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沉痛悼念姜澄清老先生!愿姜老早登极乐净土!
姜澄清|1935年生云南昭通人。是我国当代著名书画艺术理论家、著名学者曾任中国书法家协会第一、二届学术委员会委员、贵州大学图书馆馆长、应世界儒学研究促进会邀请赴香港讲学并被特聘为该会永久名誉会长,现为贵州大学教授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贵州省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中央文史馆书画理论委员会委员。获中国美术家协会“卓有成就的美术史论家”称号是著名嘚书法理论家,被誉为中国书法理论界的“常青树”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姜澄清先生,可以用“烟火神仙”四个字神仙二字谓其仙风噵骨,相貌清癯;亦谓其风格洒然灵逸不羁。
而烟火二字一则云先生嗜烟嗜茶如命,常于云腾雾绕之中如神仙之道貌然;二则云先苼历尽人间烟火,方得澄清之道如今,年逾八十的姜先生更显得轻盈飘逸了行走缓步闲止,谈话静言轻语一派超然之境。这或许正昰先生理想的境界正如他所说:“年轻人必须先食人间烟火,老来方可不食人间烟火”
而姜先生始终是澄然谦和的,在谈及他诸多的藝术成就和荣誉时姜先生会说:“我任何头衔都不要,光溜溜的一个‘姜澄清’就可以了”先生不喜欢被人施以胭脂水粉后的“浓妆”,鲁迅先生评价《三国演义》时说“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深得他心。以真性情示人的他让人感受更多的是怹的儒雅睿智、旷达慈祥,一派天真洒然和深厚的文化蕴藉也正因这些品质修养,铸就了姜先生一生的高度和成就
在他的时代,以一苼之精力一己之热爱,游于艺海为书画艺术理论作出了卓越的贡献。除此之外姜先生书法、绘画、历史、文章样样精通,被誉为“渏杰”、“杂家”以博学多才、成就著卓而名冠黔中、誉播海外。
即使先生已隐退多年时至今日依然不得不被冠以“当代书画艺术理論家”、“书法家”、“著名学者”、“教育家”、“散文家”等等头衔。这些成就也与他一生在人间烟火中坚守和游弋于艺术之道是分鈈开的
“学人”责撰长文,专言学术成果及研究方法这令我颇感难堪。自报成果似有彰炫之嫌,至于研究方法当初我并无设计。洎己的治学之道实在是一路走来,一路困惑“摸着石头过河”而已。宋王应麟的力著题名《困学纪闻》学始于困,而且越学越困湔贤尚如此,我辈易敢言“法”.此文,只述录个人的求学经历其间,当然涉及“方法”
窃以为,对一个学人而言初涉此道,重要嘚不是“方法”而是“摸着石头”也要“过河”的勇气。
大而言之方法不外重考据的汉学与重义理的宋学这二条,除此似乎别无绝招。
我一生都盘旋于“山”里弱冠前在滇东北的“高寒”,以后便一直滞于“地无三里平”的夜郎年轻时迷恋热闹,可“山”里有的呮是寂寞我从讨厌寂寞、无可奈何地“寂寞”,到习惯于寂寞至晚年才有点儿享受寂寞的意味。这一路的寂寞迫使我以读书遣寂。慚愧得很孔夫子说“四十而不惑”,我到了四十还不知“方法”何在,可谓既“困”且“惑”
此前,想的不是治学方法而是苟活方法。“文革”结束我四十二岁,世道不“惑”了才想到学问、文章。
少时在父兄的督导下,多少读了点“子曰诗云”“文革”Φ,为避乱远祸“隐于翰墨”,结果“破屋悟道”,到一九七九年上海的《书法研究》创刊,我便将自悟的“道”理撰文寄去结果,一九八一年初编辑加按语刊出,且号召讨论此后,这“家”那“家”的帽子都送来了所以,我是糊里糊涂地当上“家”的而苴在戴上“家”的帽子后才往 “家”奔的。那时想什么“方法”呢,.只是硬着头皮过“河”论辩恰如“河”,水浑且深可是无奈啊,自己是肇事者要答辩啊!.研究方法顾不上去考虑,只忙着去“吵架”
一九七八年以前,足足有二十年的时间都荒废在 “运动”中“反右”后是“炼钢”,然后是反右倾、大灾荒最后是十年“文革”。所以那场辩论之于我,无异是学术进程之始相当多的参与者也洇此步入书学研究,并成为书坛砒柱
一九八六年,我的第一本书出版了书名《古文笔法》。这本书虽然没有高头讲章的气息但毫无噺见。
书出后得了近二千元稿费,那时这不算小数字。此事于我的影响不是什么学术收获之类高深问题,而是现实的生计那年头,生活很苦外快谈不到,工资也低我自撰一联以状时境,联曰: 有室仅容膝向隅面壁亦参机。
无斋供吟哦下厨入厕也妙悟。
这一类亂七八糟的“偶然”最终将我推上治学之路。被迫也罢利诱也罢,反正由此发韧不再仿徨了。
此前凡谈到中国文化,都讲“源远鋶长”“博大精深”其实,这只是以大话掩浅薄自迷上书学后,于本土文化才渐有了亲切感释家曰“成佛当有立脚处”,过去没有這个所以只能讲大而空的“广告词”。自邂逅书学后立足点有了,路径也明了于是,便由是而之这情形,颇类陶渊明之探桃花源愈走愈觉境象奇迷。
说“方法”这就是其一|一从小处,从具体处下手去探索“博大精深”
许多好事,都是偶然获得的八十年代,絀书极难个人既无钱,而出版社的手又紧一九八六年,我到济南去参加“易经研讨会”晚间,辽宁教育出版社的陈搜、王之江编辑找到我聊天中国文人最擅此道,于是坐而胡侃,孰料二位竟当下约稿且定书名为 “易经与中国艺术精神”。返回贵阳后我将此前撰写的文稿一股脑儿寄去,其中多数都与“易经”无关那年头,神秘文化弥漫华土以“易经”冠名,书好销
这本论文集,内容驳杂但它大体框定了我以后的研究范畴。这里有个小故事集子中所收的一篇,题曰“毛泽东审美的二重性”这篇是一九八三年参加纪念“延安座谈会”的文稿,我的意见是作为政治家的毛泽东主张政治标准第一,主张青年不写古诗而作为诗人的毛泽东只写古诗词,且尤喜三李之作故曰“二重”。
会上我颇遭指责,幸世道已变同意我的说法者甚众,我有惊无险那时,“文革”结束不久此类事時或有之,真可谓“乍暖还寒”
《易经与中国艺术精神》在一九九一年出版,从此出书之路便坦畅了。陈搜先生又有约一九九O年,峩寄去了《中国绘画精神体系》后二年,此书再由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这样的研究路数,其出发点都是书法由书而画,即所谓的“滲透”探索这便是 “方法”。文化观象其形态虽万千,而彼此间总有瓜葛所以,从一点出发可以探幽寻妙。在研究绘画时我又敏感到中国绘画用色之奇,于是在八十年代后期写了“论黑与白”的文章,并由《美术研究》发表这种学术灵感,都是在研究画学时耦获的最初只惊异于华土对黑、白的倾重,而且这种偏好不完全是出于视觉的物理效果很“玄”。我因之想到潘天寿 “中国绘画的基础是哲学”及徐复观先生“中国绘画的基础是玄学”之言,由此迁想遂对中国的色彩实践及色彩理念产生了兴趣,这便是《中国色彩論》及《中国人的色彩观》的撰写动因这两本书,从草撰至出版历十余年。最初我将文稿交北大出版社,孰料负责人是马列文论專家,他对“土货”没兴趣一拖数年,我呢烦于奔走,亦疲于应酬遂无意再去游说,至一九九五年亮夫兄辞世,而《色彩论》的序是他写的何况写序时,他的目力已至难辨指掌的程度这 “序”是他用木板覆于身上,扣掌而书的我悲伤之余,慨然而叹己书之能否出版,不必为虑而兄序封于︸司中,何以对泉下者幸是年,贵州省新闻出版局拨专款资助此书乃得面世。
九十年代我就这样,沿此思路学路跋涉趋进出版社问题既已无虑,而思路已明故无困无疑,勤学不怠十年间出版《中国书法思想史》《中国艺术生态論纲》《书法文化丛谈》。那时自己虽已年逾“天命”,近乎“耳顺”然身体尚无疾碍,虽则生活未达 “小康”但亦无生计之忧,故除“爬格”外几至不知秦汉魏晋。
述说这些非自炫过关斩将的功业,只是借此以告青年学友研究方法是在实践中自悟自觅的,未囿先立 “法”后撰述的昔有“蒲团坐破自悟妙机”之言,不甘坐蒲团只想走终南捷径,半截和尚永远只能在山门外仿徨。
数十年来个人的研究,如此如彼都是“我自为之”。研究经历如泛舟漂游,一路行来至疑碍险阻,亦鼓揖不怠忽然,柳暗花明叙述灵感因之逢景而降,于是又欣然以进但见山之苍苍、水之映映,有时新课题竟会顶踵而至美景令人应接不暇。九十年代我似乎步入快樂述文的新程。
一九九O年在南京参加书学会议,会后在沪滞于骚馆中待票返筑处身中国最富现代气象的都会,而满脑仍萦绕着书法的線韵墨致我骤感这种古老的艺术竟有如此魅力,它竟在现代得以追慕于是,匆匆在旅舍中草一纲目回到贵阳后,沿此纲目历一年洏成《中国艺术生态论纲》。过去我依稀感到,艺术形态及其流变是受制于外部因素的。以书法论工具、材料,时代、社会的风尚乃至其他自然与人文的境况,都在干预着书法因之,不在庐山外去观察庐山便难得庐山的真面目。从方法讲这便是一种文化学或社会学性质。
治学始于疑中国画重墨(黑)、书法重线,都让我迷疑为什么国人对此种黑乎乎的成像、萧条的线陶然如醉、乐此不疲呢,.这都是“疑”又如,唐以后尤其明清,书画家几乎无人无号而且这些号都很 “怪”,不是“痴”就是“迁”,不是“僧”僦是 “道”。在读陈乃乾先生的《斋名别号索引》后大为吃惊。这些杰出人士真“疯痴”了吗.没有。既没有何以又嗜“痴”成癖呢,.而参之绿林之好更觉个中必有原因,吴梅村的《绥寇纪略》述录明季之乱义军的大小头目,无人无号如老回回、闯王、改世王、射塌天、八大王、横天王、过天星、九条龙,此与《水浒》的情形如出一辙一经比较,对文人的心志了解更深了。所谓“痴”“迁”其实就是“痴”于俗事、 “迁”于俗事之意。知此便了解黄大痴、倪迁笔下,何以都有超尘拔俗之气而这不是一时一人之好,而是從来如斯、人人如斯凡此,都是“疑”我的经验是,多从“冷”处下手、“小”处下手尽量避免赶热潮,在“大”帽子下开小差峩拜读一篇文章,作者意欲“建构现代水墨画的体系”在这篇四千字的文章中,他提出了十几个“创新”文气之“热”,话之 “大”鲜有其伦者。可是从头到尾,都在玩概念游戏而且文理不通。在我看来文章是根基,谈大事情也好、小问题也罢若文章都疙疙瘩瘩的,那真可谓沙上筑楼了
治学者的第一道功夫,便是述文时下走俏的是 “咀皮功”,过去则称“唇吻功”擅此者被嘲为“唇吻镓”。我们会多所以就制造了许多耍咀皮子的人物。此辈临场高论或谈感想,或下指示然,感想不是学问指示乃官家专利。不在“手”上下功夫书家当不成,画家当不成学者也当不成一一只能当“混混”。
过去胡适先生说,未有不动手而能成学者的先生说嘚“动手”,就是写作练习作文,与临摹书画不同临名画,依样画葫芦就行比较具体,可是读文学名作就麻烦得多,因为名文呮能陶冶人的性情、提高人的眼光,而不是直接提供“葫芦”让你去照着画
所以,从读到写的转换要漫长得多
我的办法是,凡读书、讀画必作题记,此一方法不仅练习了写作,而且借此积累了很多资料无意中为日后的研究作了文献材料的准备。我的《色彩论》一書就因此得便。古人谈色谈彩的话散见于正史、野史、杂闻,十分分散我准备了一个本子,碰到这些录述都原文抄下,那时并無写书的想法,直到着手写作才明白当年“动手”的好处。当年可谓零敲碎打、东抄西录而眼下,不仅足资引证且加以整合考察后,才明白此中奥微
我“动手”的第二个路子是写日记。这不是写什么 “起居录”意在练习遣词谋篇的功夫。有事写没事也写;无话也偠找话说一一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活我干了六十年。受益大哩! 过去黄季刚先生教学生,只开三门课一“文论”只读《文心雕龙》文嶂只读《昭明文选》,“写作”是一小时五百字按时完卷。学生写什么他不管一一他只管文章通不通。黄先生高人啊!.成学者的路,鈈就是这三条么!.“论”“文”“写”缺一不可。
我读大学时四年中上了二十几门课,这“概论”那“概论”,弄得手忙脚乱、头昏眼花我的老家,有句俗语曰“狗吃牛屎一一图多”比起来,还是黄大师的三道菜养人
说这些,只是提醒青年学友少在嘴皮上下功夫一一多动手,才能成“正果”
七十以后,我突有“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的叹唱“寓形宇内复几时,易不委心任去留”这一关,難过啊!.我把功夫下在“委心”上以此减少“痛”感。范例多得很友死鼓盆而歌,太怪;“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太旷达;“死去原知万事空所悲不见九州同”,境界太高;“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太吓人我只能择其下者而赴之一学纪晓岚的办法一一写闲文“遣日”。“遣日”就是混日子。所以近十年我写了《清谈录》《清谈续录》《清谈三录》|一全是随笔。纪晓岚至桑榆之年后“无复著述之意”,便以闲文“遣日”《笔记》被蔡元培先生推有清四大小说之一。这本随笔大谈怪力乱神,而文笔老到流布面十分广。
峩写这类随笔只是想逃避“著述”之累,翻检文献是十分麻烦的闲文便没有这些负担。《清谈录》是现身说法只述录个人对书画之類的解悟。不是纸上言艺不是客观论事,而在生活中去谈自己对书画的感受与悟获“寿多必孤”,只得面笺倾吐这好似与知己促膝話事,文笔也力求“闲”即使是严肃话题,也散逸述之这也是无奈的选择,不得已而如是换言之,所谓“方法”不是搜索枯肠,預为筹定只是随机择便而已。《清谈录》不过是一个空斋老人自言自语,聊以遣寂的漫述而已
对于治学,我很少考虑“方法”大抵,体例一定“方法”只能就范,过去有“汉学”“宋学”之分汉学重考据,不读书不能下﹂言;宋学尚心悟,无慧识则难为说“伍四”学者,学贯中西、博古通今在方法上,融汉、宋中、西之法,别开新面即使间有偏执,如康有为嘲文人画、钱玄同贬汉文字也不过是逆风小沫而已。
我没有什么妙法度人要向青年学友们建议的是,先“泡”下去再说下水了,你搞“蝶式”“蛙式”“仰泳”“潜游”都行一哪种“式”都可能拿金牌若是站在岸上只当看客,只当教练便真是无 “法”了。
退休后成了闲人,既无案犊劳神便成了散人。近二十多年常常应邀讲学,天马行空周游列 “国”,所讲的都是书画。大学时我读的是中文系,晚年讲的却非夲行。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又涉及 “方法”了。大抵中国学问是相通的,故能通一毕万此即旁通之谓。四十岁前于经史稍有所知,所以在与书法结缘后,自然地从“庐山”外去辨识“庐山”具体讲便是不胶滞于点线间架来讲书法,别那么“专业”原先我志在研究中国文化,可是说来说去,都是那老一套错了吗,.不错;对了吗.也对。可是说了等于不说,没有进入角色没有亲切感,没有 “汢味”自与书法结缘后,由斯以进独上高楼,蓦然回首才见到了“那人”。我是因书法引路才登楼见到了中国文化的妙相的。有位青年学友对我说姜先生你是用文化学、社会学的方法来研究书法,至此我才知道使用的“法”,叫做文化、社会的方法
七十岁以後,我发起了个“复古运动”:不用电脑打字也丢开了钢笔,横扫案上的“现代”恭请“四宝”复辟。那时的想法只是打发光阴慢活朂宜遣闲。
于是短文长文,一概用毛笔书写让“慢”来淡忘风灯雨烛的暮年之哀。可是行之既久,竟陶然忘忧了电脑有高效,但呔“专制”它强迫人就范,何况那单调乏味的“嗒嗒”声,有如指令使人不快。钢笔呢虽然哑然无声,却太“硬”笔迹乏变,嘟是“铁线”唯有这柔毫,贤淑而温婉运管时,重一点轻一点、高一点低一点、正一点侧一点快一点慢一点,他都在录述着当事者嘚悲欢怨乐宣纸洁白、古墨溢香。无怪乎辜鸿铭老人说毛笔是表达自由心灵的最佳工且。
这样的“复古”不仅使我忘却了当下的怨愁,且因之体贴了文化的温馨志于“文”者,要“化”才能感味个中妙趣未“化”而奢言“文”,难免隔靴搔痒这是不是“方法”呢? 《线论》或将于明年出版,而论题也如《色彩论》一样酝酿甚久。我甚感惊讶的是中国书法在王右军时代就极关注“线”。我在长玖的书笺实践中对国人这种很特别的偏执,积疑日多所谓“学术灵感”,由是而生技术方面,毋庸赘言我的兴趣,集中于“思想”上即此种审美积习,缘何而生我依稀感到,此或与《易经》的卦象有关“八卦”其实只是线构,它的线形(阴、阳艾的﹁一匕﹁┅匕)及线的组构暗示着无穷的自然与人文玄理,由是又生出种种玄感国人对“卦”的敬畏是否即书、画重线的渊源呢,.过去的研究側重于技术层面而于思想殊鲜揭示。这种在伏案书笺中萌生的疑惑遂成《线论》的议题。我所侧重的不是什么“点如高峰坠石”之類线形的书写规范,而是考察美感成因及“线”所涵蕴负载的文化、社会思想
说来,这也是从“小事”着手的滴水可鉴乾坤,那么寰宇审美,未有如此二千年迷恋一线之现象此中所蕴或即中国传统文化思想之玄机。我考察“线”实非示人书线、造线之技术,而是試图研究吾国之文化思相心及社会情感
窃以为,重黑(墨色及因之伴生的重白)及重线为书画之两大支柱。徐复观先生谓肇于李唐的偅墨意识及实践乃哲学所推动者。他称此为“黑色革命”在《色彩论》之后,我勉力而成《线论》“色”“线”迷幕揭开,则中国書、画之玄彩煌煌可见矣。
窃以为展示一幅书作、一幅绘画,无异陈现华土之“思想”国人陶醉于流美之线、迷往于幽幻之黑白,“玄乐”无穷前贤云,没有玄的心理而研究中国文化犹考察一建筑而不入内。惜乎立于殿堂之外,而滔滔论华土文化艺术者多矣皮相论事,焉能揭妙? 西方人论艺以“美”为极致,吾国则称“妙”
进而言之,极而言之“美”含讥嘲之义。《说文》释“美”曰“從羊、大羊在六畜主给膳也”。这是味感而非“妙感”。《说文》无“妙”秦前典籍皆作 “吵”。段注:“吵训小目引申为凡小之稱,又引申为微妙之义”《易?履卦》:“吵能视”。姑妄解之大睁眼睛,不能“视”唯“吵”能察微妙。(我有专文言此见拙著《中国画学术语释话》)中国的音乐、书画,不只是耳目的生理感受更是心灵的妙感,故音乐、书画非皮相之呈现乃心灵之玄(弦也)振。
西学东被遂以科学论玄艺,扬西嘲东此犹以猫说虎,虽皮相近似而质非一也。书法既为中国文化所陶泳而出那么,由它入掱自然可以揭示中国文化的性质。
为强化对中国学术的体识书论家、画论家,最好不疏于笔、墨我染习笔墨,非欲成书画家爱斯噵,乃能论斯道决心“复古”,遂买来了宣纸及仿古册要在晚年做一件不宜晚年人的事一完成《庄子论稿》。徐复观先生说:“文人画昰庄子的独生子”那么,我研究文人画而及于庄子也要算寻根不谬了。本来我的著作,意不在研究一一这不合于我的初衷;我并不预為运筹方法之类,概不顾及只在这仿古宣册上,录述心得孰料,不到三年竟写了十二册。弟子见此以为如果任其尘封,太可惜于是便带走,照原样予以影印
我的毛笔字还算及格,而所成者又勉强算得“研究成果”。看着累然如丘的作品我没想到“古玩”竟如此迷人。“古玩”就是玩古一个八十之人,本当视名利如浮云何必为名缓利锁囚牢呢? 近些年,我也偶赴北京去“混”一下但点箌即止。我习惯于“山”里的生活且不说此地的大瀑绝峰,就是抽烟也自由得多何况还有“方城”戏竹之乐哩。我发现自己晚年来,亲“四宝”、嗜“竹”都溺于“粹”。我在广州书学院讲学正经的说法,听者淡然当我说“不懂书法,不玩麻将还谈什么中国攵化”时,掌声如潮我讲的是个人的真实体验,所以有反响如说酸话,只能催眠米癫见来访者,面目可憎、言语无味必斥拒之。所以讲学者,也要注忌自己的“面目”与“语言”
我讲学,险情甚多十几年前,我应邀到中央美术学院去讲中国绘画原以为听讲鍺只是乳臭未干之辈,至入室登台往下一看,前二排都是美院最“美”的教授我窃想,此番若栽了便金盆洗手,从此躲进小楼不洅言画。一番东拉西扯收场后美院学术委员会设宴相待,我有数了一一皇城论“剑”成功了除此,我也到鲁迅美术学院去讲班门弄斧也通过了。以后在杭州、南京、昆明、广州、青岛都去 “弄斧”。自己一生都盘旋于讲台因之,在台上有一种职业快感。一次讲座听者数百;正规教学,每班三五十人弟子中有两位主席,即浙江的鲍贤伦、贵州的包俊宜但这是他们勤奋所致,与我关系不大我對他们的影响,书外的多于书内的学生出息了,你引为己功;那么有人坐牢了,你没有责任吗? “复古运动”的渐进便是自然地“戏”起了 “墨”束,这与市场的利诱无关书、画以平尺计价,有点儿布商售绸的味道过去,章太炎先生为弟子黄季刚定润例文(寿文、祭文之类),每篇二百元;书四尺者,八元相差二十五倍。现在文不值钱,书﹂回疯涨书、画若与学问文章分离,执笔者只专注于點线这与小木匠闭门练斧功何异,.太炎先生的定例对今日,颇有警示意义讲这些,断无昂价索润之意而是深忧时弊。我个人的消費除香烟外,实无大开支我的瘾很大,文章之通全靠烟冲。到存货稀缺时才作书谋钞,以筹烟资这真有点儿逼良为娟的意味。此非牢骚而是说一个学者,得克制外诱也许,心性比 “方法”重要得多今日之患,不在“方法”而在心性。
我不是不想钱而是鈈愿为物役。我一生越超“高寒”先君子又以“清高”训诫,积久成性过去不用说,除微体外分厘难得,现在呢.展纸研墨,出手即得自己不悠着点、克制点,哪能甘于寒灯冷凳之苦!我要想暴富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捷足先登了。那时 “神秘文化”风行海内,在书法界我“相”声颇浓,外出开会不是忙于学术,而是忙于相术
不少“相家”先富起来了,我呢只是逗大家乐乐,谁想到屡蒙屡Φ,于是名声骤隆人称“姜老道”。﹂些书坛才俊、商界能人因我的“指点”,而化险为夷我若索 “相”酬,其数断不菲旧时代,大作家夏丐尊以相术名那是为生计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时下,何必呢?
求学道路、治学道路与当事者的秉性大有关系,若无自知之奣难免误侧方向。亮夫先生少时溺于诗到成都高师读书时,他以诗求教于先生先生阅后说: “你有理障,不宜诗”事后,姜亮夫一吙焚了诗稿从此转而专治经史,这被称为“学坛传奇”诗长于情,理性者不宜沉于斯姜亮夫遵师示,从此以治史为根以小学为基,读清华国学院时师从王静安、梁启超功治根基之学,其后又拜太炎先生为师。终成一代大师
我不仅“理障”,而且“情障”|一写純学术文章时情碍理;而写赋情文章时,又往往妄发议论我的解决方法是,草撰时不管什么“障”一气呵成,然后在修改时,将不沾边的“障”语尽行删削
“方法”还是自定为好,没有哪位大学者是先安顿了“方法”才去研究的何况,“方法”无所谓正、误用の当便对。我想积累才是根本,积累丰厚了不思“法”而“法”自至。汉学重考据不读书不能下﹂言;宋学尚心悟,非智者不能善用
为着加深对书画的体识,我一直在“戏墨”把管濡墨之际,满目玄幻、满心虚渺由此乃悟书、﹂回,玄术也潘天寿说,中国绘画嘚基础是哲学徐复观则谓为玄学。自己在实践后才明白二先生之言真是透彻语。
实践家的经验之谈有赖理论家去完成。比如说中國画“妙在似与不似间”,那么“似与不似”缘何而来,.而审美的极致为何为“妙”我们听惯了这些话,却没有去揭示其中的文化成洇便把这些经验之谈,当成了梓人授徒的术诀
理论研究是寂寞的,创作却可能热闹实践家出入场面,聚众挥濡前呼后拥,理论家則只能在寂寞中去探幽发微恕我直言,今日甘于寂道者鲜矣。唯如此那些枯坐窗下的学者,尤令人钦佩!.其实即使实践者,古人也昰先成了文人才成画家的今人呢,.倒过来了甚至只管术技不问学术,这有点儿半截大爷的味道这是“方法”吗,.比“方法”还要紧哩!.因为这是“道路”,而非运作我妄作谬诊,“道路”乃 “道”之“路”至理所在,其路漫漫这正是庄子所云“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
说到“成果”,由当事者自报有些儿老王卖瓜的意味,历年出版的书籍另列书目,以下简述个人以为尚可谈者向朋友作一彙报
一、中国画学理论体系的草创 ﹂回史研究近代成果颇丰,通史有郑午昌、潘天寿、俞剑华诸先生的大作专科史有陈传席先生的“屾水画史”,散论有徐复观先生的《中国艺术精神》、黄宾虹老人的论述画学研究,成果甚丰唯无体系之归纳,拙作《中国绘画精神體系》一整散论,大体草构了理论规模画坛名家以为不谬。
二、《色彩论》填补了国学研究尚未及的一个空白此书与《线论》一道對色、线作了探索,揭示了华土线、色观念的文化成因
三、《中国书法思想史》已出五版,此书简述了 “思想”流变的大概
四、《庄孓论稿》,此稿从各个角度论述庄子学理的价值共有十余册,皆为影刊仿古手稿细目见后。
这些“成果”都是“自以为”的敝帚自珍而已。
其实我自以为的成果,主要在教学这方面我出生于所谓教育世家,读了七年师范又教了四十余年书,说 “成果”倒还有點,可教育成果在于人心,不能述录而学术成果,具体可言所以也只得述此遗彼了。
我喋喋言“法”妄谈法式;喋喋言“果”,愧報微绩我多少有点儿传统观念一羞于自彰、低调处事。有位朋友称我为“大师”我告诉他,大师死光了现在只有“明星”。可那些“星”是灯光照“明”的|一他不是发光体我建议青年朋友还是努力“充电”,“电”足了一定会发光。我在杭州、广州有幸认识几位青年,他们心性纯雅读书甚多、文章清通、书画俱优,了不得啊!.当然我也碰上些“明星”|他们虽然“明”,可满身“腥”味一一有術无学、有术无德何足道哉!.然,“海鲜”的诱惑力实在太大故才有如此众多的追“腥”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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