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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剑奇侠传三官方小说
缥缈的天外,有一棵神奇的树。它生长在比银河畔的穹苍更高渺的天上,它以琼雪为土壤,以云雨为灌饮。作为一棵神幻的灵木,它无时无刻不在汲取吐纳着天地间磅礴的灵气和日月的精华,它本身就是整个天地寰宇间最重要的灵力之源。这棵神界之树,高居于六界的顶端。它充盈着雄浑无匹的灵力,日日夜夜向天地六界散发着强横却清柔的灵力之光。日月因它而明耀,江河因它而奔腾,高山因它而巍峨,大海因它而咆哮,神、魔、仙、妖、人、鬼六界,因它而千姿百态、生生不息。
六界曾为一体,却因为一些瑰丽而悲壮的往事,导致六界中灵力最强大的神界远离其他五界,高居于各界之上。只是即便如此高傲而尊贵的神界,要保持千万年的永恒存在,除了求庇于天帝伏羲的智慧光芒,还得溯源于这棵根植在缥缈云中的神树。神界神族,正因为他们是离神树最近的存在,才能让他们傲视五界。
作为天地六界中最重要的一棵树木,神树自然受到最重要的守护。当然,既是天地灵力之源,神树虽然看似无悲无喜,但冥冥中自有一股超乎常理的奇妙灵觉。一般来说,就算天帝亲临,若被神树察觉出恶意,则即使以天帝之能也不能靠近神树分毫。深谙此理的神族,便对神树采取了外紧内松的保护;越靠近神树的地方,守卫越为稀疏,以至于日常负责守护神树的那位神女,只有孤身一人,日复一日地巡视在广袤无垠的神树之圃。
这位身担重责的神女,名叫“”。
“先天先地,万神之府!”
即使巡视了上万年,当夕瑶仰视这棵巨大无比的神树时,仍觉得目眩神摇,心中反复回荡着神族同胞们对这棵神界守护之树的赞语。
“真美啊!”
此时,夕瑶飘身站立在神树之下,仰视着头顶那无尽的星辰在神树的枝叶间闪耀,宛若人间夏夜树丛间明灭的萤火。这让夕瑶觉得,此情此景,如梦如幻,自己正看到六界间最美的图画。只不过,夕瑶惊讶于神树的梦幻之美,却并不知道,在几乎所有神界男子的心目中,她的美更胜于这清冷高绝的守护之树千倍百倍!
号称“神界明珠”的夕瑶之颜,俏曼而明丽,超凡而脱俗。云隐青丝,月淡修眉,明眸宛若流波的水月,就那般窈窕婀娜地立于神树之下,一阵风来,飘飘飖飖,恍若转瞬便要飞去,实在动人心目。和她心目中最美的神树相比,夕瑶并不知道她自身便如那烟笼云绕的神幻灵株,让人看到她,就好像看到淡雾笼了花萼,轻烟罩了月华。
只是如此完美的梦幻神女,柔婉的眉间却隐藏着一缕淡淡的忧愁。尤其当她站到神树之下,完成了对神树惯例般的赞美,便悄然凝伫了。那目光悠悠,那神思杳远,好似满腔思绪都飞到那万里之外、千年之前……
其实,先天先地,不免孤冷清寂;万神之府,常常如梦如雾。每当触及心田中那块柔软的地方,无论自己平素如何深藏,却也禁不住心动神摇,满怀愁绪。一念动摇,万绪纷起。
纵然心中好像有一万个声音在同时呐喊,“别看!别看”,可清丽的女子仍忍不住低俯了螓首,将忧郁的目光朝那一方投注——神目凝注,那是一个或许卑微,或许喧乱,或许纷繁,却始终让人牵挂的热闹地方。
“唉……”
夕瑶悠悠的情思,随着这一声情不自禁的叹息,如一缕雨后的烟云,萦绕在了神树的叶间枝头,久久不能消弭。“仙路迢遥,烟水千叠;神梦惊破,情缘万结。”无论夕瑶如何情思万千,头顶这棵亘古存在的神树,却依旧目光冰冷,默默俯视着脚下这个小小的生灵,无悲无喜,无声无息。
这一番情思摇动,久而久之,夕瑶便觉得有些困倦。她像往常一样,提起了裙裾,柔弱的香肩靠在了神树的根上,想小憩一会儿。但是当她娇躯靠上神树的那一瞬,尘封的心弦好像蓦然被谁拨动,一声轻吟震荡了平静的心湖!
神魂受到突如其来的扰动,夕瑶顿时弹身站了起来!
“谁?!”
夕瑶灵力鼓荡,原本曳风的裙裾鼓若风帆!
“唉……”
一声带着亘古回音的叹息,应声在心田中响起。听到这神唱般的叹音,夕瑶变得有些迷茫,转而便闻到一缕动人的清香。
“是神树结果了!”
直到这时,夕瑶才反应过来!她猛然仰首朝神树枝叶间望去,却见一颗昨天还青碧生涩的果实,此时已然转变成一抹诱人的粉红色,在翡翠碧玉般的枝叶间闪耀着无比晶润的光华!
“终于结果了!”
等待了数百年,神树终于再一次结果!
这对神界来说,该是多么大的喜讯?!夕瑶的第一反应,便是飞身而下,去下方神界琼楼玉宇中传告这个喜讯。只是,正当她俯仰凝睇,兴奋地察看那颗难得成熟的神果时,眼角的余光,却从那开合的云团间,瞥见了下界那一方让自己梦萦魂绕的所在。就在这仿若宿命的一瞥间,夕瑶迟疑了……
因为,她在这一个眼眸的投射间,心中忽然想起了一个传说!
可想而知,能被神界委以守护神树之责的神女,其品质性情无可置疑。但眼见神果成熟,夕瑶却忽然陷入了沉寂。思绪纠结辗转,情绪陷入了思念的沼泽,神魂俱如灵圃中的仙草般不能自拔。到最后,终于那一缕的缠绵战胜了千般的理智,夕瑶终于寻到自己的答案。当迷离的眼神终于回归澄净和坚定的那一刻,天地无声,只听得见神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如泣如诉。
“来……”
一声如梦呓般的泠然低语,那高悬百丈的神异果实,倏然降临到夕瑶的手里。那一瞬,铺天盖地的异香如潮水般淹没了神女,那种仿若溺水般的窒息感觉让人觉得忧伤而甜蜜。有着绝世容颜的神女在这一刻冁然欢笑,俏靥如鲜花绽放,还挂着点点的泪珠,就似晶莹的晨露。
微笑着的泪珠,和头顶神树枝叶间的星光上下辉映。是谁的倩影,点亮了漫天的星辰?这一刻自己的心儿啊,已随着神圃的清风吹送万里……
逐回风兮纷舞,与灵雨兮俱零。
辞故枝兮无语,宛长逝兮含情。
天上仙泪盈盈,人间岁月悠悠。
这一天,正是个寻常的春夜。就在长江上游的渝州城里,有个少年在深沉的夜色中高卧酣眠。他睡在渝州城最大的当铺永安当伙计房里,不用说,是个铺子中的学徒伙计。少年约摸十五六岁,模样清秀,性格爽朗,惹人喜爱。特别的是,在他清俊的容貌之下,总让人觉得蕴涵着十分的机灵。纵然在呼呼大睡之中,他的嘴角边除了淌出几滴口水,也不忘流露出几分狡黠的笑意。
“嘿嘿……”他说着梦话,“这……这破铜壶……你就三文钱卖了吧……这不是曾仲游父壶,不是曾……”
口里说着不是,可睡梦中的脸上笑意渐浓。正当他就要在梦中完成一笔奸商生意时,屋外却突然传来“咔嚓”一声清脆响动——这声音,好像是什么人踩断了铺在墙角的干树枝。少年顿时惊醒,一骨碌坐起,揉揉惺忪的睡眼,小心地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有贼?”
少年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看了一遍自己摆在屋角墙边的那些古董,有点儿紧张:“难道真有识货的小偷,要来偷我的宝贝?”
不过,紧张兮兮了半天,屋外却再也听不见动静。少年竟有些怅然:“唉!这年头,连识货的小偷也不多!”
少年正在怅然若失,却听屋门板“咣当”一声巨响,然后一阵脚步声凌乱,竟有人破门而入!真来了贼,少年却不干了,大喝一声:“呔!好个小贼,竟敢偷到景天小爷房里来!”
“咦?!——臭小子,敢骂本小姐是贼!”这声音清脆悦耳,带一丝娇气,竟是个少女的声音。
“原来还是女贼!”景天更加气愤。
“哇!你还敢叫我‘女贼’,看掌!”
“哎呀!”
没想到这小女贼说打就打,景天猝不及防,手臂上挨了一掌。
“你干吗打人?”景天悲愤地叫道,“什么世道!连小偷也敢这么猖狂?好,好,等我点上灯,要看看你这不讲理的女贼长什么凶样!”
景天忙跑到木桌旁,打燃火折点着油灯。
“咦?怎么是个……这么好看的女贼?”借着油灯的光亮,看清“女贼”的模样后,一时间竟愣住了。
原来这个不速之客,只有十四五岁年纪,风姿妍丽,纤腰婷秀,眉目如画,此时薄怒微嗔,更显婉媚动人。
“她……她……只有画轴里的仙女能比得上吧……”景天忽然发现自己心跳得有些急,脸也变得有些发烫。
“你这小伙计,胡说八道的,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美貌少女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我哪知道!”这时景天也回过神来。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阵阵痛楚,他悻悻说道:“这位女贼小妹,就算你人长得好看,也不能随便打人啊!”
“扑哧!什么女贼小妹……”少女皱了皱可爱的粉洁鼻头,正色说道,“小伙计,你听好了,本小姐姓唐名雪见,乃是唐家堡的大小姐哦——”
“啊……”景天忽然呆若木鸡。
“你这下该想起来,这永安当还是我唐家的产业呢!”
“呵,误会,误会!”
景天反应过来,忙满脸赔笑。毕竟,他只是唐家堡名下产业的一个小伙计,还靠着别人吃饭呢。
“不知唐大小姐深夜来访,究竟为了何事?”景天的语气变得十分客气。
“我只是来找点儿东西,别人说你们这永安当里有。”
“唐小姐要找什么?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景天拍着胸脯打包票,“不是我吹牛,永安当这地方我最熟。想在永安当找什么,就算蒙上我的眼睛,我用鼻子也能找出来!”
“扑哧!”被少年的话逗乐,忍俊不禁道,“你这么说,倒好像我家帮忙打猎的阿黄。”
“咦?阿黄?他是谁?怎么听起来像个狗名?”
“呃,不是啦……我来是为了这个,”唐雪见从身边掏出一把紫砂茶壶来,递给景天,说道,“你看,这是我爷爷最喜欢的茶壶。可惜盖子被我不小心打坏了,我现在要找一个一模一样的配上。”
“哈,原来是这个事情。”景天兴高采烈道,“这下你算是问对人了!不过,难道你不知道吗?这种紫砂壶每一把款式都不一样,怎么可能找到两个相同的盖子。唉,这可是常识呀,你连这都不懂——哎哟,别踢,别踢,当我啥都没说!”
“哼!”唐雪见收起玉足,余怒未息,哼哼道,“你敢瞧不起我,想找死呀!”
“大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嗯,你也不用着急。我看这盖子的手工也不难,你要是不急的话,我替你把盖子粘好,包你和原来的一样。”
“真的?你居然有这本事?”少女瞪大了眼睛。
“那当然!”看着少女惊诧的表情,景天十分受用,当即忘了少女的刁蛮,得意扬扬地开始吹嘘起自己屋中的古董宝贝来,“你看,我这房间里的古董,哪一样不是我粘起来的?要知道这些陶器瓦罐出土后,能落到我手里的,哪一件是完整的?还不都得靠我粘……”
“是吗?”听着少年的吹嘘,唐雪见打量着屋里四处摆放的破坛烂罐,仔细地看了半晌,却也瞧不出什么好来。
“好吧,”唐雪见道,“虽然这些瓦罐看起来破烂,但还算完整,我就相信你能把茶壶盖粘起来。”
“嗯——”
正说话间,两人脚下的砖地猛地一阵剧烈震动!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地动屋摇,屋里的瓶瓶罐罐丁零咣当乱响,到处乱滚!
“我的宝贝!”剧烈的地震中,夹杂着景天心痛的惊呼。
巴蜀之地多地震,今夜这地震持续了好大一会儿。这地先是剧烈地上下抖动,转而便左右摇晃。
“好怕人的地震,幸好我跌倒时地上有张软垫……”正庆幸时,跌倒的少年忽然一惊,“咦?我屋里地上为什么会有张软垫?”
惊疑之时,稍一摸索,景天便全明白了:自己此时竟扑在唐大小姐身上!
“啊——”唐雪见一声尖叫,原来这时候她也反应过来!
“不要嚷!不要嚷!”见雪见惊叫,景天大急,见自己喝止不住,便干脆拿手捂住少女的樱口,“别嚷了!你想让别人听到叫声赶来误会我们吗?”
此言一出,本来把全身的劲儿都用在嘴上的唐大小姐,立即噤口不言。见安抚了少女,景天赶紧一骨碌爬起,跳到一旁。等他离开,刁蛮的大小姐也赶紧站起身来,往门边退了几步,又羞又恼,倚门拈带不语。
“我说……这是啥?”景天忽然开口。
“干吗?!你不要碰我!”少年只不过稍微出了点儿声,唐雪见就像受惊的小猫一样往旁边惊呼跳开。
“我是说,你帮我看看,这东西是你的吗?怎么扎在我手臂上,流出来的血是黑的,伤口也麻麻的……”
“啊!”唐雪见闻言,朝景天胳膊上一望,立即惊呼叫道,“这是我唐家独门暗器毒蒺藜,怎么到了你手里?”
“哎呀!毒蒺藜!”景天一听名字,便唬得面色如土,叫起屈来,“我只不过无心跌倒压在你身上,你就要杀我灭口啊?哇咧,痛啊!”
“住口!”见他胡言乱语,唐雪见气不打一处来,叱道,“谁要杀你?还不是刚才你撞倒了我,才扎上我随身携带的毒蒺藜。”
“哦,这样啊……那还有救吗?我不会死吧?天哪,我不要死啊,我还没娶媳妇呢!你……你要给我偿命!”景天脸色苍白,如丧考妣。
“真是笨蛋……别叫了,你不会死的!我有解药!”唐雪见也算是在唐家堡横着走的刁蛮大小姐,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这世上也有能让她恨得牙根直痒痒,却又无处下口报仇的可恶家伙。
“不会死啊……那就好,那就好!”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少年,立即变得生龙活虎,跟少女殷勤赔笑道,“我就说嘛!小子贱命一条,哪放在唐大小姐眼里!既然这样,还请大小姐大发慈悲,给我来两三斤解药,立即敷上止血。”
“哪用那么多!你以为是打糨子糊墙啊。真是个笨蛋!”唐雪见看着这个嬉皮笑脸的懒少年,实在哭笑不得。停了一会儿,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明眸一转,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叫景天吧?要解药也不难,不过你今晚要少睡点儿觉了,赶紧把我爷爷的茶壶盖粘好,天一亮就拿到城西南的青竹林,我跟你交换解药。有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
“大小姐可千万别睡过头啊,小的怕万一解药用晚了,胳膊留下终身残疾,娶不到媳妇,那可凄惨啦!”
“笨蛋!”唐雪见转身一推房门,便走了。景天心系臂伤,追到门边还想再叮嘱几句,却看见那个娉婷的身影轻盈地闪动几下,便彻底融入茫茫的夜色里……
“怎么粘好呢?”少年开始专心致志地观察起那个壶盖。此后这个永安当小小的伙计房,就和渝州其他所有建筑一样,渐渐融入整个巴山蜀水凄迷的夜色里……
星沉月落夜闻香,
素手出锋芒。
前缘再续新曲,
闲愁滋味,
多感情怀,
无限思量……
翌日清晨,渝州城郊的唐家堡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春晨的薄雾呈现出一种乳白的颜色,如轻纱一般在连绵的楼阁间弥漫缭绕,为风格刚硬的唐家堡增添了几分柔和。
“幸亏还算起得早!得给那个惫懒小子找解药了!”
平时睡惯懒觉的唐大小姐这时也已经起来。出了闺阁,唐雪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长廊、甬道和花园,等来到此行的目标百毒楼附近,她便放轻了手脚,蹑手蹑脚地走进百毒楼。平时大大咧咧的唐大小姐,这时候腰肢柔软得像只野猫,十分灵巧地在药橱中翻寻解药。也许那个叫景天的小子确实走运,唐雪见没用多久,就找到了毒蒺藜的解药。
“哼,臭小子,昨天敢对我无礼,我本应找不到解药才是!”正嘀咕时,唐雪见突然听到百毒楼里间传来一个声音:“冯爷,这五毒珠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炼成的!”
“嗯?”雪见一愣,“这不是堂伯父吗?怎么声音这么急?五毒珠是什么?”雪见一时好奇心大起,忙踮着脚尖,轻轻走到靠门的墙边,悄悄听里面的人说话。
“冯爷,你也知道,那五毒兽百多年来也就捉到一只,真的难得!不是都已经说好了的?怎么罗堂主突然变得这么着急?”
“你有所不知,”此时传入雪见耳中的,却是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我家堂主的神火功,前些日子已炼至九重。而且……而且那已经不是你我所知的内功,而是仙术了。”
说到这里,老者的声音忽然强硬起来:“唐老弟,我老冯是什么人你也知道,从不会胡说八道。我家堂主仙术已有小成,不过就算你不看在他老人家的面上,你也应该知道那个人——那人出神入化,已是神仙一流,我霹雳堂有这人撑腰,你最好给我……”
“不行!”让雪见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位平时挺温和的堂伯父,竟出人意料地坚定。他道:“冯爷,不是小弟不识好歹,实在是五毒兽特别难伺候。别怪我说得难听,五毒兽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养的。别的不说,你们到哪里寻那么多毒物喂它?好,就算你们广派人手能找到,喂养本身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喂五毒兽,还得结合阴阳四时的灵气运行!”
“唐老弟,你小看我们吗?”霹雳堂的老者显然也有些生气,阴恻恻地说道,“莫非我不知道你的鬼主意不成?那个……怎么样了?可别想耍我!”
说到关键处,老者的声音又压低下去。
“他究竟说的是什么?”听了这么一会儿,唐雪见已经不仅是好奇,心里还变得十分难受,总觉得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果然,接下来她堂伯父的回答让她真正大吃一惊:“耍你?我哪里敢!你放心,咱家里那个老家伙,现在只剩下一口气,绝不会碍事!”
“嘿嘿,那就好。”老者笑了笑,放缓了语气,又低声说道,“要是……你就……”
“你说什么?冯爷,咱不用那么小声。”只听雪见堂伯父说道,“你就放心吧,这时候百毒楼绝不会有人的!”
正当他打包票时,心情慌乱的唐雪见挪了挪身子,无巧不巧正碰到了旁边的红木案几——“咯”,声音并不大,不过在这清晨无人之时,却显得动静不小!
“什么人?!”里间两人同时一声怒喝,不过好似忌惮什么,也不敢立即冲出来察看。
“怎么办?”情急之下,雪见也没什么好主意,下意识就往旁边跑。她想在屋里尽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行,都藏不住人!”雪见刁蛮,但不蠢;这百毒楼外间虽然家具众多,但大多是药橱,整整齐齐地紧密排列,实在没什么隐匿空间。她百忙中倒是在一个挂书法条幅的墙壁处找到个空隙,只可惜在布局齐整的百毒楼里,这地方十分显眼,想必会是第一个被找到的地方。
“怎么办?”唐雪见急得快哭出来。这时候里间一阵响动,有人在说“没什么动静,赶紧出去看看”;一听这话,唐雪见吃了一惊,靠在墙上的手臂下意识地一用力,已死命按住了墙上那张书法条幅——“咯吱……”
随着这声不寻常的轻响,唐雪见脚下一个不稳,转眼间已跌进了一片黑暗中!
“怎么回事?”唐雪见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不过等她站起来,在黑暗中摸索摸索,又听到外面那两人的隐约说话声,她便知道,刚才按住的那张条幅,恐怕是一个机关开关,无意中一按下时,墙面便立即翻转。自己正好整个身子都紧靠在墙上,就立即跌进墙后的暗格里。
一直生活在一片光明中的娇滴滴大小姐,突然陷入如此黑暗的事件中,心中顿时充满了恐惧迷茫和前所未有的痛苦。
正自惶恐,唐雪见忽听得外面有对话声:“冯爷,听声音好像是雪见……”
“雪见是谁?”
“唐家堡里的,算是我的侄女吧,从小就很顽皮。”
“不能让她坏事!”
听到这里,雪见一颗心“怦怦怦”剧烈跳动起来——“怎么办怎么办!这下要完啦!我、我会死吗?”
正惊惧不安,唐雪见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推开大门的声音,然后听见那两个人还在对答:“咦,没看到人。”
“应该是跑出去了。也不知道她听到了什么,事关重大,我们快追!”
紧接着一阵紧凑而轻巧的脚步声,渐渐从大门开着的方向消失了……
“真的走了吗?”唐雪见不放心,又趴在墙上仔细聆听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没有声响,这才暂时放下心来。
“吓死我了!”和所有惊魂甫定的女孩儿一样,唐雪见以手抚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只是,等她推了推眼前的暗格想赶紧走出去时,却碰了壁。和外面的墙壁不同,这机关不知道怎么设计的,从里面推却死活也打不开!
“怎么办?……这是什么地方?”唐雪见有些慌张。不过大难当前,俏丽绝伦的少女很快镇定下来。她先闭上了眼睛,让自己的视野变得更加黑暗。过了一会儿她再睁开眼,这时候周围显得没那么黑暗,自己依稀能看见些东西了。直到这时候,唐雪见才弄清楚,原来刚才跌进来的地方并不是一个狭小的暗格,而是一个地道的起点。弄清这一点,她便没那么害怕了,毕竟只要有路走,就一定能出去。
正想着心事,唐雪见却突然发现地道前方的半空中出现了一道黄光!黑暗无边,突然出现这一团黄光,对唐雪见来说就显得格外辉煌和灿烂。苦闷的少女,顿时又惊又喜!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那团黄光竟渐渐朝这边飞来,很快就到了她近前。唐雪见终于看清这团黄光是什么时,不由自主地惊呼起来!
“哇!好可爱啊!”唐雪见看着眼前这个飞舞的小东西,搓着手兴奋道,“这是什么呀?是会飞的胖黄桃吗?”
原来在她眼前,正有一只圆乎乎的小东西悬浮地飞在半空中。它的身子呈一种可爱的乳黄色,身后则是三对翠绿色的翅膀,正在不停地扑扇。第一眼看到它时,唐雪见还以为是水果成精,因为那身子实在太像一只饱满的黄桃子,身后的三对翠绿翅膀则像极了青碧的树叶子。不过,等她看到这只会飞的小精灵还有着明闪闪的大眼睛、身上也有纤细的手脚,她就知道,这应该是只会飞的小灵兽,并不是什么带叶子的胖黄桃。
特别是雪见还发现这小灵兽飞动时,四足中还抱着一颗圆溜溜的东西,几乎和灵兽的小身子一样大,碧绿晶莹,既像墨玉珠,又像是豌豆果。
“好可爱呀!”见此情景,唐雪见顿时爱心大爆发!她才不管这小东西是不是什么妖怪,虽然还身处在危险中,她已用最甜美温柔的声音跟小东西说道:
“你是什么呀?你有名字吗?叫什么啊?”
“咕咕,咕咕咕!”小灵兽发出一串难以理解的咕咕声。
“什么……你叫花楹?”唐雪见猛地一惊,惊觉自己竟能听懂它的话!这种感觉,好像是小灵兽开口咕咕叫后,自己的心灵中便立即映现出它说的是什么!
“好奇怪……我怎么好像能听懂你说什么?”
“唧咕!”飞在空中的小花楹大点其头,鼓动着翅膀,兴奋地绕着雪见飞了一圈,好像在庆祝一般。
“唧唧,咕咕咕咕!”
“你是说,要带我出去?”
“咕咕!”
小花楹转身轻盈地飞动,整个身躯散发出更亮的嫩黄色灵光,照亮了地道的上下左右。见此情景,唐雪见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沿着被花楹照亮的路线前行。没走多久,一人一兽就在一堵墙壁边停住。
“是从这里出去吗?”
“嗯嗯!”点头。
“好的。那你退后,等我来打开它。”唐雪见迈步上前,想察看一下是否有什么机关可以打开好让自己出去。
可是还没等她走到墙壁跟前,飞在半空的小花楹便猛然振翅,整个圆乎乎的身躯突然变得好像山崩飞溅起的石头,砰的一声弹射而出,重重地砸在墙壁上,顿时溅起无数尘灰——等尘埃落定,雪见再看眼前的情景时,顿时目瞪口呆。圆滚滚、肉乎乎的小灵兽,竟然就在这突然的爆发中将这堵坚固的墙壁给撞出了一个大洞来!
“啊!你受伤没有啊?”唐雪见忙仔细察看花楹身上,发现竟然没半点儿伤痕!
“花楹,你真棒,没想到你力气这么大!”唐雪见由衷地称赞。
“咕咕……”花楹在空中微微点了点头,忽然之间,它那双颊上飞起两抹粉柔的晕红——这小家伙,还害羞了!
香肤柔泽,
素质参红。
团辅圆迹,
菡萏芙蓉!
唐雪见在百毒楼中有这么多惊魂时,景天却在渝州城西南的青竹林等得焦躁。这一晚上,景天并没怎么睡得着。壶盖早已粘好,然后便数着雄鸡的啼叫;好不容易等到了窗户发白,景天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胡乱洗漱了一下就急忙往城外跑!
出了城,乘渡船过了那条横亘城西南的大河,到了河对岸不用走多远,便来到那片占地广大的竹林。从渡头到竹林有一条小路,这条小路穿过竹林后便蜿蜒入西边的璧山,消失在连绵的山峦中。
刚到竹林时,景天的心情还不错。青竹夹道,竹影扶疏,偶尔风来,满面清新;立在其中,想一想昨夜那女孩儿的一颦一笑,倒也十分惬意。想起昨晚的对答,有时他都不自觉地笑出来。为什么会这么高兴?景天理直气壮地认为,都因为自己马上就要得到解药救命。不过,愉悦的心情并没能保持太久。站在青竹道上,景天左等右等,也看不见半个人影,甭说唐家堡的小姐,便连过往的樵夫也少。久等不来,景天便有些焦急起来。开始时那点儿耐心,随着南边竹枝间那轮灿烂的日头越升越高,终于消失殆尽。心中那一点儿少年情怀,早已抛到九霄云外,这时景天只觉得手臂上伤口的酸麻越来越明显。
“不行,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景天跟自己说道,“我还是去唐家堡看看吧,说不定那个大小姐贪玩惯了,把约好的事情忘了。”
有了这念头,景天又等了一会儿,实在没见人来,眼看就是中午了,便下定决心顺着竹荫小道往西走。他听人说过,翻过西边的璧山,就能看到唐家堡。
渝州城西南的璧山,虽然不算太高,但山势并不和缓。当景天走完了青苍翠碧的竹林,踏上璧山的山间小路时,也不敢一心二用、东张西望。作为渝州人,景天经常听说有人在璧山中行走时,一个不小心滚落到山路旁边的山涧里,之后费力爬上来不说,治疗满身伤痕,便是一笔大开支。而除了山路险要,最近还听说野树林中常有妖怪出没;让人觉得好笑的是,那些妖怪据说还都是家什成精,什么灯笼啊,条凳啊,扫帚之类的,连米袋子都有——想着这些传闻,景天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哈!要是我遇见这些妖怪就好了!我屋子里空空荡荡,是要添些家什用具了!”
不过可惜,这一路翻山越岭,除了跟头摔了好几个,妖怪一个也没遇着!
等翻过了璧山,景天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见它已然偏西了。
“这么晚了啊!希望能赶得及!”见天色不早,景天不敢停留,赶紧朝西北边那处红墙绿瓦的唐家堡赶去。
说起景天马上就要拜访的唐家堡,在渝州称得上家喻户晓。唐家堡乃是蜀中唐门重要的一支,以善于用毒闻名于世。不用说这小小的渝州城,渝州唐家堡在整个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景天到了唐家堡附近没敢贸然走近,而是远远地先打量一下,看到有一个身穿黑色武士衫的唐门汉子正站在门口石狮子旁守卫,他这才走过去,想请这位看门弟子跟里面通传一声。谁能想到,饶是景天已经这么小心,结果刚抬腿朝唐家堡大门的方向走了两步,那守门弟子就大喝一声:“站住!干什么的?!”
“这位大爷,我是来找人的。我……”还没等景天恭敬地说完,那个唐门弟子便横起三角眼怒叫道:“找人?就凭你穿成这样,也配来唐家堡找人?去去去,臭小子,一边儿玩去!”
景天没想到这守门弟子竟然如此无礼,顿时脸上有些变色。
“呼……”想起今天有要事相求,景天深吸了一口气后,还是松开刚才暗自攥紧的拳头。强压住火气,跟这个嚣张的弟子平和说道:“大爷,别急啊,实在是昨日贵堡有一位唐雪见唐小姐,托我修一个茶壶;现在茶壶已修好了,麻烦您能通传一声,就说——”
“住口!”这位唐门弟子着实蛮横,又截住景天的话头,不耐烦地叫道,
“我管你什么茶壶茶碗!想找唐雪见是吗?不妨告诉你这穷小子,唐雪见这小妮子今早窃取了门中机密,已被逐出唐门了!你要找她,莫非你是同谋?!”
“啊……”唐门弟子这番话,对景天来说实在太过突然!“那个刁蛮大小姐,能偷什么机密?”一时间景天思绪翻转,愣在了唐府门前。
“发什么呆?还不快滚!”那唐门弟子又是一声怒吼,恐吓道,“你这穷小子再纠缠不清,小心大爷真把你当同谋抓起来!”
听得唐门弟子这般恐吓侮辱,景天几乎有些忍不住要跟他动手。最后,还是看了看这弟子腰间的佩刀,才默默地走开了。虽然走开,此时的景天,内心已有了完全两样的计较。
景天郁闷地走了回头路,翻过了璧山,再回到上午等待少女的青竹林时,已将近黄昏时分了。他今早黎明时热切盼望升起的日头,这时候已坠到了璧山之后;山那边的夕阳映亮了几缕晚霞,稀稀落落地横亘于苍蓝的天幕。夕霞折射的余晖,淡淡地映到了他身边的青竹林,勉强将弥漫的暮雾照亮。如此的夕林晚景,映在景天的眼帘中,忽然让他感到有些悲凉。
“唉,多看两眼吧。说不定明天毒发身亡,就算这样冷清的景色,也再看不到啦。”这样想着,景天看着这慢慢降临的夜色,觉得格外苍茫。说起来,景天这个身份卑微的孤儿,还算是颇有追求。无论怎么艰难的岁月,他也在心中保持着自己的梦想。他只盼着有一天,也能开个不大不小的当铺,无论赚钱多少,总好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为了这个梦想,他找尽一切机会去看书认字、学习珠算。有时放工,他能在城里私塾的墙角待一天,就为了听私塾先生讲四书五经。
不过,学得越多,也让他变得容易联想。就好像现在,景天仔细看看远处的山丘和近处的竹林,其实也和往常的黄昏时分差不多,但这会儿他看看,怎么看怎么觉得晚景无限凄凉。
当一脸晦气的景天回到了永安当,已经是掌灯时分。
刚想悄无声息地溜回屋子,他却在当铺大厅就被那个尖嘴猴腮的赵管事给截住。“面无四两肉,尖酸刻薄”,这句相面的话儿放在这位赵管事身上,再恰当不过了。被赵管事截住,景天顿时心里叫苦,不过脸上却摆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夸张地叫道:“赵爷!可了不得了,外面在闹妖怪啊!都传开了,您还不知道呢?我……我差一点儿就没命了!”
景天这话也非完全胡说,因为这些天确实传言纷纷,到处都传有妖怪闹事吃人。不过,即使说出差点儿没命的话来,却也丝毫没能博得赵管事的同情。他嘬着牙花子,吊起三角眼斜着看了看景天,阴阳怪气地说道:“差点儿没命吗?那你怎么活着回来了,看来你本事不小嘛,都赶上那些蜀山的仙人道士了。”
“咳咳,那哪能呢?赵爷,您可千万别以为我偷懒,我确实是去外边打听了一圈,真的是到处妖怪横行。您老经验丰富,一定知道这消息对我们永安当有多重要……”
“那倒是。”赵管事被景天不着痕迹地奉承了一句,十分受用,滔滔说道,
“妖怪出没,城里的胆小鬼们一定都商量着逃难。这当口他们肯定急着变卖家当,我们正好敲他们一笔……咦?你说什么哪!”
赵管事突然醒悟过来,拿手里的小秤杆子敲了景天的头一记,没好气地道:“小兔崽子!你胡咧咧个啥?乾坤朗朗哪来什么妖怪?都是那些胆小如鼠的渝州人编出来的,想偷懒不出门做事罢。你还不给我快滚——”说到这儿,赵管事好似忽然想起什么,改口道,“先别滚,你还是把大门门板装上,咱今个儿早点儿打烊!”
“好嘞!”景天转身往大门那儿走,手脚麻利地搬过门板,将铺子当街的大门给关严实。关好门,景天转身回来,也不想跟赵管事多废话,低着头准备去厨房里寻俩馒头,就着凉水吃了充饥。那赵管事却看着他嘿嘿冷笑,嘴角不停扯动,显然还想再挖苦揶揄他几句——毕竟这么多年来,欺负辱骂这个寄人篱下的孤儿,已经成了他赵大管事的一大人生乐趣!
“小子,你——”正当赵管事终于想到新的羞辱创意,开口才说了一句,就听得门那边咔嚓一声巨响!
“啊呀!有妖怪!”赵管事正要往桌下躲,却听得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凛冽话语在大门那边蓦然响起。
“当剑。”
赵管事和景天吓了一大跳,同时回头看,却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袍怪客正走进屋来,手中拿着一把怪模怪样的紫刃阔剑。当然对于赵管事来说,这些都不是重点。他眼睛在这怪客身上溜了一圈,便定格在这人身背后地上的几扇破裂门板上。
“什么贱啊贵的!没看关门了嘛!这门你怎么赔?”虽然这不速之客满身煞气,但赵管事可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当即他把挖苦揶揄景天练就的本事,用在了眼前这人身上。
“……”那黑袍男子也不说话,直把手中小半扇门板一样的阔剑往地上一顿,霎时火星儿四溅!赵管事被吓了一跳,拿眼一瞧,却见那剑拄之处的坚硬石砖上,已是裂纹无数!
“哎哟大爷!您可别着急啊,小人这就跟您当!”
到这时赵管事终于意识到自己今晚碰到个大麻烦,顿时那张本就狭小的瘦脸上皱纹挤成一团,满脸谄笑,急声召唤景天,“阿天!快,快!给这位大爷写当票……阿天?!”
赵管事叫了几声见没人搭茬,回头一看,鼻子都差点儿气歪:平时机灵无比、捣蛋在行的小后生,这紧要关头却像只呆头鹅一样,只管怔怔地看着这位客人!
“阿天!阿天!你出什么神?”
看似狡黠多智的赵管事并不知道,此时这位呆若木鸡的少年,却与他不同。
景天此刻在这位怪客身上,嗅到无比凛冽奇特的气息!
破门而入的怪人,面容英俊不凡,尤其是身材显得十分高大。只不过,和一般个子高的人不同,这人站在面前,就像一座高山;那气势巍峨、雄峻、凛然,给人以泰山压顶般的压迫感。他身上裹着的那团黑色袍服,无风自动,让他大部分身躯都隐藏在身后门外凄迷的夜色中。这身黑袍,穿在这个男子身上,就好像一团黑暗的乌云,遮住绝大部分山体,使它显得不那么盛气凛然;或者又像是一只漆黑的剑鞘,盛住了一口绝世的利剑,使它显得不那么锋芒毕露。
如果说这一切都让景天感到这人高峻沉稳、深不可测,再看他满头飞扬的暗棕色发丝和雪白额间一朵鲜红跳跃的烈焰火纹,却又让景天觉得,自己在无边无垠的深沉与苍茫中,还嗅到了一丝性烈如火、犹如雄狮般暴躁的阳刚气息。
“怎么会这样……世间有这样的怪人吗?”明明只是一个英风爽朗、沉默寡言的青年男子,怎么自己会从他身上看出这些犹如冰与火不相容的奇异感觉呢?一时间少年陷入了罕见的迷思之中……
景天陷入呆滞,那男子看到他这样子,却冷哼一声,眉毛微微一扬,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
“臭小子!发什么呆!”
“哎,来啦来啦!”
被赵管事在脑袋上一敲,景天终于反应过来,赶紧麻利地从旁边柜台上拿来当票簿子,朝男子问道:“您老这把剑当多少两银子?”
景天问时,他和赵管事这一老一少都在心里嘀咕:“罢了,今日定被这莽汉给敲诈了!”
暗觉晦气,却听那人淡淡说道:“一文。”
“什么,一文?!”景天惊讶,赵管事反应却快,连连催促:“一文就一文,阿天你赶紧写好当票给这位客官!”
“好吧。”
景天拈笔在当票上写上:“今有陌路客官,当破烂铁剑一口,当银一文。”
写好后,景天恭敬地将当票交给那男子。那男子接过当票,看也不看,往怀里一塞,将手中阔剑掉过头来朝前一递。景天赶紧上前握住剑把,要将宝剑取下。只是用了用力,景天却发现拉不动,抬头一看,见那男子两指夹着剑刃,一双虎目烁烁生光,竟正朝自己注目沉思。
“客官?”
听得景天呼叫,那男子如梦初醒,双指一松,放开剑器。
景天拿到了紫刃阔剑,正想赶紧转身放去库房,却听惜字如金的怪客忽然说了句“很长”的话:“你……竟然沦落至此。”
“什么?”
景天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疑惑说道:“沦落?客官,你认错人了吧?”
不知为何,现在紫剑在手,景天一阵轻松,浑没刚才大气都不敢出的感觉,连说话也顺溜了许多。他从容说道:“客官,您如果没什么事,我就要去把贵剑收在库房里了。”
本来冷若冰霜的怪客,看着转身就走的景天,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里,突然有了些复杂难明的情绪。看着少年提着紫剑就快走出厅堂的后门,猛然间他那双犹如幽暗深渊的双瞳中,爆燃起一点星火!就在这一瞬间,本来迈步就要跨过门槛的少年,眼前一阵光影缭乱,转瞬竟然已置身于一个奇幻之所!原来四处空阔,方才还在厅堂,此刻已悬在半空。无边的云气在脚下涌动,四周的苍穹空空荡荡。浩阔无垠的空间里,飘浮着无数的奇山。山间挂着洁白如练的瀑布,它们飞流直下,奔腾不停,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向何处去,在茫茫中寂寞地飞坠,周而复始,永不停歇。除去缥缈的仙山,巨大的空间里还零星浮荡着巍峨的神人石雕像。那峨冠博带,那宝相庄严,虽然只是冰冷的石头雕成,却个个栩栩如生。寂寥的时空里,轻响着无尽的风声。一个个神秘的声音夹杂在风声中,从耳边呼啸而过,似风语,又似神谕。
正当突然坠入梦幻的景天看着一尊英武的神像出神,却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原本威严圣洁的神人面部竟突然从中裂开。看那整齐的切口,就好像被一道无形的锐利剑风扫中,石像中裂,坠落虚空。
“怎么回事?”
景天愕然,却感到风息突然变得狂暴,清明寥廓的苍穹瞬间紊乱。飓风涤荡,无影无形的锐利剑气应声闪现,先是一座座神像被劈成两半,从天空坠落,紧接着挂着灵瀑的仙山一个个炸开,好像被无形的天帝之手依次捏碎爆裂!天穹充满煞气,好似冥冥中的天帝又打翻了砚台,顿时质白如棉的云朵漆黑暗淡,在诡秘天地中奔腾汹涌,像极了风暴降临的大海。一切都陷入了悖乱和疯狂,景天觉得这块奇怪的天地就要崩塌!
景天正这么想着,猛然间从远处诡谲云波中听到一声猛兽般的怒吼,紧接着一道炫丽的红色奇光从云团深处闪现,很快如一道火焰流星破空而来,那急速前行的锋头所指,赫然就是自己!
“妈呀!”
十八岁的少年惊恐地大叫,本能便想躲避,谁知就在这时,自己好像突然变成一个沙包,被人狠狠地扔了出去,耳边的空气极速压缩,音波鼓荡的嚣叫声瞬间刺痛了耳膜——此事已然诡谲,但更可怕的是景天发现自己竟然穿云破雾,以极快的速度向对面那个裹挟漫天风雷的飞火流星迎面撞去!
“啊啊啊——”
景天的恐惧在这一刻达到了一个顶点!这还不算完,当他瞬间靠近,看见那颗“飞火流星”的真面目,自己的恐慌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原来那颗烈火猛燃的流星并非真正的流星,而是一位身披紫焰战甲的凶狠男子,看不清面目,正疾速飞行,一路带起漫天风火!最恐怖的是,这无事生非的猛将不仅气势汹汹来势极快,他双手还各持了一把血色的短刃,上面交错着紫色的闪电和鲜红的火焰,显然正是他用来谋财害命的凶器!
“英雄,不要啊!”
景天凄厉的惊呼响起,身披紫焰战甲的凶人也到了他眼前。一刹那,少年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不过,幸好,也许是在梦中的缘故,按道理此刻自己应该被那两把凶残的短刃刺穿,但不知道为什么,景天却觉得是自己的喉咙猛然被什么利爪给紧紧攫住,呼吸困难,就像溺水之人很快就要窒息毙命。
生死攸关之际,景天正要挣扎,却忽然感觉被勒得紧紧的颈项一松,然后眼前光线一暗,再睁眼看时,却发现自己还是在熟悉的当铺大厅后门!虽然场景转换回来,但估计是刚才中了那一场邪的缘故,景天总感觉到自己脖子上那种被扼住的窒息感依然十分清晰。
“嗬嗬嗬……”
景天仿佛还停留在刚才的幻象中,手提着大剑,背倚着门框,发出低沉的喘息。
“莫非是中了唐门致命毒蒺藜,毒性开始发作,眼前出现幻觉?还是这黑袍的怪异男人作怪,对自己下了什么幻术的咒语?”
景天稍作喘息,倚门胡思乱想。
“咦?这臭小子怎么突然累成这样?”
刚才令少年如痴如迷的幻象看起来时间并不短,但在旁观的赵管事眼里,却只见到景天提着剑往后门走,刚抬腿要迈过门槛,便突然停下来倚靠在门框上大喘气。景天惊魂未定,赵管事满腹狐疑,那黑袍怪客的眼神却起了些微妙的变化。
“你……”
看着依旧痴迷的少年,黑袍怪客凌厉的眼神里,已多了几分怜悯和惋惜。想也没想,他手一扬,便有一道看不见的灵光飞向景天。灵光着体的一瞬间,本来还惊魂未定的景天突然神魂一清,只觉得自己已发生些描绘不出来的奇妙变化。他感觉到,身边自己向来无视的空气里,突然出现了无数的精灵,它们在欢快地飞舞。
“水、火、土、风、雷”,几个古篆写成的字符突然间飘荡在自己的脑海里,这一瞬间,感觉非常奇特,好像自己抓住了些什么紧要的东西,却又什么也没弄懂。到了这会儿,黑袍怪客再也没什么举动。在表情奇异的当铺二人注视中,他一转身,走出了破损的大门,很快淹没在无边的夜色里。
“他到底是什么人?走江湖的术士吗?”
想起刚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奇妙变化,景天便猜测这人是不是一个江湖术士。不过也不对呀,既然使出些手段,让自己感觉到好处,接下来就应该发生点儿什么,不是开口要收自己为徒,就是要满口胡诌,跟自己骗些银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景天带着满腹疑问,手提着紫刃阔剑走到了院里。本来这些当物都要放到库房里,不过走过了几重院落,满怀心事的景天心里一动,便一转身,在月色的清辉中将紫色剑器带回到自己卧房里。
“也许,从这把廉价大剑上面能看出些古怪吧?”
旧游无地可招魂,
刹那风雷窥前尘。
豪行宛归一梦里,
剑光犹怒影空存。
回到卧房中,景天将一文钱的紫剑随手搁在屋角,连衣服也没脱便躺倒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在黑暗中仰望着那看不清的天花板,景天用两个字对今天一天的所有事作了总结:“折腾!”
又想了一会儿心事,累了一天的少年便忍不住沉沉地睡去……
可能真应了那句话,“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这一晚,到了后半夜,少年那把随手搁在墙角的紫刃阔剑,却起了些奇特的变化。当月影西斜,冷月的清光照到了剑器,那剑器好似忽然通灵,竟然在月影中缓缓直立、浮起!发生奇异变化的阔剑,在光暗交错的卧室半空中轻盈地旋转一周,然后便悬在了景天的上方,剑身对着他的脸微微倾斜。此情此景,若这不是一把剑器,而是一个人,则这模样很像一位含情脉脉的少女,在对心仪的少年郎深情地凝望。
又过了一会儿,也许是“看”够了,这奇怪的阔剑又离开了景天的床,转而在屋中飘来荡去,忽忽悠悠地,好像它真有了灵觉,如初来的客人一样好奇地打量少年的卧房。
“唉……尿急!”
正在这时,床上的景天迷迷糊糊咕哝一声,便下了床,要去外面小解。见他起身,这把怪剑好像吃了一惊,赶忙飘飞到柜子的后面躲藏;躲藏之时,还不忘伸出个剑柄,似乎它此刻既害怕,又好奇。
对于诡异的这一切,半梦半醒中的少年可没丝毫察觉。和往常一样,他轻车熟路地走向房间外边。这时那怪剑好像也忍不住,从柜子后面探出来,跟着他也飘飞到院子里。
“呼……”
月夜清辉中,店铺的小伙计毫无顾忌地对着墙根撒尿,却不知自己的背后正有把怪剑幽幽地发出紫光,还歪着剑柄,轻轻地飘浮在他身后,半好奇、半害羞地看着他。
“舒坦!”
当景天舒舒服服地撒完一泡尿,转过头来时,这剑器并没有躲避,而是直愣愣地悬在半空中,在清冷的月华中散发着微紫的毫光。
这时景天已然看到半悬空中的紫剑,稍微一愣,便拿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不小心用力过猛,顿时一声惨叫,也确认了自己不是在做梦!
“鬼……鬼……有鬼啊!!!”
霎时间景天所有的睡意都被吓得无影无踪。他语无伦次地惊叫,顾不得衣冠不整,跳起来就往最近的当铺后门跑!
见他逃跑,那怪剑显然愣了一下,然后剑身点了一点,也没什么迟疑,无翼而飞,很快就追上了狂奔的少年。此后无论景天怎么拐弯抹角地跑,都甩不脱这把怪剑!
“天灵灵、地灵灵!”
奔逃之时,景天把自己能想到的满天神佛都求了一遍:“菩萨保佑!三清老祖保佑!玉皇大帝保佑!……若能成功,弟子必奉足秤猪头一个还愿!”
可是无论怎么赌咒发誓,景天回头一看,那剑妖就像牛皮糖一样粘在自己身后,正是不离不弃!
这一下可把少年吓得不轻!他穿街过巷,夺路而逃,时而变线,时而加速,当逃到城南边时,鬼使神差一般他按昨天早上的路线,一路跑到了与雪见相约的璧山竹林边。
“哎呀!”
正慌不择路时,景天猛然和对面正跑来的一人迎头撞上!由于他更慌张,奔逃速度更快,两下一撞之时,却是他把来人给撞翻扑倒在地上!
被撞得七荤八素中,少年还不忘想:“怎么又是软绵绵的?”
正在发愣,却听到身下有人娇声叫骂:“什么人!找死啊!——啊?!怎么又是你!”
景天闻言,低头定睛一看,却见刚才被自己扑倒在地的,正是昨天已被扑倒一回的少女唐雪见!
“哎呀,对不起!”
见自己这两天两次撞倒同一位少女,景天也觉得惊奇。他赶紧忙不迭地道歉,弹身起来后,伸出友情之手,想将唐大小姐拉起来。
对于他这彬彬有礼的表示,那唐大小姐可不买账。她啪嗒一下打掉了少年的援助之手,自己矫健地弹身而起,堪堪站立之时柔软的腰肢一摆,很快站稳了娇躯。站稳之后,唐雪见也好像不太敢相信一样,一双秋水般的明眸瞪得老大,借着月光再次确认了一下肇事之人。
“哇!真是你!真是个登徒子!”
唐大小姐一边毫不留情地对少年作出恶评,一边怒气勃发地对着他抬脚便踢!这一下景天猝不及防,被自幼习武的少女弹腿一踢,顿时倒在地上!
“呜……”
近距离的争端发生时如电光石火,不仅应声倒地的少年没发现,怒气勃发的唐雪见也没看见,就在少年一个不留神被踢倒在地时,那把紫色的怪剑也立即卧倒在少年身后,轻薄的剑刃轻轻颤动,似悲吟,又似在呼唤少年起来。
“喂!怎么是你?你撞我有什么意图?”
唐大小姐气势汹汹,倒好像理屈的是景天。
“咳咳!”
本来还想躺在地上喊两声痛,让这少女心里过意不去,谁知她却毫不在意,景天只好站起身来,好声好气说道:“大小姐,你忘了吗?我中了你的毒蒺藜,约好今天早上拿粘好的壶盖跟你交换解药的。”
“哎呀!是啊!”
唐雪见掩口惊呼,脸上微微红了一红。说真的,她这一日经历平地风波,以至跑出家门,还真没怎么想起来这少年的事情。
“喏,给你解药。”
唐雪见掏出一粒带着苦香的褐色丹丸,递给景天。
“太好了!这下可有救了!”
景天接过丹药,如获至宝,也不想着去寻点儿水送下,径直便往嘴里一扔,吞了下去。毒蒺藜的解药丹丸并不小,景天急吞之时,差点儿噎住。
服过解药,景天顿觉神清气爽,臂上酸麻全消。他从怀里掏出那个粘好壶盖的茶壶,想递给唐雪见。可是出乎他的意料,那少女见了修复好的茶壶,并没有想象中的欢呼雀跃。
“茶壶……爷爷……景天,你先替我收好吧。”
睹物思人,唐雪见有些落寞。
“好嘞!不过什么替不替的,就送给我吧!”
“想得美!”刚刚兴起些悠悠怀思的少女,心绪完全被这惫懒的少年破坏。
她叉腰大叫道,“这是爷爷最喜欢的茶壶,你好好替我收着。要是坏了一分一毫,你给我赔十个!”
“呃……”
景天重新将茶壶放回怀里时,轻拿轻放,好像在收一个烫手山芋。
放好茶壶盖,景天稍显从容。这时借着竹林小道上影影绰绰的月光,他看见了在少女身后振翅飞舞的小花楹。
“哇!你……你身后是什么?”
说话时景天挤眉弄眼,极力想让唐雪见理解自己话语中隐含的意思,那就是提醒她身后有妖怪。
“嘻嘻!你也觉得它可爱呀!”
没想到这位大小姐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她赶忙叫身后的小花楹飞到景天面前,给这位“惊喜”的大哥哥看看。见这小怪物确实是唐雪见带在身边的,景天也就没那么紧张了。当花楹飞到眼前,被斑驳的月光一照,景天看了看,顿时有了自己的判断。
“这……这是只会飞的小猪头?”
景天心说,刚跟众神佛许过愿,他们就弄只会飞的小妖怪来提醒自己,真是太心急了。
“什么猪头!你是什么眼神!它叫花楹,明明是只会飞的小桃……呃不对,是传说中的五毒灵兽啦!来,你们认识一下!”
通灵的小花楹听到她这么说,便听话地又飞近了景天一点儿。
“真的不是猪头?”
可能真是竹枝间的点点月光,在花楹的身上勾勒出让人误解的光影轮廓;当它飞近了,景天再看时,还是觉得自己唯一的联想就是个缩小版、带翅膀的小猪头。
当然这时候可要卖唐大小姐的面子,他只把评价放在了心底。见花楹友好地飞近,这样的小妖怪也确实罕见,景天便很自然地伸出手去,在花楹圆溜溜、肉乎乎的小脑袋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咕……”
竹荫月影之中,两位少年男女都没有注意到,就在花楹被少年温热的手掌抚摸到时,那浅黄色的脸颊上,竟飞起了两片害羞的红晕。这时如果被唐雪见看到了,恐怕更要让她觉得,这就是一只小桃儿熟透发红的样子。
“咦?怎么这儿有把剑?”
这时唐雪见发现了景天身后地上的紫剑。她看了少年一眼,有些怀疑地道:
“是不是你偷了别人的剑,一直被追到这里?”
“怎么会!”
见唐雪见怀疑自己,景天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去把紫刃阔剑捡起,望空挥了两挥,气定神闲地说道:“这当然是我的剑!我景天大侠行走江湖,怎么会连把剑都没有。你不知道吧,我这把剑世间罕有,很贵哦!”
“呀,你也要行走江湖?”
“呃……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在行走江湖。”
“那太好了!”唐雪见欢呼雀跃,“本大小姐正好今天决定正式行走江湖,万事俱备,只缺跟班,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这……”景天踌躇道,“我当铺里还有活儿呢。”
“哼,你笨啊,那永安当本来就是我们家的产业,你帮他们做事和帮我做事还不是一样?我现在只不过是帮你换个轻松的差事。走吧!”
“倒也是这个理。”景天挠了挠头,依然有些犹豫,“只是,真的会比以前轻松吗……”
“放心,本大小姐会对你好的!”
说完这句怎么听都像敷衍的话,唐雪见便先带着花楹往东边走了。悠长的竹荫道上,回荡着少女脆如黄莺初呖般的话语:“行走江湖第一站,九龙坡!现在天色晚了,我们先去前头的逍遥客栈住一晚。”
“逍遥客栈?那可是渝州最好的客栈啊!”
原来这逍遥客栈正在东边这竹荫道的尽头,所处位置山清水秀,正是渝州最豪华的客栈。这一来,景天再无犹豫,立即仗剑而起,挺身追随,义无反顾。竹风月影里,初涉江湖的二人对话还在继续。
“唐女侠,我听说逍遥客栈确实很不错,就是价钱贵。幸好我只是跟班,自然是大小姐你出钱,哈!”
“哼!算计到本小姐头上来了。好!我住上房,你住马房!”
“喂,这怎么行?你别走这么快,咱们打个商量行不行?马房也省不下几个钱的,不如我也住上房……普通房也可以啊,跟班住马房,小姐也很没面子是不是?”
“少废话!你真啰唆,快走——”
月下行走,一路迤逦。与对话的语气相反,在今夜如水的月华中,两个相伴相依而行的人儿,那少年昂首阔步,英风爽朗;身边的少女却轻盈窈窕,在拂面轻寒的夜色春风中,显得那么柔弱和单薄……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景天和雪见便离开了逍遥客栈,往南边的九龙坡而去。九龙坡在渝州之南,乃是一段极为险峻的山路。和璧山不同,九龙坡上长了很多荆棘。一路走下来,饶是景天小心又小心,那件宝贝衣服也被刮破了好几处。
心疼自己的粗布衣服之余,景天倒蛮佩服那个大小姐;一路上唐雪见和那只叫“花楹”的小妖怪追逐嬉闹,景天怎么看怎么觉得,最后她那身粉红色裙衫会被荆棘刮得褴褛不堪。可是,直到就快下九龙坡时,景天偷眼打量,却见唐雪见衣衫丝毫无损。这时再回想大小姐一路上如蝴蝶穿花的轻盈姿态,景天便感慨,果然武林世家的子弟不一样,连走个山路都有专门的轻功保护衣衫。
“好热!我们休息一下。”
下了九龙坡,地势渐趋平缓,唐雪见停了下来,嚷嚷着喊累。
“景天,你去找些水来!我渴死啦!唔,走了这么远,他们应该追不上了吧……”
“咦?他们?有人在追你吗?他们是谁?”
“当然是江湖宵小啦!这都不懂。”
唐雪见对着景天,扮了个鬼脸,打了个马虎眼。
“江湖宵小?”
景天闻言一愣,提起剑,指着唐雪见身后问道:“你是说他们吗?”
唐雪见也一愣,扭头一看,却见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两个褐衣汉子。这两人一高一矮,面目可憎,手中各执兵刃,正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
“你们是什么人?”
见他们鬼鬼祟祟,唐雪见大喝一声。
“我们是什么人?”两人中矮个子的那位,一晃手中的鬼头刀,怪笑着说道,“我还要问你呢!这荒山野岭的,你们两个身藏兵刃,形迹可疑。说!你们叫什么名字?想在九龙坡干什么?”
“哈!”唐大小姐满不在乎地一笑,不屑地说道,“问我的名字?就凭你们俩小毛贼,还不配知道本女侠的大名!”
“呦嗬!小妞够泼辣的啊!”
见唐雪见耍起小姐脾气,那瘦高个子一脸的淫笑,阴阳怪气叫道,“没想到你这小妞生得如花似玉,嘴却这般刁。好!好!不要说你不识相,哥哥却最喜欢你这种。来!跟哥哥们玩玩!”
“找死!”
这下唐雪见可真生气了。她气得满脸通红,怒斥道:“鼠辈!竟敢跟唐门弟子这般说话,小心割下你们的舌头喂蜈蚣!”
“唐门?你是唐门的?!”
“怎么?怕啦?”
“哈哈!若放在以前,我们霹雳堂还要买你们三分面子。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瘦高个的霹雳堂弟子狂笑道,“小妞,你这算羊入虎口啦!”
他狞笑着,头也不回地招呼矮个同伴:“兄弟,还等什么?上吧,一场大功劳啊……嗯?兄弟?”
喊了两声,见同伴并没应声,瘦高个一回头,正要再喊两声,却听到有人搭腔了:“嘿嘿,兄弟,你是在叫我吗?”
随着这个嬉皮笑脸的声音,瘦高个只觉得腰间一寒,低头一看,却见一把锋利宝剑正抵在了自己腰上——这时日光正明,看这剑刃映着日光,发出奇异的紫光,不用说,一定是涂了唐门特制的毒药啦!
“晦气!”
这时候,这瘦高个才想起来,刚才耳边隐约听到“哎哟”一声,可惜自己只顾看着这容貌罕见的美貌小娘儿们,一时竟走了神,没在意!
“少侠饶命!”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霹雳堂弟子,双腿一软,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见他也被制住,那位先被偷袭的矮个霹雳堂弟子,这时才敢出声,哭天喊地地求道:“少侠!少侠!发发慈悲啊,快些给小的毒剑解药啊!”
原来这厮手臂上刚被景天划开一条狭长的口子,正在汩汩流血。原来,久在市井中打滚的景天临敌经验竟比唐家大小姐丰富一百倍。刚才见事情难以善了,他便趁着这俩霹雳堂弟子只顾色迷迷调戏唐雪见之时,铆足了劲,飞身进击,挥起大剑先把矮个子砍伤,然后反手一剑就横在瘦高个的腰间。刚才这一串动作犹如电光石火,以至当两个霹雳堂弟子反应过来时,已经都着了道儿!
“哈哈,果然是霹雳堂的宵小!”见临时赚来的跟班如此得力,唐雪见又惊又喜,扬眉吐气地叫道,“你们连本小姐的跟班都打不过,还敢耍威风!”
见一个小女子如此趾高气扬,跪在地上的这俩霹雳堂弟子俱各不服。只不过眼光一瞥,见那少年举着他那把寒光闪闪的大剑,正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顿时这两位又变得老实了。
“唐女侠,要怎么处置他们?”
“让我想想……”
唐雪见俯首思忖,觉得要押这两人走,必然是个累赘;如果任他们留在原地,也不是个事儿。正在迟疑间,突然听到咕咚一声,抬头一看,却见刚才还精进勇猛的少年,竟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在地上!
“景天!景天!你怎么了?”
唐雪见见景天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一时惊得手足无措起来。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正当她芳魂无主之时,却听到不远处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老三,你们怎么给俩小娃跪着了?——呀!你们丢不丢人啊,怎么败给两个小娃儿?”
唐雪见扭脸一看,却见一个穿着霹雳堂服色的红脸膛汉子,正提着刀走过来!
“老大,你不知道,他们剑上有毒。”
那矮个子霹雳堂弟子强自辩解。
“是吗!”
听他这么一说,那看样子是三人首领的红脸膛弟子飞身掠近,也不管唐雪见还在旁边,自顾自地察看兄弟伤势。一看之下,他顿时笑了:“老三,你真是个怕死鬼。你看看,手臂上流的这血是不是中毒的模样?”
“是吗!”
矮个子老三低头一看,却见手臂上伤口流出的血鲜红无比,现在已经半为凝结,确实不像是中毒后的模样。
一见自己没有中毒,又来了主心骨,这矮个子豪气顿生,立即跳起来,踢了踢旁边那个犹自跪着的老二,怪叫道:“老二,别丢人了,咱兄弟仨联手,把这小妮子和她的短命相好擒了!”
这一来,情势顿时逆转。刚才二对二,唐家堡一方靠偷袭占了上风;可是现在他们这一方主力突然晕倒,人事不知,对方却又多了一个主力,如此一来结果便没有了任何悬念。唐雪见拼命抵挡了几回合,便被霹雳堂弟子擒住,连同晕倒的景天一道,被一路推推搡搡地带回到霹雳堂的地牢中。
唐大小姐和景天便以一趟地牢之旅结束了第一天的江湖之路。
“惨啊!”
霹雳堂阴暗的地牢内,景天背靠在石壁上,看着脚上的铁链,郁闷地说道:“唉!看来还是当铺那碗饭好吃。这江湖不好混啊!”
“瞧你这点儿出息!”唐雪见没好气地说,“咱们行走江湖之人,这地牢怎么也得坐上十回八回。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去!”唐雪见拍着胸脯保证。
“噢?原来你有办法?是什么?”
“……我还在想。”
这时候,景天忽然看出,对面这位表面满不在乎的少女,眼角微有晶莹的光芒闪动。看出这一点,他心中黯然,便不再抱怨。到这时候,相比强装镇定的大小姐,倒是他这个被保护的小跟班,开始真正思索起逃生的办法来。思考了还没一会儿,景天却突然听到唐雪见一声惊呼。
“什么?!”
“出什么事了?”
“你别做声。我听小花楹说什么。”
唐雪见侧着耳朵,对着那只在眼前盘旋飞舞的小花楹,好像在认真倾听什么。景天看着这煞有介事的一人一兽,心想:“不管怎么说,这会飞的小猪头总算讲义气。外面海阔天空,它却没自己跑掉,还偷偷地跟进这阴森可怕的地牢。
这小妖怪,有点儿意思!”
“花楹,你说的是真的吗?”
这时,唐雪见小声惊呼,好像那会飞的小灵兽跟她说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咕咕!”
飞悬在空中的小花楹,用力地点了点头。
“景天,它说它有本事用你的魔剑劈断锁链。”
唐雪见看了看旁边靠在墙上的那把紫色阔剑,跟景天说道。
“是吗?太好了!——咦,魔剑?它叫魔剑吗?”
“嗯?”唐雪见满脸怀疑,看着景天,“它不叫魔剑吗?”
“哈,哈哈,当然就叫魔剑。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剑的名字呢?”景天打着哈哈,忙转向空中飞舞的小花楹,说道,“小飞猪啊,你说有本事用我的魔剑?”
在空中飞舞的五毒兽一脸不高兴,瞪着眼睛,气鼓鼓地看着少年。
“什么小飞猪!”
唐雪见忙打抱不平,埋怨少年。
“它叫花楹,很厉害的,是五毒灵兽!”
“好,好吧,小花楹,你会用吗?”
“咕咕!”
小灵兽在空中点了点头。在唐雪见和景天满怀期冀的注目中,小花楹微肥的小身躯,绕着那把魔剑灵动地飞了几圈,到第四五圈的样子,便见一道绿色光华飞出,形成一个璀璨的光环圈住了魔剑!紧接着,小花楹在空中振翅疾飞,那魔剑就好像被它用光环带动一样,以飞快的速度在唐雪见脚边一划而过。
“哗啷啷!”
只听得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二人再看时,那条套在唐雪见脚上的铁链已被魔剑给斩成两截!
“嗬!花楹你真有本事!”
“好花楹!”
景天却满头大汗,对小花楹叫道:“慢些慢些,你可看准了用剑!”
一边紧张嘱咐,景天一边将身体站得笔直,双脚张得很开,生怕这小灵兽妖性大发,斩了不该斩的地方。
“咕咕……”
也不知道花楹听明白景天的恳求没有,它在空中几乎没有停顿,疾速飞动着,带动那个光芒闪耀的翠绿光环,拖着魔剑从景天双腿间急闪而过。
“哗啷!”
景天耳鼓一震,背脊一阵生寒,低头再看时,便见自己双脚间的黑色铁链,已从中齐齐断开。
“好剑法!”
景天前倨后恭,对小灵兽赞不绝口。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心的妖怪!”
听了他的话,小花楹脸色微红,好像又害羞了。
“怎么,你见过很多妖怪?”唐雪见有点儿惊奇。
“不瞒你说,”少年一本正经,“妖怪嘛,我就见过这么一个,所以绝对保证它是最好心的!”
“呃……”少女无语,半晌才道,“少说废话,赶紧逃吧!”
接下来他们的运气不错,别看霹雳堂的几个小喽啰气势汹汹地把他们抓进来,谁知道守卫却极其疏松。顺着通道一路逃来,他俩竟没见到什么人。也许那几个霹雳堂的人认为,这两个小娃娃被大拇指粗的铁链锁着,就算插翅也难飞走;谁能想到,竟还有个通人性的小灵物偷偷地溜进来,还操纵那把被当做战利品搁置的紫色大剑救人。
可是,外敌无影无踪,自己却出了问题!这两人带着小花楹刚刚逃到了地牢出口,已经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了,谁知道那个逃跑身姿极为矫健的少年,却突然一声不吭地再次晕倒了!
“你怎么啦?”
唐雪见见状,赶紧蹲下来使劲摇晃景天的身躯,却发现他虽然呼吸均匀,神智已然不清。
“怎么会这样!”
唐雪见焦急之时,那小花楹却飞停在景天的上方,静静出神,仿佛若有所思。“咕咕咕咕!”
可能小花楹发现了点儿什么,忽然对着唐雪见上下乱飞,显得十分焦急。
“唉,我知道了。”
风华绝代的少女,没顾得领会花楹的意思,而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肯定因为他胆小,终于被这件事吓晕。真没用!”
唐雪见看着昏沉沉的景天,心中又气又悔。她气的是,关键时刻这小跟班总是莫名其妙地晕倒;悔的是,毕竟这少年无辜,只是为了自己逃离风波险恶的唐家堡,却把他给卷进来。左思右想,她决定先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将他安顿下,然后自己去四外打探情况。心中想得挺好,可是当她拖起景天的身躯时,却发现这家伙死沉死沉!
“哼!”唐雪见不免义愤填膺,“还好意思说我们家小花楹是猪?我看你才是头大肥猪!”
拖着景天沉重的身躯,唐雪见就这般离开了地牢。在她身后,花楹依旧用自己的方法摄起少年来历不明的剑器,寸步不离。
等逃离了地牢,唐雪见才发现这地牢的出口修在一个不起眼儿的民房屋内。往屋后走了几步,发现有一条小河从屋后潺潺流过;举目看了看,发现不远的河堤旁就有一只竹筏系在柳树根上。唐雪见暗道一声“天无绝人之路”,便走过去,将景天安置在竹筏上,两人一起随着河水漂流而下。大约两个时辰之后,景天幽幽醒转。
“这是在哪里?”
醒过来之后,景天发现自己正在一间杂物房内。
“雪见呢?”
没看见那个活泛娇俏的身影,景天心里一急,想站起来,却又颓然坐下。
“我这是怎么了?”
景天运一运气,却只觉得整个人有些虚脱,就好像小时候断了粮,好几顿没吃上饭一般,身体也像这样空空荡荡。见自己身体这样子,景天有心想多歇歇,可是一想到那个少女娇柔孤独的身影,便实在歇不下来。别看那少女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景天看得出,越是装得这般刚强,背后越是发生了什么让她脆弱难过的事情。
一想到这儿,景天便挣扎着站起来,推开木门,去外面寻找唐雪见去了。走到了街上,景天才发现这是个不大不小的县城。问了问街边的行人,才知道这里已是离渝州有百里多路程的宾化。
“奇怪,她去哪儿了呢?”
宾化并不大,景天找了半天,也没看到那个红衫少女,便有些焦急起来。又是一番找寻,问了许多人后,景天才得知那个少女很可能往南门外的长江渡口去了。打听到这个消息,景天立即马不停蹄地往南门外的大渡口赶去。
“大小姐,你真的在这里!”
当景天看到奔腾的大江旁那抹红色的倩影,又惊又喜。
听到他的声音,那边的大小姐并没有立即转过身来,而是飞快地在眼睛上抹了抹,然后才转过身,跟飞奔过来的少年说道:“你怎么找过来了?不多歇歇。”
“哈!我全好了!”
景天假装没看到少女眼角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在原地伸胳膊踢腿,又假装一不小心,一个跟头跌倒在地上,然后对着她嘿嘿地傻笑两声。
“扑哧!”
见着他这憨样,唐雪见终于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谢谢你……”
唐雪见对着地上的少年低声说了一句话,便飞快地转过身,又对着那茫茫的江水发起呆来。
“谢谢?我是不是听错了?”
景天站起身来,不敢相信那骄慢的唐家堡大小姐刚才竟对自己道了声谢。
“大小姐?”等景天走到唐雪见旁边,看见她的脸色时,便有些担忧,说道,“你不舒服吗?看你的脸色,好像不大好。”
唐雪见闻言,转过脸来,勉强一笑道:“没有……我是想爷爷了……我想回家……”
“那我送你回家,好吗?”对于少女回家的念头,景天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奇。
“不行的!”
刚才还十分忧郁的少女,忽然变得十分激动起来,语气短促地说道:“他们对我不好,只有爷爷疼我,但是爷爷已经病得神志不清了,他们还在算计爷爷,为争掌门打得头破血流。”
“我偷解药,又偷了花楹出来,还听到了他们和霹雳堂勾结的机密,如果让他们知道,一定不会放过我!”
“什么?!”听了唐雪见的话,景天十分震惊,忙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唐雪见便把之前百毒楼中发生的种种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听完后,景天半晌无语,然后很难过地对唐雪见说:“对不起,都是因为要为我找解药,才连累你有家不能回。不过你别担心!”
看着少女柔弱可怜的模样,景天豪气顿生,挥着拳头对着浩浩荡荡的江水朗声说道:“既然是由我引起的,大小姐你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笨蛋……”唐雪见俏脸微红,不屑地说道,“你功夫那么差,有什么本事保护我啊?随便几个唐门三代弟子就能把你收拾了……”
“那怕啥?功夫差可以练啊!我觉得我这几天就强了很多。你难道忘了,我们不久前还不是打败了两个霹雳堂高手吗?”景天越说越起劲,兴奋地对唐雪见说道:“你不觉得我的资质很不错吗?我也就是没有机缘。如果能有什么剑仙收我为徒就好了……对啦!要不我们现在就上蜀山寻仙求道去吧,怎么样?”
景天说得兴起,不停地在原地转着圈、搓着手,好像马上就要抬脚往蜀山去一样。
“我才不去呢!”
少女一句话,就跟她名字一样,给景天当头来了一瓢冰冷的雪水。
“学仙就要做道士,一点儿都不好玩!再说你不要自吹自擂啦,你……你给我做徒弟都不配,别说是剑仙啦。花楹,你说是不是?”
“咕咕!咕咕!”
随着少女的问询,那个一直在一旁闲得没事的小花楹,格外积极地飞过来对着唐雪见使劲地点头。小兽儿这样子,直气得景天使劲向它挤眉弄眼狠狠威胁,可惜都被小花楹无视,没起到任何效果。
“我先练练剑。不上蜀山,我自己修炼成剑仙!”
吹了一句牛,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景天便到一旁拾起那花楹口中的“魔剑”,对着漫天的江风左劈右砍,那招数神出鬼没,似仙人风云无迹,更像樵夫乱斧劈柴。
看着他这样子,唐雪见只觉得好笑。看了一会儿,她见这少年剑法惨不忍睹,便转过头,看看那浩荡东去的大江。在这条横亘神州的大江面前,女孩儿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渺小。在这时,也只有偶尔回头看看那胡劈乱砍的少年,才稍微觉得有些踏实。
江边的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正在神思悠然间,唐雪见和景天同时听到一声怪笑。
“又是你们?”
唐雪见回头一看,只见三个身穿朱色衣服的霹雳堂弟子正围了上来。
“嘿嘿!这下看你们俩小娃往哪儿跑!”
“哼!手下败将。”
见被霹雳堂弟子围住,唐雪见不甘示弱,掏出一对五行钩,各执手中,与景天并立在一起,凝神准备对敌。
“别怕,我看这三个也不是很强。”看出身边的少女有些发抖,景天低声安慰。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我们且全力对敌。要是实在打不赢,就往城里逃,千万别往江边靠近。”
唐雪见咬着嘴唇,答应一声,也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
只是,看着他二人互相鼓励打气,那围上来的三个霹雳堂弟子,眼神却起了奇特的变化。讥笑、蔑视、疯狂,转眼间他们的眼睛就变得血红。
“不好!”
亲眼看到他们的眼睛凭空变得和血一样鲜红,景天便知不妙。也不等他和雪见反应,这三个霹雳堂弟子“嗷”的一声咆哮,那声音,好似野兽发疯一般。非人的嚎啸,震动江潮,霹雳堂弟子的脸迅速扭曲,狰狞若鬼;四肢也瞬间变得长大,撑破了衣服——才这样片刻的工夫,本来和常人无异的霹雳堂弟子,就变成恐怖狰狞的妖魔!
“怎么会这样?”
到底还是女孩子脆弱些,碰到如此意想不到的可怕情形,唐雪见当即一声惊呼,声音发颤。
“磔磔——看你们往哪儿逃!”
不类人声的狞笑声中,这三个霹雳堂弟子变化的妖魔如同荒野的饿狼,挥着大砍刀猛扑上来!
“找死!”
见他们杀来,景天发了狠,猛一挥魔剑,想将霹雳堂三人的砍刀撩开。按理说,这魔剑阔大锋利,在那些砍刀上一扫而过,不说挡回去,至少能将准头打歪。可是让景天大吃一惊的是,这三个妖魔化的霹雳堂弟子双臂握刀之力犹如猛虎,自己全力一击竟丝毫没改变砍刀的路线。“唰!”三把砍刀就这样在自己和雪见的面前一扫而过!两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霹雳堂妖魔一击不中,复又如同饿狼般扑上。在他们变得势大力沉的情况下,景天和唐雪见什么智巧计谋都用不上了,一时间节节败退。小花楹这时候在一旁焦急飞舞,可是也不敢靠近;那三个妖魔将砍刀舞得如同飞转的铁轮,它那娇嫩的身躯稍一碰上,不死即伤!
“当啷!”
没几个回合,唐雪见左手中那把半月形五行钩,就被对方一刀劈飞!这一下只差毫厘,唐雪见这只手差点儿就被削断!
“小心!”
眼见唐雪见被惊得刹那间失神,景天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向后一滚,两人同时跌倒在江滩上。这一来救了一时之急,但生死相搏中两人如此,无疑已似鱼肉放上了砧板!
“磔磔——”
霹雳堂弟子见此情景,仰天狂笑,一齐举刀,准备生擒少女,砍死少年!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甚至对这个跌倒在江滩上的少年来说,都没有时间去怕死、去后悔。
就在这样危急时刻,相邻的大江上,却有一条帆船顺水驶来。高耸的船头上有一男一女并肩而立。那男子青衫一袭,背插宝剑,俊朗不凡;女子却是紫红苗服,玉貌花颜,小鸟依人一样立在男子的身旁。这两位伫立江船之人,从刚才霹雳堂弟子魔化开始,便皱着眉头,远远地看着这边的事态发展。当见到景天二人不敌、霹雳堂妖魔举刀就要行凶,那男子猛然一声怒喝,只是随手一招,便有一团巨大的火球凭空出现!紧接着娇美苗女一声轻叱,十分默契地挥手将烈焰熊熊的火球击飞出去!
烈焰火球如同一颗滑空而过的流星,正击中那三个妖魔化武士。可怜这三个本是寻常武林人士的霹雳堂弟子,飞火袭来之时连哼都没能哼一声,就化成三个火球,熊熊燃烧,转眼烧得灰飞烟灭。
“哎呀……”
就在霹雳堂弟子飘飘洒洒的尸体飞灰中,景天却觉得倦意袭来。隐约中他只来得及看见那艘江船朝这边驶近,便两眼一黑,再次晕了过去。这一回晕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景天才悠悠醒来。刚一睁开眼睛,那位一直守护在旁边的少女便欣喜地叫了起来:“醒了!醒了!”“这……这是在哪里?”景天挣扎了两下,想起来。
“你别动。这是在船上啦!多亏了徐大哥和紫萱姐姐救了我们!”
“多……多谢,多谢两位相救……”这时景天看到了雪见身后站着的一男一女。看样子,他们就是自己昏过去之前,隐约看到的那江船上的二人。
“好啦!没力气就不要多说话。我早就替你谢过啦!”唐雪见展颜欢笑道,
“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徐长卿徐大哥,这位是紫萱姐姐,他们是未婚夫妻呢。你知道吗?徐大哥还是蜀山派弟子、掌门的继承人呢。你不是最崇拜蜀山剑仙吗?”
“啊?!”听了唐雪见的话,景天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着这位英风爽朗的蜀山门徒。不过,徐长卿听了唐雪见的话,却是微微一皱眉,纠正道:“唐姑娘,在下刚才已经说过,现在我已是蜀山弃徒——”
徐长卿刚想解释清楚,却被少女摆手打断。
“哎呀!差不多啦!要我说,你的师父、掌门什么的,太不知变通啦。你看,你和紫萱姐姐多般配呀,真不知道那些老头子怎么想的。他们以后一定会后悔的!到时候,还不是将你重列门墙?”
“呃……唐姑娘,不可这么说几位尊长。”的表情变得有些无奈。
“唐姑娘也是心直口快。”
名叫“”的娇美苗女,显然对唐雪见颇有好感。她抿嘴一笑,瞅了瞅女孩儿两眼,然后转过脸来,对床上的景天说道:“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好多了!”
景天一骨碌爬起来,跳到床下,拍了拍胸脯道:“没事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总是晕倒。咦!我的剑呢?”
“在那里呢。”紫萱一指船舱的角落,说道,“小兄弟,看来你一定很宝贝这把剑,刚才晕倒了,还一直抓着不放手呢。”
“是吗……这把剑是我随身带的,自然不能丢弃。”
景天说这话时,那把靠在船舱壁上的紫刃魔剑,轻轻地发出了两声振鸣。
“这把剑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徐长卿一脸严肃地看着景天。
“我……我……”本来景天也想和之前跟唐雪见说的那样,直截了当说这把剑是自己买的。可是,在徐长卿这位蜀山弟子的注视下,他便不由自主地老老实实说道,“我原来是当铺的伙计,这把剑是当品,出来时便带着防身了。”
“啊?原来你偷当品!”唐雪见听了,十分惊讶,气呼呼道,“哼!当初让你跟我闯江湖,还推三阻四,其实你心里早就千肯万肯了吧?你跑出来,是因为偷了当品,怕被捉,正好也不知道去哪里……啊,你真坏啊,不理你了!”
有着冰雪仙姿的少女,越说越生气,头一扭,不理景天了。
“不……不是啊。”景天大急,“这剑其实真不是我想带出来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剑很邪门,一直跟着我,怎么甩也甩不掉。再说,这剑当在铺子里,只换了一文钱,将来我十倍偿还就是。”
“哦?”徐长卿忽然沉吟一声,问道,“当这把剑的,是什么样的人?”
“那人……身材高大,挺瘦,气势十足,长相有点儿奇怪。我想,可能不是中原人吧。”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景天突然发现,那人给他的印象十分奇怪,乍一想好像形象鲜明,如同一座高山巍峨耸峙;但再仔细一琢磨,想回忆回忆细节,却好像什么也记不得了。
“原来如此。”徐长卿闻言,沉思片刻,并想不起自己曾听说过这一号人物。想了想,他说道,“你这把剑,和寻常宝剑大不一样,剑身如此宽大,用着顺手吗?”
“还好啊。虽然看起来大,但拿着可轻巧了!”
“啊?!”
听闻景天此言,紫萱忍不住啊地惊讶一声。徐长卿和她对望了一眼,徐徐说道:
“此剑果然奇怪。景天,我之前背你上船之时,剑在你手中,则我只感觉到有一个人的重量。可是当你松手之后,我拿起它来就很吃力,几乎无法挥动。”
“呀,果然邪门啊!不过,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宝剑认主?”
景天好不容易有了个趁手的武器,总是往好处想。
“也许是吧。”
徐长卿回头瞥了那把紫刃阔剑一眼,觉得确无邪气,便也就不再多问了。
“对了,”这时景天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便问道,“徐大侠,你知不知道那些霹雳堂的弟子,为什么会突然变成妖魔?还有,近一个多月来,我们渝州一直有传言,说野外妖怪变多啦,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见,但确实有不少人见着,这是怎么回事呀?”
“这……霹雳堂弟子之事,在下委实不知。”徐长卿神色凝重,回答道,
“不过,最近这天下妖魔蠢动,倒是和我蜀山镇妖塔有部分关系。只是此事乃门中机密,我虽已被逐出师门,但还是不方便说的,抱歉!”
“哦,这样啊。”
景天想了想,还想继续问什么,却被唐雪见拦住了。女孩儿半带娇嗔地说道:“哎呀,景天,你怎么比我们女人家还啰唆!你现在刚苏醒过来,就不要多说话了!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现在就告诉你——现在这船已行到了川东,接下来顺江而下,一直要到海外的仙岛蓬莱去呢!”
“啊?蓬莱?!太好了!!”
一听说要去传说中的海外仙岛,景天兴奋莫名,也不管究竟是去干什么。
“呵,那蓬莱岛,倒和咱们想象不一样的。”见少年兴奋,紫萱柔柔说道,
“实不相瞒,我和徐大哥去蓬莱,乃是有一件事情求助于蓬莱掌门。”
说到这里,大姐姐一样的紫萱欲言又止,两颊飞红,显出几分羞涩。“嘻嘻,是好事哦!”见紫萱姐不好意思,唐雪见嘻嘻一笑,忙替她说了出来,“景天,我来告诉你吧!紫萱姐姐和徐大哥两情相悦,可是徐大哥的师父却不喜欢身为苗人的紫萱姐姐,还把徐大哥逐出了师门。现在他们两个,是要去找蓬莱掌门商风子前辈帮忙说情呢!是不是呀,徐大哥?”
船舱内三人闻言,一齐望向徐长卿,却见这位胸怀磊落、气度不凡的前蜀山翘楚弟子,脸色涨得通红,看起来竟比紫萱还害羞呢!
“咳咳!”
被三人看得实在不好意思,徐长卿只得清咳两声,转移了话题:“景天小兄弟,你可知最近为何常常晕倒?”
“这……”听到这个问题,景天沉吟半晌,似乎深思熟虑过后,才一本正经地答道,“禀徐大哥,小弟仔细想过,以小弟健硕身体,又从无不良嗜好,这昏厥之事,只有遇到这位唐雪见唐大小姐之后,才经常发生。因此小弟认为,很有可能是我和此女八字不合,才致昏厥。”
听他一脸正色地分析出原因,船舱内其余三人忽然一齐沉默。转而那位前蜀山掌门继承人一声大叫:“唐姑娘且慢动手!”
徐长卿紧急制止住已到爆发边缘的唐大小姐,也不敢再慢条斯理,换了急急语气说道:“景天老弟何出此言?什么八字不合,我等修炼之人不要这般迷信!”
“其实景天不知道,这把紫色大剑早已通灵,你每次强行使用,消耗了太多灵力,才导致你每次战斗后昏厥。”
“啊!原来是这样。可是什么叫灵力?”
“呵……这个且不急告诉你。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刚才疾言厉色的蜀山大侠,忽然换成一副道貌岸然的神色,十分郑重地说道,“我问你,你如何看修仙问道一事?”
“嗯?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忽见徐大侠一本正经的模样,景天倒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要管在下为何发问。你先回答这个问题,知无不言即可。”
“好!那我就知无不言了!”
景天忽然变得眉飞色舞,脸上也换了一副表情;这副表情用唐雪见此时心中的评价来说便是贼忒兮兮,有些“色迷迷的”!只听景天振奋说道:“修仙问道好啊!实不相瞒徐大侠,我从小就立志当一名出色的古董商,以鉴别天下好古董为己任。要是我能修炼成仙,会了许多高明法术,特别的还能像剑仙一样御剑飞行,那就对实现我的理想太有帮助啦!”
只见这渝州少年眉开眼笑,唾沫横飞说道:“徐大哥、紫萱姐姐、唐大小姐,你们想想!到时候有什么高山古洞要发掘,寻常路径上不去,我就可以御剑飞行,冲上去独家夺得古董!又比如有什么古董宝贝粘了千年古墓泥,不易洗去,我便随手一招喷水法术,定叫它洗得白白净净!最不济,我身怀古董远行,修仙问道之后再也不用怕半道被强盗土匪打劫了。到时候即便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抢,
也要问问我景天大仙手中的飞剑答不答应!”
听了少年眉飞色舞的这一番话,船舱中其他三人再次面面相觑!
“真是笨蛋!”
心思机灵的唐雪见首先反应过来。其实她早就猜出徐长卿问问题的目的。见自己的小跟班如此财迷、如此不争气,她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明眸一转,瞥见徐大哥和紫萱姐正神色古怪,唐雪见便忍不住娇叱一声,就待替少年出言补救。只是,还没等她说出口,却听那少年话锋一转,说出下面一番话来:“当然,这些都是我景天养家糊口的心思。其实我现在本事虽然微薄,将来想混口饭吃,倒用不上剑仙的本事。若有一天真能修炼成仙,我一定会去帮渝州那些吃不上饭的父老百姓。我景天自幼就是孤儿,曾吃过百家饭,知道贫苦人家的难处。如果本事还能再大点儿,我就学那些剑侠斩妖除魔。说实话,以前这些事儿我只当听故事,但最近亲眼看到霹雳堂弟子光天化日之下变成了妖魔,动不动就要取人性命,实在凶狠残暴。我若有了本事,能打得过他们,一定不叫这些凶恶之辈存活于世上!”
本来嬉皮笑脸的少年,此刻正气凛然,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竟现出些从未展露的风采神情。景天说出这番话,看似冠冕堂皇,可无论之前那个幼稚可笑的不经之语,还是现在这般慷慨激昂的陈词,尽皆出于他本心。之前那十几年,浑浑噩噩,他只不过是市井中搏食的卑微小子;这一两天刀头舔血、刹那惊变,又让他看到了一些以前从未看到过的东西。
“说得好!”
听得景天这一番话,徐长卿最先反应过来。这位蜀山曾经最杰出的弟子,忍不住鼓掌大笑。
“哈哈,哈哈!景天老弟,不枉大哥救你一命!就凭你这一番话,已近道心矣!”
“是吗?”
景天倒忽然清醒过来,忍不住回复少年本色,摸了摸脑袋,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也就是吹牛吧,这辈子怎么可能修炼成仙呢?倒叫徐大哥见笑了。”
“呵呵,吹牛……倒不一定。不过,这还不够。”
说了些景天听不懂的话,徐长卿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交给景天,说道:“景天老弟,刚才你没醒时,我跟唐姑娘谈天,得知你以前还认识些字。那你看看我这本经书里,最喜欢哪一句,解释一下给我听,告诉我为何喜欢。你也不用看太仔细,随便翻翻就行。”
“好。不过我以前都是自学的,瞎认几个字,可不一定看得懂。”
“呵,你先看看再说吧。”
这时候徐长卿满面春风,对景天的态度已亲近了许多。
“好!那我看看!”
景天看了看手中书本封皮上的字,心道:“原来是《道德经》呀。”
《道德经》这本书他自然听说过,道家的典籍,名气极大。不过今天还是头一回仔细看,毕竟以前学了字,首先看的还是那些志怪传奇。看这本经书之前,景天心情还有些忐忑,不知道生字多不多;不过翻了几页后他放下心来,原来这经书中的用字还比较浅显。
景天也算老实,徐长卿叫他随便翻翻,他真的就随便翻翻。随手翻了七八页,飞快地浏览了一下,他便指着书页中一句话,跟徐长卿说道:“我喜欢这句话。”
他对照着书页,有些生涩地念道:“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哦?”徐长卿有些讶然,问道,“你为何喜欢这句话?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喜欢就是喜欢。”景天愣头愣脑地回答,“具体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这句话看着顺眼,十分清爽的样子。”
“大笨蛋!”
唐雪见这一下又气得够呛!她心想:“呆瓜!真是个大呆瓜!难道你还不明白他在考验你吗?多好的机会呀!你就不知道挑个意思简单的句子?再说啦,就算你挑的这句话看不懂,不能胡乱扯几句吗?笨蛋,笨蛋,真是大笨蛋!”
正当唐雪见十分愤慨,努力转动脑筋想为少年打圆场时,却见那蜀山门徒忽然拊掌大笑,声震舱壁地说道:“好!好!不拘其形色,复得其神骨。好小子,你这说法竟似得了我道家真髓!”
本来性情沉静的前蜀山弟子,这时却兴奋得在船舱内走来走去,还不停地念诵着《道德经》中的句子。
“是了,是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五色令人目盲,五色令人目盲啊!”
看他这副激动的模样,景天和唐雪见目瞪口呆,紫萱却是俏靥微笑,眼神倾慕地看着他这般真情流露。
“景天!”正兴奋的徐长卿,忽然停下了脚步,一脸严肃地跟景天认真说道,“你可知道,若学得‘蜀山心法’,便可解昏厥之厄——你可愿学否?”
一瞬间,这句话如同一道电流,击中了少年;一种巨大的幸福感瞬间笼罩了全身,就好像他花了几文钱从乡间买来一只破瓦罐,最后竟证明是商纣王用来煮狗肉的御用器皿一样!
“阳得阴为雨,阴得阳为风,刚得柔为云,柔得刚为雷。太柔为水,太刚为火,少柔为土,少刚为金……”
当徐长卿悠然的话语响起时,紫萱和唐雪见便悄悄地退出船舱来。
他们所乘的江船顺江东下,这一天夜晚,唐雪见吃完饭,洗漱后觉得无聊,便去找景天说话。先去了景天住的船舱,扑了个空;四处找了找,最后她在船头的甲板找到了少年。
“景天,你在这里发什么呆?不怕江风把你吹晕吗?”
“大小姐?你来了!当然不怕了!”
景天转过脸来,眼眸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自信。
“徐大哥教会我蜀山心法,我现在不仅没有要眩晕的感觉,还真的觉得身体里有那个灵力呢!”
和所有初次学得某项技能的人一样,景天现在兴奋异常。
“大小姐,你说奇怪不奇怪,现在我面前就好像打开了一扇窗户,原本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空气中,现在却好像感觉到有无数的水火土风雷五灵存在!”
“哦?”听到景天这般说法,唐雪见倒是吃了一惊,不相信地问道,“你现在真的能感受到五灵?”
“真的呀!怎么,这很难吗?”
一刹那,景天忽然想起几天前遇到那怪客当剑的情景,当时在某一瞬间,倒有过短暂的感知五灵的幻觉。
“这……”
本来唐雪见想说,据她在唐家堡中见识到的术法绝学,要练到感知外界五灵的存在,没有四五年工夫绝不可能。而有些天资驽钝之人,恐怕一辈子也感知不到五灵的存在。现在景天短短半天便有这样的体悟,真的让她震惊了。
本来她想要说实话,可是想到自己要是夸了他,很可能他便要骄傲自满,不光得意扬扬,还可能会不再把自己放在眼里。于是,唐雪见语气顿了顿,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这有什么难的?你还花了一个下午呢,算迟的啦!”
“哦……这样啊。我说呢,我又不是什么神童天才。”
“对了,”景天忽然想到一事,便跟唐雪见说道,“唐小姐,我想过了,虽然你在唐家堡中闯了大祸,但你的爹娘不至于跟你为难的。有什么冤屈,他们一定会帮你做主。为什么你不找他们呢?”
“爹娘……”
听少年提起这两个字,唐雪见的脸上忽然充满了忧伤。静默了很久,她才半含忧伤半含气愤地说道:“你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去世了。我是爷爷养大的……呜,他们老说我是捡来的,可是一定不会的!爷爷他那么疼我,我一定是他的亲孙女,对不对?”
“是……当然啊!”
看到少女难过的表情,景天有点儿后悔挑起这个话题。他眨了眨眼睛,立在船头,仰望着夜空星河,轻快地说道:“不说这些啦,唐小姐你看,原来在长江上看星星,星星是那么多、那么亮!”
“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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