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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之问道长生作者:西城冷月&&更新时间:&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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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作何解?
——帝授为证。
♀北方的穆戍有只雄忠犬,他寡言又隐忍♂东方的大黎有只雌鹰犬,她无常又神经
◤大黎皖和一十四年,忠心为国的征泽大将军解般战死,被穆戍国俘虏后当场拖杀,拴在马尾拖拽三百里,百匹战马将之踏作血污。
大黎被穆戍攻破帝都后,穆戍国主传话,想见一位名叫休衷的故人。回答却残酷非常:休衷并不是名,而是征泽大将军的字号。而这位天生名将,两年前殉国。
穆戍国主枯坐一夜,沉默良久,下令缟素遍野,倾国殉葬。大黎举国被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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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从这里开始 §
征泽大将军解般的重生,是她被拖杀七天前,战况险恶,四面楚歌,回天乏术。
真是叫人死都死不安稳。
啧,还不如逃兵。
可惜一生忠心报国的大将军没有做逃兵的资质,走岔了路,然后撞见了敌军的国主。
解般觉得在敌国国主面前,要保持尊严,维持一个忠心爱国的形象,矜持万分。
穆戍国主觉得自己既然捡到了宝,那就要小心翼翼千方百计诱导这宝贝踹开腐朽的大黎,投入穆戍的怀抱。
忠犬帝王VS伪忠女将
女将:“臣生于大黎,水土养我,不敢背弃。”
帝王:“荒唐!你可知如何才是忠?”
女将:“陛下有何解释?”
帝王:“孤可示范于你。”
女将:“臣恭听。”
帝王:“汪。”
本意是写一篇关乎家国仇恨的朝斗宫斗苏文,结果……算了,脑洞有点大,已经写脱了,一**神经病。
十载:解大将军,杀人如麻阴晴不定是有了,可你的温柔解意呢?
女将:臣喂给陛下了。
十载:陛下的意思?
帝王:汪。
十载:……
这喂狗的感觉也是格外酸爽
内容标签:重生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授衣,解休衷 ┃ 配角: ┃ 其它:忠犬与伪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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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大黎皖和一十四年,隆冬。
  国灾必有天兆,因而这年寒冬的雪也格外大,从十月就开始飘,到二月已经飘满了大黎从东往西八千里的山河,可惜这八千里洁白,四千里都被战事生生染上殷红。
  瑟缩在茅屋里的茶馆先生,捧着半凉的梗子茶,也只能叹一声:“若是六十多年前,泱泱国土何至于斯……”
  说起那六十多年前,先帝正值盛年,雄韬伟略,立国号都带着一股逼人的傲气。先帝带着这股子气雄赳赳南征北战,几乎打残了周边二十多个小国,收获质子十余人,仆从家当搬入大黎都城时,还专门划了块角兴建质子府,成为大黎都城难得一道景观。
  可惜英雄也迟暮,莫约是先帝凶气太盛,阎王爷都拖着阳寿不收人,由着他老年昏聩作威作福,直到八十七岁高龄才驾崩。七个儿子中六个都没熬得过他,先后寿终正寝,留下个最小的匆匆披了龙袍,登基那一年四十八岁,孙子都会喊爷。
  新帝已是蹉跎了大半辈子,就算有雄心壮志也被岁月这磨刀石给拍灭了。因此在位年间不改本色,依旧痴迷于酒色。他能坐在皇位上长达十余年,与争斗不休的皇子们没有关系,与先朝致仕的老臣也没有关系,唯一有关系的,是征泽大将军。
  可惜皖和一十四年,征泽大将军战死于奉烈关,被敌方穆戍国俘虏后当场拖杀,拴在马后从城南拖到城北,百匹马践踏而过,尸骨无存,仅留一滩血污。
  随后穆戍国更是变本加厉,四十万大军势如破竹,冒雪而进,给这个新年添上一笔六十年前的血债。
  皖和一十六年,大黎国都城门大开,太子亲自恭迎穆戍大帅,弯着腰一直迎至朝堂之上。穆戍大帅不敢擅自做主接受降书,垂着眼皮,称一切待国主下令;只是提了一个要求,说是国主要他来问一问,贵朝可有一人名休衷,若是有,国主想见一见。
  大黎的帝王茫然看向太子,太子使劲想了半天,犹豫道:“本宫想不出国都中有名休衷的,倒是……”他顿了顿,还是底气不足地续道,“……征泽大将军的字是休衷。”
  大黎帝王连拍扶手,扫灰似的赶紧吩咐:“那你还不把那人带上来,是圆的扁的,让穆戍大帅先看了再说!”
  太子尴尬低声道:“父皇……征泽大将军两年前不是死了嘛……”
  大黎帝王一瞪眼:“死了?”
  不等太子唯唯诺诺答话,穆戍大帅猛地白了一张脸,厉声道:“征泽大将军?她的字是休衷?你确定?”
  “应是……应是无错的……”
  穆戍大帅忽的后退一步,胸膛起伏,呼吸急促起来,却饶不死心再次确认:“贵朝的征泽大将军解般,她的字是休衷?”
  “……是。”
  天地的风云刹那寂静。
  半晌,穆戍大帅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将胸腔里的生气吐尽,一瞬间苍老起来。他静默地看了这殿堂良久,随后疲惫地挥手打翻了红绸子上的玉玺,哐当砸在地上一声重响,震荡人心:“大黎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休衷
  解般觉得自己唯一能胜过解远意的一点,就是死得更惨。
  解远意是先帝时期的名将,身世疑似解家幺女,然而满门清贵文人的解家并不曾承认有个年少时就征战沙场的女儿。即便这个女儿在大黎擎鸿二十一年被封二字并肩王,史称“远仲王”。
  远仲王身为一介女子,谋略却可任将相,只是锋芒太过,在擎鸿五十一年时被年迈的先帝用“久不放权,居心叵测”的罪名绞杀,其中不乏有各处暗手推动,然而当时被收养的解般年仅三岁,对于帝王的观刑谕令只有两个选择,睁眼和闭眼。
  解远意在刑场上遥遥看着年幼的养女解般,扯了嘴角笑了笑,语重心长喊了一声:“休衷。”
  她没能说更多的话,绞绳勒住了她年老干皱的脖颈,猛地提起时所有人都听到了骨裂的清脆声,两只脚在空中摇摇晃晃。
  一生随帝王金戈铁马的远仲王,死于一根细弱的绳子。
  解般十三岁之前不曾离京,十四岁大黎都城质子发生暴乱,各地趁大黎衰弱蠢蠢欲动。一时间边疆兵马聚集,一直闲养的解般被封了个郎将,顺势派去沙场。
  解般继承了远仲王的风骨,五年后官拜骠骑将军,四年后弘蜀之战大胜而归,回京述职时被任命为大将军,赐号“征泽”。
  说起征泽大将军,总离不了一个“忠”字。
  征泽大将军忠啊,陛下说要兵权,她就将手上一块虎符两支令箭三炮军烟都上缴了;征泽大将军忠啊,陛下说先别打颢国那里美人多,她就叫三军止息放跑了颢国的元帅;征泽大将军忠啊,陛下说心情不好不想看见她,她就去午门跪了八个时辰……
  连跟随解远意,养大解般的老仆都喋喋不休劝诫:“大将军,要忠啊,远仲王要是表现的更忠一点,也许就不会被赐死了,所以要忠大黎,忠陛下……”
  解般左手叠起右手的宽袖,一言不发,提起狼毫在宣纸上写了个中规中矩的“忠”字。
  彼时穆戍国作犯,征泽大将军领五十万远赴奉烈关。
  穆戍国来势浩大,而此国国力在周围诸国中也是拔得一个头筹。且新国主在不久前的夺嫡战中将兄弟们杀了个七七八八,顺利登基,堪称一代枭雄。这个枭雄对大黎的感情显然比其他兄弟要来的深,因为此枭雄曾经被作为质子送来大黎住了个十多年。
  大黎的质子府有个一脉相承的传统,就是不能吃猪肉和狗肉,对此大黎很有理——尔等不可殘害同类,便如我泱泱大国不食人肉。
  可见质子们对大黎的感情之深不是没有理由的。
  于是枭雄稳定了国内朝政,就开始举兵五十万与大黎交流感情了。
  战况一度惨烈。
  征泽大将军的确是天生名将,但是天生名将也趟不过四面楚歌这道坎。后方迟迟无粮,前方敌军虎视眈眈,地势险要无防御,撤退路线九死一生——解般想着,要是麾下将军叛变,军士哗变,自己估计真回天乏术了。
  结果一夜之间,车骑将军勾结敌军,傅国将军私逃,三分之二军士因无粮抗议,正一锅粥的时候,穆戍大军如蝗虫压过,于是征泽大将军迫不得已打了此生最大的败仗。
  常年征战,解般也想过自己的死法,不出所料应该会是死在战场上,刀剑无眼,不注意被捅上一窟窿,冒上半盆血,马革裹尸,也不输此生。
  被俘虏后拖杀是她不曾想过的,正因为不曾想过,经历起来才格外惊心动魄,百马践踏,直将她踩成一摊稀泥一样的血肉,隔日大雨一冲,干干净净,只剩了碎骨嵌入砖石。
  断气前,解般吐出最后一口微弱气息,下颚都被马蹄子踩变了形,鼻梁碎成几段,血糊得哪里都是,然而她似乎模模糊糊听见一个久远的声音,叫着:“休衷。”
  “休衷啊……”
  解远意给她起这个字的时候,是在个临湖的园子里,当年的她一身配金鱼袋的紫袍官服,取了鬓发往后细细编起,手上握着一本兵书,翻页时掀起眼皮瞧了解般一眼,淡淡道:“你原先的字是修若?不大好,过于女气,叫休衷吧,休于止,衷作忠。”
  “休衷。”
  年老的解远意披着单薄素衣,在刑台上勾起嘴角,也唤出这么一个意义深重的字。
  解般动了动碎裂的半张脸,解脱般笑了。
  钉着熟铁的马蹄狠命地踏下,渐凉的血泼了三尺远。
作者有话要说:  
  ☆、佛魔
  正因为死得过于惨烈,解般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摸下巴,印象中这个部位是第一个被马蹄子踩的,嘎嘣几声从左碎到右,溢了满嘴血腥。
  她手猛地一颤,摸到的是冰凉坚硬的揭面盔。
  解般手指停在揭面盔上许久,然后慢慢掀开,精铁的摩擦声后,一股独属于战场的味道闷头而来,四分沙土味三分血腥,剩下三分是无处不在的尸臭。
  风呼啸卷起尘土,拍击在帐篷上,解般就这么听着熟悉的风声,闭眼后复又睁开,四周依旧未变,黝黑的烛台,上面淌下发黄的蜡油,铺了褥子的床榻,脚下是几卷兵书,一支细炭笔放在旁边。
  解般右手往身侧一按,准确拿到那柄从不离身的佩剑,这柄剑是解远意留赠于她的,染了八十余年的血,剑鞘上篆刻着剑铭“伯浊”。
  “来人!”她低喝。
  帐篷的帘子掀开,两名亲兵入内,按刀低头,静候吩咐。
  “现在什么时辰?”
  “回大将军,已过宵分,还不曾鸡鸣。”
  “粮还剩几日?”
  “不足五日。”
  解般沉默了一会,按这样推算,此时正是九月初七,离自己被拖杀只剩七天。
  “退下吧。”她闭了闭眼,手指缓缓握紧配剑。
  能死后重新走一遭,也是很稀奇的事,但这个稀奇没能稀奇到正路上,三军还是没粮,敌军还是凶猛,地形还是活靶子,退路也还是竖着进去躺着出来——就等着将士叛变军士哗变了,时间太短,根本没有给她时间去扭转乾坤。
  解般擦了半晚上的剑,想了整整一天。
  然后她想通了。
  于是她召见了唯一不曾叛变的高层将领,度辽将军。将手中打磨好的一支箭扔给他:“子沓,想没想过撤军?”
  子沓是度辽将军的字,这个跟随她八年的将领一身骑射功夫过人,在三军中有“鬼弓”之称。在前世最后一战前,她曾拍着鬼弓的肩,说如果本将军被俘,记得冲心□□上一箭,我知道你的箭支支精磨细打,绝不浪费,但这费在我身上的这支,下辈子赔给你。
  可惜鬼弓最后手抖了,最后一支箭射歪了方向,擦过她的肩,未能往下几寸。
  度辽将军愣了半晌,不确定重复道:“撤军?”
  解般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瞳深深。
  度辽将军慢慢皱眉:“大将军,如若撤军,奉烈关被破,往后起码五个城池都要遭受穆戍铁蹄……如何能撤?”
  “五个城池,不过近二十万人口,这一场战事从大前年打下来,五十万减到如今三十四五万,如要硬抗,剩余的都要送掉。”
  度辽将军眉头更深:“可是陛下有令……”
  “够了,到此为止,你下去吧。”
  解般垂了眼帘,双手交握,撑着额头,只觉得烦闷非常。
  诚然,前世的征泽大将军忠勇非常,从未结党营私,从未私营兵马,也从未恃宠而骄,在这个败絮一般的大黎能找出这样一个两袖清风的大官,也是千年王八万年龟的存在。
  但死过一次,那声声哀切的“休衷”,终是令她大彻大悟。
  他家王权,于我何干?
  江山人非,于我何扰?
  帝宫处处凉薄,保全自己的,唯有止忠——这也是解远意最后的箴言。
  解般蘸了墨,执笔写下一卷命令,盖上征泽大将军印,用蜡封好后递给亲卫:“转交度辽将军。”随后又道,“拨两千精兵,跟本将军去一趟中游崖。”
  中游崖险峻非常,却是撤军的唯一退路。说是唯一也不妥当,因这中游崖纵横交错,光是栈道就有百处,狭窄而危,像足了盘丝洞。
  两千精兵说是探路,然而等分开走后,两个时辰内就没有人碰上面的。独自行动的解般并未穿戴甲胄,葛衫常服,布条扎袖,背上是两套更换衣裳,五日干粮以及几卷古兵书,手提半出鞘伯浊剑,一线剑光刺目。
  幼年时养母解远意早逝,造就解般极端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她忠于大黎时,治军极严,但凡逃兵者,诛三族,尸身喂狗;然而她不忠时,公然调动两千精兵一起逃,留给大军的不过是给度辽将军最后的书信吩咐。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这便是解休衷。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旧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作为一位忠心报国的名将,头一遭做逃兵,很没有经验,很不解人意。
  具体就表现在酷似盘丝洞的中游崖里,解般绕了五天,没绕出去。
  第六天夜里乌云胧月,解般手里早已没有干粮,默记着各个栈道险坡通往何处,然后拼凑出不曾走过的道路。她边饿边想,自然脑子有些发昏,在这发昏下走出的道路,很是不寻常,具体如何不寻常,只能说她没有退回大黎边境,而是一举越过中游崖的连绵险峰,跑去了穆戍边境的小村。
  好在身为伐穆戍多年的大将军,对于穆戍的口音也有研究,情急之下倒也没说漏嘴——解般不敢想象若是淳朴的村民知道她是征泽大将军的反应,前世被拖杀时,哦对,一帮穆戍百姓就乐滋滋边看边磕瓜子花生来着。
  一碗薄粥下去,又睡了两三个时辰,醒来后的解般看村民们也顺眼了很多,收留她的是个寡妇,姓元,有个两岁毛孩子。解般原先帮忙带孩子,结果被毛孩子吵了一盏茶的功夫,狠狠一拍手中的重剑——旁边承载重剑的小木桌应声而碎。
  毛孩子被吓住了,接下来半个时辰都维持着生人勿近模式,但凡解般踏入三尺范围内,必定哭得不死不休。
  寡妇没有办法,只好与解般调换了任务,解般头上系着布巾,手掌大勺,奔赴厨房开始糊弄今天的晚饭。
  正糊弄着,忽然外头传来薄铁摩擦的声音,脚步一致,有条不紊,绝不是此地五大三粗的村民们能走出的步调。解般握勺的手刚顿了顿,心中一紧,寡妇的木门就被哐啷敲响,伴随着的是低沉的声音:“开门,借宿!”
  寡妇人家着实不易借宿,元氏刚想隔着门回绝,忽然村长带着谄媚的声音响起:“元氏,各位官爷今日刚到村里,大部分支了个篷子歇着,但官爷的头头可不能将就着,你家屋子多,让人歇上一夜,又少不了你几顿米……哎元氏,听到了吗?开门呐!”
  元氏无奈,抽了门栓子,矮身福道:“各位官爷若是不嫌弃,妾身还有一间屋子空着……”
  一把胡子的村长瞪眼:“一间?你不是有两间闲置着吗?”
  元氏低头:“今日捡了个落难人,便分了她一间屋。”
  村长刚准备教训,旁边穿戴铁甲的轻骑兵就冷冷打断:“一间房足够,大人屈居,我等只需个马厩。”
  元氏低头应道:“叫官爷委屈了,我领各位官爷去。”
  元氏住的是主屋,主屋后对称着的是一双小屋,解般住了左侧屋子,官爷们自然去收辍右侧的屋子,领头的轻骑还没进屋,就微微皱眉,随后双手拍击两下,道:“清理干净!”
  立刻有一队轻骑齐步迈进,开窗除灰,摆放银雕的烛台,搬送三足铜炉,撒上香料后焚起青烟,然后铺设软褥与绒毯,延伸出房门五丈远。
  元氏呆傻许久,才感叹了一声:“非富即贵。”
  解般透过小厨房看见这一幕,心里像是被巨石压住似的,她第一眼就看出这**人绝不是富贵人家,铁甲上的血味和沙土是伪造不出的,但之所以他们又透着优雅威严,只可能是一些位高权重之人的侍从——这对于她来说,不亚于隔壁住着阎王爷。
  解般心不在焉,想七想八的结果,就是饭糊了。
  定昏时刻,元氏随着轻骑兵们跪迎,在厨房打杂的解般往脸上拍了灰,也在后面附和着。
  半柱香后,蹬蹬步入六位重甲兵,往两侧扇形散开,长戟顿地如雷鸣。在这阵势下步入的人披着黑色滚边披风,皑雪似的衣摆处绣着金色的山纹与华虫纹,随着步伐流动如云。
  刚踏入门槛,立刻有侍从躬身取下他的厚重披风,然后退至一边,接着第二个侍从上前擦拭沾泥的靴底,再退后第三人上前奉茶漱口,第四人拿公文禀报……半盏茶的功夫,有条不紊的将一位高高在上的将领变作一个闲来归家的贵公子,锦衣缓带,沉静清雅。
  解般蹲着腿有点酸,觉得还是跪着比较舒服一点。
  她还未曾有动作,前头阅览完公文的贵公子就扫了一眼跪迎良久的众人,启了声:“退下,晚膳送来便可。”
  元氏已是紧张得一头冷汗,见贵公子以及身后六个杀气逼人的侍从走后,忙回到厨房问起解般:“晚饭可好了?”
  解般用碟子盖住颜色焦黑的饭菜,然后道:“许是好了。”
  常年在军中,解般从不觉得食物有何区别,因此焦饭她也吃得很好,理所当然觉得没事,要紧的事是如何远离隔壁的阎王爷。
  正打理好了包袱,想着如何向元氏寡妇告别,结果屋门猛地被推开,如狼似虎的重甲兵几乎是瞬间控制屋子的每一个角落,然后一个襕衫的人走进来,语气三分不善,开门见山道:“大胆狂徒,敢造焦饭献于大人食。既然手贱,要来何用?”说完挥手喝道,“断了她的手!”
  解般心里一震,这个声音她很熟悉,想必如果抬头,这个人会更熟悉她——前世穆戍五十万大军的监军,薛儒!
  冤家路窄之余,解般也没明白——这地儿离前线还隔着一座城,监军不好好待在大军中,跑来这寡妇家做什么?难道今日来的那位贵公子来头之大,要用上监军亲迎?
  奶奶的,那人到底是个什么派头?
  解般低着头,木然伸出手,重甲兵刚押住她准备踩断她的手骨,一脚还没下去,薛儒忽然大喝一声:“等下!”
  重甲兵没收住脚,但收了半分力道,只将解般的手压出了铁片褶子,片刻后骨头微微酸痛。然而解般心中的危机感却越来越深,直到薛儒甩开袍边,拄腿半跪,扯了她的手借光看了一下,语气更深三分:“厚茧六处,肤质紧实,常年习剑且驻疆——你是什么人?”
  解般心道,好尖的眼神,眼睛不生得斜尖如狐狗真是枉费。
  “你是大黎探子,还是穆戍逃兵?”
  解般沉默了一下,哑了声音答道:“我是……大黎的逃兵……”
  薛儒明显不信,冷笑道:“你当我跟你一样蠢么?”
  “……”
  “抬头!”
  “生得丑陋,不敢见人。”
  薛儒名字文雅,手法却丝毫不文雅,直接扯了解般的领子拎起,昏暗油灯下正对上那一双蕴着三分冷意七分战气的眸子,仿佛一眼望进去能直面三千雪亮亮的刀光。
  薛儒僵住了,一个名字就堵在他喉咙里,张了嘴,却发不出一个音。
  这个名字在大前年就响彻奉烈关,作战彪悍,心性冷狠,麾下将领勇武,迄今为止折了他们穆戍近三十万好儿郎——征泽大将军的名号,在穆戍是用来唬小子的,譬如“你再胡闹,老子就把你打包送去奉烈关,让征泽大将军把你叼了去!”
  薛儒一生都没想过,能如此暴力而挑衅地拎起征泽大将军的领口。
  正当薛儒和解般僵持之时,屋门处走来一个身影,皑雪缎面的中衣,腰带坠着玉压袍,深紫鹤氅将飘逸的袍裾压下,仅仅在鹤氅边缘浮动,显得厚重而冷漠。
  等此人走近,薛儒更是被惊吓到一样,手一软扔了解般的领子,跪道:“大人……”
  贵公子垂眸,并未理会,只是将目光停在解般身上,久久不动。
  解般低头,手指紧握裙下伯浊剑。
  贵公子忽然俯身,一只手自绣着华虫纹的雪白袖口伸出,却停在她鬓发前,顿了片刻后,仅是小心而拘谨地将这缕鬓发绕到她耳后,似乎只要面前的人生出一丝抗拒之意,他便会立刻收手。
  解般眼角瞥见他衣袍上的纹路,这样的绣纹在穆戍极其少见,只有王室才可匹配。
  “你来自大黎?”
  薛儒一个激灵,也不管贵公子问的是谁,立刻抢答道:“大人,此人必杀!”
  贵公子沉默回看了一眼,薛儒噤了声,带着恨意和不甘看向解般,而解般此时也低声答道:“是,来自大黎。”
  “大黎何处?”
  “幼时都城,现今军中效命。”
  “你认识休衷么?”
  解般讶然,微微抬了头——休衷这个字她不常用,自从十三岁出征后,更是没怎么用过,穆戍国熟悉的是她的将军名号,至于字号,没几人会在乎。
  她一抬头,就撞见贵公子深如潭的目光,他似是本能垂眸,半晌后才慢慢看向解般,同时沉静冷漠的脸上慢慢溢出一个浅淡的笑,问道:“休衷?”
  解般不敢作伪,只能点头。
  贵公子再度垂了眼,额发散落,盖住了黑曜石的护额,他将身子俯得更深,似乎是本能想抱解般起来,然而伸手伸到一半,像是怕唐突,侧头叫人送来一件霞披,替解般细细系了带子,扶了她起来,然后低声问:“你用过晚膳了么?”
  解般今日换洗的是元氏的绢裙,脚下还挡着伯浊剑,闻言点头:“用过。”
  在厨房沾了一锅炉灰,此刻搭在贵公子皑雪似的衣袖上,立刻染花了白色。然而贵公子的目光落在她被踩过的手上,眸中深深:“手可要紧?”
  解般握了握拳:“无事。”
  “我看看。”
  解般将手伸给他,然而一想起手掌里的茧子,想来这贵公子再笨也能猜到她是个什么人物,现在无敌意不代表知道她杀了穆戍三十万人后还无敌意,于是她刚抬手,又迅速将手背到身后,摇头道:“确是无事,公子不必看了。”
  贵公子眼中暗了一下,向旁侧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侍从递上一个小木盒。他将木盒递给解般:“用作活血化瘀。”
  解般接了木盒,心中疑惑更重——这人跟她有旧?
  可是前世,她没叛国通敌啊!旧从何来?
  解般百思不得其解。
  跪在一边的薛儒很绝望,很想谏言:大人,您真的不问问这贼子来穆戍究竟想干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  
  ☆、君心
  身为一只贼子,本不应该要求太多。
  但解般没有办法,自从前世死在百马蹄下,她就对马这种生物产生了严重的恐惧症,轻则筋骨痛,重则变结巴。
  当然,这也是因为疼痛对一个摸爬滚打十多年的将军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但是口吃却很能影响一个将军的军威,不能想象将军在作战前动员的时候,满脸严肃道:“今今今天,我我们要要要打他他们一个措措措手不及,扬扬扬我军威威!”
  再高的士气都要被打击一番。
  于是当第二日,当贵公子明确要求想带她一起走时,在发觉不可能拒绝的时候,解般提出了要求:要么宰了所有的马,要么给她一顶用人力拉的轿子。
  一旁的薛儒眉头倒立:“想得美!”
  解般也承认:“我是想得很美,不美不走。”
  她十三岁征战,此刻就算深陷敌国一身布衣,往门边负手一站,也自然而然荡出一代名将的风骨,说出要求时微微挑了一下眉,更显肆意。
  薛儒气得恨不得拔剑相向血溅五步,但他一介文人,自认干不过赫赫威名的征泽大将军;且昨夜被自家大人不分青红皂白打了十军棍,屁股疼得慌,只得闷着气扭头找上正在御马前查看信件的贵公子,瓦声瓦气告状:“大人,贼子过于猖狂——依臣下看,不如……宰了吧?”
  贵公子沉默看完信件,然后单手揉捏成一个纸团,在纸张猎猎声中微抬了下颚,睫毛遮了眼中半分深沉,直到过了半柱香,他才缓慢侧头,看向惴惴不安的薛儒,开口道:“孤做之事,你屡次抗命,薛儒,你也很狂。”
  薛儒猛地跪下,咬牙道:“君上,此人真不能留!”
  “就因为她是征泽大将军?”
  薛儒愣了愣,一个激灵:“君上你知晓了?”说完想起君上刚看完密信,想必心中也是很恨这位敌国将军,急忙喜道,“既然君上晓得,臣立刻去命人宰了她!”
  贵公子神色不明看着他半晌,忽然勾起嘴角,全无笑意道:“来人。”
  两名重甲兵出列,低头静候吩咐。
  贵公子手一松,团成球的信件掉落地上:“借个棒槌,把这个捅到他胃里去。”
  薛儒瞪大眼睛,还没说话就被重甲兵按住,眼睁睁看着贵公子转身而去。然而贵公子刚转身,停顿了一下,侧过来半张脸,垂着眼帘道:“杂事多扰,孤确实有些轻重不分。”
  薛儒心中欣喜,心想是啊是啊,就算臣监军不严且畏罪不敢上报,也要先宰了征泽大将军再罚臣不迟……然后他听见贵公子缓声道:“先打二十军棍,再吞东西,免得打到半截吐了。”
  薛儒:“……!!”
  解般靠在元氏的屋门前,正在绞尽脑汁想贵公子究竟是何许人物。
  身为一个合格的将领,解般也了解过穆戍王室,六年前穆戍发生夺嫡之乱,八位皇子抢一把椅子,最后是隐忍不发的二皇子最终胜出,将敢给他使绊子的兄弟们宰了个七七八八,铁血上位,清洗朝臣,掌控穆戍近八十万大军。
  然而解般在跟下属的将领们开军会时,谈的大多是在前线的穆戍大帅,偶然一次提到这位罪魁祸首发动征伐的二皇子——也是如今的穆戍国主,却不记得此人叫什么名字。解般指着地图半晌,然后一挥手:“这穆戍老二在朝堂上很有雄风,却不知对战事了解如何,若是他仅仅会纸上谈兵,倒不如用离间计……”
  自她之后,将领们称呼穆戍国主,就变成了:“穆戍老二怎么怎么有雄风……”以至于简化到后来就成了“雄风老二”。
  大黎士兵听了头头们的谈话后,一旦说起穆戍国主,神色都非常微妙……
  穆戍国主一定不知道,他的某种威名不战而屈人之兵,响彻整个大黎军营。
  话说回来,雄风老二宰了五个兄弟,仅留了两个。这两个分别是残废痴傻的三皇子和一奶同胞的八皇子。
  想起贵公子那养尊处优的模样,解般觉得既不雄风也不傻缺,那就只可能是八皇子,可这八皇子为何跟她有旧呢?难道前世她死得太惨给穆戍王室托了梦?
  ……那也应该是找个高僧斩草除根吧?
  解般敛眉推算各种可能,一抬头发现贵公子正停在她面前,滚边的披风拢了他的身形,显得顷长而稳重,此刻见解般回神,他面上浮出一个浅浅的笑,目光却瞥向了别处:“薛儒已经领一万轻骑启程了。”
  解般没领会话中意思——所以呢?要绑着本将军走了么?
  贵公子续道:“你跟我一路,可以慢些。”
  解般问:“无马?”
  贵公子微微点头:“这一路上,都不会有。”
  解般沉默片刻,忽然按住手中剑柄,略微往下压了些,低声道:“薛儒视我如临大敌,公子应是知我身份了?”
  贵公子抿了嘴唇,这个在他人做来冷漠的动作,在他脸上却添上一丝温雅:“有些意外,不过你既然踏在我穆戍的国土上,那么征泽大将军就等于死了,我不同死人计较。”
  解般握剑柄更紧一分,心下警惕:“公子已将本将军看作死人?”
  “我无此意。”贵公子微微挑了眉,看着她的眼睛,“休衷,在我面前,你不必捕风捉影,字字珠玑。”
  解般听了此话,便有些茫然,不自觉问出口:“我们相识?何时何处的事?”
  她问出此话本是无心,然而贵公子却久久不曾答话,四周只剩下风声猎猎,轻骑兵身上熟铁铠摩擦的沙沙响,解般望了对方一眼,然而贵公子却重新垂了眸子,睫毛压抑了深沉的眼瞳,让人瞧不清他究竟是何想法。
  六年前的夺嫡之乱,穆戍的八位皇子争斗是如何惨烈,外人是想象不到的,正因为想象不到,亲身从那血路中杀出来,才晓得炼狱的颜色。
  身为王后嫡长子,却被备受父君宠爱的庶兄处处打压,就连十多年前,穆戍居留大黎的前代质子病逝,大黎要求再送一位质子。朝廷上下一致认为庶出的大皇子最为适合,然而庶兄的生母薰贵妃哭了两月,最终父君决定送去的却是身为嫡长子的他。
  王后神态沉静,不哭不闹,身披华服高坐凤座,嘴角含笑道:“既然君上决定,本宫也不可因私废公,二殿下,叩谢圣恩吧。”
  朝臣齐声称赞王后贤德,这一份贤德保证了数十年的后位,即便是薫贵妃再受宠的时候,也不曾动摇过后宫之主的位置。
  然而伤的最深的不是父君的偏爱,也不是母后的贤德,而是那一声“二殿下”,母亲叫了他八年的“二殿下”,他不明所以地受了,然而在大殿之上,对比薫贵妃哭得梨花带雨求道:“彦儿性子不好,若是离了臣妾,不但臣妾心若刀割,便是他闯出祸来又怎么得了……”
  他垂着眼想了许久,才想出“彦儿”莫约值得是他的庶长兄虞彦落。
  薫贵妃从不曾叫过他大殿下。
  就像母后从不曾叫过他的名,仿佛过去的八年他根本没有名字,只是一个单薄如刀的代号。
  这柄刀,细细切切地在他心口足足割了八年,却只是在离去时,他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了伤筋动骨般的疼痛。
  “二殿下,可是身有不适?”在被送去为质的漫长途中,随行的陌生仆从紧张地盯着他。
  他习惯性垂了眼,不让人看出他眸中刻骨的深色,只是按着自己的心口道:“已离穆戍,不必叫我二殿下,称大人便罢。”
  生平第一次被人唤出名字是在大黎的国都,他抵达大黎的那一年,大黎发生了件大事,二字并肩王“远仲王”因有心谋逆而被当街绞杀,他遥远地看着刑场的那个瘦削苍老的女人,纵然残留年轻时的铮铮风骨,然而已近迟暮——诬陷这样的人谋逆,诬陷的人不长脑子,相信诬陷的人更不长脑子。
  众多看客中,嬉笑着有之,茫然者有之,义愤者有之,叹惋者有之,那个女人淡淡笑着,漠视了这一切,唯看向一个被老仆抱在怀里的女孩,叹息道:“休衷。”
  女孩也看着她,不说话,也没有流泪,目光却藏了如海般的哀戚沉重。
  远仲王被吊起的那一刻,女孩紧紧闭了眼睛,哆嗦了一下。
  远仲王逝世,老帝王怜她前半生忠君报国,赐了一口薄棺,保留封号。既然是留了封号,那么也算是一位人物,按道理质子府的猪狗们都要写一篇祭文,还要送些礼物去王府表示哀悼。
  他带了一位随从亲自登门,因为王府门前门可罗雀,所以轻而易举见到了那个小小的女孩,女孩接过他的祭文和作为礼物的罗缎,认真将罗缎铺开,盖在了棺中女人的身上,仔细掖了角落,然后又将祭文从头到尾看完。
  他自觉心意达到,向王府管家告了辞,刚转身却听见那女孩有些艰难念道:“虞……衣。”
  微弱的几个字震得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生平第一次慌乱,回身这个动作都显得僵硬,话一出口更是呼吸不畅:“你说……说什么?”
  女孩将头磕在棺沿,就像靠着母亲的肩:“不认识中间的字。”
  “什么……什么中间的字?”
  “你的名字,中间的字……我没有学过。”
  他只觉得有一股涌流抨击着胸口,充实发热,却又微微有些疼,他几乎想不顾一切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教十遍教一百遍都无所谓……然而他张了张口,却忘了如何说自己的名字。
  “就是这个字。”女孩忽然抬头,举起手中的纸。
  “授。”
  “……虞授衣?”
  “是的。”
  于是在之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开始留意这个女孩,同时在那些孤独剪影的深夜,在大黎质子府,在穆戍夺嫡战,他垂下眼眸,总会一遍一遍书写两个名字,一个是他自己的,另一个就是“休衷”。
  他从八岁,写了这个名字足足二十一年。
  面前的女将手按重剑,眉目带风沙与倦意,仿佛二十多年前远仲王的风骨又浮现于世。虞授衣拂了下袖口的浮灰,轻声道:“休衷,我们相识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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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般矛盾了很久。
  依着她的性子,做事就要明明白白,她与此人是如何有旧的,何时,何地,何种程度,何种感情,后事如何……跟对方粮草兵马的简报一样列出个单子,最好不过。
  但是她一句话问出来,虞授衣只模糊地说了一个大概,而且对方瞧上去似乎有点消沉,她又不好再刺激,只能缄了口。
  薛儒领了一万轻骑迅速远去,两盏茶的功夫,黄土飞扬,浮尘渐渐落下,虞授衣坐在元氏院中小石桌上,一套瓷茶壶摆放整齐,上好的香片浓酽,他左手执了一册书卷,垂眸翻阅时不动如山,仿佛周围的风都是沉凝的。
  元氏怕孩子吵着贵人,托了邻居的姑嫂照看,自己蹲在厨房门口开始剥筲箕里的毛豆,一手捏着,另一手拇指一掐一划,再翻开带着细密绒毛的壳子,几粒翠色的豆子就叮叮当当落尽搪瓷碗里。
  解般练了半会的剑,顺便劈了一捆柴,将伯浊剑架在一边,拉了把椅子坐在元氏旁边,也抓了一把带壳毛豆开始剥,可惜剥完了壳,豆子也被挤出了水,烂糟糟几粒,解般也不好放进搪瓷碗里,拿在手里顿了顿,塞进嘴里生吃了。
  元氏忍不住道:“剥这个豆子,大拇指指甲要又平又长,对准中间那条筋,破开的时候用力也要均匀些。”
  解般嚼着豆子,闷声道:“你手巧,我也就会洗个菜。”
  元氏眉开眼笑:“我看你刚才那柴劈的就很不错!条条跟刀削面似的。”
  解般:“……小意思。”
  从军者不方便留指甲,解般只能将豆子放手里慢慢搓皮,她搓完一条,元氏已经剥完十条。解般边搓边走神,想起这时候奉烈关的战役估计已经开打了,她平生除了打仗也不会什么别的事情,等战事一了,她做什么呢?难道一辈子窝在山沟里跟寡妇搓毛豆?
  ……听起来还怪让人动心的。
  她正思虑着,忽然又有条板凳被拉过来,然后身边皑雪似的身影坐下,滚边的披风被横陈在石桌上,此刻的虞授衣退去了沉沉的压迫和厚重,眉间寡淡,如世间闲云野鹤的世家公子。
  他从筲箕里拿了一条带壳毛豆,送到嘴角,轻轻衔住那一条细筋,迅速往下一扯,然后毫不费力将壳剥作两半,指腹从上往下一搓,三四粒毛豆就跳着滚进搪瓷碗里。
  解般见此,顿时觉得打开一条阳关道,立刻停了搓豆子,把豆子角往嘴里一送,嘎嘣一声脆,豆皮拦腰断去,解般条件反射一咽,咕咚下了肚。
  元氏:“豆……”
  虞授衣抬眼愣了一下,立刻伸手过去想拍她的背,然而刚碰到解般的背,又生生停住,指头不自觉往回收了收,紧紧敛着眉道:“……可有事?”
  “无事。”解般看着手中半截豆皮,伸手挠了挠喉咙,“就是……感觉吞了半条毛虫。”
  虞授衣:“……”
  解般将手中半截豆皮里的豆子倒了出来,又揉了下喉咙,咳了一声,起了身:“我去拿些水润润喉咙。”
  随着她起身,虞授衣垂眸,默不作声将手收回。
  十余年的从军,险恶境地不知几何,都在湿地上挖过蚯蚓,解般自然不觉得吞毛虫有什么恶心,就是毛豆壳上刺毛太多,有点齁嗓子。
  咽了几口水后,解般重新坐下,用老办法一心一意搓豆子,元氏慑于虞授衣的身份,不敢擅自开口,闷声不响地剥。于是三人围着一只筲箕和一只搪瓷碗,沉默地剥了半个时辰的毛豆……
  多年后,权倾大穆的名将解休衷,在同僚打趣问及她对穆帝的第一印象是什么,解休衷微扬下颚,望天想了片刻,答道:“陛下咬毛豆的功夫很是不错……”
  立刻有看不顺眼的臣子趁机去穆帝跟前小报告,穆帝如往常一般寡言,厚重的大氅沉凝了一个国朝的威严,听完这话后,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垂了眸道:“休衷是个知规矩的。”
  臣子不解,然而穆帝不再多言,微微往后靠在椅背上,明摆着是不愿多听。之后和解休衷斗了半辈子的太傅薛儒听闻,狠狠斥责了那臣子,恨铁不成钢道:“解将军有帝宠在身,万不得已不可擅动!咬毛豆的功夫有多少价值可谏的?人家还没说是嘴上功夫呢!”
  待那臣子羞愧万分地走了,薛儒生了半会闷气,一把将扇子摔在地上,想起解将军如日中天目中无人的模样,更是恨声道:“山清水秀,田园风光,是个作奸犯科的好去处——”想起解休衷是个女子,一定不会主动,只能再闷了一口气暗自埋怨穆帝,“可陛下的胆子都去咬毛豆了吗!!”
  晚间元氏炒了一大盘青椒毛豆炒鸡丁,与昨日解般做出的焦饭的味道像是隔了八百条楚河,解般津津有味舔了盘子,主动帮忙元氏收拾碗筷,因为心情愉悦多说了几句话:“你姓元,那是叫什么的?”
  元氏愣了下,才露出一个笑:“我夫家姓元,我姓聂,聂小塘。”
  解般想了一会,道:“好名字。”
  元氏奇道:“如何个好法?”
  解般说:“字简单,我应是都学过的。”
  元氏:“……啊,这倒也是。”
  解般又说:“我学识不够,母亲只留了我些兵……保命的册子。辞藻我不懂,因此我不喜欢偏词难字,若有人名字里头有字我不识得,心情总是不好的。”
  虞授衣默不作声地抚上额角:“……”
  这也只能说,征泽大将军的御下之能确实不错,在无意之间,一枚甜枣和一个巴掌就同时左右开弓了……
  翌日的清晨,留驻此地的六个重甲兵近卫已经开道回来,解般刚练完剑法,精冶的重剑被使得翩若惊鸿,沙尘围绕三尺而久不落,刀光剑影中的布衣女将浑身携带杀伐之气,眉眼间仿佛蕴了血光。
  元氏拿了帕子过来给她,又递过去一包干粮,微微笑道:“昨夜煎的蛋饼,还有闷烤的小糕,路上当牙祭也可以。”
  解般擦了汗,拎着包裹,掂了掂:“这么多?你可还留了你自己的?”
  元氏说:“你们此番去的是奉烈关,小解你又有一身好武艺,保家卫国,我也要有点心意。”
  解般一怔,竟不敢看元氏的眼睛,然而退回去又落了她的面子,只能先沉默接过,勉强笑道:“谢过,若是能再回来,解某定当报答。”
  元氏笑了笑,欠身作了一礼:“保重。”
  解般低声回道:“保重。”
  此番上路,果真不见一匹马,马蹄印都没有一只,隆冬时节,整条黄土路上能看见的活物只有解般和虞授衣,一路上若是一句话不说着实尴尬,解般气沉丹田良久,从包裹中摸出一块糕,用手背蹭了下前方虞授衣的披风,问道:“吃糕么?”
  虞授衣的步子顿住,冬日寒风掀不起厚重的滚毛披风,只将里面皑雪的衣角吹得褶皱。解般走上一步,目光漫无目的看向前方:“我身为大黎将军,受之有愧,既然是你国家的子民做的东西,还是你吃了比较好。”
  虞授衣微微侧过脸,心里渗出一丝别样的情绪,先前她蹭过来的那一丝微微的甜迅速流逝,听了她的话,反而衍生出丝丝的烦闷。他向来能轻易拿捏住自己情绪,上一次心里产生这种郁气还是在夺嫡之战中,时隔数年,他虽是对自己的情绪颇有质责,然而说话时还是不动声色的模样,轻轻道:“还是无法忘了大黎?”
  解般目光移过来,心想大黎还没倒,战事当前,就是想忘也忘不了:“自然忘不了。”
  虞授衣这回闭了眼睛,然而仅仅一瞬又重新睁开,睫毛下的眼瞳流光别无二致,只是压了更深沉的风云,半晌,他接过解般手中的小糕,道:“我知晓忘却母国是难的,慢慢来,穆戍也有几处名胜,也助于散心。”
  解般心想本将军晓得雄风老二为什么不杀这个一奶同胞的八弟了,寄情山水的皇子不足为惧嘛,但见对方这么体贴,便客气道:“……那你有心了。”
  虞授衣又看向前方,手指自披风下伸出,顿了半晌后还是扶了解般的手臂:“前方有地方结了冰,你跟着我的步子走,别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胡芦
  被人握住胳膊,在解般看来是个很讲究的事。
  许是远仲王一脉相传的习惯,解远意就很少让人碰到胳膊,在解远意看来,袭胸都没关系,只要不是被攻击到致命处,那么双膝双臂都能尽可能让自己脱离险境。但胳膊不一样,若是被钳制住了一只胳膊,不说那一手剑术要大打折扣,如果还误伤了自己的手,在日后战场上,就是失了半条命。
  解般绷紧了胳膊的筋骨,常年习武的手臂在压力下冷硬如铁。
  之所以她没果断挣开,一是她很有自知之明,在穆戍能生存下去还要仰仗这位皇子,不好意思把人给打了;二是虞授衣也很有自知之明,手指握得不紧不松,极为克制,手指的位置也根根恰到好处,让人感觉是被捧起的一枝花,而不是攥住的一根筋。
  两个人都非常自知之明地走过冰路,却因为僵得太过,虞授衣手指很抽筋,解般胳膊很抽搐。
  多年后说起穆帝与解将的第一次近距离肢体接触,解将军高深莫测:“我是不大记得我的感觉,但我可以担保陛下是作如何感想。”
  薛儒少有几次被挑起了兴趣,憋了整个早朝,忍不住去问:“你说说,陛下是如何想的?”
  解将军说:“他一定觉得跟握董国公的感觉一样。”
  薛儒:“……”
  董国公者,身高八尺,腰围八尺,浑身肌肉虬结精壮如铁,沙场上如山岳般横冲直撞,人称“暴熊国公霹雳滚球”。
  要去往奉烈关,还需要经过一座名叫胡芦的小城。也许是前方战事的气息,这小城的进出检查也严了许多,没有官府签发的行碟,一律扣押。
  解般两手一拍衣服两侧,跟虞授衣示意道:“我无行碟,你看是从旁边荒山野岭绕过这城,还是我去办个假碟?”
  虞授衣微微抬了下颌,目光平淡地看着胡芦城:“我随你。”
  “你的地盘你做主,这时候不应该大人你拿主意么?”
  “那用身份压过去。”
  解般皱眉犹豫了一会,诚然,这个方法最是便利,但是这八皇子不被雄风老二忌惮的原因除了同胞还有就是不问世事,这样高调作威作福,难保不被参一本,到时候这八皇子倒了,自己被爆出来,怕是被杀的仿佛要更升级——譬如从百马踏变成千马踏。
  于是她思虑片刻,还是很保险地摇头:“算了,你身份不稳,还是不要冒险。”
  虞授衣听闻,敛着眉看向解般,疑道:“身份不稳?”
  解般心想也不能说得太激,总要留点面子的,于是随意应了声嗯。
  虞授衣轻轻垂了睫毛,眉梢却还稍微地蹙起,护额流转着冷清的光晕,锦带上绣着金色的窃曲纹,但也只在他垂眸时才令人注意到这些散出的浅薄光华。
  “我没什么身份不稳的。”虞授衣最终略微抬眸,淡淡道,“一个小城而已,你进不去,就是在打我的脸。”
  事实证明,没人敢打虞授衣的脸,特别是他拿出个金色小牌,更没人敢。
  等守城的兵士恭送解般入了城,解般面上没显,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既然过意不去就要想办法还了这个情,但解铃还须系铃人,解般想来想去,这个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话说这位穆戍皇子跟我到底有什么旧呢……
  解般想得脑仁都疼了,还是想不出来。
  好在她不经常钻牛角尖,走在路上一心一意想不出来,解般面对饭菜三心二意更想不出来,于是她掰了筷子就认真吃饭,夹鲈鱼肉片的时候,筷子顿了顿,转了个方向,放到了虞授衣碗里。
  虞授衣怔了一下。
  本来正扒饭的解般忽然猛地一抬头,又伸了筷子道:“啊我忘了,我常年在外,皇室王室的礼仪我不熟……我夹回来。”
  虞授衣抬手用自己的筷子架住了她的,抬了眼看她:“皇室王室有什么规矩?”
  解般想了下,没理出个头绪,只道:“反正不能往别人碗里夹菜,特别是用自己的筷子……不过这好像不限于皇室或者王室,前些年我去庙里吃过斋,和尚们好像夹菜都是另用一双筷子……”
  虞授衣看着她道:“你记混了,和尚夹菜是不能用同一双筷子,王室是可以的。”
  解般:“有吗?”
  虞授衣肯定:“有的。”又道,“穆戍礼官有记在礼册上。”
  解般慢慢收回筷子:“……哦,那应该是真的了,看来是我记混了。”
  虞授衣动了动筷子,夹起那片鱼送入嘴中,细嚼慢咽后又道:“不过大黎皇室似乎无这个规矩,休衷,你在大黎过得很拘谨?”
  解般咬着牛丸子:“不算,我十三岁之前无人管我,后上沙场,也只是二十一二岁回了都城受封,仅呆了一月左右。”
  “十三岁上沙场?”
  “是,虚岁十四被陛下赐名解般,封中郎将。”
  虞授衣微沉了眼眸:“就因为是远仲王的女儿?”
  “不全是,陛下将与质子府暴.乱关联的人都发配去了边疆御敌。”解般说,“虽然我自己都没搞清我为什么会和质子府的人有关系,我想了很久,大约……是因为远仲王府跟质子府只差了一条街的缘故……”
  “……”
  虞授衣纵然自控力强大,依然控制不住心里渐渐蔓延开的灰暗失望——在解休衷的话中,孰轻孰重分得明确,一端是此生效忠的大黎帝王,另一端只是隔了一条街的质子……们,是啊,当年的他只是在偌大质子府中的一位质子,没有资格被单独拎出来看待。
  纵然他隐忍数年,血战数年,谋算数年,依然无法改变最初的最初——那一条街的长度,像是无法翻越的天堑,被圈养的猪狗不能随意外出,更无资格在无事时向二字并肩王府递帖子求接见。
  无法改变她心中对质子……们这一端看法,那么另一端的看法就必定要更改!
  虞授衣握了筷子,却抬眼漫漫远眺向奉烈关,远处狼烟纷纷冲天,风沙扑面,在这风起浪涌的乱世,他低垂着眼盖去深沉如鸦色的瞳,缓慢勾起一个笑。
  大黎的陛下……是么?
  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多了评,有些开森
  ☆、大腿
  在用完饭后,解般正喝着消食的茶片子,喝见底了,突然脑子清明了一下,瞬间找到了她目前的人生意义——比搓毛豆要更令她心动的事情。
  这个令她充满干劲的人生意义是什么呢,很简单,她好像还记得前世被俘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车骑将军的勾结叛变,以及傅国将军私逃——逃跑的就不管了,征泽大将军如今这个立场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不好意思说什么,但是叛变这个情节很严重。
  而且若是车骑将军在雄风老二跟前秀下限,表一表忠心,再将几十万人命推到她征泽大将军的头上——很好,千马踏再次升级为万马踏,这一呼溜过去,都不用来回跑。
  解般续了茶,一杯再次见底后,她确立了战略方针,第一,即刻赶往奉烈关,趁穆戍大帅还没确认车骑将军忠心前,把这货提前做掉;第二,努力抱身边八皇子的大腿……
  如何抱大腿?
  解般唯一与大黎皇室有交集的,也仅限于二十多岁回京受封的一个月。她勉强晓得抱皇室的大腿与抱其他大腿很不同,要抱得自然,抱得舒心,抱得情深意切,方才是成功之作。
  譬如一位妃子抱黎帝的大腿,绝不可能开口就是:“臣妾寂寞了,陛下晚上来跟臣妾滚下床单,然后我们谈一谈臣妾娘家加官进爵的事情……”
  以解般的情商都知道,黎帝会一脚踹过去。
  解般闭了眼睛,仔细回想,大黎中奸臣们到底是如何抱大腿的。
  好在大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奸相佞臣,时隔多年解般也能想出个大概。
  若是说这第一策,就是要顺着说话,上面的说什么就是什么,说马绝不能反驳是鹿,说猪绝不能反驳说是狗。打个比方,大黎少师曾为太子争一个把自己人安插在吏部的机会,但是黎帝属意的人选是另一个人,于是少师第一反应是心花怒放,高声赞颂——把黎帝属意的人选夸了个千儿八百遍,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夸得黎帝都心塞塞的。
  一顿夸完后,不用少师再说什么,黎帝就朱笔一叉,把原属意的那人发配到了犄角落去。
  解般正研究着这策略,冷不丁听见虞授衣开口:“奉烈关的战事应是要结束了。”
  解般本想点头附和,却心思一转,又想了想这句话的意思——这意思是不是带着遗憾呢?是表示他很想快点去奉烈关,不然连收尾都看不了的意思吗?
  于是解般放下了茶,顺着话说道:“也是,那我们快些启程吧。”
  她一番思考的表情在虞授衣眼中,全然变了味道,十分形象地表现出一位大将军纠结的心态,加上她这一句迫不及待的启程,虞授衣垂着眸,差点没稳住自己——她果然还是心系着大黎,就算没有了大黎的帝王,还有大黎二三十万大军和麾下征战多年的将领。
  思索到这里,虞授衣更是烦闷,如果她在战场上临时倒戈,救大黎的将领事小,跑去大黎阵营一去不回了怎么办?他将她带在身边,是因为不想回头去寻的时候人不见了,若是她因此跑回去了,这还不如安排几个侍卫看着她在村里搓毛豆。
  ……当务之急,拖延去奉烈关的时间,最好拖到战事已了,她估计会歇一歇回去的心思。
  于是虞授衣巍然不动,执了茶壶为解般再添了一杯,轻描淡写道:“穆戍王室的规矩,饭后一两个时辰内不宜走动,休衷,委屈你陪我坐会了。”
  解般愣愣地捧了茶:“是吗?”
  虞授衣说:“是的,礼官有记在礼册上。”
  “……哦,那就坐着吧。”
  稳稳当当两个时辰里,解般开始回想抱大腿第二策。
  这第二策,就是展示自我。
  此种方法可借鉴黎帝的妃子们,绣花弹琴跳舞书画煲汤无一不精,一旦某天黎帝穿过御花园,被某种奇景吸引,自然而然成就一段好事……解般自问自己绣花弹琴跳舞书画煲汤无一不通,连剥毛豆都不通,唯一行的就是带兵打仗……
  但是如果要这么说:“大人,我征泽大将军是一代名将,杀了你们穆戍三十多万人呐,虽然不是我亲手杀的,但是也是我带兵有方,我是不是很有才呢?”
  那么下场一定是——解般,二十五岁,惨卒,死于十万马踏。
  既然才华不能展示,那么只有忠心可以展示了,想必王室的人都喜欢忠心的人才,不管是他国还是己国,只要是忠臣都会受到尊敬,万古流芳。
  解般默默想了一下,然后就开口:“大人,不知解某可否向您讨个要求?”
  虞授衣心里戒备,但不忍立刻回驳,只是警醒道:“何事?”
  解般正色:“奉烈关大黎军中有一度辽将军跟我近十年,情同手足,骑射出众,若是他有险,望大人能出面救他一命。”
  虞授衣稍稍放松,还好不是放她回去,但心中依然不是滋味,只道:“若是被俘,我会让人不取他性命。”
  解般摇头:“度辽将军若是被俘,怕是立刻会自刎——他对大黎很是忠诚,我不希望他有难。”
  虞授衣沉默许久,续了茶道:“好,依你所言。”
  解般觉得,第二策实在不给力,既然没抱上,那就换第三策,下狠命,以退为进!
  身为征泽大将军,解般不能不知道穆戍人对她恨有多深,就像大黎人对穆戍大帅滔滔不绝之恨一样,大黎的边城至今还有首童谣:“穆大帅,短命衰,三箭两枪马下摔,穆戍棺材肩上抬。”……只可惜童谣不可信,前世她惨死时,穆戍大帅还好端端的。
  这要是以退为进,就要先请罪,先博得一个印象分。
  而这请罪自然要从自身下手,解般想来想去,断胳膊断腿自然是很有诚意的,但她断不起,乱世当前首先要自保,否则就算把罪请了,自己也活不下去。
  那断什么呢……解般苦思冥想良久,悟了!断不了头,本将军可以断头发嘛!
  解般想明白后,立刻站起,凛然一甩袍服,铿锵曲起一条腿半跪,敛着下颌却风骨不减,单手扣着地道:“大人,解某明白自身于穆戍有大罪过,然实在是国家之命。解某不敢背弃国命,实在不能再与大人同桌而食,解某愿以三尺发谢罪!”
  虞授衣:“……”
  他在猝不及防下心绪起伏过大,手中茶盏应声而碎,温热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袖口,余下的顺着桌沿一滴滴在地上积成小洼。
  即便如此,他的脸上仿佛被冰封一般,唇色也是穆戍人特有的淡薄,只是沉默,眼眸完全闭上,睫毛垂下后倒下弧度的阴影,深不见底的君心。
  在穆戍国都参与过夺嫡之战的臣子们,都曾经有一个共识——二殿下深不可测,就连最善于窥探帝心的臣子都无法在他身上瞧出一丝半点的情绪,但就算他的眼睛令人望而生畏,却没人愿意他闭眼。因为一旦他闭上眼睛,说明自身的情绪有些难以控制,结局通常过于可怕。
  但解般不知道,她见虞授衣闭眼,愣了一下,想着难道三尺不够?要……秃头才行吗?
  虞授衣闭眼良久,缓缓睁开时看见解般茫然地看着他,解般生来便有一副浓墨重彩似的眉眼,压着刀光血影的战气,此时舒展开的眉目却像是含苞待放的茉莉。
  他心中的阴霾忽的就散去了一部分,此刻也彻底压住了情绪,想伸手扶她起来,却只是触碰了她的鬓角,淡淡道:“很漂亮的头发,自己好好留着。”他站起身,放柔了语气道,“两个时辰已过,休衷,我们启程吧。”
  解大将军一定想不到,她这尽心竭力的抱大腿三策,着实狠狠的给虞授衣添了三回堵。
  穆戍国主足足心塞了三天。
作者有话要说:  
  ☆、关破
  虞授衣一边心塞,一边与解般慢吞吞来到奉烈关。
  奉烈关风起狼烟,大片狼藉,最惨烈的战役已经过去,厮杀声都被埋没在风中,战后清扫的人正在用勾耙将尸体堆在一块,浇上油焚烧。
  穆戍大帅乘胜追击,预备顺势攻破奉烈关防线后的五座城池,而大黎的残军也败退到五个城池之后的岳洋河岸,并烧毁了全部的船只和桥梁。
  留守在奉烈关的,只有监军薛儒和八万军士。
  薛儒穿了软甲,外面披了蓝色的袍子,见了虞授衣跪下道:“臣幸不辱命。”
  虞授衣轻跺脚下:“就为了这一堵天堑,两年三月,这一句幸不辱命来得迟了。”
  薛儒腰背更弯了些:“臣有罪。”
  虞授衣慢慢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解般,微微合了眼睛:“大黎久不供粮,将士体弱,兵器钝驽……天下也仅仅有一位名将可以阻五十万精兵长达两年余。”
  名将离走,奉烈关破。
  奉烈关弥漫着浓烈的尸臭,解般戴着黑纱斗笠,负手站在血迹未干的城墙上,带着血味的寒风刮在她脸上,略有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她脚下是她守护几年的关卡,然而她再次踏上这地方时,已是易主。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求蒋大人给在下个准话儿,这到底是给在下一个什么安排,我也好心安……”这声音极耳熟,却带着不曾听过的谄媚。
  答话的人却显得不耐烦又不屑:“大帅开出的条件是捉到征泽大将军,可现在大黎大军退居岳洋河,而征泽大将军连个影子都见不到,你还好意思要报酬?”
  解般顿了良久,回头时黑纱被吹得贴在了脸上。
  顺着她的目光,那城墙口,缩着头的正是叛变的车骑将军,雷宜行。
  “怎么回事?”
  那蒋大人刚不耐地转身,一下撞见了披着厚重滚边黑披风的身影,惊吓地跪倒:“君……”
  虞授衣挥手阻了他的话,又问道:“他是大黎的人?”
  蒋大人顿首道:“是,大人恕罪……因大帅久攻不下奉烈关,所以只得使了拙劣伎俩,收买了大黎的将军,承诺若俘虏征泽大将军,给予三品官位。”
  “无妨,成王败寇,用什么手段我不在意。”虞授衣打量着雷宜行,“倒是大黎将军如此容易收买,对穆戍来说,意外之喜。”
  雷宜行虽不知道面前此人是什么身份,然而看见蒋大人如此战战兢兢,也没勇气顶嘴,只能燥红了脸,低头一言不发。
  此时薛儒过来,朝虞授衣行礼道:“大人,大帅派了信使回来,说得知大人已到奉烈关,不能亲自迎接甚为惶恐,大军驻扎于岳洋河北岸休整,此刻他正快马赶来接驾。”
  “让他歇了,来回跑五个城,除了累死几匹马,没有用处。”虞授衣并未接过信件,“五个城,他怎么处置的?”
  “三个让兵马放抢钱财粮食,百姓充作奴,另两个……屠了。”
  虞授衣淡淡道:“是么。”
  “大人可是觉得不妥?”
  “百姓充奴,充到哪里?”
  “八岁以下贩卖到穆戍,青壮年留三百搬运尸体与财物,老人杀,女人杀,其余杀。”
  虞授衣垂了眸子,半晌道:“八岁……已经能知道太多事了。”
  薛儒低头怔道:“大人的意思?”
  “两岁。”
  解般步下城墙时,就见虞授衣站在雷宜行身边,表情一如既往淡漠,看不出他是想杀还是不杀。
  解般心中焦急,一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虞授衣果然看了过来,然而走过来微微低头问道:“穿得实在过少,可是惧寒?”顿了顿又道,“我叫人送件狐裘来。”
  解般拉住他的披风:“等等,我不畏寒。只是那人……是我手下的车骑将军,可否将此人交予我处置?”
  虞授衣可不敢说能被穆戍收买的将军是不是真忠心,更不敢放人在解般的身边,但瞧见解般谨慎小心的表情,生怕他拒绝似的——虞授衣复杂想了很久,最终忍不住松了口,软了语气道:“给我三天时间,此人军衔为二品,有些消息需要从他嘴里撬出来。”看见解般有些失望的脸,不由得补充道,“就三天,不管他说不说,到时间就给你。”
  解般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虞授衣能不对她这个正一品的大将军动刑,已经相当不错,于是点了点头道:“麻烦你了。”
  虞授衣垂下眸子:“无事。”
  等解般走后,虞授衣再不看雷宜行一眼,只向薛儒吩咐道:“带去刑房。”
  “是。”
  半晌,虞授衣又续道:“用重刑。”
  薛儒一愣:“是!”
  逗留奉烈关三天,解般见到了雷宜行,但是她觉得就算她摘了面纱也没有事——雷宜行已经瞎了,这个曾经大黎正二品,仅居她之下的车骑将军,如今少了两条腿和一只手,一双眼珠被剜下,眼皮软趴趴盖下,脸上伤痕交错。
  解般退了旁人,然后蹲在雷宜行的面前,一字一顿说:“雷宜行,我本是要第一时间杀你的。”
  雷宜行先是愣了好久,然后突然嚎叫起来,一边吼一边蹬着像两个粽子的断腿:“蒋大人!蒋大人你快派人来!征泽大将军在这里!她在这里!!大帅救我,大……”
  解般重重一顿伯浊剑,震霆般的重响打断了雷宜行的吼叫,雷宜行怔愣了许久,忽而又呜呜咽咽起来。
  “脑子清楚了没有?”
  雷宜行弱声求道:“大将军……大将军是你先跑的啊,你撤了不跟我们说一声,我也是没办法……如果不降,我就要死啊……”
  “你叛不叛,与本将军在不在军中没有一点关系。”
  “怎么能没有呢?怎么没有……”
  “有没有你说了算?祖上庇护的爵位,来军中混个功名,你家族拖私人送来鸡鸭鱼肉,名剑宝刀,怎么不知道送几十万大军一份?”解般轻声说,“你算什么东西?”
  雷宜行大喊:“大将军,你还是远仲王府出来的……我家族小,别说几十万,一万都供不起!大将军你……强人所难!”
  解般沉默良久,缓慢呼吸了一下:“雷宜行,多年行军,本将军的规矩不曾变……”
  雷宜行猛地打断道:“不!我不要死!大将军你不能杀我!我是雷家的嫡子!!你杀了我陛下不会放过你的,你会在午门前跪到死!!”
  “我不会再跪了。”
  解般一拍桌案,伯浊剑被震动,她出手疾若闪电,反手握住剑柄抽出,剑光铺洒,随后明亮如光的重剑狠狠劈入雷宜行的头颅,血花娇艳,解般拧动手腕抽出剑:“远仲王府的主人早死了……忠也死了。”
  解般捡起雷宜行的衣角擦了剑,收入鞘,抱着双臂望天,半晌后突然啧了一声:“人死了,我该怎么向那位解释呢……”
  接到情报的虞授衣蹙了眉:“她杀了车骑将军?”
  薛儒不敢抬头:“是,一剑毙命。”
  虞授衣问:“可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薛儒说:“有,似乎听到远仲王府之类的话,莫约是忠心之类的话……更多的臣派去的人说不敢靠近,征泽大将军武功极高,稍有动静会被立刻察觉。”
  虞授衣沉默片刻,挥手道:“下去吧。”
  虞授衣心里很沉重,原本倒想出个好法子,譬如让车骑将军引诱解般进入穆戍的阵营,结果因为忠心二字,解般竟然拔剑直接杀了麾下将军。
  ……征泽大将军果然对大黎忠心耿耿,这种忠心简直太糟心了!
  虞授衣一边糟心一边批折子。
  夜深烛影重重,虞授衣批完折子,开始思考回程——他来奉烈关也是因为此地久攻不下,他八岁前就将兵法经典倒背如流,十八岁策划质子府大暴.乱,并且从大黎国都一路冲回了穆戍,可见操纵兵马并非纸上谈兵。特别是阵法,穆戍大帅也承认远远不及。
  此时奉烈关大胜,还额外拐了征泽大将军,是不是可以考虑回去?
  回去慢慢感化。
  若是真的让休衷慢慢淡忘了大黎,凭借他的拼命亲近和存在感,很有可能让休衷对他产生好感,若是她愿意,他完全可以倾国之聘娶……娶……
  虞授衣的耳根发热,熟了。
  两声叩门,虞授衣怔了一下,听见外面解般的声音道:“大人睡了么?”
  虞授衣忙用旁边的冷茶浸了脸,退了那层淡淡的红,出声:“不曾,你进来吧。”
  吱呀一声,解般披着外袍走进来,反手关了门,因为有些冷而袖着手:“半夜打扰,有些抱歉,不过有个事不好拖到明早说……那个,我麾下车骑将军,雷宜行死了。”
  虞授衣起身,从旁边拿了个暖壶,本想直接递给她,犹豫了一下,主动伸手拉过解般,将暖壶放在她手心:“还好,不是很冷。”
  解般茫然捧了暖壶:“我不畏寒的。”虽这样说,她还是拿住了暖壶,又道,“雷宜行是被我杀的,具体原因……我不想说,只是同僚一场,我去埋了他,大人可有意见?”
  虞授衣淡淡笑了一下:“没意见。”
  解般放松道:“那便好,不叨扰大人了,夜深苦寒,大人还是早些歇息。”
  关心的话就算从臣子们口中说千儿八百遍,都是同“今天天气很好”一个意思,而解般这话本来也就是个客套,却瞬间暖了虞授衣的心口。
  虞授衣试探地伸手,为解般理了理衣领,见她只是略微错愕,没有闪避,心中更是温柔了一块,眼中神色也如流水轻荡:“你是在房内杀的人?我去叫人为你新布置间屋子,那间估计有些血腥,要去收拾下。”
  解般本想说一点血味就当焚香了,但虞授衣这话说得柔和极了,带着几分小心,她不忍拂了他的意,只得点了点头:“……麻烦了。”
  虞授衣不麻烦,他甘之如饴。
  只是半夜被叫去清理房间的薛儒从国主近卫身上得知此事,仰天长叹,恨铁不成钢:“就是个刚及冠的毛头小子也晓得,让姑娘跟自己睡的大好时机就是姑娘换房间……君上他,他,他几个意思啊?!”
作者有话要说:  
  ☆、马崽
  留在奉烈关第七日时,收到了穆戍大帅的急报。
  消息虽封锁了,然而解般天生的觉察力,还是能猜出发生了何事——穆戍大帅定是想造船强行渡河,但度辽将军费涵费子沓,素有“鬼弓”之称,在奉烈关前的平原上作为不明显,然而在河岸边组织弓箭手射船只,简直就是射靶子一样简单。
  穆戍起码损失千人。
  解般正思考是不是要去岳洋河先看着,度辽将军纵然骑射功夫出众,但架不住穆戍大军强攻,而若是他被俘,下一支箭怕是要捅在自己心口上。
  但解般想了会,还是放弃,她到不了前线,不管是虞授衣还是薛儒都应该很明白,放她过去就是放虎归山,虽然她这头虎到底有没有心思归山没个定论,但总之保险的做法就是离战场越远越好。
  给她兵权,她就是战场上当之无愧的王。
  岳洋河的急报却让薛儒这几天肝火旺盛,看到解般就怒气难平,连她出门几步都要斥责一句:“老实待着!”
  被斥责多了,解般很烦,抬起眼睛,公事公办说:“子沓骑□□妙,可射当空皓月,可射漫天繁星。有他驻守岳洋河,穆帅就算再耗上两年,也绝趟不过去。”
  薛儒很看不惯解般:“他的骑射,关你何事?”
  解般一笑,忽然单手转出一支单羽箭,另一手抽弓架起,两指捏箭末贴近铁弦,满弓如月,箭矢白羽疾飞如风雪,狠狠刺入五丈开外的城墙,入石三分。
  “他的骑射,启蒙是我。”
  解般扔了弓,拍了手上的灰,转身离去。
  岳洋河的急报也只让虞授衣在奉烈关留了两日,随后他便觉得夜长梦多,还是早些带解般回穆戍都城较为妥当。
  临行的这几日,大雪纷纷,吐气成烟。
  回都城的路途漫长,肯定不能步行,于是薛儒受国主之命跟解般商量:“不用马,用骡子拉车行不行?”
  解般沉默良久,回道:“算了,骡子没马的记性,容易迷路,我自己……自己克服一下就好。”
  薛儒一脸鄙夷:“世上竟然有怕马的将军——以前你在沙场上怎么活下来的?”
  解般没说话,她一拳重重击在薛儒小腹,一声惨叫划破奉烈关。
  老子怕马还不是你们穆戍人害的!
  解般开始尝试与马接触,她前世惨死之前,还是对马这种生物很有好感的。曾经她最喜爱的坐骑是西方崇野林中最顶尖的烈血马后裔,她十五岁掏空了所有的军饷从马贩子手中买下,取名“猎都”。
  那时的猎都还是只小马崽,她悉心照顾三年,等它成年后陪她征战沙场。这样的相伴一直到她二十三岁奉烈关耗空了所有的谷物,她沉默一夜后,第二日下令,杀马取食。
  骑兵们强硬反对,然而她拿起伯浊剑,抚摸了一遍猎都身上的鬃毛,随后一剑劈下,马血劈头盖脸溅了她一身。
  猎都倒下的那一刻,三军寂静无声。
  她以一介女子身份,凌驾于几十万大军之上无人质疑,不仅是她绝世的战事才华与高强武功,更多的是她的冷漠铁血,说这是自私也罢,无情也罢,但唯有这样的征泽大将军能支撑起整个大黎,维持大黎的残喘苟且。
  此后,她开始不拘于战马,无论在军中博个功名的世家子弟的好马,还是小兵的劣马,她骑来都是一样,因为都不是猎都,于是可以随便。
  在奉烈关的翌日,解般刚去校场准备试图适应马匹,却见虞授衣抱着什么东西,见她来了,将怀中用毡子包起的东西递给了她。
  解般疑惑接过,只见毡子里拱出一个小长脑袋,一匹小马崽子睁着大眼睛看着她,眼睫毛湿漉漉的,皮毛是铁黑色,鬃毛亮得生漆。
  “事先寻了只小崽子,从小家伙适应许是会好点。”虞授衣拍了拍衣袖上被蹭上的马毛,见解般并未露出对马崽厌恶抗拒的表情,心里一松。
  解般忽然伸手摸了摸马崽子的鬃毛,抬头问:“送我的?”
  虞授衣浅笑道:“不然呢?”
  解般又看了看马崽子:“品质非同小可,是名马忽雷驳与野驹烈血的后裔。”摸了摸马崽的脑袋,低声道,“大人,礼过重了。”
  “名驹配名将,不过重。”虞授衣说,“取个名字吧。”
  解般沉默了一下,才道:“猎都。”
  猎都的出现稍稍化解了一点解般对于马的阴影,离开奉烈关的那日依旧大雪,两千人的重甲军护送马车回都。一应俱全的马车中,虞授衣闭目养神,在一边的解般正拿着一个碗,里面是兑了马奶的米糊糊,小猎都正将脑袋凑在里面舔着,蹄子扑腾在解般膝盖上。
  解般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挠了挠猎都的鬃毛,又朝碗里加了奶米糊。
  虞授衣睁眼就看见解般正在逗小马崽,征泽大将军少年老成,鲜有孩子气的时候,此时喜得爱驹,与之较上了劲,手里的碗忽高忽低,急得猎都四只蹄子乱踏,仰着脖子巴巴地看着奶米糊,鼻子里不满地呼气。
  若是换了其他人,少不得要抱过小马崽子,借此与心上人搭上关系增进感情。但虞授衣一向性格内敛,庄重自持,此时也仅是微微笑了一下,拿起了一卷书,借着窗外雪光翻阅。
  解般玩累了,让小猎都吃了个饱,等猎都合了眼迷糊打起盹,她觉得自己也有些饿。但瞧着虞授衣看书看得专心,不好意思打扰,只拿了喂马的碗,又重新满上一碗奶米糊,几口喝了,甚觉得味道不错,又来一碗。
  虞授衣看了会书后,觉得眼睛疲累,刚抬头,被近在咫尺的解般吓了一跳。解般凑过来半个身子,看书看得入神,见虞授衣忽然抬头,愣了一下,捧着奶米糊讪讪解释道:“我……我就看着玩玩。”
  解般的长发仅仅取了鬓发编在脑后,此刻长发垂下,带着花茶一般的清气味,虞授衣抿了嘴,低声道:“无妨,你可坐过来看。”
  解般心中很感动,没多想就把手中的碗递过去到他嘴边:“你也看累了,喝点东西养神。”
  虞授衣心中暖意,见是她自己用过的碗,更是微喜,也没多想就启了口抿了一下碗沿,咽下后只觉得味道颇怪——然后看见解般惊愕道:“啊!这个……”
  虞授衣低眸看了一下碗中的奶米糊,又看了看酣睡的马崽子,顿时明白过来。
  卧槽!
  解般很尴尬,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这个人也能喝的……我还喝了两碗,不小心就递给你了……”
  虞授衣本来听她说她也喝了,便不在意,还略微心疼她对吃食如此不讲究,味道甚怪的奶米糊也能吃两碗,顿了半晌放下书道:“没事,我没怪你。”随后他扣了扣桌案,吩咐外面,“传膳。”
  路途遥远,途中经过解般原来藏身的村子时,还略微歇脚,去看望了一下寡妇元氏。元氏很高兴,特地杀了一只鸭,做了一桌菜。
  解般很喜欢元氏的手艺,吃得肚子发胀,连小马崽都抱不起来。
  虞授衣思考良久,想起解般的性格,在国都的贵女圈子估计是打不进去的;而入朝为臣,她可还没正式投效穆戍,不说穆戍的臣子有异议,她愿不愿意还难说……而他自己还要勤政,不可能长时间陪伴她,那么势必要给她找点人生意义。
  元氏这个人生意义就很不错,有空可以教她剥毛豆,就算毛豆剥完还可以剥蚕豆……
  虞授衣一锤定音,问了元氏的意见。元氏没有什么意见,她丈夫早死,孤儿寡母留在这个村子里也是混个日子,有朝一日能去国都,她考虑的也是生计问题,当生计问题被虞授衣解决后,她觉得很是意外之喜。
  只是元氏对这个意外之喜头脑还有些发昏,虞授衣让十个重甲兵去帮忙收拾,重新弄来一辆马车,安置元氏和她儿子,除了必备的路上物件,其他可以去国都重新购置。
  解般听说元氏跟自己一路,很精神:“我去跟小塘一起!”
  征泽大将军身手精妙,速度极快地下了马车,虞授衣阻拦不及,刚抬了头,只和空荡荡马车里的一只马崽子面面相觑。
  不料片刻后,解般又回来了,虞授衣还没来得及微喜猜想是不是她放不下自己,就见解般拎着个小孩的背心放到马车上,然后严肃道:“大人,我和小塘相见恨晚,需要彻夜详谈,她放心不下儿子,所以我想拖大人照顾一下这东西。”
  说完,抱了抱拳,头也不回下了马车。
  虞授衣:“……”
  元氏小孩和小马崽:“……”
  多年之后,启怀王妃聂小塘聂夫人在谈及穆帝时,第一印象总是皑雪似的贵公子,然而若是说最深的印象,永远都是:“陛下他挺会带孩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九子
  从奉烈关去往穆戍都城的一路中,大家分工明确,元氏是厨娘兼绣娘,负责小灶和缝补;解般是统领和保镖,负责指挥和治安;虞授衣是奶爸,负责带崽子们……
  与都城只差三百里时,元氏已经做完了一件中衣,中衣的袖子的领子上绣工细密,云纹飘逸,看着是男式模样,有些地方却注意变了些,与解般身材甚是贴合。
  解般很喜欢,当即就穿上,颜色茶白,云纹是黎色,褪了她一身沙场的血气,添上了三分翩翩风度。
  曾经解远意身为二字并肩王,着实风光,却也无比孤独,贵妇圈子从来不会给她帖子,而大黎为官者也注意避嫌,不与她一女子来往。远仲王府偌大的一个院子,也只有几个老仆。解般自小生长在远仲王府,也从未与大黎世家女有过交集,之后去往军中,基本都是雄性生物,她与女子接触不是一般的少。
  元氏聂小塘的亲近显然很对解般的胃口,解般穿了新衣,更是觉得离不开聂小塘,连带着看她儿子都顺眼很多:“你准备住在都城的哪里?若是屋子够大,分我一杯羹。”
  聂小塘正绣着帕子,笑道:“这个还要仰仗那位大人,我自己是没有主意的。”
  解般想想也是,随即过去找了虞授衣。
  虞授衣也在思考究竟如何安置解般,他住在宫中,却不好将人直接放置在宫里,一是不可能这么冒失,而是不可能让解般饱受诟病。
  正巧解般也过来问,虞授衣想了一会,问道:“我名下有一套庄子,坐落在王都东边的雅鹊山,庄子不大,而且有些年没有住人。你若是觉得可以,我安排人过去清理。”
  解般点头道:“可以的,能住人就行。”
  下午时分,两千重甲护送穆戍国主正式抵达王都,城门大开,朝臣跪迎一地,百姓在身后夹道相迎,山呼君上万安。
  解般坐的这辆马车连夜赶车,早在上午就入了城。而昨夜解般与聂小塘闲聊,睡得过晚,今日在车中蒙头大睡,错过了王都街上恢弘的一幕。等她醒来,已经抵达雅鹊山的庄子。
  雅鹊山的庄子原本是二殿下回国后的住处,封了“赢王府”,等夺嫡之战结束后,二殿下登基穆戍国主,拆了赢王府的牌匾,更换成“文火山庄”。
  文火山庄的大管事早早候在庄门口,国主不爱美色全穆戍上下都知道,前些年夺嫡之战几位皇子都在互相拉战力,世家贵女们不是这个嫁正室,就是那个嫁侧妃。直到二殿下登位后,已是没有贵女可以匹配,而战事连绵,宫中更是没有立妃的意思。
  这次去了一趟奉烈关,居然带回来两位,大管事觉得有意思,很有意思。
  马车午时便停稳了,大管事忙招呼着人过来侍奉,却不等人掀车帘,里头便撩了起来。随后一个只在中衣外面随便披了厚毡袍的身影下了车,乌发长及腰,却只用一根红绳将鬓发往后编了,露出的脸像是画中浓墨重彩的人物,带着几分潇洒肆意。
  她单手抱着什么东西,另一只手却伸到马车里:“外面山路有些滑,下来小心点。”
  随即里面轻言细语应声,一个将乌发梳成云鬓的女人牵着孩子下来,面容一直带着柔柔的笑,朝先前的人道:“这会儿你又精神了,今晚上可要早睡,马车颠簸,就算靠在我膝上,也是睡不好的。”
  先前那人无所谓道:“几日不眠的事我都做过,单单一晚不睡无妨的。”
  云鬓女人叹了口气,弯腰替小孩子整理了下衣服:“少时糟蹋身体,老来有你罪受的!”
  大管事萧瑟站在文火山庄前,感觉一道雷把自己劈了个透心凉。
  等等……这两个女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孩子谁的?什么叫做一晚不睡?还少时糟蹋身体?
  卧槽,君上他……他带回来的,究竟是俩什么玩意儿啊!
  在大管事饱含复杂的眼光中,解般与聂小塘入住了文火山庄。
  毕竟有些鸠占鹊巢的感觉,主屋被自然而然空了出来,聂小塘带着孩子,自然住了除去主屋最大的院子,而解般便选了个临着大院子的屋子住下。
  大管事的脸色更是晦暗不明——庄子里屋子分配明确,那云鬓女人直接住了正室的院子,而另一位……她住书房是个什么意思?
  君上的品位……略奇怪啊。
  搬运物件,熟悉院落,耗费了半天时间。晚间聂小塘习惯性去掌勺,然而一批侍女却已经将饭菜端在桌上,聂小塘还颇为不习惯,抱着儿子对解般说:“我是穷人过不来富贵日子,这样我反而心慌得很。”
  解般靠躺在榻边,手握一卷兵书,长发垂落,闻言眼皮都不抬:“那是因为你肚子饿,吃完就不慌了。”她说完后抬头,向马崽子招了下手,“猎都,过来。”
  揉了揉猎都的鬃毛,解般从榻上支起身子来:“开饭吧,唉对了,你的那个崽子呢?刚刚还在你怀里,这回儿又跑到哪里去了?”
  聂小塘拿起了筷子:“我让他去拿给小猎都的奶米糊。”
  解般愣了一下:“你让他拿?他别给我吃光了!”
  穆戍王宫,方桦殿。
  “皇儿……”
  偌大华贵的方桦殿空荡荡,四周烛火明明灭灭。老态横生的男人披着松松垮垮的明黄色袍子,绣着晦暗的龙纹,他身旁后面一点是一位体态妖娆的年轻女人,神色紧张,双手不由自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手指微颤。
  而方桦殿最前方的主座旁,背对他们的是披着墨色鹤氅的沉默身影,头发并未束起,轻松系着一根发带,流水般垂在厚重的鹤氅上,里面仅穿了中衣,皑雪的颜色不染尘埃。
  “皇儿你听我说……”枯瘦的男人似乎是承受不住这份沉凝的威压,声音逐渐低弱了下来,仅在唇边嗫嚅。
  姣太妃是几个月前才被晋封为太妃的,六年前的夺嫡之乱她也有耳闻,毕竟那是王都久久不散的血腥阴云,而从这**狼中唯一脱颖而出的,便是她面前的穆戍国君。
  史料记载夺嫡之乱后,穆戍八位皇子陨落大半,老国主心伤过度,传位给二皇子虞授衣,自己退居太上国君,在王宫中额外辟出居所,太后与太妃尽数迁入此地。
  但事实上,姣太妃只有真正面对穆戍国主时才发现,太上国君并不是伤心过度才退位——他是畏惧,他一直低声下气地说话,以一个卑微的身份,而不是一个父亲。
  姣太妃更加瑟缩,护住了自己的小腹——她在国主远赴奉烈关时怀孕了,原本被诊出喜脉后,她喜出望外,觉得也许可以被太上国君更看重,但是太上国君却全然是惊愕,随后震怒,甚至听闻国主归来,下一刻就带着她过来请罪。
  虽说姣太妃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请罪,但她很清楚,能面不改色杀了自己兄弟的穆戍国主,面对她这个庶母肚子里的小弟,不太可能会手下留情。
  方桦殿寂静了很长时间,忽然上座的穆戍国主慢慢转过身,眉目在烛火中一如既往淡漠,眼眸低垂,睫毛投射下浅浅的阴影。
  “父皇,六年前,大哥死的时候,您曾经指着我,说恨不得我一开始就死在娘胎里。”虞授衣轻声说,“可我的九弟或是九妹现在还在太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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