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气听书电脑版下载中不负如来不负卿(小春)147节背景乐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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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蒙逊的主意(1)
  我在当铺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咬着牙走了进去。到了今天,家中已是粒米无存。
  将一千文钱包好,收进怀里。如此成色纯净做工精良的玉佩,只换得一千文,仅够买三斗高粱。对不起,小弗,我答应过要永远保存你的礼物。等我熬过这个冬天,我一定会把它赎回来,不管要花多少钱。眼角有些湿,不由重重叹口气。
  “怎么样?快撑不下去了吧?”
  眼前现出一张年轻方阔的脸,嘴角正带着一丝嘲讽打量我。是蒙逊!我用袖子抹抹脸,不想跟他有太多牵扯,欠身道个万福打算走人。
  他拦住我,啧啧叹息:“快过年了,何必受这样的苦呢?本来挺水灵的姑娘,弄得又黄又瘦,真叫人看了心疼。”
  我没好气地回答:“小将军若是真心疼,不妨施舍些钱粮给我。”
  他愣了一下,旋即大笑:“你说话倒是直接。养活你一人自然没问题,不过你宅子里那两百多流民,我可养不起。”
  “那就不必做出一副怜花惜玉的样子。”欠了欠身,抬腿要走,“小将军,告辞了。”
  “哎,别急着走啊。” 他继续拦着我,搓搓手,用轻松的口吻说,“天这么冷,陪我去喝杯暖酒吧。”
  我抬眼看他,暗自戒备。
  “不必担心,你好歹是大法师之妻,不是可以随便抢掠的民女。何况我蒙逊自信对女人绝不用强。陪我喝杯酒,吃点羊肉。很久没吃过了吧?姑臧城里这种时候还能吃上羊肉的,也只有几户人家了。怎么样,跟我走吧?”
  我实在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想起了张东健在《无极》里那句经典的“跟着你,有肉吃”。越想越好笑,笑得直不起腰来。这个冬天,好久没笑过了。笑完了,对着一脸莫名的蒙逊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不担心他会使什么坏,就像他自己说的,没这个必要。直觉上他是有所求,如果他跟段业一样相信谶纬,说不定我还可以忽悠一下,骗点吃的出来。
  我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踏着及膝的雪,来到他豪华的宅院。
  他得意地环顾一下精美的雕梁画栋:“如何?我这宅邸还可入眼吧?是小王爷赏赐的。”
  我心里哼了一声。他巴结吕纂巴结得这么牢,自然能得些好处。
  他伸了个懒腰,仿佛很是惬意:“如今我一族之人都随凉王出征,小爷我乐得在家偷闲,多爽适!”
  我嗤笑一声:“是你伯父不想让你抢了堂兄的立功机会,故意不带上你罢。”
  他迅速转头,收敛起嬉笑,思量的眼光闪烁。
  我正色道:“不是说好在我面前不再戴着面具演戏,这样大家说话都省力些。再豪华的宅邸,怎能消磨掉小将军的雄心?”
  他冷静地点了点头,眼中精光闪烁,换上枭雄本色:“说得好。不过,对你说过多少次,别再叫我小将军,叫我蒙逊。”
  被蒙逊引进书房坐下,他转身出去吩咐下人。不一会儿,一股几乎已被遗忘了的味道钻入鼻孔:红焖羊肉!天哪,有多久没闻到过肉味了?从仆人摆放好碗筷,将大盘羊肉搁在几案中间,眼光就始终没转移过。眼前香气扑鼻的肉,味蕾被强烈刺激,不由自主分泌着唾液。为免被蒙逊看轻,我强行将头扭开,竭力做出无所谓的样子。
  蒙逊心知肚明地笑了笑,将羊肉推到我面前。我克制内心叫嚣的食欲,重重吞一下口水:“蒙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带回去吃。”
  “看你饿成这样,先吃吧。我让人再做一盘给你带走。”
  我眼里瞬间蹦出亮光,刚想伸手动筷,却强忍着又放了下来:“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我还是先问清楚好。眼下羊肉可比黄金贵重得多,你肯定没那么大方,随便就送给人吃吧?”
  他呵呵笑了起来,仰头喝下一杯酒:“有趣,有趣!我就喜欢这样直截了当。我的确在找你,目的么,很简单——”他把酒杯重重一放,直直盯着我,眼里流出猎人对猎物渴望的神情:“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我正在喝茶,企图用水把饥饿感压制住。听他这么一说,差点喷出来。呛到气管了,连忙拍着胸顺气,一边转着眼珠思量。我有自知之明,自己远算不上姿容绝世,绝对不相信他因为那仅有的几次见面就会对我一见钟情,而况这样的枭雄,野心永远比女人重要。
  既然他单刀直入,那我也索性直白地问:“你为什么要我?”
  蒙逊豪气地大笑一阵,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因为你不简单。第一次见你,被马撞到也毫无惧色,行事大方不扭捏。第二次见你,我初时的确想虏走你,却被你那句话惊住。你只见我一次,是如何看出我在做戏?我辗转打探,才从段业口中得知你们在龟兹之事,你居然是僧人之妻!段业对你推崇备至,那时我更起了好奇心。段业与杜进去找你们商议,我就在屋外偷听。”他顿了顿,面含微笑看着我,“果真是条好计谋。想不到你非但胆识过人,谋略竟也不输于任何男人,生成女子真是可惜了。”
  果然!他抢了本该属于杜进的功劳,正是因为偷听了我的话。
第220章 蒙逊的主意(2)
  他再倒满酒杯,一饮而尽:“我抢先献计于吕光,漂亮地赢下一场大仗,可惜却只是为那个蠢人扫清了道路。”
  我吞了吞口水,讪笑一下:“我那是胡诌的,打发杜进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不必隐瞒了,我一直从旁观察你,怎会看不出你的能力?”墨黑的冷冽双眸紧盯着我的脸,“姑臧城内外流民日多,你出力赈灾救民。本来以你僧人之妻身份尴尬,却因这善举,反而得来百姓敬佩。这般笼络人心,便不是一介寻常女子所能做到。这暂且不说,你居然有本事让李暠掏钱。李暠不是蠢人,到底是如何被你说服?”
  他停顿住,犀利的目光仔细探究着我的双眼:“艾晴,你可知你一双眼睛,似能洞察人心。每次只是对我看上一眼,我便觉得心中所思皆被你看透。说出的话,又能一语中的。李暠,怕也是这样被你劝服。我知道,你正是我一直在找寻,能助我成大业的女子!”
  我心思一动:“大业?你不想再为吕光卖命了?”
  “不错!”他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吕光昏暴,绝不能长久。我要建立自己的功业!”
  吕光绝对想不到,他的猜忌与不能容人,反而给眼前这位枭雄提供了机会。我点了点头:“那恭喜小将军了。不过,小将军的雄才大志与妾身并无关系。”
  “当然有关系!”他猛地站起,双手撑着桌沿,俯身向我靠近,宛若刀刻的五官坚毅沉稳,闪着凌厉的光芒。
  “我蒙逊绝不甘做凡夫俗子,生逢乱世,正是大丈夫建立功业的良机。假以时日,凭我蒙逊的本领,定当有一番作为。我如今尚未娶妻,你若愿与我一起笑傲天下,我必以正室之位待你。至于你与罗什法师的婚姻,本不被世人认同。你离开他,反而利于他修行。我们匈奴人不比汉人,你之前就算嫁过几个男人,我都不会在意。”
  我哀叹,这盘羊肉果真不是那么容易吃进嘴的。竭力让视线从羊肉挪开,缓缓说道:“蒙逊,多谢你的厚爱。我只是个小女子,并无野心,富贵权势不是我想要的——”
  他嗤笑着打断我:“千万人之上的富贵权势你都不要?那你要什么?”
  “我只想陪伴他终身,旁人会怎么说,我根本不在意。”
  他轻蔑地摇头:“你们女子只知道情爱为天。可惜情爱这种东西,既换不回粮食,又得不来江山,我蒙逊最不需要!”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爱上过一个人。”我站起身,将口水咽下肚,“看来我没福分吃羊肉了。家中还有很多事,小将军,妾身告辞。”
  他并未阻拦,只是冲我的背影喊:“艾晴,你什么时候改主意了,随时可以来找我,我等着!”
  公元386年的春节,是我过得最凄惨的新年。姑臧城里完全没有过节的气氛,只有王宫大门前挂了几盏大红灯笼,看上去格外刺眼。街上行人稀少,人人愁容满面。
  节前吕纂为了安定民心,贴出告示每户凭户籍可领粮两斗。等我们好不容易排到了,吕纂见是我们,不肯给粮,气得我差点用现代的粗话骂人。幸好李暠差人送来了十斗小米,可仍是杯水车薪,只撑得几天便告罄。
  大年夜那天,一大清早,罗什把我带到屋外一条小巷子里。他看看周围确定无人,将我满是冻疮的手塞进自己腋下取暖,抚摸着我的脸,痴痴流连,眼里满溢着浓重的留恋与不舍。
  我正诧异想开口问,看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心:“艾晴,你回去吧。”
  心里一惊,差点跳起来:“你,你要我回哪里去?”
  “回去天上,不要再跟着罗什挨饿。”他嘴里吐着丝丝白气,凄零一笑。
  “不,我不回去!”我大声喊,立即被他捂住了嘴。他的手也是冰冷,手背上发紫的冻疮好几处肿起。
  他贴近我耳边,柔和的声音低低入耳:“听我说,你先回去,等过了饥荒再回来。”
  他以为我的来去只是出趟远门一般,他不知道试验要付出的代价!泪一下子喷薄而出,嘴仍被他捂着,只能拼命摇头。手圈住他瘦削的腰,倒进他怀里大哭。
  “艾晴,又不是生离死别,为何要这么难过?”他温柔地搂住我,为我抚平鬓角的乱发。
  我埋首在他怀里,他瘦了太多,肩上的骨头磕得人心疼。“罗什,我不能走!走了,就再也难以回来了……”
  “为何?你是仙女,为何不能随时来去?”他扶起我的双肩,两眼如电直射我内心深处:“艾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心中悲凉,全身血液里似乎流淌着寒冰。仍是不敢告诉他真正原因,嗫嚅着说:“这个……条件所限,我无法来去自由……”拉着他的手臂,热切地看他瘦削却依旧清隽的眉目,嘴角战栗:“我不能承担这样的风险,不能跟你分开。相信我,我们会熬过去的,一定会的。”
  他叹息一声,温软的唇吻去我的泪,将我拥入怀中。头顶传来他低低的喟叹:“罗什又怎舍得……”
  在他的臂弯中抬眼看天。愁云密布,雪又开始絮絮飘落。原本洁白的雪片,衬在灰色的天空背景,仰看上去居然也呈死灰颜色,无情地洒落在他消瘦的肩上。这天底下,除了眼前的怀抱,再无处可得温暖……
第221章 大年夜的交易(1)
  我仰头看着朱漆大门,“沮渠府”三个烫金大字在雪光映射下熠熠生辉。抬腿走进府内,对仆役吩咐:“请通知小将军,艾晴来了。”
  我在厅堂只等了片刻,听到一阵脚步声飞快奔来,近到门边突然放慢下来。他进门看见我,欣喜地迎上前:“就知道你迟早会来。”
  我大咧咧在几案前坐下:“我饿了。”
  “没问题。”
  他吩咐下人赶紧端吃的上来。看见久违的羊肉和白面馍馍,我眼冒绿光,风卷残云一般往嘴里塞,一边不忘喝口茶水润润嗓。
  “别急,别急,慢慢吃,别噎着。你想吃多少都有。”他坐在对面看着我吃,眼里闪着迫不及待的光芒,脸上满是掩盖不住的得意,“怎么样,终于想开了吧?什么时候搬来我这里?”
  不等我回答,他自己否决了:“不行,毕竟是正妻,不能这样草率。我得给你一个正儿八经的婚礼,用汉人的风俗,三媒六聘三书六礼,一样都不能少。八抬大轿抬你过门,让姑臧所有人都看到你风光大嫁!”
  他开始盘算起下聘、庚帖、聘礼什么的,一个人兴高采烈絮絮叨叨地嘀咕着。我不理会他的殷切,埋头猛吃。得先填饱我的肚子,才有气力与他周旋。吃了大半盘,才觉出一点饱的滋味来。太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满意地摸摸鼓起的肚子,长叹一声:“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每天胃里空空地蠕动,这种滋味实在太痛苦了。你知道么,以前为了减肥,我浪费过很多食物,从来不觉得可惜。”
  他疑惑:“减肥?为何要减肥?胖胖的不好么?胖才说明能吃饱啊。你跟了我,顿顿都得吃饱,我绝不许你饿着自己。”他眼里浮起一丝憧憬,嘿嘿一笑,“得把你养得白白胖胖,才能生下有力气的小子。”
  我没理睬他那些混话,凄凉地笑了笑:“经过这样的饥荒,谁还要减什么肥啊。我巴不得顿顿吃肥肉,弄一间大屋子囤满粮食。我每天守在那儿看着这些粮食,都是无比的幸福。”
  他眼里荡漾着溺人的波光,伸手握住我的手:“好,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从未听过他如此温柔的声音,让我一激灵回过神来,急忙将手抽出,摇了摇头:“蒙逊,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提起筷子又夹了块羊肉。炖得烂烂的羊肉入口,好吃得让我闭眼赞叹。
  “正妻之位应该留给对你宏图大业更有帮助的女子。至于我么,你没必要娶我。有个更好的建议,不知你愿意听么?”
  他脸上飘过诧异,得意的笑容慢慢消逝,点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对视上他如鹰利眸,镇定地回答:“蒙逊,你有能力,又有野心,日后定能有一番作为。只是,要达此目的,一是等待时机,二要丰富学养。我知道你博涉文史,不知对君王之术有兴趣么?”
  他果真抬眉,眼里的渴望之色一闪而过。我微微一笑:“极西的大秦国,有位奇人,写了篇论君主之术的书。我能识一些西语,侥幸读过,深为折服。可惜这乱世里,枭雄虽多,却无人可配得上听我讲解这篇奇书。不知你是否就是那有缘人?”
  我停顿住,迎上他精明的双眼。他跟我对视片刻,嘴角扯了一下,声音听上去有丝冷意:“原来你不打算嫁给我。”
  “我说过了,我已婚——”
  他扬一扬手,制止我说下去。眼里闪着铁青的光芒,似是雨前的闪电,透出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我瑟缩一下,心底微微生出一丝寒意:“如果你不感兴趣——”
  他打断我,鹰隼般的眼眸深不见底:“你要什么?”
  我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量硬气一些:“每天五斗粮。”
  他眯起眼看我,过了许久,突然放声大笑:“艾晴啊艾晴,每日五斗,十日便是五十斗。要熬出冬,最起码一百斗粮,这可比做我的正室更难。你让我上哪里去找出这么多粮来?”
  “你有的。沮渠部归降吕光,条件之一便是粮食。如今你一族人在外征战,你伯父罗仇亦是精明之人,绝不会为了吕光把粮尽数带上。留在城里的沮渠部落诸人,数你职位最高,这余粮,定是你在保管。”
  就算罗仇对蒙逊有戒心,但这些事还是会交托给蒙逊,他总不能在族人面前太过露骨地打压侄儿。
  他笑容隐没,眼露赞许:“好厉害的女子。”转着眼珠,一手撑住下颚,意味深长地紧盯着我:“即便我手头有粮,也得看这货物值不值得买。”
  就知道他一定感兴趣。刚刚语气里的寒意已经不见,他此时已是满心思在讨价还价了。
  我曾对文艺复兴时期名噪一时的意大利瓦伦丁诺公爵西泽尔?波尔金非常感兴趣。因此反复研读了把西泽尔视为理想君主的《君主论》,写过一篇研究论文,还被季教授推荐上了专业杂志。《君主论》只是一本小册子,我能记得住完整的内容。
  当下盘算已定,我再夹一块羊肉,慢慢咀嚼咽下。喝口茶,缓缓说道:“蒙逊,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君主究竟是受人爱戴好,还是让人畏惧好?”
第222章 大年夜的交易(2)
  “这……”他看了看我,眉宇间闪过一抹犹疑之色,“自然是受人爱戴好。”
  我摇一摇头:“这位奇人的观点是:最理想是两者兼备,如若不然,宁选让人畏惧。靠惩戒维系的畏惧比靠恩惠维系的爱戴更为有力,因为人们冒犯一个自己爱戴的人比冒犯一个自己畏惧的人更少顾虑。”
  “的确如此。”他硬朗的浓眉蹙起,思量地点头,“苻坚待人之德不可谓不厚,非但不杀降虏反而大加优待。却是一朝落魄立时被人欺,最终死于逆臣之手。他若肯在攻破鲜卑人羌人之初便杀其王室立威,收其部族,也不会落得如此身败。可见,立威确实比立德重要。”
  我没来由打了个寒战。
  “就凭这几句话?”他把玩着酒杯,双眸射来更犀利的光芒,“还不足以让我以粮交换。”
  心中一凛,他真够狡猾,逼我抖出更多包袱。回忆马基雅维里在《君主论》里的原话,抬眼对他说:“他还说,君主应勇猛如狮子,狡猾如狐狸,对背叛自己的人要狠毒如蛇蝎。君主要显得慈悲为怀,笃守信义,诚实可靠,虔敬信神。可一旦需要,他也必须懂得抛却所有一切优良品德改弦易辙。总之,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目的总是为手段辩护。但却不可失去民心,所以,君主需要做一个伪君子和大骗子。”
  他半晌没有反应,鹰隼一般的眼珠不停地转。良久,抬头看我,一抹笑挂上嘴角:“好,不过我毕竟要对伯父有所交代,每日只能给你两斗粮。”
  我扛着两斗小米回家,交给严平。这些粮食给两百三十多人分,也只能一天一顿稀粥,勉强维持而已。这已经是我尽最大的努力了。除此之外,我再想不出旁的方法找到粮食。
  罗什与耶罗走入,耶罗肩上扛了一袋粮食。我急忙迎上去:“这粮是从何而来?”
  罗什清癯的脸上满是笑容:“今日去为中书监张资看病,张大人为感谢我,特意赠的。”
  我也很高兴,吩咐耶罗将粮袋扛到库房,回头却看到罗什瘦长的身子弓得像虾米,满脸痛苦。我吓了一跳,急忙搀扶住他:“怎么啦?”
  罗什死扛着说没事,还是耶罗说了出来:“张大人款待师尊午膳,可师尊却要求将这些饭菜都折成粮食带回……”
  这才明白,他是饿的。偷偷拉了拉罗什的袖子,低声说:“罗什,你跟我来。”
  拉着罗什出门走到街角,看看四下无人,将怀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拿出。一层层去掉油纸,露出里面的羊肉。
  “这……从何处而来?”他吃惊地看着油呼呼的肉,虽已冷了,依旧香气扑鼻。他也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是我买来的,我当了小弗送的狮子佩玉。”不敢看他的眼,支支吾吾地说。
  我一路上都在盘算如何跟罗什解释这些粮食的来源。想过无数个主意,都推翻了。要骗罗什太不容易,但我怎能告诉他,我是用马基雅维里的《君主论》换来的?马基雅维里主义在现代都备受争议,罗什纯净的思想,怎可能接受?
  “艾晴……”他歉疚地看着我,眼里满是心疼与怜惜,“等我们熬过这段时间,我一定帮你赎回来。”
  他再看看羊肉,还是不吃,又问我:“为何不买粮?肉比粮贵多了……”
  “别担心,那件玉器是上好货色,当了不少钱。粮也买了,娉婷正在煮粥。这肉,是专门为你买的……”
  我心疼地看着他瘦得凹陷的脸颊,下巴发青的胡茬,整个人看上去如此憔悴。“今天是大年夜,你又饿成这样,我想让你吃点好的。”
  他温和地一笑,拉着我的手:“我们拿回去煮在粥里,跟大家一起吃吧。”
  “罗什!”我急了,站定不动,“这点羊肉给你一人吃都不够,家里有两百多人,切成肉末也分不上一粒!”
  “艾晴,知道你心疼罗什。只是,怎可心有小爱而忘众生?”
  我一扭头,委屈顿时冲鼻:“是,我是小女人,心中只有小爱。我当了小弗给我的礼物,只想让我的丈夫起码在大年夜里不再饿着肚子!”
  忍不住哭了出来。当玉佩所得的一千文钱早已花完,如果我的现代物品能换钱,我也不舍得卖这块玉。对我来说,那是我思念小弗的纽带。长夜漫漫无法入睡时,我会抚摸着玉狮子,心中告诉他,我和罗什过得很好,很幸福……
  “艾晴……”他手忙脚乱地为我抹泪,随后拣起一块肉放入口中,慢慢嚼着,对我绽放微笑,“真的很好吃。你也吃一块……”
  我摇头,不敢告诉他我在蒙逊家中已吃了不少。他在我的强烈坚持加泪水威逼下也只吃了三块肉,其余的,还是被他拿回去煮进粥里。我悲哀地想,我果然是来自现代的人。同样在饥饿求生的情况下,我比他自私太多。
  我们大年夜的特别加餐,每个人都贪婪地闻着粥里那丝淡到几乎无味的肉香。我趁着罗什不注意,把自己碗里的小米粒都拨进了他碗里。
  没有焰火,没有欢庆,我们早早上了床。在他臂弯里,我依旧听着城外的哀号声入梦。大年夜比前段时间唯一不同的是,我的胃近十几天来终于第一次不再空空地蠕动。感慨一下,胃里有东西真好。
第223章 君主是怎样炼成的(1)
  “一个成功的君主,懂得如何利用民心。他会安抚民心,甚而扶植利用宗教,让人民甘于现状。这样,对现世的不满便可寄望于来世,而非在现世中寻求暴力方法改变命运。”
  《君主论》只是一本小册子,根本没有足够内容能一直讲到灾荒结束。所以我把它与唐时赵蕤所著的《反经》结合起来,使其更有中国特色,也可兑水拖延更多时间。蒙逊已在我面前放下**的面具,听讲的时候神情专注。每次听到一个新观点都赞口不绝,不时发表自己的见解。
  “民心真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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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重要?吕氏父子可从未把民心放在心上。”他沉思良久,抬眼问我。
  我徐徐说道:“这便是吕氏父子失败之处。践踏民心者,终被民所弃。民心是水,君权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算能凭借暴力暂时维持权位,可是统治成本太过高昂,终究不能长久。所以无论背地里使用什么肮脏手段,也要保持在民众中的良好形象。”
  蒙逊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以宗教来安抚民心,使其不再抗争,果真是最便捷之法。”站起身,眼带嘲弄地嗤笑着,语气中傲气森森,“吕光徒有罗什法师在侧,却不知加以利用,真是愚蠢至极。”
  他在室内背着手踱步,再看向我时,颇有深意地一笑:“他日我登上大位,定尊法师为国师,全力宣扬佛法。”
  我笑而不答。蒙逊日后攻占姑臧,的确笃信并倡导佛教,不过那时罗什早已在长安了。蒙逊尊西域僧人昙无谶为国师﹐也学姚兴在姑臧开设译场,译出了《大般若涅槃经》等十几部经典佛经。
  看着正在消化观点慢慢踱步的蒙逊,君主的霸气与特质已经在他身上展露无疑。凉州在吕氏诸人手中兵连祸结,灾荒岂止我正在身临的这场。而到了蒙逊手上,城中居民发展到二十余万户,史书中不再有饥荒的记载。他的儿子沮渠牧犍尤好学问,重用不少汉人大儒。拓拔氏北魏灭北凉国时,得到的一大笔财富便是这批儒生。史书说自此以后,魏之儒风始振。可见凉州在蒙逊手中,经济文化都比诸吕强多了。而他对第二代的培养,在这“老子英雄儿混蛋”的十六国中,也是个异数。
  《晋书》中对蒙逊的盖棺定论:“蒙逊出自夷狄,擅雄边塞。……称兵白涧,南凉请和;出师丹岭,北寇宾服。然而见利忘义,苞祸灭亲,虽能制命一隅,抑亦备诸凶德哲矣。”
  “见利忘义,苞祸灭亲”,这句话把他定了型。世人提起蒙逊,就是他狡诈背信,借段业之刀除去男成,又杀掉段业登上王位。可是这些个人间争权夺势时使用的卑劣手段,对凉州百姓,是否重要?
  我背着两斗杂粮,出了蒙逊家的大门。抬头望天,依旧阴霾。虽然雪已停,寒风仍似刀割,割出心里的阵阵绝望。这寒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真想大喊发泄,可是,连这样的喊叫,都没有足够力气。
  叹口气,将背上的粮袋颠正位置,向家的方向走去。不管怎样,身上的粮食就是我们活下去的希望。突然发现街对面有个中年男人,眼神直愣愣地对着我咽口水。一下子惊得冷汗直冒,迅速把粮袋搂进怀里就跑。男人大踏步上前,几步就追上了我,
  我伸手进怀里,掏出**。正打算射击,眼角看到远处一个高大身影冲这里直奔而来。从他的服饰我马上认出,那是蒙逊!
  我赶紧收起**。既然蒙逊来了,绝对会插手帮我。我不能让他看到来自现代的武器。就在我迟疑间,那男人趁机抢过粮袋打算逃。我冲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得拖住时间,好让蒙逊赶上来。
  那男人拼命甩手,我的额头上被打了一拳,顿时眼冒金星。饿得太久,体力大不如前,我连防身术都使不出来。手刚松开,马上被另一阵刺痛激得弓起身。他居然拔我头发,还是不是个男人!心中无比懊恼,刚刚就该给他一枪。
  “住手!”
  抓我的手立时放开。我没站住,瘫倒在冰凉的雪地上。耳边听得几声重击,那个男人发出痛苦的闷哼。
  “滚!”凶狠暴戾的声音,透着阴冷,“再让我看见你,便是死路一条!”
  我撑起身,却饿得站不起来。那男人捂住肚子满脸恐惧,一瘸一拐地逃了。一张怒气冲冲的方阔大脸探到我面前,蹲下身一把将我抱起。
  “放我下来!”我无力地喊,转头看四周会不会有人看到他的举动。
  蒙逊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别动,带你回府处理伤口。”
  看我还是挣扎,他低头冷笑:“还是,你想让法师看到你的狼狈模样?”
  我立时不动,不敢对视他恶狠的鹰眼,只是仍然坚持:“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他看着怀中的我,叹息着摇头:“是谁说汉人女子温柔可人?”将我放下,确定我自己能走,又感慨一声:“你这么瘦弱,却比匈奴女人还要倔强。”
  我无暇回答他,最重要的是粮食保住了。抚着额头打算去拎地上的粮袋,他大步跨前,抢先一手抓起,对着我努努嘴:“走吧……”
  到了蒙逊府里,他让下人打来热水,又找了金创药来。我偏头躲开他欲给我抹药膏的手,对着他郑重道谢:“蒙逊,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他收回手,有些悻悻然。依旧绷着脸,将药膏推到我面前。
  “对了,你如何会出现?”我一边处理伤口一边问。
第224章 君主是怎样炼成的(2)
  他闷哼一声:“你一个弱女子,在街上背着这么多粮,不被人生吞活剥了才怪。”
  我沉默。他能这么快出现,只怕是一直跟着我。不是没考虑过安全问题,可我不敢让罗什知道粮食从何而来。今天是第二次给蒙逊上课,我趁着罗什带领弟子们出门乞食,偷偷溜到蒙逊家中。只讲解一个小时,是因为我要在罗什回来之前到家。至于以后怎么办,我现在能想到的托词只有卖玉所得的钱。心乱如麻,我总不能一直瞒下去。而且,的确如蒙逊所说,这些粮,足以让极度饥饿的人疯狂到不惜杀人争夺。
  看我一直不吭声,蒙逊低沉的声音传来:“药膏你带走,这些天记得涂。今日我送你回去吧。”
  猛一抬头,看到他眼里的阴霾渐逝,转为莫名的关怀。这种柔情似水的眼神,以前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心剧烈一跳,赶紧低头清洗自己。
  我对着铜镜仔细查看自己的伤。还好,只是头发被抓,现在头皮已经不疼。额头上有些肿,自己将清淤的药膏涂上。暗自庆幸,没有伤口留下。
  清理完毕,我对着蒙逊再次一拜:“小将军相救之恩,妾身无以回报。趁着还有些时间,妾身可为小将军再讲下一章——‘如何通过自己的军队和能力得到国家’。”
  他鼻子里冷冷地哼气,面无表情地直视我:“这倒是公平。救你一次即可换来奇书一章。”
  我偏头,稳一稳气息,竭力忘记额头疼痛和肚子里发出的咕咕声。“这位奇人在本章中的观点便是:最不依赖运气之人最能保持地位。他——”
  他猛地站起身,沉着声音打断我:“你再说下去便要饿晕了,今日先讲到这里,我送你回去。”
  我急忙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我不想让罗什知道。”
  他顿住脚,高大的身影向我笼来:“为何不让法师知道?”
  我苦笑一下。罗什品性高洁,怎么可能让我用这种方式得来粮食?
  “法师也是个男人,要是知道你天天在一个性好女色的人家中……”他在我身边打转,眼睛放肆地盯着我的胸,凑到我耳边放低声音,暧昧地说,“他会怎么想那每天的两斗粮呢?”
  猛地抬头怒视,看到他玩味的笑,心中来气,有些发狠:“小将军,这部奇书比描黑你我关系更重要吧?”
  他昂头大笑:“好镇定的女子,这样说都不惊慌。”收起笑,正色道:“没错。我蒙逊自然知道什么更重要。”
  松了口气,准备离开,他突然拦住我,伸开的长手臂将整个门挡住,高大的身躯投下迫人的阴影:“为何是我?”
  我有些怔忡,疑惑地看向他。
  “这君主统御之术如此惊世骇俗,想必有兴趣的人不在少数。你可以敲开任何一家权贵之门,也可以教授给李暠,甚至,可以向吕氏诸人兜售。”他向我俯身,神色清冷,目光如剑,“为何是我?”
  我被他问住了。是啊,为何是他?在饿得最难受的时候,曾想过是否可以利用自己的历史知识赚钱。可我找谁去呢?我所知道的一切并不是在明天或者一个月后发生,说些几年后才会发生的事,如何让人相信?何况,透露未来不仅是罗什最反对的,更是基地绝对的禁忌。
  除了历史社会学科,我一介文科生真没其他什么本事赚钱。不会天文地理,不懂铺路建桥,不通攻城略地,还能靠什么赚到食物?
  也不是没想过向其他人兜售《君主论》。李暠已经资助了我们许多,他李家人口众多,如今的存粮只够支撑自家人活下去,再也拿不出多余的。吕氏诸人根本不在我考虑之列,这些人是历史上的暴君,十多年后全部会身首异处。唯有蒙逊,他身上虽有恶的因子,却并非残忍好杀之人,他是凉州百姓未来的一抹希望。
  我定定地看向他如鹰隼般犀利的双眸,平静地回答:“因为你尚有底线。”
  他皱起浓眉:“底线?”
  我点点头,苦涩地笑了:“作恶的底线。”
  他沉默不语,宛如刀削斧刻般的五官微凝,浓长的剑眉下一双看不透深浅的黑色眼眸一直笼在我脸上。沉寂半晌,移开了挡住门的高大身躯。
  那天还是由蒙逊送我回去,只是在我坚持之下,他远远跟着我,将我护送到了家。回去后我找到严平,让他每天来蒙逊家接我,并要他帮我瞒着罗什。不久,罗什也带着耶罗回来了,他今天又去张资府上为他看病,念经祈福。令人惊诧的是,他手上有道割破的口子。血凝固在上面,已变暗色。
  急忙拿出从蒙逊处得的金创药,为他清理干净伤口,再仔细涂药。看伤口模样,似被利器所划。问他时,只说是不小心割到。没说几句就开始问我额头上的伤痕,我也学他,含糊几句说是不小心撞到了。
  偷偷告诉罗什,其实张资的病无法断根,撑不了几年。
  “吕光在张资病逝前曾悬赏救治。一个叫罗叉的外国道人自称能治好张资,吕光给了他许多财宝。你知道罗叉骗人,就在张资和吕光面前用五色丝结绳,燃烧成灰投进水中。灰末浮出水面,又聚合成丝绳。这征兆预示张资的病不能痊愈。果然他仅过几天就病故了。”
  他疑惑地在我耳边问:“这烧丝成灰又聚成形,如何能做到?”
  “我不知道。”厨房飘来小米的清香,今天的粥可以比昨天稍稍稠厚些了。咽咽口水,冲他一笑,“你比我聪明太多。还有好几年时间呢,你可以慢慢想。”
第225章 第一次争执(1)
  我背着粮,从蒙逊家出来。大年初八,雪已不再下,融雪滴滴答答沿着屋檐滴落。我看看难得转出一抹亮色的天际,这难熬的冬天快过去了吧?看到严平在大门口如常站着,嘘出心中憋闷,抬脚向他走去。
  从巷角里转出一个瘦高身影,修长挺拔的身姿却让我僵住,全身血液顿时凝固。看向严平,他无奈地对我摇了摇头:“夫人,法师早已起疑……”
  我苦笑,早该料到的。严平怎能抵挡得住罗什的盘问?将粮袋交给严平,让他先回家,又手足无措地面对罗什。他将我带到无人的巷尾,仔细盯着我的眼,勘透人心的目光让我头皮发麻。
  “沮渠蒙逊为何给你粮?”他脸色有些青,声音严厉。
  我一阵心虚,说出来的话不自主地结巴:“这个……是他……请我当老师……”
  他犀利地看我,劈头又是一个问题:“你教蒙逊什么?”
  “教……教史……”
  “他早已熟读经史,还需你来教?”他打断我,语气逼人,“艾晴,你是不是告诉蒙逊他的未来,用以换取粮食?”
  “我——”
  他又急又恼,眉头紧蹙,声音抬高:“你忘了我说过的么?这些枭雄若知道你能预言未来,便会想方设法控制你,利用你,到时你的处境……”
  我暗自摇头。居然忘了,撒谎在他面前根本行不通,说了实话我自己也能轻松一些。吸口气说:“我没有告诉他未来。我只是教他最感兴趣的君王之术。”
  “君王之术?”清俊的眉皱得更紧,锐利目光射向我,“沮渠蒙逊这样的人,仁义道德怎会是他所喜?”
  “是,他的确不喜欢。”我抬眼对视上他,心情反而平静下来,酸楚地说:“所以我教给他的,是一本倍受争议的书,一个名叫马基雅维里的西方人所写。其核心思想是权力高于道德。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操弄权术,重视实效,相信结果能替手段辩护。”
  “艾晴!”他低声惊呼,警觉地看一看周围,压低声音责备,“你怎可告诉他这些?他本有野心,听了你所教所讲,会更变本加厉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在助长一个枭雄的诞生。”我迎上罗什澄澈的双眸,凄清一笑:“你想知道我每天都在给蒙逊讲什么?”
  昂头看天,天际的一抹亮色,似在渐渐转暗。无奈地垂下沉重的头,从没有此刻这么痛恨冬日的漫长。
  “为达目的,可以偶尔使用恶劣手段。但其后绝不可再用。应审度自己必须从事的一切损害,并且要毕其功于一役,使自己不需要每时每刻不断重复这些罪行。这样一来,由于没有重复这些罪行,君主便能使民心重新安定,并施惠赢得民心。”
  我喃喃背出今天教授的内容:君主如何做恶。在讲述的时候,蒙逊的鹰眼不住闪烁,难掩兴奋之色。这个章节,对足了他的胃口。
  罗什听着这段教人如何作恶的话,不住闭目摇头。再睁开眼时,俊眉紧拧,痛心疾首:“艾晴,这般罪孽之书,你怎可教与蒙逊那种人!”
  我异乎寻常地平静,缓缓说道:“不久之后,蒙逊的命运将有一个巨大的转折。新一代的凉州枭雄将踏着兄长朋友的鲜血,建立起北凉国。”
  不久之后,吕光会杀了蒙逊的伯父罗仇。蒙逊带着伯父的灵柩返回卢水老家,对着族人哭诉吕光的荒虐无道。他揭竿而起,十天内就聚集了上万族人,但毕竟势力还弱。蒙逊和堂兄男成围攻建康城,与建康太守段业相持不下。蒙逊策反段业,拥立段业为王。于是段业打开城门,成为北凉第一位国主。
  本来在那个时候,蒙逊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无法跟族中威望更高的男成相匹敌。段业本就不足为患,蒙逊要上位,第一个要除去的便是男成。于是蒙逊铤而走险,以毒辣的计谋反间。先约男成祭告兰门山,又向段业告发男成谋反。男成若来请求祭告兰门山,便是他要谋反的证据。段业果真上当,杀了男成。此后,段业死于蒙逊之手,才知蒙逊的狡诈。
  罗什听我讲述蒙逊日后的作为,连连倒吸冷气:“艾晴,你不怕他听了你的教唆,日后才有这番举措?这些杀戮和罪孽里竟然有你的因缘,这是在造业啊!”
  咬一咬嘴唇,迎面对上罗什震惊的浅灰瞳仁,凄凉地说:“我知道。但我不会为自己辩护,说历史本就是这样发展。我也不会拿着让你们活下去的理由为自己找借口。你不必为吃下去的那些粮食内疚,也无须像伯夷叔齐一样‘不食周粟’,一切罪业我自己来承担……”
  “艾晴!”他把我搂住,用手捂住我的唇。他的手冰冷,指节处长满青紫的冻疮,在寒风中皱起灰色的细纹。
  他心疼地叹息,不忍再责备,眼里流露着不舍,柔声在我耳边低语:“从明日起,别再去了……”
  我仍被他捂住嘴,紧盯着他的双眼,缓缓摇一摇头。他放下手,不置信地看着我。
  “罗什,我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会去。因为,这是我唯一可以帮到你的。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财产可卖了……”猛吸一口气,不顾喷涌的泪水看向他,嘴角颤抖着说出我一直憋在心里的话:“罗什,你可想过,为什么我们每天吃不饱?为什么我要向蒙逊兜售你不认可的君王之术?”
  我喘着粗气,嗓子隐隐作痛,哽咽着低喊:“因为我们收留了两百多人,我们要把自己的食物掰成两百份!没有他们,我们本来完全可以衣食无忧,安然渡过这个冬天。”
  豆大的泪聚积在他深陷的眼窝中,眼里闪烁着灼人的晶光。扶上我的双肩,颤动着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字地慢慢问出:“艾晴,你可后悔?”
第226章 第一次争执(2)
  一滴冰冷的雪水沿着屋脊滴到我脖子上,凉意渗透肌肤,直抵心房。声音不由自主又抬高了,近乎宣泄般喊道:“你说过,苦难不可怕,麻木才最可怕。你说得当然有道理,我也想跟你一样,以众生之苦为己之苦,慈悲无我,救拔众生。可当饥饿占据了整个思想,我发现这种大慈大悲的境界也只你一个人能做到。你是活菩萨,而我从来都比你自私。我的时代有太多人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没有你这么伟大,在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时还想着救毫不相干的人!我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因为我有什么善良的心。平常时候会有,可面临挨饿,我想的还是我自己,甚至起过很多可怕的念头。”
  咬着嘴角,让痛楚给我注入一份清醒。挣开他扶住我双肩的手,与他拉开一些距离,凉薄地咧嘴笑出声:“是不是很吃惊?你冲破层层艰难一心要厮守的妻子,竟也有这么自私的一面,这么可怕的想法。”
  挥开他欲伸过来的手,后退一步,声音已近乎咆哮:“饿得最难受的日子里,我心中曾怨过你,为什么要收留他们?可是埋怨归埋怨,家中这两百多人,难道要把他们赶出去不成?走出那扇门,他们就是死路一条。可是他们不走,难道要大家抱在一起饿死么?”
  凌厉的寒风卷起路边的垃圾,盘旋着扫过我们身边。天边好不容易出现的一抹亮色被阴云遮蔽,又回复到憋闷的沉霾。巷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嘶吼着,发泄着,在空空的灰色青砖墙上荡出悲戚的回响。
  “我一直在帮你,从不在你面前抱怨,只是因为我爱你。爱到宁愿与你一起挨饿受冻,也不愿回去我自己的地方。是你要收留那么多人,是你要让他们都活下去。好,那我就用我的方法来帮你达到这个目的。我也是马基雅维里的信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的目的,就是活下去!改变历史又怎样?你接受与否又怎样?这些都无法阻止我要自己活下去,我要你活下去。”
  “艾晴,你……”
  不忍看他眼里聚积的哀伤与痛心,狠起心肠转身往家的方向走。走了一段路,身后响起沙沙的脚步声。知道是他,咬着嘴角走得更快。他一直跟在我身后,没有言语。声声沉重的脚步,如同铁锤,一下下重击着我颤抖的心坎。泪水滑落,狠命擦去。大口大口深吸着冷冽的空气,这个时候,就让我任性一回吧。
  奔跑到一片林子里,昂首看天,灰蒙蒙的,什么希望都看不到,这个世界除了冰冷和饥饿,什么都没有。我绝望地抱住一棵树,歇斯底里地大哭:“爸爸,妈妈,季老师,李所长,章怡,盈盈,你们听得到么?我快撑不下去了,我到底还要熬多久啊……”
  他站在离我不远处看着我,眼里悲伤奔流若川,汇聚成无言的泪水,缓缓滚落……
  不知哭了多久,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跌跌撞撞地走回去,拒绝他想来搀扶我的手,就这样沉默着走到家。
  晚上他像往常一样抱住我,却依旧沉默着。第二天到了时辰,他让弟子们出去乞食,自己一直却不走,守在家中,沉默地望着我。
  我走出大门时,他挡在门口,面色铁青:“别再去了!”
  我苦笑:“不去,今天吃什么?”
  “我会想办法——”
  我打断他:“还有别的什么办法?两百多人每天嗷嗷待哺。靠你和弟子们乞食么?能得来多少粮食?”
  他却异常倔强,张开双手拦住大门:“我宁愿乞食也不愿你去造业!”
  我不想再多说一句,说什么都会起争执。这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的不同价值观,我与他,都无法说服对方。
  见我执意要走,罗什拉住我手臂,我只能用力将他一根根手指掰开,厉声大喝:“放开!”
  院子里的流民们惊呆了,不知所措地看着我跟罗什,有人低声在咬耳朵。罗什终究不愿让众人知道我们吵架之事,只得放开了手。
  我走出大门,感觉出身后那道灼人的哀伤目光,如剑一般片片割着我的心。我深吸一口气,紧咬嘴唇,强忍住不回头。
  那天严平背着两斗粮跟我一起回来。罗什一整天没有出去,依旧无语,沉痛的眸光默默盯着我。夕阳余晖投进窗子,浮尘在光柱中起起落落,他的脸在阴影中蒙着黯淡的灰色。
  家里人也看出了异样,都不敢多说话,大家天刚黑就早早睡下了。
  我们冷战了三天,谁也没对谁说过一句话。我每天带着粮食回来,就一头钻进厨房,宁愿在灶头前消磨掉一天剩余的时间,也不愿去见他。
  盯着灶膛里的火苗,我怔怔地发呆。娉婷走来,递给我一碗粥:“夫人,你给法师送去吧。”
  我摇头:“你去送吧。”
  娉婷在我面前蹲下,叹息着说:“夫人,法师已经一整日没有吃东西了……”
  我愣住,看向那碗小米粥,终于点头。
  走进卧房,见他在蒲团上闭目打坐,腰背挺得笔直。他身上的旧僧袍许久未换了,这在以前简直难以想象。可即便身着半旧的僧袍,只这样静静地打坐,他也依然散发着超然世外的风华。
  将粥放在几案上,刚想开口,却被他打断:“拿走,我不吃用不光彩手段得来的粮食。”
  我愣住,伤心得难以说出话来,沉默片刻,苦涩地说出:“放心,这是你的弟子们乞来的。”
  说完我打算出去,抚着门槛半晌,终于硬下心来:“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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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自私的人不配再做你的妻子。等灾荒过了,我就回去我自己的地方。”
  他震惊地睁眼看向我:“你——”
  深吸一口气,忍住心中的痛,打断他的话:“不管这些粮食是怎么得来的,都与你无关。你不必拒绝这些食物,更不必试图劝阻我。我以后下到哪一层地狱,要受怎样的惩罚,都无所谓!”
  他猛地站起,凹陷的眼窝里蓄着泪水,在点点光斑中发出刺目的光芒:“艾晴,不——”
  不等他说下去,我咬着牙匆忙离开。
第227章 和好(1)
  晚上我为他受伤的手涂药膏。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凑近看他的伤势。已经愈合得差不多,再涂几天药,应该就没事了。抬头看到他怔怔的眼光在我身上流连,嘴唇一张,似乎想要说什么。我偏开头,放下他的手,转身向床走去。躺进被子,脸朝墙壁,缩在角落。
  他上了床,在我身边躺下,与往常一样伸手搂住我。我背对他,任由他这样搂着。就算不说,我们也知道对方没有睡着。心突然觉得很疲倦,到底谁对谁错有什么意义?我们相爱这么久,本以为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他那难以改变的身份与信仰。现在看来,冲破巨大阻力相爱的难度远不如乱世饥荒中的困顿相守。真的是贫贱夫妻百事哀么?难道相爱如我们,也跨不过这道坎?
  被底下传来轻微的窸窣声,感觉出他的两脚在搓动。想起他脚上的冻疮,肯定是因为被窝里有暖意,遇热又开始发痒了。我披衣起身,到床尾摸到他的双脚。抱进怀里,为他按摩,这样可以活血消痒。
  他坐起,颤抖着声音轻喊:“艾晴……”
  我竭力保持着平静:“你脚上长了这么多冻疮,遇热就会发痒。每天须得这样搓搓来活血化淤。我走了后,你要记得自己搓——”
  他坐起身,猛地收回脚,将我用力抱紧,压抑的声音里满是不舍与依恋:“别走……”
  伏在他削瘦的胸口,感觉出他在微微颤抖。黑暗中柔软的唇贴上我的脸,一路摸索着找到我的唇,战栗着吸吮。我回应着他,捧住他的头吻上他的眼睛。咸咸的湿滑上舌苔,他果真在压抑着声音哭泣。心中的堤防彻底冲垮,与他唇齿交缠。他也巍巍颤颤地将唇触到我的眼。柔软的唇滑过,这才惊觉,原来,哭泣的不止是他。
  我们就这样紧紧相拥,压抑着声音,无言地流泪。一帘之隔还躺着许多人,我们都不想让旁人听见。直到两人都哭累了,倒头沉沉睡着。
  第二天刚要出门,又见到罗什站在门前。一袭褐红僧袍在冬日阳光下,散发着淡淡清光。
  我叹息:“罗什,你拦不住我的。”
  他神色黯了一黯,不说一个字,侧身让开。我咬了咬牙,从他身边走过。
  昨夜只压抑着哭了一场,根本问题却未解决。心中明白,只要我们始终坚持各自的观点,这将永远是个死结。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让他认同我?为什么我不能退让一步?
  我走出几步又跑了回来,罗什不由惊喜,眼光灼灼,期待地看着我。我握住他的手,恳切地说:“罗什,只要我们渡过难关,我就会停止。给我点时间。”
  他怔住,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你,你还是要——”
  我不愿再听下去,不愿昨晚好不容易得来的缓解又陷入僵局,赶紧转身离开。心中暗暗叹息:罗什,对不起,所有自私和罪恶就让我一人来扛吧。
  “我们既已讨论了以上种种,便可自己思量:中原此时此刻是否可以让一位新君主大展宏图,是否提供给一位贤明有能力的君主一个机会,让他采取某种方式,使自己得到后世赞誉,并造福百姓。”
  原文里其实是说意大利,被我改成了中原。我停顿住,想一想后续的内容。记得马基雅维里接下来说:为了表现摩西的能力,必须使以色列人在埃及成为奴隶;为了认识居鲁士精神的伟大,必须使波斯人受梅迪人压迫;为了表现提休斯的优秀,必须使雅典人分散流离。可这段话我没有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千万人的牺牲只为成就一人功业,我无法接受这种绝对站在君主角度上而不在意受苦民众的观念。
  蒙逊点了点头:“这便是我们常说的时势造英雄。”
  我有些讶异,他竟这么快就理解了。相比较马基雅维里,蒙逊说的时势造英雄更有一丝人情味。可惜,他虽有雄心壮志,却不是被命运选中的那位能完成统一的伟大君主。
  他将盛满馒头的碗推向我:“你天天喝粥,饿得都快站不住了,赶紧吃点扎实的。”
  我咽了咽口水:“蒙逊,我还是坚持——”
  他打断我:“如果不肯让你带回家去,你就坚决不在我这里吃独食,是么?”
  我虚弱地点了点头,盯着馒头狂吞口水。
  他嗤笑一声,将热气腾腾的馒头掰开硬塞进我手中:“你呀,跟着一个迂腐的和尚,也一并迂腐得过分。你到街上去看看,有多少父母在卖儿女,有多少年轻女子出卖身体以求得一顿饱饭。被赶出城外的流民在吃死人,甚至易子易母而食。吕光为什么在饥荒时出兵?与其让百姓在国内揭竿而起,不如对外征战去抢夺别人的粮食。什么品性操守,什么仁义道德,这些东西在饥荒面前一文不值!谁有本事活得下去,谁就是强者!”
  我苦笑一声,他说得没错。在大灾难面前,所有人类制定的文明道德规则次序全都崩溃,人性的丑陋赤裸裸展现出来。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能活下去,甚至,灾难是他这类人的发展舞台。可是……
  我黯然摇头,将馒头放回盘中。想起心中那个身影,不由叹气:“人不是禽兽,不择手段只能让你活下去,却无法摆脱内心的煎熬。蒙逊,人在做,天在看。有信仰之人的思想,你是无法理解的。”
  他正想反驳,有下人进来,对蒙逊耳语几句。蒙逊面露诧异,站起身对我说:“艾晴,我有急事需要处理,你且等一下。”
  他叫了管家陪我。说是陪,其实是监视。他匆匆走出书房,又将门反手关上,我不由诧异。可是,有管家在场,我无法离开。
第228章 和好(2)
  在书房里枯坐了许久,有人来传话,蒙逊让我去厅堂。待我不安地走入厅堂,赫然发现与蒙逊面对面的竟是罗什!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纵然面黄肌瘦,依旧无损高华气度。我心里一惊,他怎么来了?
  两人此刻的神情很奇怪。罗什眼里隐隐有些怒意,蒙逊却是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见我进来,两人神色即刻恢复正常。罗什借口家中有事,要我跟他走。我不能在蒙逊府中跟他争执,只能跟着他离开。他嘱咐耶罗,带着今天得来的粮食先回去。
  我有些惴惴,小心问:“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到蒙逊府中找我?”
  他看向我,眼里并无我所担心的不满,许久未笑的脸上居然浮起浅浅笑意。整个人因这一笑,光彩焕然。冬日里难得起了太阳,金色光芒撒在他褐红僧袍上,为这个阴霾的冬天添了一分暖意。雪融得更多,滴滴答答顺着屋檐落下,似下起小雨。
  温润的声音响起,宛若林间汩汩溪流:“你忘了么,今日是你生辰。”
  我猛地想起来了,敲了敲自己脑袋:“对哦,今天是大年初十,我完全不记得了。”
  他牵起我的手,朝另一方向走。我愣住了,这不是家的方向。“罗什,我们去哪儿?”
  他将我小心扶过一滩融化的水洼,回身对着我笑:“到了便知。”
  街上行人稀少,家家门户紧闭。我抬头看天,太阳照射在积雪上,烁烁生辉。不由欣喜:“雪已经停了好几天,气候也渐渐转暖。冬天,应该快过了吧?”
  他点了点头,仍是小心搀扶着我避开地上的积水:“吕光平叛已经得胜,很快便会回来。听说他带回不少粮食,这场饥荒快结束了!”
  我难以置信,犹如溺水的人突然见到一根浮木:“真的么?真的快结束了?”
  见他肯定地再次点头,我用力抱住他,靠在他枯瘦如柴的肩上喜极而泣。真的可以结束了,还以为我撑不到那一刻……
  他抱着我,任由我大哭,哽咽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艾晴,对不起,是罗什连累你一起受苦了……”
  抬起泪眼,将他的手放在我脸颊上,不住摇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罗什,我比你自私太多。你没有错,尽管很多人不会认可你的价值观。我那里的人,会认为你这样坚持自我,清高得迂腐。可是我呢?我就一定是对的么?说什么要让你们活下去,这些,都不过是我为使用这样不光彩的手段所找的借口罢了……”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往日光滑的肌肤如今已有了些许粗糙。他叹息一声,声音里满是苦涩:“蒙逊刚刚说我,自幼凭借出身锦衣玉食,从未尝过人间疾苦。空有救人之心却无救人之力。他说得对。罗什无能,从未想到这场饥荒会蔓延如此之久,连我们也得忍饥挨饿……”
  “不,罗什,不是你无能。没有任何人能改变这种局面。我们不是当权者,被吕光剥夺了神权的你,与我一样,在灾难面前都只是一介平民。你已经做了你所能做的一切,现在,就让我来尽我的力。无论会造成什么后果,我自己一人承担,绝不连累你——”
  他突然捂住我的嘴,将我紧紧揉进胸膛,坚定的声音响起:“艾晴,别往自己身上揽下所有的过错。罗什已想通了,蒙逊虽狡诈,总比吕氏强,你做的没错。至于你因此所造的业障,你是我的妻子,你造业是因为罗什要救人。罗什在佛前祷告,无论地狱之中要受怎样的苦楚,热镬煎煮,猛焰烧身,烊铜入口,罗什都替你担着。”
  泪水又忍不住滑落,伏在他肩上哽咽:“不要……”
  他轻笑一声,搂着我的双臂传来坚定的力量:“那我们一起。”
  我吻上他清癯的脸颊:“好!”
  微微扎人的胡茬在我脸上摩挲,耳畔又响起他的呢喃:“不想让你去,也是有自己的一分私心。艾晴,你的识见智慧,是这个时代女子所没有的。蒙逊虽不知你的真实身份,但你讲的这些,会让他对你更有兴趣。”他顿了顿,期盼地看向我,“从明日起,别再去蒙逊家了。”
  知道他的忧心,可我仍有些踌躇:“等吕光回来,我们领到粮食,我自然不会再去。只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
  他焦躁地打断我,面露一丝愠恼:“他已对你起了占有之心。”
  我愣了一下。
  罗什别过脸,有些不自在,板着脸说道:“他派人去唤你前,曾对我说:‘法师,你非藉藉无名之人,我现下也无甚实力。他日待我羽翼丰满,定会将她夺到我身边。’”
  他站在阳光下,周身笼罩出一层金黄色。眉宇微拧,面露愠色,眼里闪着点点星芒。这是吃醋了么?原本苦涩的心里泛出一丝甜意,破泣为笑。
  手指交叉进他的手,柔声问:“罗什,你相信我爱你的心不会动摇么?”
  他用力点头道:“蒙逊虽狡诈,眼光却很准。他说,同甘易,共苦难,有多少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我有了你,是得到了人间至宝。如此艰难的处境下,你也要与我共处,我怎会不相信你的心?”
  我将他的手掌摊开,用自己的手掌贴上,击打一下:“我向你发誓,绝对不会有任何逾规之举。这样说,你可放心?”
  他将头偏过一侧,仍是面有愠色:“我自然是相信你,但我信不过蒙逊。”
  我笑了。这是第一次看到他为我吃醋,想不到他吃醋的样子竟这么萌。用手将他的头扳过来对着我:“别瞎担心了。强力夺取对他有害无益,他这样精明之人,自然懂得权衡。”
  掏出袖袋里的**,对他晃了晃:“我可是天天带在身上。还有这个哨子,你不是也尝过厉害?如果不是我自己愿意,这个世上,还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强迫得了我。”
  “知道你很厉害,只是……”他叹出微微一口气,吻上我的额头,“总之,一定要小心……”
  我点头,用力抱住他。我们紧紧相拥,十指交缠。觉得身上又开始充溢起力量了,活下去的力量……
第229章 在那东山顶上(1)
  我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装饰典雅的房间,转头看向罗什,清癯的他笑得无比开心,浅灰眼眸不停注视着我的反应。看到我吃惊的样子,他眉梢眼底都溢出欢喜,一扫几个月来的眉间愁容。
  “这是姑臧城内最大的客栈,为李暠所开。因为灾荒,早已停业。今日他将最好的上房借与我们。”他拥着我的肩,轻柔地说,“家中不必担心,我已交代严平和耶罗打理。今日,便在此好好过你的生辰。”
  我再次环视这清爽的房间,有多久没看到这么干净的地方了?鼻子泛起酸意,还未开口说话,就听到有人敲门。他笑笑,把我按下坐在几案旁,自己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我就闻到一股香味,是肉香!长时间处于饥饿状态,将我的嗅觉训练得无比发达。他向门外道声谢,端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摆在我面前。我贪婪地瞪着,咽了咽口水。这碗面很大很满,里面飘着肉丝。这么大的量,我一个人根本吃不完。暗中谢谢李暠的心意。
  他将筷子递给我,温柔地对着我微笑:“这是长寿面,给寿星吃的。你曾说你们那里,没有生日蛋糕,便要吃面,意为长寿……”
  又泛起酸意,吸一吸鼻子,抬眼对他笑:“我们一起吃。”
  他轻摇头,淡淡地说:“你吃吧。你忘了罗什有过午不食之戒么?”
  “那是平常时日,而不是现在这样的饥荒中。佛祖不会责怪的。”我挑起一块肉,递到他嘴边,撒娇着说,“来,你要是不吃,我也不吃。”
  他盯着我的眼,笑意荡漾开。点一点头,乖乖地张嘴吃肉。这碗面吃得极慢,非得看到他吃一口,我才肯吃一口。他刚开始只是意思一下,吃得极少。我看他吃多少,我也吃多少。随后他又好几次说吃饱了,我怒目瞪着他,放下筷子也说吃饱了。他终于不再坚持,跟我分着吃完了这碗面,连汤底都不浪费。
  今天真的好饱!忍不住捧着肚子心满意足地告诉他,这是我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面,天下间没有比此刻这一碗面更好吃的东西了。
  他微笑着看我咂吧咂吧嘴,温柔地将我额前的碎发掠开,让我在屋里等一等,自己却神神秘秘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回来了,嘴角笑意更甚。
  他拉着我的手出了房间,将我引到后院一间屋子里。一间只有顶上开了几个小天窗的密封小屋,左右屋角各放了一盘炭火,一扇不透明的屏风挡住,后面飘出霭霭蒸汽,整间屋子里热气蒸氲。几个小厮提着热水进来,倒好后将门反手关上。
  他仍是微笑着,将我拉入屏风后,一个超大木桶正飘着氤氲热气。我咽着口水,自从家里变成难民营后,为了节约柴火,我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洗澡了。我平常都竭力克制自己不去在意身上散发的臭气和头皮上的搔痒。在蒙逊家时,他多次嫌恶地提出让我洗澡。可我太忌惮他这个人,在他家洗澡怕授人话柄。不如这样脏脏臭臭的,还可让他对我提不起兴趣。可是天知道我有多想洗澡啊。
  “你希望为夫出去,还是……”他将我的发绳解开,散开一头肮脏打结的乱发,贴在我耳边轻语,“留下来服侍你?”
  我的脸瞬间红透。只在私密时,他才会这样自称为夫。屋子里的暖气渗透进毛孔,舒张开的全身都在冒汗。成婚一年多了,对彼此的身体如此熟稔,却从未共浴过。这样想着,汗流得更多,整个人如同煮红的虾。
  看我的窘像,他的脸也一样滴着红。咳嗽一声,便要出去。我拉住他的袖子,低头看地上的青砖:“你也许久没洗澡了,我不想再闻臭气。”
  抬眼看他,调皮一笑遮掩我的害羞:“今天我生日,你要顺着我的意思……”
  他俯身,喃喃轻语:“你不说,怎知你的意思?”
  “你……”我语结,他什么时候会使这种坏了?非得让我说出来么?
  说就说,怕什么!迎上他期待的目光,豁出去了:“伺候我洗澡……”
  柔腻的笑一圈圈在眼底如波荡开,他的眼睛在热气蒸腾下蒙着薄雾。在他如潮眼波笼罩下,我的鼻子都渗出汗来。
  “好……”他故意拖长的语调,听在我耳里居然带着丝惹人遐想的暧昧。
  他两手插在我发里搓揉,胰子泛出的泡沫沙沙作响。他的手法笨拙,常会扯到发根。我忍着不喊疼,不想打扰这令我心中生出万般柔情的画面。他用勺子将热水从头顶缓缓淋下,我弓身搓发,嘴角弯弯。细长的水流如串珠,顺着长发滑落,这个场景在我心中定格,成为永恒。
  “你也进来吧……”洗完头发,对着已经沾湿半边袍子的他嗫嚅,“不然,水很快会冷……”
  我们手牵手走回房间,一路上两人都是脸孔红红,不知是不是被热水熏的。一进房间锁上门,他探手到我颈后,扬起我的头吻下来。我靠在墙上,任他在唇齿间流连,深入地探寻。彼此的气息交缠,热热地喷在脸上,烧起忍耐已久的火苗。
  有多久没缠绵过了?自从开始赈灾,每天的生存问题都迫在眉睫地压在肩头。家中难民营的拥挤状况,胃里空空蠕动的声音时时相伴,谁还提得起精神想吃饭以外的事情?今天,吃过一大碗肉丝面,洗净了一个月的污垢,更有一个干净的房间给我们奢侈的独立空间。这团火,想不烧着都难。
第230章 在那东山顶上(2)
  他的嘴里依旧留着肉丝面汤的清香,周身还有我最爱的檀香味。那是他特有的味道,从他少年时候起就让我沉醉。这么多年来,我仿佛饮酒成癖之人,沉溺在其中不欲自拔。
  他将我抱起,叹息一声:“艾晴,你现在好轻……”
  我伏在他胸膛上轻笑,描画着他清俊的五官,高挺的眉骨,柔声说:“你也轻了……”
  将我放上铺着干净棉单的床,纤长的手指细细抚摸我的脸部轮廓,脉脉注视:“等灾荒过了,一定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再不让你受饥饿之苦。”
  我点点头,认真地说:“好,我宁愿胖得走不动路,也不要啥骨感美了。”
  他疑惑地看我,不明白“骨感美”是什么。我没心思在这个时候解释,搂住他的脖子,再次与他悱恻缱绻。
  “明天再回去,可以么?”我慵懒地依在他精瘦的肩上,圈着他优雅的颈项。实在舍不得中断这份柔情蜜意。
  “自然可以。”他帮我把被角掖好,柔声说,“李暠本说让我们一直住下去。不过这样并不妥当,罗什只要了一日。”
  “已经足够了。”我心满意足地在他肩上噌着,“我们有责任照顾家中两百多人。不过,今天就暂且忘了这些。无论什么责任,我都希望明天一早再去思考。现在,是我们的两人世界……”
  明亮的笑一直浮在嘴角,为我拂开额头汗湿的碎发,在我耳边轻语:“好……”
  拥着我躺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什么。起身把床尾的衣服拿过,从里面掏出一件东西来。我认出那是他一直随身带着的,当年我送给他的玛瑙臂珠。
  “今年没有钱送你生日礼物,只好自己做了。”
  他把珠子递到我面前,这才看出原本在我手腕上要绕两圈的珠子,已经变成了独立两串。拿起其中较小的一串,他帮我戴上,又将稍大些的套在自己手腕上。回想起成亲前我曾冒充晓宣,他在雀离大寺离宫中把臂珠戴到我手上。那时他看着对我来说太大的珠串,曾经说过日后要一分为二。没想到他真的这么做了。
  “我很喜欢这件生日礼物。”
  鼻子有些酸意。转着手腕,欣喜地看着这串晶莹的珠子。似乎有字,仔细打量,原来在红润的珠子上刻了几个汉字。辨认一下,是七个儒雅的字体——“不负如来不负卿”!
  猛地抬头,他正用温柔似水的眼神将我包容住。
  “我的这串也同样刻了这句。”他抬起手腕,对着我晃动一下。似乎想起什么,感慨地摇头,“很多次想当掉,终究是舍不得啊。”
  “你……”不置信地仔细看上面的字,疑惑地问,“这玛瑙质地坚硬,你是怎么刻上这些字的?”
  他微笑一下:“本想自己刻。费了许多力气,反倒把手割伤了。”
  原来他手上的伤是这样来的!不争气的泪一下子涌出,捧着他的手贴到心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并无大碍。”他温润地笑笑,“实在无法,便通过李暠找到一位玉匠。是用金刚钻刻出来的。”
  看我皱着脸要哭,急忙贴上我的脸颊亲一下:“今日是你生辰,不能哭。”
  伸手将我搅进怀,满足地叹息一声:“你说的这位僧人,将罗什毕生所求凝成一句诗。与他相比,罗什幸运太多。记得你说起,他曾为心爱的女子写了很多诗,你还记得多少?”
  知道他是想让我转移欲哭的心思。眼珠子转了几圈,我坐起身说:“念诗不如唱首歌给你听吧。是根据他的诗改编的,你可愿意破离歌舞戒?”
  “是你唱,自然可以。”他也坐起,将棉被拉高裹住我。柔柔地抚着我的发,晶亮的眼蕴着幸福的笑。
  我清清嗓子,拉开喉咙婉转地唱:
  “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白白的月亮。年轻姑娘的面容,浮现在我的心上。
  啊依呀依呀拉呢,玛杰阿玛。啊依呀依呀拉呢,玛杰阿玛。
  如果不曾相见,人们就不会相恋。如
因为以前没更完的文太多,正从后面一点点的往前更,有想看的未完结的可以在文下留言,会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去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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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曾相知,怎会受这相思的敖煎。
  啊依呀依呀拉呢,玛杰阿玛。啊依呀依呀拉呢,玛杰阿玛。”
  他的眼光追随着我,眼里的赞许让我唱得更动情。我没有谭晶的功力,高音部分唱不上去。只是尽力唱得婉转动人,这首《在那东山顶上》,自己听来都有些得意。原来,在心爱的人面前,歌声也能这么温婉柔情。
  唱完后含笑看他,他扶着我的肩半靠在床头,赞叹着:“不相见便不相恋,不相知便不相思。罗什对你,便是如此……”
  靠着他的肩头,回忆起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情诗。他的好多诗是以现代诗的体裁翻译,罗什不一定能迅速理解。所以我再找了一首他的古体诗:“还有一首:
  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意缠绵。
  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想起仓央嘉措短暂而悲惨的一生,黯然说道:“他此生无法与爱人厮守,只能许以来世了。”
  他眼光灼灼,定定地凝视我:“罗什已犯太多罪孽,怕是要永坠地狱。但若佛祖垂怜,能许我来世,罗什定会来找你。”
  坐正身子,正色看他:“我呀,比你更贪心,我要的是生生世世。无论轮回多少次,无论在六道中的哪一道,我都要与你在一起。携手相依,笑看风云。就算你要永坠地狱,我也会在一旁陪你。你可愿意?”
  晶莹的眸子倏然一亮,俊逸的笑容清淡柔和。握紧的手指间传来更重的力道:“你知道的……”
  傍晚的霞光透过窗,染得整间房如玫瑰色般绚丽。我们沐浴在瑰丽的流光溢彩中幸福地对视。这个冬日,唯有今天才是真正温暖晴朗。冬天,真的要过去了……
第231章 吕光回城(1)
  我推开书房的门,见蒙逊正站在窗前向外凝视。高大的身躯裹在厚重的玄色裘衣中,更添几分英伟。听到声音,转身看向我,眼瞳在深色冬衣映衬下,越加深邃幽黑。
  我朝着榻上的几案走去:“蒙逊,今天讲的是最后一章——”
  他快速打断我:“今天不必讲了。”
  我讶然看向他,竟是一脸凝重,浑身有一股隐隐的迫人气势。
  他问道:“你可听说吕光平叛得胜,不日便回姑臧?”
  我点头。
  他冷峻得可怕,透出风雨来临的气息:“我刚得到族人冒死送来的密报。吕光借口我伯父不肯出力作战,在军营中将他斩杀。我堂兄男成提前一天返回了卢水,也不知能否躲过吕光的追杀。”
  我愣住了。这些我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吕光刚平叛成功,就无法容下拥有军事实力的匈奴人。蒙逊的反叛,即在眼前了。
  我看向蒙逊:“你快走吧,吕光接下来就要对付你了。”
  他点了点头,声音里透着隐隐的兴奋:“我沮渠部在卢水尚存实力。现如今,伯父已死,堂兄生死未卜,一族人**龙无首。此刻正是我蒙逊的好时机!”
  “事不宜迟,你赶紧回卢水老家,现在就走!”
  他却没有挪动身子,凝视着我,眼里射出灼热的光芒:“艾晴,本想再等等,等你习惯了我,再慢慢接纳我。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得离开姑臧。”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臂,声音热切,“你跟我走吧,我都收拾好了,就等你来时带你一起走。”
  我急忙摇头,甩开他的手:“我怎么可能跟你走?我的家人都在这里。”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艾晴,你一定得跟我走!若我之前只是直觉你会对我有用,在你讲授了君主之术后,我怎可能再放手,让你去跟别人讲这些?”
  罗什担心的果然成真了!我有些后怕,却不愿此时跟他反目。我已跟他相处了一段时日,很欣赏他身上的一些品质。加上他貌似张熙,心底深处早已视他为朋友。
  我举起手,言辞恳切:“蒙逊,我向你发誓,跟你所说的一切,绝不会再对其他人提一个字。”
  他靠近我,声音转为温柔:“艾晴,你既然有见识有谋略,在这乱世中便该拿出来有一番作为。何苦跟着一个僧人挨饿受冻,还要忍受背后的指指戳戳?”
  他想拉我的手,我赶紧跳开。他正色朗声说道:“知道你心肠慈悲,你放心,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绝不会滥杀无辜。起码,我会比吕氏更善待百姓重视民心。艾晴,我定会好好待你,日后立下万世基业,你便是我的王后,你所出之子定是我的太子。跟着我,站在我蒙逊身边看着我打天下,可好?我们一起去结束这个乱世,可好?”
  他面容真诚,绝非敷衍之语。举手投足间带着难掩的威势,一声声“可好”又充满了侠骨柔情。我若是懵懂少女,此刻只怕早在这难以抵挡的雄性魅力下缴械投降。
  “蒙逊……”我抬眼与他对视,他一喜,倾耳向我俯来。我叹口气,仍打算以理服人:“谢谢你的情意。不过,我已有丈夫。我们发过誓,此生此世永不背弃。”
  他沉下脸,眼里透着刀锋一般的锐利光芒:“你真不肯跟我走?”
  该说的话都已说尽,已不必再说。我对着蒙逊摇头。
  他眼里的阴霾愈积愈多:“艾晴,自从你上次被袭,每次你回去时我都在你身后暗中跟随。你在我这里,本想让你能日日吃饱,你却从不肯让食物入口。我费尽心思讨你欢心,可你对我却越来越疏远。我本来不想用强,但笃守信义既然无用,如何作恶我比你更懂。”
  他掐住我的下巴,我怎样都挣不脱。近在咫尺的脸庞有些狰狞,紧盯住我的眼里又流出我曾见过的征服猎物的渴望。
  “是你告诉我的,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今天你答应便罢了。若是不答应……”停顿住,鼻子哼声,戾气布满整张方阔大脸,“你该知道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带你一个弱女子走,还怕我没这本事?”
  果然跟他讲理没用,只能采用PLAN B了,暗暗将手拢进宽大的袖口。被欺身上前的他一把扛起,如麻袋般将我扛上肩,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说:“我有的是时间让你接受我。车马已在外候着了,我们得赶紧走。”
  他的身子突然一颤,来不及现出惊诧,目光已渐渐涣散,颓然倒下。我推开他沉重的身体,挣扎着爬起,将**揣进怀里,想了想,从桌上拿起一壶酒往他身上洒去。
  出门将管家叫进来,我指着趴在地上的蒙逊说:“小将军刚刚喝了许多酒,醉得厉害。睡上一天一夜,他自会醒来,你们不许打扰。”
第232章 吕光回城(2)
  管家有些诧异,但他天天在府里见到我,又亲眼看到蒙逊对我的尊敬态度,倒也没多怀疑。我知道这管家是蒙逊的族人,极得他信任,低声吩咐他:“赶紧带小将军回卢水,吕光的人马上就追来了。”
  管家已知罗仇被杀,面色凝重地对我点头,与几名仆人一起将蒙逊抬上门口的马车。站在朱漆大门前,看着马车飞速驶离,我松了口气。
  蒙逊,再见了。接下来,凉州将会是你的舞台。
  送走蒙逊的第五天,农历二月初,阳历三月中旬,封闭了一个多月的城门第一次打开。姑臧居民面带菜色聚集在街道两边,苦着脸被迫迎接平叛归来的吕光大军。下了近三个月的雪终于在初春的回暖下消融殆尽,被埋了许久的垃圾铺满街道,吕纂前两天赶着命人匆匆清扫一遍,却依旧难掩饥荒后的狼籍。
  吕光大军进城时,锣鼓齐鸣,热闹的气氛下是一张张漠然的脸。旌旗飘扬,簇拥着吕光踏马缓行,一旁的吕弘还有侄子吕隆吕超无不得意地昂首挺胸。骑队过后,便是一列列步兵,黑黝黝的脸上满是倦意,棉袄破旧,翻出脏得不见原色的棉絮,唯有背后那个大大的“卒”字仍能看出。吕光出征时带了五万人,吕弘增援时又带走三万多人,而现在回来的,我根据队列粗略估算一下,大概是三万多人。心里咯噔一下,少了一半多啊。
  步兵的队列过后,长长的牛车队缓缓驶进城门。车上堆着的,看形状是粮食!饿久了的姑臧居民看到这一车车粮食后骚动起来,人**中暴发出阵阵狂喜的呼声,这是劫后余生的人用尽力气发出的嚎叫。人潮向街心拥来,却被街边维持秩序的士兵拦住。一只只瘦弱的手臂伸出,无望地在空中虚抓。
  这么多粮食,绝对不会是吕光带出去打仗而剩下的。在这灾荒中哪里还能找到粮食?我在街口看着吕氏一族的趾高气昂,心里冷笑。
  十六国一百三十多年里,翻开史书,经常看到的短短几行字:
  “是岁,大饥。”
  “关中饥、疫。”
  “大旱,疾疫,米斛万钱。”
  “荆、豫、徐、扬、冀五州大水。”
  我们从小被告知中国地大物博,实际情况却是,地确实大,物却不博。由于东西南北地理上的差异,每一年都会在局部地区发生天灾。国家统一时,可在各地间调配资源。分裂时又或者官家太过腐败,出现灾荒却无人赈济的地区怎么办?只能抢别人的。所以天灾经常跟人祸结合在一起。王朝分裂或濒临灭亡时期,史书上就会出现大量的天灾记录,迷信之人总以天谴来解释。实际是国家无力调配资源,饥荒与战争实在密不可分。
  所以,吕光四面征伐,一是为平叛,二则为抢粮。纵观凉州在这一历史时期,五个凉国中除了张氏前凉早亡,其余四凉并立,再加上青海甘南一带的西秦,五国国力微弱却仍征战不休。从经济角度上来说,国土面积狭小,出产贫瘠,无力恢复生产,人民活不去怎么办?与其让民众在国内揭竿而起,不如用对外战争转移矛盾。打赢了,便可掠夺别人。可是国力强的,如姚氏后秦,打不过,那就挑弱小的打。打了几十年,等到能真正完成统一的雄才大略之人出现,这些小国家,就在历史大势下逐一瓦解冰消。
  而那些所谓的雄主们,又有谁在灾荒降临时,真正的在意百姓?北魏的建立者拓拔圭,算是个雄才大略的英雄了,在与后燕打仗时,瘟疫流行。他查问军中疫情,部下回答:“十人中只活四五人。”而他的反应则是:“此乃天命,无法可想。好在到处有人,不怕无百姓可充军。”军人都死了一半以上,百姓的惨况怎样,史书并无记载,也可想而知。
  王粲《七哀诗》中所述:“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这些惨剧,正在这个时代的中原大地各处上演着。看着骑在马上得意非凡的吕氏诸人,悲愤得难以平复心情。为什么是这样一**人在把持着政权?为什么这个时代最低贱的,便是人命?
  吕光在人**最集中的鼓楼前大声宣布:平叛胜利,是天佑凉州。凡是姑臧城民,可凭户籍领粮。而流民皆可领到麦种和口粮,登记后即刻返乡耕地。逃荒时抛弃的田亩,均可领回。目下已是开春,吕光可不希望接下来的秋收再无粮可征。
  这本是条好消息,却无吕光所期望的山呼万岁,看得出吕光有些悻悻。吕纂急忙辩解流民都在城外,他会前往颁布凉王的善政。
  城门终于对普通民众打开。我们一大家子两百多人,随着出城捡柴的居民一起涌过吊桥,向城外灾民最集中的那片山林走去。
第233章 哀鸿遍野(1)
  城南的馒头山,山势不高却占地颇大,面向城门这面有不少贫民留下的窑洞。这里是姑臧城居民最常来捡柴的地方,也是墓地最集中之处。灾荒起时,我们每天来这里赈灾,对地形很熟悉。再次来到这里,满目光秃秃的山包带给我们最初的惊异,原先漫山的树木一株不剩,连草皮草根都被彻底掀起,随处可见狗啃过般难看的黑褐色地皮。
  爬上几级台阶,就到了第一层窑洞区。沿路所见,是一个个微隆起的土堆,这样高高低低的小土堆,一眼望去,不规则地分布在整片的山坡上。
  几十个窑洞黑张着冷森的嘴,我想起《晋书》里那句话,走得越近越是胆怯。跟在罗什身后的脚步凝滞,扯住他的衣袖,苦涩地说:“罗什,别再走近了。”
  “怎么啦?为何脸色这么难看?”他扶住我,招呼一声陆娉婷,将我交给她,“你在此处歇着,罗什去片刻便回来。”
  娉婷扶我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罗什继续往前走,随着我们的两百来人也急急地向上攀。他们中很多人被迫与亲人拆散,近两个月不曾见面。我望着那些妇孺老幼向山上蠕动的背影,害怕地转过头往山下方向。
  “夫人,怎么了?”她惊呼,掏出帕子按在我唇上,“啊,流鼻血了!”
  我愣住,把帕子拿下来,看到殷红一块,瞬间手足冰凉。我最担心的,还是到来了么?
  “夫人……”
  身子战栗,用手帕掩住口鼻,抬头看她:“我没事。别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法师……”
  瞥到身边还有几个孩子,赶紧定一定神,稳住自己的声音:“娉婷,带孩子们回去。不要让他们看见……”
  “看见什么?”
  我瞪着她,拳头握紧,胸中翻涌起一股极不舒服的胃酸。猛吸一口气,将涌到喉头的恶心强压下去,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吐出:“人……相……食……”
  娉婷刚要呼喊出声,赶紧捂住嘴,环顾一下四周,突然忍不住尖叫起来。顺着她的眼光往下看,她正踏在一个隆起的土包上,稀松的土被她无意中踢开,露出一段骨头,依稀是腿骨。
  她脸色发白,一把拉住我:“夫人,我……我们一起走。”
  我摇头:“法师还在这里。”勉强对她扯出一个安心的微笑,“你带着孩子们先走吧,我们很快回来。”
  她为难地看着我,点一点头,叫上那几个孩子就回去了。我深呼吸几次,告诉自己不要害怕,站起来向远处的罗什走去。
  还没走近第一个窑洞,就听见里面传来惊恐刺耳的尖叫声,有个女人奔出窑洞。仔细辨认,是被我们收留的刘嫂,后面一个瘦得浑身露出骨架的男人无力地拉着她。
  “你怎么可以把小豆子……”刘婶一把抓住男人的衣襟,用尽力气在男人身上捶打,野兽般号叫,“你这个畜生,你把孩子……你竟然……跟人换…….”
  “我也没办法!”男人任由刘婶捶打,瘦弱的身躯几乎站立不住。
  他麻木地盯着手上一块生肉,嘴角上扯,门牙尽缺,露出发黑的牙床:“不是饿疯了,谁舍得,谁又吃得下啊……”
  喉咙里泛出冲鼻的恶心,硬生生压下。不敢再看他手上的东西,急忙往前走。探头到路过的一个窑洞口找寻罗什,里面只有几个人围坐着,晒着洞口透进来的阳光。以前我们来赈灾时,每个窑洞都挤满了二三十人,现在,除掉被征去打仗的,冻死饿死的,只剩下四五个人了。
  那**人看见我时,头抬起,嘴角血红。离我最近的一个老者,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低头继续啃手中的东西。等我看清他在啃的东西,再也无法忍住,翻江倒海地将黄胆汁也吐了个干净。那是一只手!他居然抱着一只手!!!
  “闺女,饿了吧?”老者依旧坐在地上,将那只手向我伸来,泛着死灰色的手掌狰狞地在我视野中晃动。
  “这四面八方能烧的东西都烧完了。别嫌弃啊,吃生的也能活命……”
  我转身便跑,仰头看着窑洞外冷漠的太阳。这阳光为什么没有一丝温暖?闭起眼,握紧拳,对着那阴郁的太阳大声叫喊。为什么要让我亲眼见到这些?泪水模糊视线,摇摇晃晃之际,双肩被扶住。虚弱地转头,看到同样泪流满面的罗什。
  “艾晴,你先回去。”他吸着鼻子,颤抖着身体,嘴角哆嗦,“别再看了……”
  我盯着他布满悲悯的脸,稍微觉出了一丝暖意。终于回过神,死死抓着他的手臂,哭泣着哀求:“是我不好,我早该想到会是这种情形。你跟我一起回去吧,不要再看到这些……”
  “艾晴,你早知道这结果,是么?”
  我抽泣着,喃喃念出那句折磨了我三个多月的记载:“‘时谷价踊贵,斗值五百,人相食,死者太半。’”
  狠狠咽一下嗓子,紧握拳头。指甲掐进肉中,只有让疼痛带来几分清醒,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罗什,这场灾难对我们而言,已是惨痛至极,历尽艰难才存活下来。可在浩如烟海的史书中,却只有这短短的十六字记载!为何饥荒,何时开始何时结束,何处受灾最重,灾情如何,死了多少人,都没提到。因为这样的灾祸,在中原大地随处可见,不足为奇!”
第234章 哀鸿遍野(2)
  猛吸一口气,身体如同打摆子一般。寒气直逼周身,声音颤抖:“可我不敢告诉你,我不想让你提早知道这残忍的结局。‘人相食,死者太半’,这不是唯一一次,这样的惨况在凉州还会再发生,甚至更惨烈。我除了知道一星半点的结局,什么都无力改变。可我尽力了,真的已经尽力了……”
  “艾晴……”他用力搂住放声大哭的我,头埋入我的颈间,泪水沿着我的脖子滑落,“你比罗什受了更多苦……以后不要这样憋在心里,不要自己一个人忍受这样的痛苦。我们是夫妻,你告诉我。无论是怎样的艰难,也要我们一起承担。”
  大片泪水滴到他肩上,融进半旧的僧袍。刚稳定了点情绪,正要说话,低头看见一只瘦得如同枯枝一般的手掌向上伸,抓住了罗什的衣角。罗什一惊,急忙拉我到身后。一个奄奄一息只剩骨头的男人,已经看不出岁数,爬到我们脚下,费力地仰头,用微弱的声音说:“法师,俺快死了……能给俺念经超度么?您给俺多念点经,多积点德。好让俺下一辈子去吃得饱的地方,每天有白面馒头吃,多好啊……”
  拉着罗什衣角的手无力地垂下,罗什忙将他翻过身,手探到鼻下,已经没了气息。罗什偏过头,眉目拢起,满是不忍。闭一闭眼,深吸口气,盘腿在他身边喃喃地念起经文。他半闭星眸,虔诚地为这个不知姓名的苦难人祈祷。
  罗什一遍遍吟诵着《往生咒》,这是他念诵最多的经文,因为见到了太多死亡。梵文经唱顺着初春寒风在凄冷的阳光下飘散开来,传入整面山坡的窑洞内。
  最底层的窑洞里走出了人**,互相搀扶着,向罗什围过来。上面山坡的窑洞里也有越来越多的人陆陆续续走出,缓慢地往这里聚拢。罗什清瘦的身体在阳光照耀下如同出现了菩萨的背光。喃喃念着经文的他,此刻是如此神圣,浑身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圣洁光芒。仿佛有股强大的向心力,吸引着劫后余生的人们皈依。
  “法师!为俺也念段经吧,俺罪孽深重啊!”一个人突然跪地,匍匐着向罗什一路叩首而来,到了我们面前,磕头如搅葱,“俺吃了人,吃了三个啊,用俺自己的孩子,媳妇,还有娘换来的。佛祖会原谅俺么?俺这样,是要下地狱的吧?”
  听了他的话,其他向罗什走来的人也纷纷跪倒,哭声响起,一波高过一波,如惊涛般连绵不绝。
  “法师,我也把孩子换了吃啊。我该死,定会下地狱,只求你为我苦命的孩子念经超度……”
  “法师,还有我。为我娘念经吧,她受了太多苦,死了还要被人分吃。但愿她下一世,没有我这样狠心的儿子……”
  “法师,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哪个没吃过人?哪个没穿死人衣裳?哪个不是一家逃难而来,如今只剩一个人的?这山里埋的人,比活下来的多太多了……”
  罗什巍巍颠颠地站起,走向跪地的人们,要将他们拉起,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罗什本发愿不让一个人饿死,却无力保护众生,是罗什无能啊!”他泪流满面,弓起纤长的身体,痛苦地捶着自己的胸膛。我用袖子抹抹泪,上前拉住他。
  “法师,莫要自责,你已尽力了!”严平也到了这片空地,他大声呼喊,眼角噙泪。他的身后,是被我们收留的两百多人。他带头跪在地上,后面的人也齐刷刷跪下,对着我们郑重地叩头。
  严平的脸上挂着泪水,双手撑地,仰头看罗什:“没有法师你,我们这两百多人也难逃吃人或是被吃的命。是你救了我们,法师,你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此恩此德,永世难忘!”
  罗什去拉严平,却是徒劳。他又去拉严平身后的人起身,也拉不动。我与他都哭得肝肠寸断,声音融入哭泣的**中,摇撼着整片光裸的山坡。
  山阶上走来一队人。领头的正是吕光和吕纂。身后跟着吕绍吕隆,还有杜进、段业都来了。一**人在遍野的哭声中站定,每个人神色各异地望着这片山坡上存活下来的流民,以及流民的中心点——罗什……
  一名士兵策马奔来,到近前翻身下马,向吕光跪下禀报:“凉王,不好了!沮渠蒙逊在卢水聚集部族反叛,扬言要为族长报仇雪恨。”
  吕光大怒,极度不满地看向吕纂:“不是下密诏让你即刻杀了他么?怎的让他逃脱了?”
  吕纂慌忙跪下,浑身发抖:“这,父王,蒙逊一直在他的府邸里花天酒地,孩儿以为……是孩儿疏忽了,以为蒙逊好对付。”
  吕光朝吕纂脸上吐了口浓痰:“孤本该在杀罗仇之前便解决了他,如今果真是养虎成患!”
  吕纂低下头不敢言语,更不敢擦去脸上的唾沫。吕光将吕纂留下处置山上的流民,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吕纂令人扛来了几十筐馒头,饥民们如恶狼般扑来。没有力气的,在地上爬着领到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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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咀嚼的声音沙沙作响,啃噬着每个人的神经。有人吃得太猛,噎在喉咙里一口气上不来。等我们发现时,竟已活活憋死。吕纂沉着脸宣布了吕光分田地和麦种的号令,要求流民们五天内登记,即刻回乡耕地。
  没有人感恩戴德,所有人都是哭着去领麦种口粮的。那一天里,姑臧城内城外,尽是压抑的哭声。
  ――――――――――作者有话说――――――――――――――
  《晋书 吕光传》“时谷价踊贵,斗值五百,人相食,死者太半。”这场饥荒就发生在吕光进姑臧的第一年冬天。
第235章 黎明前的等待(1)
  我抱着狗儿等在登记处,一天下来,始终没有见到那名叫秦素娥的女子。向人打听,也无人知道。
  一队士兵匆匆走过,领头的高大男人冲我拱手:“公主怎么在这里?”
  我看到那是杜进,急忙行礼:“杜将军!我想打听这孩子父母的下落。”
  看到杜进一身铠甲戎装,问道:“杜将军又要出征了?”
  “奉凉王命,即刻调集兵马征讨谋反的沮渠男成和沮渠蒙逊。”
  我“呀”了一声:“不是说沮渠男成下落不明么?”
  “凉王曾想杀了男成,却被他逃脱。男成逃回卢水后,蒙逊奉他为族长,两人一起反叛。”
  我暗自思忖:蒙逊又开始玩韬光隐晦的把戏了。男成一直被当成族长继承人培养,族中支持他的势力不在少数。所以蒙逊表面上尊从堂兄,奉他为首。蒙逊要等到恰当的时机,才会除去男成。
  我对着杜进寒暄:“杜将军又要辛劳了。”
  杜进向我询问了几句,得知我要找人,吩咐手下:“去将花名册拿来。”转头问我,“公主可还记得这孩子父亲叫什么?”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敦煌柳园的魏长喜。”
  校尉在花名册里找了很久,终于看到被一条红杠划去的几个字:敦煌柳园,魏长喜。
  我心一沉,果然……
  杜进遗憾地摇了摇头,对我拱手告别:“公主,杜某军务在身,不敢多耽搁。待平叛归来,再登门拜访法师吧。”
  与杜进拜别后,抱着狗儿回家,一路上尽见已领了麦种口粮准备回乡的人。站在路边仔细打量每个走过我身边的女子,希望能见到狗儿的母亲。他已经失去了父亲,我真的不希望他变成孤儿。天色渐暗,风扬起尘土,无情地吹打在这些有幸活下来的人们身上。他们茕茕孑立,形只影单,眼里是不知所处的惶惶然。回想起看过的一首北朝民歌《陇头歌辞》,心中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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