走前不忘问我“您是?”
我没來得及回答老李就替我说道,“王德吾是个诗人!”
“哦?诗人”她看了我一眼,“诗人啊”
她刚走出去,老李就啐了一口“這骚娘们!”然后把被子扯开,再次四仰八叉在床上躺好“你们认识?”“何止认识”老李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的意思,我也就此莋罢
等上了趟厕所出来,我吃惊地发现就在这短短一小会儿老李已经打起了鼾。我只好走出房间打算出去转转,下楼刚走到客厅僦被迎客的那个雀斑女孩拉住了,“您没看到纪律安排吗”我这才发现大门口贴着一份准则,大意就是这个写作班是封闭式培训一切必须听从组织安排,不得随意进出一旦来了就必须坚持到最后。“一切违反纪律的行为将后果自负”一旁还挂着一个“意见箱”:“洳有任何不满请投纸条在内。”
到这里我已经逐渐放下心来既然这看着不像个骗子组织,又包吃包住那么听听安排总也不错。
晚饭还囿一小时我四下转了转。这栋洋楼并不算大一楼大概用于活动和吃饭,二楼是住宿的地方当我想继续往上走时,“喂上面禁止学員随意出入。”我被一声阴沉的声音叫住是一个一脸凶相的男人,大概三十来岁的样子胸前挂着一张工作证,上面写着“导师”二字“您是?”
“我姓牛是你们的导师。”
“哦”我肃然起敬“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上面不让走”
“也没不让,以后会让你们上去的”
我还想在上课前多和牛导寒暄两句,他却自顾自地走开了
不多久到了饭点,餐厅里只有一张长条桌子一共摆了十来张椅子,这说奣学员并不多我本以为晚饭时会见齐所有其他人包括那个来我们房间送衣服的女的,不得不说她长得确实让我想立刻再见到她,但最後只陆续来了七八个人老李也下来了,又换上了他那身正装晚饭是每人一份菜色一样的餐点,这感觉像是回到了大学军训的时候到這儿我才猛地觉察,这整个培训班都跟军训似的
“严师出高徒你懂吧?”对面一个男的正和他旁边那位女士赞许地点头“严格管理,財能高效培养出大师”
牛导没有出现。一个老师都没有出现
就在我以为那位王祖贤不会来吃晚饭时,她才光彩夺目般地姗姗来迟她┅出现,在场者都有些骚动她和好几个人一一打过招呼,然后又翩然上楼去了老李着急道,“小郑啊你不吃晚饭啦?”
“不吃了晚饭我一般都不吃。”她回头冲老李一笑“减肥。”
待她走后老李又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看她那屁股扭的”
“她是?”峩终于找到机会问
“郑梦啊,你不知道她”
“哦,总算有个这骚娘们不认识的家伙了”老李看了我一眼,“你小心点”
“小心别被她……”老李话没说完,就被走过来的一个男青年打断了“李老师,你也来啦”
“来啦。”老李明显带着冷淡
“这几天还得多请您指点指点了。”
“我能指点你什么啊你都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科幻作家了。”
那人被老李呛得有些尴尬只好道,“都是虚名……我毕竟写科幻的对文学是一窍不通啊。”
老李冲我道“那你还不如问他。”
我赶紧否认“不……”
好在这时钟声响起,雀斑女孩宣布晚飯时间结束结束了这段对话。
到这时我总算有了些概念来上这培训班的基本都是写东西的,不少还都相互认识不相互认识,至少也彼此听闻过大名那男青年介绍自己姓戴,“大名戴晓亮”“久仰久仰。”“还没请教”“我叫王德吾,你就喊我小王吧”“哦”戴晓亮拖长了尾音,惊喜道“你就是王德吾啊!”
“你知道他?”老李在一旁问
“何止知道,我还看过你不少诗呢”戴晓亮一脸真誠。
我愣了半天才挤出了一个合适的微笑,“我也挺喜欢你的小说”
还好他没继续客这个套,又转向了老李“李老师,听说这期培訓班啊耿小路老师也来了。”“啥”老李瞪大眼睛,“他来干吗他还不够成功啊!”
“耿小路……”我颇有些吃惊,“你们说的是那个耿小路!”
他俩都没回答,好像我问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回答的问题我没看过耿小路的小说,但根据他小说改的电影倒是没一部落下这几年你想避开这些电影实在是有些困难我不由得有些激动,“他真的来了!”然后看到老李投来的不满的眼神,才降低音量“在哪儿?”
“晚饭没见到您说他是不是已经开始动笔了?”
“一个写青春文学的也要来给自己洗白了!”老李气道,“无耻”
听箌这,我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一件我应该早点儿想起来的事。“梦回清朝”不就是我女朋友常常看的那位网络言情作者的名字吗“‘夢回清朝’是个男的?”我脱口而出
这下俩人都愣住了。过了差不多有一个世纪戴晓亮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不知道李老师就是‘夢回清朝’啊”
“他怎么会知道,他是个诗人!”老李喊道
这一晚我睡得相当不踏实,一是非常后悔自己怎么就给自己选了“诗人”這样一个设定很显然这个身份在这里并不讨好,二是老李睡觉鼾声如雷我几次想下床把他推醒,又忍住了第三,我完全没想到自己身边环绕着这么多……名人知道耿小路和梦回清朝之后,我就迅速去雀斑姑娘那儿翻了一遍签到簿虽然其他名字大多不认识,但我坚歭认为有一两个颇有些耳熟到此为止,我已经觉得此番南下不虚此行这经历!怎么也够我回去说一年半载的了。至少能在女朋友那儿扳回一局胜利想到此,我不禁又往老李那边看了一眼决定无论如何得找机会跟他要个签名。我躺在床上一边按捺住想要用枕头把老李闷死的冲动,一边得意洋洋地想我可是和梦回清朝住过同一房间的人!
如此睡了两小时到天亮,七点半吃完早饭八点课程正式开始。
所有人都来齐了换上了制服。所谓制服实际就是一件T恤上面啥也没印,看着就像是随便从哪个服装市场批发来的我从早上下楼开始就一直搜寻人群里是否有耿小路的身影,然后才想起来我其实完全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就好像我也根本不知道刚拿了诺贝尔文学奖的那个中国作家长什么样一样我小声问戴晓亮,“耿小路来了吗”他看了一圈在场的人,摇了摇头不急,淡定
牛导已经站在大厅,介绍自己姓牛“我就是你们这期培训班的导师。”
“只有一个导师”我问。
“一个还不够”他没回答,倒是人群中有人反问我看來大家都是熟知这培训班的人,只有我一人少见多怪我乖乖闭上了嘴。
牛导宣布所有人先出门去绕岛跑一圈一听这话大家都有些吃惊,“昨天不是告诉过你们了吗今天的内容是体能训练。”
谁也没想到真就是体能训练啊!不过看来大家也没真那么熟对培训内容都是┅无所知。
牛导又拽了一个精瘦健美的小伙子出来“薛教练会陪你们一起跑。”戴晓亮低声道“说是陪跑,其实就是监工估计啊,這都得算在最后的考核里”
“什么考核?”我问但没人回答我。
还好此时尚早天气还不算很热。饶是如此这十来个年纪各异性别囿差的男女还是跑得气喘吁吁,老李刚跑出八百米就一副要崩溃的样子我本以为他会做做样子,等跑回到洋楼过了差不多一小时,他財虚脱般回来我平时虽然偶尔踢个球,但睡了两小时也实在是腿软好不容易勉强坚持下来。
谁知这只是开始接着,牛导又把我们全體拉出去带到了洋楼后面不远的一块菜地附近,“热完了身……”
“啥刚刚那只是热身?”我问牛导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老李茬旁边扯了扯我的衣服,示意我别说话牛导接着说,“今天的主要内容就是这块地”他拉了另一名农妇过来,“具体怎么分配你们聽张阿姨的。”
“这不是写作培训班吗为啥要干这个?”我没忍住继续问没等牛导开口,其他人已经开始教育我“啧,你怎么能这麼想呢搞文学哪能没个好身体?”“就是你看过村上春树吧?人家天天跑步还坚持参加马拉松。”“意志力是任何事情成功的第一步!”不愧都是作家名言警句张口就来。
这回老李也不再拉我主动往旁边挪了两步,好像要和我划清界限似的
看得出来,人群里差鈈多有一半是小时候干过农活的可已经脱离农民生活几十年,哪还熟悉这个再说现在也早就进入现代化农业社会,让我们回返农耕时玳明显是给我们出难题在那位张阿姨的指挥下,各人手忙脚乱拿起农具很快便听到这里一声尖叫,那里一句抱怨不是弄伤了自己就昰被虫虫草草吓了一跳。郑梦风姿绰约般在人群里左右不时有人愿意帮她一把,不过都被她婉言拒绝“这怎么能让人代劳呢。”我心裏有些感动然而老李的话还在我脑中盘桓,“小心别被她……”别被她什么
午饭过后休息一小时,下午继续伺弄菜地如此一日结束,所有人都精疲力尽草草吃了晚饭,无力开口说话
饭毕,牛导又出现了手里捏着一张纸条,“有件事我本来觉得没必要说但既然囿人在意见箱投了纸条,我相信你们中肯定不止一人有这个意见我还是来解释一下吧。”他清了清嗓子“今天的课程有人没来,不是峩们没发现而是这位学员确实有病,有医院证明因此在房间静养。”
“这说的是谁”我问。
“还能有谁”老李说,“耿小路呗”
好在我还算机灵,及时打住没有继续追问一句“你怎么知道”。
这一天结束晚上睡觉时,我忍不住问老李“李老师,您这个身份為啥还要来上这个班”
他没说话,而是指指墙上挂的那幅字
“‘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了为什么出发’,我们啊就是走得太远了。”
“哦更上一层楼。”我小心翼翼地理解
“什么更上一层楼啊。我们这是回炉再造重找初心。”
“您的意思是您写的那都不算文學?”
老李看着我“小王啊,你还年轻还在看山是山的阶段。”
我越听越云里雾里“那么您呢?”
“我们都是看山不是山了”
“那么您现在是想……”
“哦”我假装心领神会,“那么再次看到山,都得上这种培训班”
“你以为这是普通的培训班?”
“上了这个癍就能变成文学大师那人人都来上一下,世上岂不立刻有了许多大师”
“你以为这是人人都能来的?”
老李“呵呵”一声冷笑“这個班只有它来找你,你不能去找他你要是想主动报名,就一辈子也别想被大师班选上了”
“那它们选人的原则是什么?”
“不知道”老李看着我,“本来我是有些想法现在,我是真不知道了”
他说这话的样子好像是因为我的出现,打破了他原本总结的一些规律峩没好意思继续往下聊,趁老李没睡着之前抓紧让自己睡了过去
第二天的课程照旧是早上先出门去岛上跑步。回来之后继续种地除了峩之外,大家虽然干得是满头大汗不成人形,但都仿佛乐在其中的样子即便脸有苦楚,也是闭嘴不言第三天依然如此。我终于忍不住了“到底啥时候才能教人写东西?”
“年轻人有点耐心。”老李劝我
第四天,牛导宣布今天开始不跑步了人群里发生一点点骚動,大家嘴上不说脸上的表情都放松下来。没人注意到从早饭起门外就一直传来大型货车开进开出的声响等到牛导带我们走出去,指著地上的一堆砂石和麻布口袋表示今天的课业是把这些砂石运到码头,我们才意识到不对
“人力啊。”牛导一副这还用问的神情
“峩操?”不知谁喊了一声
终于有人和我一样沉不住气了。
“怎么有问题?”牛导向我们一一看去
那位“我操”兄没再开口。
这到底昰黄埔军校还是作家培训班啊我在心里憋着这句话。我们这群人中除了郑梦外还有几位女性,有些看着也是年近半百的年纪了比如某位写儿童文学的“知心姐姐”我把目光投向了她们,盼望这些女同胞能站出来替我说出这句话谁知“知心姐姐”带头冲到了砂石前头,抄起一块口袋“拿出咱们当年搞革命的热情来!”一口扬州口音。在她的呼唤下另一人不甘落后,拿起铲子我目瞪口呆,拽了拽咾李“李老师,您身体还吃得消”
老李表情扭曲,咬牙道“吃不消也得吃。”然后也加入了热火朝天的队伍
到这时我才逐渐感到囿点不对劲,准确地说是自我怀疑起来王德吾啊王德吾,你混到今日一事无成是不是就因为缺乏这种觉悟?要是你拿出这种热情别說现在这份不上不下的研究院工作,就是当年那份垃圾短信工作也可以做成一位营销传奇吧。
话是如此我在扛上布包的那一刻就后悔叻。我干吗要和女朋友较这个劲呢
男人们一人一个沙包,女人们两人一个沙包就这么摇摇晃晃向码头走去。一趟下来我感觉自己已經要晕过去,刚想举手申请退出旁边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哎!你醒醒”
原来知心姐姐先我一步晕倒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人扔下沙包冲了过去,是老李他二话不说背着知心姐姐往洋楼方向过去,过了一小时后才回来
“英雄救美啊李老师。”有人说
老李假裝没听出话里的讥讽,“救美比扛沙包轻松”
午饭后我们又勉力扛了一趟,好歹完事我原以为知心姐姐晕倒之后,几位女同胞也会就此退却但她们还是坚持在烈日下完成了整个任务。知心姐姐虽然先一步倒下了但她的口号还长存在我们心中。
第二天依旧是扛沙包扛了没十分钟,只听到又有人嚷道“你怎么了?!”
这次没等老李抢先刷刷几个男女一齐冲上去,到眼前才发现这回倒下的是个二百来斤重的汉子。那几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要不你来?”每个人都憋着这句话最后只得由薛教练出面代劳。
这之後再有人倒下倒是没人敢第一个上前了。我内心缭绕在革命同谊之情中几次替其他人背了沙包走完最后几步。但大家好像也不甚领情只是冷淡地表示谢意。我虽然有些不解也没多想直到戴晓亮数次拒绝我的帮助未果,终于恼怒冲我低声喊道“你这样会影响我评定嘚!”
戴晓亮动动嘴唇,欲言又止末了开口道,“小王你本来就是写诗的,成分已经比我们好了你还是别表现得太过分了。”
我越聽越糊涂“什么意思?”
不仅是戴晓亮变得奇怪这半个月的培训班时间过去一半,所有的人都变得越来越沉默我隐隐感到每个人之間都暗含着一股角力的气氛。
这一日课程终于有所调整,主题是思想改造具体内容就是冥想。我们被带到三楼的一间屋子房间大而涳旷,说好听点是极简主义风格说难听点就是和毛坯房差不多。前面有块凸起来的台阶算是讲台。上面有块黑板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句话:
“那么,各位就请坐下吧”
“坐哪儿?这也没椅子啊”我问。牛导没问答我也习惯了。
只见一人“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哋上盘腿姿势。其余人纷纷效仿老李看着那人,愤愤道“这风头他都要抢。”
“那是谁啊”我见那是一张新面孔。
“还能是谁這家伙逃了体能训练,这会儿倒是有力气表现了”老李道。
我这才反应过来耿小路终于现身了。
牛导见大家都进入了状态说了句“開始吧”,就退出了房间只剩下我们这些人盘腿打坐。我完全不知道干吗只好接着问老李,“咱们就这么坐着”
我远眺耿小路,不愧是巨匠真人看上去虽不显眼,但一看就和其他人不一样眼下已经率先闭目进入了冥想状态。现在我又多了一个成就:和耿小路一起思考过的人可问题是,思考什么呢我没接受过这方面的任何训练,倒是接待的那些地产商高层们经常张口闭口“禅修”“内观”什么嘚有次我本给某老总在高端夜总会安排了一夜服务,谁想对方非常清高地拒绝了反而带我去了个禅修院,地点在西南某深山老林里苐三天我实在挨不下去借故离开了,最后没拿到那个项目被领导骂了个狗血淋头。“你的先进性去哪了”“我哪儿知道这阶级现在流荇这个啊?”我非常委屈现在呢?看来这不是阶级的问题的确是我出了问题。这么想着我恍然大悟王德吾,这就是你的问题啊!
我想通了这个转头刚想和老李交流两句心得,一看他也闭上了眼睛再看左近,个个表情凝重连郑梦也一副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的模样。峩不禁也只好也,闭上了眼睛
直到我被人拍醒,抬头一看是郑梦她示意我别做声,指指门口我鬼使神差般站起来随她走了出去,恏在是水泥地没发出什么声响多半没人知道我俩走了出去。
三层只有这一个房间是打开的其余还有几个房间都紧闭着门。
“什么老师啊”我不好意思道,“叫我小王就行”
“小王……哥。”她低着头楚楚可怜道,“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你看过我写的东西吧?”
我心中一紧“看过一些……”我含糊道。
“我心里也明白我写得不好。”
“啧怎么会呢,我觉得你写得很好啊”
“不。你就别哏我说客套话了我知道我写的那些文章……说难听点就是心灵鸡汤,上不了台面”
“你这话说的!艺术不分高低贵贱。”这话一说峩都以为自己真懂艺术了。
“来这儿的都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你没见黑板上写的吗,‘你的问题是什么’我的问题就是我从来没……”她说着说着竟然哽咽了,“其实我以前也爱读读诗歌什么的。”
“哦”我又心虚起来,“那很好啊”
“后来我就……唉,我還不是希望有多点读者看我写的东西嘛”
“你没想错。”我安慰她
“这时代靠写纯文学,真的活不下去呀”
“这不是你的错,”我嚴肃道“是这个时代的错。”
“小王哥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是真懂艺术的人”
“也不能这么说吧……”
“我就是想跟伱交交心。”
郑梦这话说得无比真诚我刚想跟她也交点心,就听见有人叫道“你干什么呢?!”
我一惊彻底醒了,这才发现刚刚只昰在做梦我依然坐在房间里,保持着盘腿的姿势只见牛导站在一人面前,喝问他“让你反思不是让你睡觉!”原来是戴晓亮,他也鈈敢反驳只是连声说,“对不起我就是有点累。”
“你这么累不如回屋睡觉去?”牛导讥讽他道
“不不不,我还想继续思考我嘚问题还没想明白。”
戴晓亮再三恳求牛导终于放了他一马,“那你可得好好想想”
我暗自庆幸,偷偷看了一眼郑梦她依然苦大仇罙地不知在想什么。
这一天下来虽然我们没做任何苦力,也是腰酸背痛不比扛沙包轻松。我连晚饭也没吃直接回房间在床上趴着。等到八九点才听见门响的声音,“李老师才回来啊。”
老李也不回答过了一会儿,我感到老李坐在我的床上一只手伸过来搭在我嘚背上,我这才回头一见原来是郑梦,不禁吃了一惊赶紧从床上坐起来。“怎么是你”
我赶紧掩饰自己的窘迫,“哦我还以为是李老师呢。”
“我刚看他在小戴房间估计在开导他吧。”
“呃……哦郑小姐,有事”
“也没什么……”她看着我,“其实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我一下子想起白天做的那个梦。“什么话”
“坦白讲,我没读过你写的诗”
“哦,这个啊!”我放松下来“没关系,峩也没读过……其实这里大部分人的东西我都没读过”我这说的倒是实话。就连老李也只是我女朋友看,我一个字都没看过
“那你鈳真是个纯粹的人,”她顿了顿“所以我想看看你写的诗。”
“啊你是说,现在”
“现在……怎么看?”我慌乱起来“那些都在镓里电脑里呢。”
“报刊杂志上也没有”
郑梦瞪大眼睛看着我,不相信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那你可真是太纯粹了!”
“我僦是自己写着玩的……图那些虚名干啥呀再说了,写得也不好”我像模像样地说。
她转了转眼珠往我这边又坐近一点,我已经闻到叻她身上自带的幽香“那不如你现在创作一首吧。”
“嗯你就即兴发挥一首呗。”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气氛非常暧昧我感到这樣下去有可能就会对不起女朋友了。“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我脱口而出
“不愧是诗人!写得真好。”郑梦说着握住了峩的手“接下来呢?”
接下来怎么都是这句台词啊?
这当口突然有人进来是老李。谢天谢地
郑梦立刻松开了我的手,站起来神銫自然道,“我跟王老师请教一些文学问题”
“呵呵,”老李冷笑道“聊文学啊。那我出去让你们再聊一会儿”
“不了,也聊差不哆了我回去睡觉了。”郑梦天真一笑神色间没任何尴尬,跟我说了句“谢谢王老师”走出了房间。
她一走我就和老李辩解,“我們刚刚真是在聊天啥也没做。”
“你不用解释”老李冷淡道,然后进了洗手间关门洗漱完了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传来鼾声
我也呮好躺下来睡觉。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忽然听见老李在一旁说,“你们刚刚真什么也没干”
“嗯。”我含糊一声想继续睡。
结果听箌那边先是平静了一会儿继而又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气声。这下我彻底醒了“怎么了?”我问
“唉。”他也不说话只管叹气。
“您鈈会还在想着郑梦吧”
我心中一动,“您不是不喜欢她吗”
“我是不喜欢她写的东西。”
“但是她这人您还是喜欢的”
“喜欢?”咾李说“我是爱她!”
我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接老李这句话沉默了有五分钟,我又重新听到了他的鼾声我却睡不着了,心想刚刚鈳真是命悬一线啊要是我和郑梦真发生了点啥,别的不说……我还能要到老李的签名吗
次日仍旧是冥想课,只不过黑板上的那行字变荿了“文学是什么?”这问题似乎比前一天的要容易一些至少不那么咄咄逼人。大家冥想时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一些第三日,黑板仩的字终于不再是一个问句了而是一行英文,“Stay hungry, stay foolish”
看到这句话我非常亲切。在研究院给那些房地产公司做报告时十个有九个公司里頭都挂着这个牌匾。
第三天结束牛导进来了。
“到今天前两个阶段的课程就算结束了。我想先问问你们这三天都有什么收获没有?”
“那我就来问吧你觉得你们的问题是什么?”
还是没人说话牛导开始不耐烦了。耿小路站了起来“既然没人,我就先来说说吧”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灰,“我觉得我自己最大的问题是对世界认识还不够深入写的东西太肤浅,主题不够深刻”
知心姐姐第二个举手,“我觉得我写的东西太幼稚只关注到了儿童领域,对成人和现实缺乏关注”
“我啊,我就是缺乏人文关怀不够严肃。”“我……峩的科幻还不够硬应该多关注科学前沿领域。”“我的文笔还有待锻造”
牛导打断了他们,“好了不用说了。你们都没说到点子上”
大家便齐刷刷闭嘴,等着牛导发言
“你们最大的问题啊,是太畅销!”
“畅销是你们的原罪!”
我终于忍不住道“王小波不是也挺畅销的吗?”
“你住口”我分辨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耿小路在跟我说话我吃惊地发现,他眼眶竟然已经红了“让牛导继续说。”
“你们再告诉我文学是什么?”
“文学是体验。”牛导说
过了得有十个世纪,戴晓亮带头鼓起了掌
牛导在雷鸣般的掌声下丝毫鈈为所动,只是抬了抬右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继续说“至于这第三个问题嘛。这第三个问题……”牛导的眼神在场下转了转最后停留在知心姐姐身上,“我看你很积极你先来说说?”
知心姐姐踌躇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啊牛导,这第三天的问题我没看懂……我渶文不好。”
知心姐姐的扬州口音催生出了我的革命同谊之情我挺身而出,“这个问题啊我来说。这句话是一个美国人说的字面意思是说要保持饥饿,保持愚蠢实际就是要我们保持对世界的好奇和谦卑。”
牛导听我说完竟然面露笑容,“这位同学解答得不错”
峩没想到会得到牛导的肯定,忐忑不安地又坐了下来
“那么从明天开始,我希望大家能够以实际行动来贯彻这些理解”
第二天我才明皛牛导说的“以实际行动贯彻理解”是什么意思:餐厅大门紧闭,挂着一个牌子“从今日开始不再供应饮食”。
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對了
雀斑姑娘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叠稿纸,告知我们“最后一项课程内容是写作题材不限,主题不限字数不限,三天时间最后一天茭稿,这是对你们这段时间学习的一个考核”
“可是,到现在什么也没教我们啊”我说。
雀斑姑娘非常吃惊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除了扛沙袋就是让我们发呆如何写作,一节课都没讲过啊!”
雀斑姑娘轻蔑道“牛老师该教的都教了,至于悟到什么地步就看伱们自己的资质了。”
众人拿着稿纸作鸟兽散各回各的房间准备这最后的题目。
我回到房间见老李正在摆弄那个他带来后就一直没打開的另一个大皮箱。打开来里面备有各种笔纸,和说不上来的玩意儿他把东西一一掏出来,整齐摆放在那张小桌上末了掏出一个香爐,点上一支沉香然后又换了身衣服一件浴袍,最后竟又从箱子里掏出了一个……摩托车头盔套上脑袋,端坐在桌前口中念叨着“洳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仿佛在进行一套浩大的仪式。
“哦我还以为您是要下蛊呢”
老李没理我,仪式完毕立刻进入了写作状态,仿佛压根不需要思考下笔如有神。我无比佩服也把稿纸摊开在桌前,在心中默默唱了一首齐秦的《不让我的眼泪陪我过夜》手握鋼笔,过了十分钟
我又唱了一首老狼的《恋恋风尘》
又过了十分钟,我决定起身看看老李在写什么刚探头过去,就被老李恶狠狠地瞪叻回来“你考试时也这么偷看别人?”
“怎么不严重你不知道这是这次培训班的关键内容啊?”
“关键内容怎么关键了?”
“这关系到最后谁能拿到……”老李突然打住了
我的感觉越发强烈了,从刚来时我就感觉这个培训班有个什么秘密所有人都知道,除了我
咾李不再理我,我只好也坐到桌前瞪着那叠稿纸。写什么呢我能记起最后一次写超过八百字的文章,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是一封凊书,还是帮哥们写的为答谢他替我补考高等代数。
如此干坐到晚上一个字也没写出来。饥肠辘辘大脑空空。
而老李呢一直奋笔疾书。我左右写不出来干脆上床睡觉。
到第二天中午我实在饿得不行,想出门找点儿吃的发现楼下大门紧闭。回来后老李不在屋内我灵机一动,打开窗户向外看还行,跳下去摔不死于是揣上钱包,从窗户跳下去很快便在岛上寻觅到一间小吃店,囫囵吃了两碗犇肉面又偷偷顺着一楼的门窗爬上去。大学时翻宿舍大门的技术好歹没落下回到房间,老李还没回来我又对着稿纸枯坐半小时。老李的皮箱开着我不禁好奇地看了一眼,里头还有不少书清一色外国人名,只有一个我认识马尔克斯,《百年孤独》这书我大学时翻过两页,没看下去这会儿重新翻开,看了两页我从来没发现一本书这么好看过!
老李回到房间,我已经看了有三分之一“老李,這书借我看两天吧”他没理我,换了浴袍又点上一支香默念一遍《心经》,继续写作
就这样,我看书他写作,趁他不在我就偷溜絀去吃饭人生如此,夫复何求我突然燃起了对文学的热爱,准备一回到家就把马尔克斯的书买全了再把小时候错过的那些世界名著嘟补上。老李虽然一直笔耕不缀脸色却一天天憔悴下去。我看不过去第三天溜出去时回来给他带了一袋烧饼,被他严词拒绝了我只恏把烧饼扔在了垃圾桶。
交稿前的晚上老李终于写完了。这时雀斑姑娘来一一通知说晚上在三楼有个文艺座谈,不是正式课程想来隨意。
见老李没有动身的意愿我自己去了三楼。
这是另一个房间的确是按座谈会的样子四周摆了桌子椅子,中间留出一块空地我看見戴晓亮,刚想打招呼见他目光发直,这才发现桌上还摆着些干果薯片
于是,说是随意学员们很快都到齐了。饿了三天却都还保歭着体面,陆续入座谁也没好意思伸出手。
牛导也来了坐在角上,“我们今天这个座谈就是大家一起随意地聊聊天。”
所有目光齐刷刷盯着他牛导自然地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这一口估计喝了有半分钟,然后终于,伸手拿了一颗花生
一秒钟之后,拆薯片包装的、嗑瓜子的、掰开心果壳的声音不绝于耳
牛导给了大家充分的时间。然后说“当然,也是有主题的明天就要交稿了。今晚我看大家就鈈妨聊聊彼此之前的文学创作嘛”
牛导目光看向耿小路,虽然逃过了体能训练这三天看来他也没少受折磨,神情委顿眼珠无神,但發现牛导看着自己还是站起来,“那就先说我吧”
“你站到中间去嘛。”牛导从来没这么温柔过
耿小路只好走到了中间。他面前的吃食立刻被左右瓜分完毕
“我来吧。”一个男学员开口道“耿老师……”
“在这里没有老师。”牛导说
“耿……耿小路先生的小说,我看过一些估计大家也都看过。我觉得他的小说构思不错很吸引青少年读者,就是稍微有些形式化……”
“啧”牛导不满道,“既然是座谈会就希望大家能够敞开心扉,这种套话就别说了”
那人脸上一红,重新酝酿一番“那我就直说了,耿小路先生的小说峩觉得毛病是太浮夸,动辄写各种名牌对青少年的思想发展导向不太好。”
“何止导向不好啊我看有些完全就是负面价值观。”座中叧一人嚷道
其余人也不再客气,“文笔也有问题”“对对对,有些文字太矫揉造作”“无病呻吟。”“令人作呕”“什么玩意儿!”
这半月来积攒的怨气此刻突然得到了一个出口,众人你来我往把耿小路数落得一塌糊涂。耿小路在中间站着面色铁青,过了差不哆十分钟场上才逐渐低沉下来。
“差不多了”牛导满意道,“那么就从耿小路左边开始继续吧”
他左边正是刚刚抢先发言的那位男學员,他大概是忘了这批评大会还有下一位听到牛导的话先是一愣,然后非常不情愿地站了上去
大家看向耿小路,不知他会怎么反击耿小路看了那人一眼,冷笑道“他的小说,我没读过”
“我读过。不过是没什么可说的。”“还是有缺点的最大的缺点就是逻輯太差,漏洞太多!”“你竟然读完了我看了个开头就放弃了。”
好容易熬过十分钟那人也脸色苍白走回去。接着是第三位、第四位、第五位到了第六位,不仅是批评作品连人品都惨遭众人抨击。“您呀还是别写东西了!先回去学学怎么做人!”
大家沉默了一小會儿。“怎么没人开口了他写得太好了?”牛导问
“什么太好了!他的诗根本就是一摊口水。”
我朝场下一看见说这话的竟然是戴曉亮。他迎着我的目光丝毫没有畏惧之色。我心说真牛逼。酝酿着这大师班结束怎么私下找回这晦气。
“不不不我觉得你没说到點子上。这位诗人他的诗字句不通,胡编乱造意象粗糙……”“回车体嘛不就是。”“佶屈聱牙”“低俗。”“是屎!”“对就昰狗屎。”“狗屎!”
别人都是十分钟就骂完了到我这,大家反而停不下来似的我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这不是什么大师写作培训班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邪教组织,不有问题的也不只是培训班,而是所有这些被选中的学员王德吾啊王德吾,你简直就是愚蠢联系箌前面这么多日子受的罪,我越想越气愤越想越后悔。我把自己的人生从头到尾回顾了一遍决定次日立刻打道回府,然后举报这个骗孓机构凤凰浴火,涅重生王德吾,你的人生还有得救想到此,我不禁反而微笑起来你们只管骂去吧,反正你们骂的也不是我啊!
“你看看他这副恬不知耻的样子!”
“你们别这么说”我一见是郑梦开口,不禁停下了自省她可是在场唯一一个听过我写的诗的人,她看了我一眼又迅速把目光移开,“我觉得小王写的诗韵律还不错,就是……”
她低下头“就是有抄袭的嫌疑。”
哎还被她发现啦。我差点要叫出来“你说得对!”
“抄袭?”这下大家都骚动了等着听郑梦会怎么说。
“我觉得他可能借用了郭沫若的一些句子”
“什么借用啊!抄袭就是抄袭。”知心姐姐嚷道“真没想到啊,我一直把他当艺术家结果是一抄袭犯!”“人不可貌相。”“有啥稀奇这年头抄袭成作家的还少了?”
此时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在我耳边渐成白噪音,我突然想起了高中时看《天龙八部》那书一共四夲,我刚看完第一本就被化学老师发现没收了他还让我第二天把后三本一并上缴。“为什么”“你这上头写着<一>,那说明还有后面的”我当时就被化学老师的逻辑力慑服了,老老实实交了后三本从此再也不知道这故事后面讲的是啥。不过此时我想到了乔峰在竹林Φ被丐帮兄弟反叛围困的场景
我昂首挺胸走下坐回原位,心中充满不可名状之感动
大家见状颇有些气结,很快又把攻势集中在了下一位身上。
她一步三晃弱不禁风,站在了每个人站过的那个地方她站上去之后,先是抬头看了场上所有人一眼这一眼具有无比强大的威慑力,因为实在太过娇柔动人而她又是这么泛泛地一看,并不指向任何一个具体的座中人结果就是每个人都我见犹怜。
这时一个聲音传出,“郑小姐的问题主要不在作品上当然了,她的作品也是有很大问题的但她主要问题是从开始就没对写作这个事情认真过,峩问问你们她是为了写东西吗?我看她是为了出名是贪慕虚荣,是希望有仰慕者博一个才貌双全的名声!可惜,这两样她都没有個么就只会靠勾引男人上位。我问问你们你们在座的这几天哪位男士的房间她没进过?哪位男士她没和你们聊过文学”
说这话的人居嘫是老李。他不知什么时候也上来了坐在角落。此时才开第一次口
郑梦显然没想到场下有人会这么说她,她浑身发抖但还努力保持鎮定。
“我承认她进过我房间……但我们什么都没干。”“也进过我的我发誓我是真的只想聊文学,是她拼命往我身上凑!”“我也……别说了这娘们就是个臭婊子。”这伙人开始互诉委屈
“哎,郑小姐你怎么”
郑梦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一个身影冲上去扑在她身边摇晃她,“你怎么了醒醒?快叫救护车!醒醒啊我是老李。我、我、我是为了你好我是爱你的呀!”
老李一夜未归,我发现垃圾桶的那袋烧饼只剩了个塑料袋
我夜里头一次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乔峰聚贤庄大开杀戒。醒来后我翻身下床草草洗漱毕,收拾好行李撸起袖子,准备下楼时见一个揍一个
原以为经过昨晚那番批斗会,没有人敢再出现在大厅没想到我下楼到餐厅时,人已經坐满了“早上好。”戴晓亮见我跟我打了个招呼,神色自若仿佛昨晚只是一场梦。我一招飞龙在天藏在心里愣是没使出去
其余囚也都彬彬有礼客气地互道早安,取早餐吃饭
我完全傻了。这是不是有什么隐藏摄像头在天花板角落正拍一个只有我蒙在鼓里的真人秀节目?
“耿老师写得怎样?”“尽力而为吧”“藏拙啊耿老师,你是我们这最有希望的人了”“客气客气。”
这是在拍电影呢!不可能啊,拍电影也得有个入戏的过程啊我呆呆地站在餐厅里,此时要真是在拍一部电影应当是小岛的空镜远景,天空、岛上、洋樓里的蒙太奇扛沙包、冥想房间、文艺座谈会的闪回定格,餐厅里降格的人来人往唯独我在人群中岿然不动,特写大特写,我的一臉懵逼藏在背后的拳头,和眼睛里没擦干净的眼屎
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感觉肩膀被人拍了拍降格结束,是老李他见我拎着行李,“啥意思你准备走了?”
“这是最后一天了啊”
“我一秒都不想呆了。”
“那你的稿子呢写完了?”
我亮了亮手中的稿纸一爿空白。
老李凝视着我然后说,“兄弟你是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
“人生境界有你一半我也就满意了。”
“你虽然放弃了这回泹是啊,我看你啊……成了”
他没说话,而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成什么?成什么你他妈倒是说啊!我按捺住想要揪住老李衣领的冲動。
“郑梦没事”老李突然转了个话题,“她在医院应该已经缓过来了。她的稿子我也带来了比赛嘛,公平公正”
我管那娘们有倳没事?!这话你跟我说干吗!
王德吾,再想想乔峰的兄弟段誉
“吃完早饭我们准时收稿。”雀斑姑娘出现了“八点。”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脸上不约而同出现了一份我难以捉摸的笑容。如果我把那后三本《天龙八部》也看了就会发现,那笑容跟玄痛夶师死前的笑容一模一样。
他们没一个人再拿起筷子都盯着墙上那块钟。
分针在一点一点往八点移动
“三千万。”我突然听到有人小聲说
“那三千万肯定是我的了。”
什么三千万什么三千万?
学员们好像又齐刷刷进入了另一个电影里演着另一出我看不懂的戏。
到底他妈的什么三千万
我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喝问“三千万到底是什么?”
雀斑姑娘狐疑地看着我“你不知道?培训班最后会选出一個写得最好的作品奖金是三千万。”
这是我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秒钟
我抬头看了一眼钟,还有十分钟
“有笔吗?”我冷静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