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开了一个小公司,有好邻居食品有限公司开玩笑说,招人记得招她,我该怎么回复,又不会产生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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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s.p={ dwrMethod:'queryLikePosts',fpost:'',userId:,blogListLength:30};& 只是当时已惘然
作者:泠泠清音
授权:晋江文学城
文字开始时,故事早已开始;文字结束时,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依灵与晗涛是初中同学。在依灵最初的印象里,晗涛瘦瘦小小的,还有些孩子气,坐在她的前桌,喜欢转过身子来与她捣乱。依灵有时只是笑笑,有时会有一点点不愉快。不过她发现,这个戴着眼镜的小男孩安静的时候很斯文,偶尔会沉思。这样子的他会让她的心突然变得很柔软。依灵的同桌是天伟,天伟与晗涛是死党;晗涛的同桌是思愿,思愿是依灵的姐妹。晗涛与思愿有时会闹点别扭。思愿就抽抽嗒嗒地哭。依灵就含了笑看晗涛。晗涛就低了头,红了脸把眼睛避开去。初一初二就这么云淡风清地过去了。当然也不是没留下一丝痕迹。依灵每逢办黑板报的时候,总得晚些时候回家。经常晗涛都会装作无意地送她回家。他甚至还有两次以喝水为借口,非要到依灵家里去不可。把依灵急得不行,生怕邻居看见了说闲话。有一回,依灵脖子上戴了个心型吊坠,晗涛非要凑近了看。他靠过来的时候,依灵一抬眼,突然看到他的脸离自己那么近,那么近,而且正看着她的眼睛,吓得她的心怦怦一阵乱跳。还有一次,是一个夏雨过后的中午,思愿告诉依灵,晗涛在校园里的小树林里等她,依灵有些疑惑,又仿佛有些飘渺的预感。到了那里,却没看见晗涛。回来后,她也没敢多想。初二末,晗涛说他要转校了,从思愿手中骗走一张她和依灵的合影。初三分班,思愿和依灵一班,晗涛和天伟去了另一班。开学后不久,是思愿的生日。那天,依灵去数学老师办公室拿作业本──她是课代表──看到晗涛拉着天伟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地朝门里张望。依灵抱着作业本走出来,晗涛突然跑过来,手里拿着两个带锁的笔记本,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依灵面前说:“这个绿色的是给思愿的,祝她生日快乐。紫色的是给你的。”他的脸有些红。依灵笑:“我还有份?跟着思愿沾光了。”晗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跑开了,边跑边说:“紫色的是给你的,千万别弄错了。”依灵放下作业本,避着人打开那个笔记本一看,扉页里夹着一张叠起来的纸条,这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连忙跑出教室,好容易找到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偷偷地看完了那张纸条,脸红心跳的,又欣喜又害怕,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啊。从角落里走出来的时候,她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脸上娇羞的笑容收也收不回。走了几步,正迎上晗涛和一群男生过来,依灵清楚地记得当时太阳正好从云层里钻出来,天空突然明媚了几分,阳光那么热烈。她羞涩地瞟了晗涛一眼,晗涛得意地瞟了她一眼,像是心照不宣。当时晗涛眼里那份孩子气的欢喜,她忘也忘不了。然而,最初的惊喜很快过去。依灵不敢让人知道有人喜欢她──这在她仿佛是一个天大的秘密,不可告人。她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小心翼翼的,忐忑不安的,甜蜜又忧伤,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忧伤,可是从此以后她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常常呆呆地出神,不再活泼泼地笑,而是安静地。又常常突然有流泪的冲动。她朦朦胧胧地知道,自己已经从不知痛痒的年代,跌入到青春中,开始体会愁滋味了。这一种成长渐渐地湮没了她身上在那个年龄所应该拥有的灿烂。经常,依灵一个人靠在教室前面的廊柱上,沉默地。有时候她会突然撞见晗涛的眼神,深情的,欲言又止的,她便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只想逃离。想到晗涛一定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她就连路也不会走了。然而坐在教室里也不安宁。晗涛总会拉着天伟特意从她们教室经过,每次都会往她的座位看,她的心会突然提一下,脸就烫了。但是她用不着害怕,因为隔着距离。而且还觉得安慰。下课的时候,她总会有意无意地盯着窗口,看来往的人影。又有一回,依灵低着头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经过一个转折处,差点撞在正要过来的晗涛身上,她一抬头,正迎上晗涛的一双眼晴,欣喜地深情地看着自己。依灵一下子心如撞鹿,怦怦直跳,低下头飞快地跑了。好久好久后再想起来,脸还烫得厉害。依灵开始有意地逃避晗涛,她总是坐在教室里不出来。为了制造与她相见的机会,晗涛总是向她借这借那,借了后有时不还,不知是忘了还是有意的。依灵要用,不得不跑到他们班去,托教室门口的某个同学告诉他。于是会起一阵小小的骚动。然后晗涛跑出来,一脸得意,依灵拿了东西就走,又羞又气。再以后晗涛来借东西时,依灵笑得就不如以前那么灿烂了,晗涛脸上就有了一些受伤的表情。依灵有一点不忍心。后来晗涛塞给她一个本子,写有很多情诗,一首一首又一首,都是晗涛自己写的。依灵看了鼻子就有点酸,想哭。晚上,偷偷摸摸地带到寝室,等熄灯后再偷偷摸摸地从被子里拿出来,就着月光写字,然而也无非是好好读书之类的──晗涛看了一定很失望吧──但这个本子还是在他们之间轮了好几个回合。至于那些真正想写的话,如晗涛在她心里引起的悸动,她都悄悄地写在晗涛送她的那个带锁的笔记本上,极隐秘的时候,她才拿出来看上一眼,像做贼似的,自己也被那其中的话羞得满面通红。有一回,思愿看见这个本子了,拿起就跑,边跑边说,看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兮兮的?给我看,依灵一下子就急了,红了脸追着思愿满校园跑,追了好一会儿还没追到,依灵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思愿这才停下来。依灵一把抢过本子,还有些生气的样子。思愿嘻皮笑脸的,是日记吧?写了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吧?是关于他吧?依灵的心震了一下,看着思愿,没有言语。思愿依旧笑嘻嘻的,那天看他送你一个本子我就隐约知道了。依灵低了头,脸又红了。依灵不知道晗涛是什么时候开始长得像一个大男孩的。忙于中考,她有一段时间没见过晗涛了。生日那天,晗涛把她喊出教室,送给她生日礼物时候,她突然发现,晗涛已经不再是个小男孩了,他长高了一头,自己需要微仰着头看他了。依灵看到晗涛低下头来凝视她的目光那么缠绵,让她心生温暖。她突然有种冲动,想抱他一下,一下下。但是她怎么敢?她只是低下头,在晗涛的目光里,为自己的想法而羞赧。在依灵15岁生日那天,她看到的晗涛长大了。而她,也褪去稚嫩了。晗涛不知道,他对依灵的人生起了多么大的变化。以前,尽管依灵成绩很好,也唱歌跳舞,画黑板报,看似春风得意,然而谁也不知道她内心深藏的自卑。而这些自卑有时是全没有来由的。她觉得自己是丑小鸭,没有男孩子会喜欢她。可是现在,看到自己终于有人喜欢了,她曾经有几多怯怯的欢喜啊。她也不再像以前那么自卑了,晗涛让她看见了自己的美丽。她第一次带着一点自信将自己作为一个女孩来审视。依灵蓦然想到,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晗涛就对她有过很多暗示。是自己太驽钝,一直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是因为自卑,从不敢往这方面想吧。晗涛总是故意跟她捣乱,不就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吗?他夸她的眼睛漂亮时,突然变得十分羞涩。他当时的眼神还一直印在她的脑海。他非要她在他的同学录的第一页写上自己的愿望、生日、喜好等,她一再追问他为什么,他看着她笑,却不回答。还有分班前那让人脸红心跳的两次对视,他一次次故意绕远路送她回家、早上又候在她家门前的小渠里边捉龙虾边等她┅┅难道都是无意的吗?初三的一个冬天的早晨,天还很黑,依灵正要上学去,开门一看,晗涛正站在门口,天伟在他身后。依灵吓了一跳,等缓过神来,就笑了一笑。可是一路上尴尬着,谁也不说话。依灵在前面不疾不徐地走,等着晗涛跟她并肩而行,可以说说话。可是晗涛故意落在后面,低着头边走边踢石子。天伟见状,亮开嗓子在空寂的马路唱起歌来,依灵笑了一下。笑过后几个人依旧默默走路。快到学校时,有几家商店开门了,晗涛紧跑两步进了一家商店。依灵问他做什么,他不答。到教室门口时,晗涛拿出一个蝴蝶发夹,放在依灵手上,一声不吭地跑了。依灵望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呆了呆。再低了头看,发夹的两个蝶翼是由红、黄、绿三色半透明的珠子串连而成的,用精致的弹簧和蝶身连在一起,稍稍一动,蝶翼便会翩翩扇动,蝴蝶便活了起来。依灵后来一直都很珍爱这只发夹。依灵其实很想把晗涛约到那片树林子里,跟他坦诚地谈谈,但犹豫了许久,终是不敢。既害怕被人看见,又鼓不起足够的勇气面对他。那个年纪,她有太多青涩的羞涩。对于依灵的躲闪和不置可否,晗涛的眼里渐渐有了细如沙尘的伤痕。转眼就中考了。依灵考进一中了。整个暑假跟晗涛没有联系。她不敢。思愿说,晗涛去了七中。填志愿的时候,他是知道他考不上一中的,但因为你填了,他一定要跟你填一样的。不然的话,他虽进不了一中,但也不至去七中。 依灵的心就那么狠命地疼了一下。她又想起他那双幽怨的眼睛,想起他在自己的毕业留念册上唯有的加粗的四个字:无话可说。触目惊心。触目惊心。上高中后第一次回家,依灵鼓了好大的勇气,打电话到晗涛家里,用的还是公用电话。她紧张地听着电话接通的声音,期盼着是晗涛来接。果然是晗涛的声音,依灵松了一口气。却没有什么话说,时时有沉默的尴尬,只问问好,互相告知了通信地址。放下电话,依灵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有小小的快活。不久后收到晗涛的来信,口气是亲昵的,每封信里都诉说着爱意。依灵却愈加明白地告诉晗涛,我们还是做朋友吧。晗涛却不管不顾。虽然有时也依着她,但委委屈屈的。晗涛不知彼时的依灵是怎样的心境──当然,依灵也没认真想过晗涛的失落──在高手如云的一中,她再次感觉自己是一只不起眼的丑小鸭,曾经罩在头顶多年的光环已不再。再怎么努力她还是感到力不从心。她觉得辛苦,并且无助,自卑再次浮出水面。她渐渐养成习惯,每晚在教学楼前的草坪间散步,低了头来来回回地走,来来回回地走。落寞的眼神偶尔望着灯火通明的教室,会有些恍惚。那几年,是寒冷与阴霾同时在心里滋长的日子。依灵渐渐变得固执而悲观,甘心让自己关闭在孤独里,而她的孤独又冻结着她的热情。在她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外表下,其实她的内心极度的压抑。她相信是命中注定,天性使然,而不是由于某个人,让她总是把自己赶上绝路,无处可逃。依灵觉得晗涛并不懂她,不懂她的孤绝,不懂她的丰富。而对于这一点,她是如此的心存耿介。他们在信里有那么多的龃龉,晗涛怪她不理会他的深情,她怪晗涛无法温暖她的心。她期待的是心灵上的共享和依赖,而不是盲目的爱。就这么相持着。十&#8226;一放假,依灵还没回家就先去了晗涛的学校。为什么还要去找他,她也解释不清自己的内心,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打那个电话告诉晗涛她的地址一样。可是晗涛也放假了,校园里冷冷清清的。依灵独自在黄叶堆积的校园里索然漫步,脚底下枯叶“沙沙”作响,越发显得空寂,越发让人惆怅。依灵无限幽幽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想象着晗涛的身影曾出现在哪里,在做什么。这是晗涛的校园,于她是陌生的,她却觉得亲切。是的,亲切。再一次放假,依灵又去了七中。是傍晚的时候,依灵由几个以前的同学陪着,看他们玩了一场足球赛。但她心不在焉,似有所待。后来去教室,看到晗涛,她才开始看似谈笑风生,但就是不给晗涛单独说话的机会,是不敢。依灵看见晗涛一个人在教室里进了又出,出了又进。他站在走廊上向窗口望,局促不安,欲言又止。依灵又看到他幽怨又焦急的眼神了。依灵深感不安,但到底也只是把眼睛避开去,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和别人说话。依灵走的时候,一行人把她送出来,晗涛终于鼓足了勇气赶上来。依灵只记得他说了两句话,他说,我会写信给你的;他说,别忘了寄照片给我。依灵点点头,望着自己移动的脚尖微微笑。车子离去好远了,依灵透过后窗玻璃,还看见晗涛呆呆立在原地,在日暮斜阳里,像一尊雕塑,微带着哀伤。恍惚又看见他恋恋的眼神。后来晗涛在信里说,你知道吗?那天我多么想拉着你的手,多么想拥抱你,多么想狂吻你!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家有娇妻如此,夫复何求?这两行字看得依灵脸红耳热,心惊肉跳。她万不想晗涛竟会说出这样大胆的话来的。像是受到了羞辱一般,她生了气,给晗涛回信,斥责他。晗涛诚惶诚恐地跟她道歉。然而她不理会。再来信,她还不理会。等了许久,下一封信,晗涛也生气了,质问依灵,我什么地方做错了?你至于如此绝情吗?你太自私了!依灵看了信,在抽屉里一下一下将它撕得粉碎。而晗涛也再没来信。有时候依灵也自问:我是否把自己看得太重?接下来的情节过于舒缓,有一年多的时光在依灵的记忆里模糊不清。高三时,思愿有一次从七中回来,告诉依灵,我问晗涛,你和依灵还有联系吗?我看见他眼里的光骤然黯淡下去,低了头不言语。依灵没说话,她的心痛出泪来。那天晚上,依灵站在如水的月光里,慨叹着对自己说:到现在为止,快六年了,他用他已逝生命中三分之一的时间爱着我;等到大学毕业,他如果依然爱我,也就是十年,那时候我一定一定会嫁给他!人这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啊。也就是从那时起,依灵对自己说,只有不到半年就高考了,晗涛现在需要支撑,我有责任给他温暖,我要和他互相陪伴走过高考。她每周只有半天假,但每周她都抽出这半天中的一半时间来给晗涛写信,写长长的的信,絮絮地谈对学习的感悟,对大学的向往,对他的关切。依灵还一再叮嘱晗涛不要回信,可以多点时间学习。但她写给晗涛的信,多半省去了上下款。她在回避称谓。高考前两个月的一天,依灵收到一封信,却是天伟的笔迹。天伟叫她“嫂子”,依灵看信的时候脸红了一下。天伟说,嫂子,我看你每次给涛哥写的信都有五六页长,你们感情那么好,有那么多话要说,可是为什么每次涛哥看完信后都很郁闷呢?问他他又总是故作潇洒地说没事。天伟说,嫂子,你就别逗涛哥了,他对你可真是死心塌地了。涛哥现在读书很努力很努力,他说要跟你考同一所大学,要照顾你,没人比你幸福。天伟说,嫂子,你知道我不会写信,好不容易写了这么多,就不多说了。现在像涛哥这样的好男儿不多了,你要对他好一点。依灵只是泪流满面。她清楚,自己关心晗涛,是有着明晰的分寸的,晗涛如何会看不出来?依灵给天伟回信。信里写了什么,她全忘了。依灵不知道,信封上她写错班级了,给天伟的信落到了晗涛手里。晗涛拿着信给天伟的时候,天伟看出他很生气,天伟知道他误会了,赶紧把信给他看了,他没有说什么。天伟后来告诉依灵这些,他说,你要知道,你在他心中的分量。连兄弟也不行。然后,晗涛和天伟来看了依灵一次,高中惟一的一次。那天很阴冷,前一天下过雨。考完试,中午,依灵一个人颓然地趴在教室的桌子上,她也不知道那天中午为什么自己会一个人在教室里,或者说为什么没有别的人在教室里。是老天特意为她和晗涛的相见留出场景吗?她听到有轻轻的脚步声从背后渐渐向她靠近,她没在意,以为是回教室的同学。然而她还是缓缓回了一下头,只是下意识地。她看到晗涛的眼睛,她那么熟悉的能将她融化的眼睛。她有一秒钟的错愕,然后是平静,很平静。就好像是他们事先约好了晗涛才会来的一样,就好像他们每天见面一样。什么也没说,她和晗涛走了出来,在校园里并肩慢慢走着。晗涛很轻柔地说话。她很安静地笑。晗涛说,你的随笔本我带来了。前些天依灵把随笔本寄给晗涛,想让他看看自己这几年的心情,了解自己没有身边人呵护的疼痛的青春。依灵想,他是为了还这本随笔才来的么?晗涛说,我以为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讲,写在这里边。我熬夜一字一句看完,看了两遍,却没有找到有关我的只字片言。依灵知道他没有领会自己给他看随笔的意图,也知道晗涛的想法无可厚非。想到两个人的心事总是这样错开去,依灵突然感到有些颓唐。但她还是微微笑着。她微微笑着可是心里寂寞得一塌糊涂。晗涛说,我把你以前送给我的东西,那些信,照片,还有你写我们的故事的那篇小说,全都烧了,在去年除夕夜。依灵只抬眼看了他一下,目光又茫然地望向远处。有什么好说的呢?自己还不是烧了那本带锁的日记?她还记得那些灰烬像无数只垂死的黑色蝴蝶在她的眼前无力地挣扎。晗涛说,那个时候我很绝望,以为一切都完了,你那么久不理我。我的心死了。依灵那么累,那么累,只想蹲下来,蜷起来。她没有力气说话。两个人沉默着走了许久。依灵用眼角的余光瞥到晗涛的手臂抬了抬,她知道他很想搂着自己的肩,可是他不敢,怕冲撞了她。依灵了然地对自己笑了笑,这一个小动作,让她体味到了晗涛对她的优美而崇高的柔情。在几处石凳前,两人坐下了。晗涛目不转睛地看着依灵,那份绵密依灵招架不了。更重要的是,她对自己的容貌没有信心。她笑着说,不许盯着我看。口气里有几分羞涩,几分慌乱,几分娇嗔。晗涛不依,为什么?看看也不许?依灵霸道地说,就是不许看。晗涛便把头转向了别处,生气又难过的样子。依灵不由得也难过起来。要上自习了,依灵站起来走了。她回了几次头,见晗涛一直目送着她,还是那样凄楚又恋恋的眼神。依灵的脚下就又有些不自然了。走到教室门口,一个同学问,刚才和你在田径场散步的男生是你什么人啊?依灵回答,初中同学。那个同学不相信的样子,是吗?他看上去比你大好多啊!我还以为是你表哥什么的呢。依灵的心就像是被谁狠狠地剜了一下,痛得厉害。她又岂会看不见晗涛的沧桑?但是是什么原因让他迅速变得沧桑的呢?是自己么?当晚,晗涛和天伟住在学校附近的小旅馆里。第二天早上天放晴了。一下早自习,依灵就奔出校门去找晗涛,他得走了,依灵想送他。然而他和天伟已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她独自怅然地在宿雨耀眼的阳光里徘徊,好久好久。依灵在心里说,我们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想跟对方说的啊,我想温情脉脉地告诉他,我想念他,怎么见了面,两个人都只是这样蜻蜓点水般地避而不谈呢?这次见面之后,依灵对晗涛的所有埋怨就全化作了绵绵思念。她那么强烈地想念他,想到心发慌的程度,真怕这种思念会把自己给淹没了。时时刻刻,脑子里全是他的影子,他忧郁的眼神,他受伤的表情。依灵以前不知道思念一个人会这样的揪心。转眼就是高考了。晗涛在一中附近的二中考试,所以他们住在一中的隔壁。第一天考完后的那天傍晚,依灵正在礼堂里听校长开会,突然,思愿告诉她,晗涛找她,在田径场的围墙外边。依灵匆匆跑出去,她和晗涛之间隔着一道围墙,一条鸿沟,和一道护栏。她看见晗涛趴在隔壁校高高的护栏上,一条一条的护栏把他的身体分割开,在金色的夕阳里显得格外凄楚。晗涛看见她来,大声说,灵儿,我爱你,让我再说一次我爱你,我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依灵很想安慰他,她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心情这样坏;可是看着他在紧要关头轻重不分的不争气的样子,忍不住就有些生气,皱着眉头说,你不要这样子。晗涛不听,哽声说,灵儿,我爱你,我爱你。南方六月的傍晚,暑气依然逼人,依灵心里又忧又烦,她的目光迷蒙地落在晗涛身后,在心里叹息着,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没有心情听你说这话?她常觉得,这几年心所受的折磨、疼痛,让那种温润的东西,似乎离她越来越远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柔声对晗涛说,你回去吧,好好考试。我走了。第二天晚上,高考总算挺过去了,高中时代结束了。三年来,依灵第一次如释重负。依灵往晗涛家打电话,不管怎样,她放心不下他。第一次打,晗涛正在去天伟家的路上;再打,他正在回来的路上;再打,他已经睡了。晗涛的妈妈接的电话,她问,是依灵吧?依灵有点紧张,怯生生地说,是我,阿姨。因为觉得愧对晗涛,依灵更不敢面对他的家人。“你考得怎样?能上线吗?”“应该┅┅能吧。晗涛考得怎样?”“他没说,回来后就睡了。”“哦。阿姨,这么晚我就不打扰了。您休息吧。”慌忙挂下电话,好久,依灵还是呆呆的。她不知道,晗涛的妈妈已经知道她,似乎还很熟悉。接下来是漫长的暑假。在这个时候,依灵才终于敢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对晗涛的思念。高中三年,她一直那么辛苦地蹒跚以赴,连不高兴都不敢尽情。而现在,坐着,躺着,吃饭,看书┅┅她任由晗涛的影子占据她整个思维。她对自己说,再不会有人如此爱我了,为了这份执着,我也一定要和他在一起。是他打开了我爱的圆门,我得和他走到山穷水尽。她几乎每天给晗涛打电话,腻腻地说些话。晗涛却很少打给他,问他为什么,他支吾不语。骄傲又自尊敏感的依灵看到自己的主动只换来淡淡的回应,觉得自己的一颗热烈的心,碰着了寒的冰,一点点冷却了。依灵觉得,自己由消极的被动变成主动,晗涛应该欣喜才是,他怎么可以冷落自己?很久后依灵才觉悟到,我一定是被他的爱惯坏了,不然我怎么会受不了一点点委屈,一点点轻慢?高考落榜,对他而言,破碎的不仅是大学梦吧?还有他构筑的他们将在同一所大学共同生活的梦吧?对他而言,也就意味着他差不多永远失去她了吧?至少,对同样自尊而敏感的他而言,他已经失去了平等的爱她的机会。他一直就被自卑压抑着,痛苦着,挣扎着,他一定是想过放弃的,可是爱情的力量更强大,他欲罢不能。他想通过高考扭转自己的处境,他努力了,可是失败了。他的感觉大概就像是在赛跑,他只能赢,赢得比赛就可以赢得他想要的,他满怀了希望,憋着一口气奋力跑,跑,跑,到了终点前却摔倒了。他失败了,也再没有机会了。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的依灵悔恨交加,可是这已经是她在大学待了将近三年之后。三年的时间,依灵已经伤透了晗涛的心。一切都已经晚了。高考成绩揭晓后,结果好的坏的,都已经认命了。于是反而无所谓,经常聚在一起玩。七夕那天,思愿给依灵打电话,问:“你今天有空吗?我约几个同学出来玩好不好?”依灵说,“有空。”“那我把晗涛也叫出来吧。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依灵知道这是思愿有意为他们创造见面的机会,心存感激,但只是淡淡地说,“随你便。”等大家都到了,依灵总扎在人堆里,独自落寞着。思愿提醒晗涛,你不陪陪依灵?晗涛于是走过来,要依灵陪他走走。夏日夜晚的广场上依然热闹。两个人并排走着,依灵总刻意与晗涛保持着距离,偶尔手臂碰着了,依灵便下意识地躲闪。一路避着,依灵便避到了路边上,走不动了。她生了气,停下来不走。晗涛便让开些,依灵于是继续走。走不多久,依灵又到了路边上。晗涛指了一片草地说,去那边坐坐吧。两个人便坐下了。然而依灵扭了头,鬓角枕在臂上,不去看晗涛。她知道晗涛也扭了头,已凝视她好久了 ,几度欲言又止。晗涛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不肯看我一眼?依灵说,我怕你。晗涛问,怕我什么?依灵皱了眉头,没什么,就是怕你。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闯入自己生命的这个男孩如此警戒,淡漠。晗涛很用力地看她一眼,低头沉默不语。依灵心里陡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悲凉。她知道,晗涛想亲近她,他明知道她还没有从心里接受他就想亲近她,她无法忽略这其中的巨大断层。过了一会儿,依灵偷偷瞟他一眼,借着街灯,他看见晗涛眼里薄薄的泪光,泪光中委屈幽怨的颤动,和深入骨髓的忧伤──郭敬明说:你给我一滴泪,我就看见了你心中全部的海洋──一种心酸又心动的情绪,立即浮上了依灵的心头,她犹犹疑疑地握了晗涛的手。晗涛开始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猛地用一双手捧住她的手,紧紧的。依灵没有挣脱。这时,一个小男孩拿着一束花走过来,对晗涛说:“先生,买枝花送给女朋友吧。”晗涛说,好。随手抽出一枝来,连看也没看小男孩和他手里的花一眼。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依灵看,是询问,亦是逼视,逼着依灵承认小男孩确认的他们的关系。依灵却依旧扭头望着地面,不好说什么,干脆不做声。小男孩走了。晗涛把花伸到依灵眼睛底下,催促道:“收不收下?”依灵瞟了花一眼,并不想接受,然而又不想跟他僵持着,就收下了。她一直盯着花看,若有所思。这枝刚买来就有些憔悴的花,和晗涛献花的方式,让她的心有些凉。尽管,这是她第一次接受玫瑰。她想问晗涛,“你难道不会选一下吗?”然而又说不出口。依灵意识到,自己对晗涛的感情是多么脆弱,甚至不真实,一点点不协调的因子都会影响她对他的态度。迟些时候,大伙儿一起去KTV。思愿看到依灵手里的玫瑰,会意地笑了一笑。依灵低了头,不笑,神情木木的。在路上,晗涛凑近依灵耳边,笑着问她,得意地:“你知道收下我的花代表什么吗?”依灵只顾看着脚下,不经意地说,“不知道。”晗涛继续得意地说,“代表你爱我。”不知为什么,依灵很不喜欢晗涛当时的表情,她在心里冷笑一声,心说:这只能代表你爱我罢了。但她又被晗涛的新理论弄得半信半疑,就抬起头惘然地看了他一眼。晗涛问:“你不知道吗?”依灵冷淡地说,“没听说过。”晗涛眼里闪过失望,噤声不语了,渐渐跟依灵拉开了一点距离。依灵知道晗涛爱她爱得热烈而痛楚。她是那么容易被男人用情至深的样子所打动,可是现在这份深情是给她的,她却更多的像一个冷眼的旁观者。夜深了,大家在KTV闹歌。依灵不喜欢那种氛围,觉得乏味,渐渐困了。她侧身将头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晗涛推推她,用半命令的口吻说,枕在我的腿上睡。众目睽睽,依灵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又羞又气,晗涛这样不顾她的感受,那她也不管他下不下得了台。依灵于是干脆不理会他。晗涛尴尬地坐在那里。思愿说,依灵,你出去走走就不困了。晗涛,你陪着她。依灵也不忍晗涛尴尬,就依了。两人走出来,直走到外边侧面的一座园子里去了。晚风侵入手臂微凉,上弦月有些撩人。站在园子入口的拱形门内,依灵把被风垂乱的头发披散开,正要重新挽上去,晗涛早已站在她面前,挡住她的手,柔声道:“不要,这样很美。”依灵羞涩地一笑:“真的吗?”晗涛扶着她的肩,盯着她的眼睛,眼神迷离,“真的。真不知道你是什么变的,可以勾走这么多人的魂。”依灵不解,好奇地看着他笑:“什么意思?”晗涛捧起她的脸,越发柔情:“你不知道吗?初中男生有很多喜欢你。”依灵不敢相信的样子。随即想到自己那时的自怜,低了头,茫茫然笑了。晗涛又贴着她的耳朵说,“所以我才要那么早追求你。我生怕你被别人抢走了。”说着就要亲她的脸。依灵轻轻推了他一把,走出去两步,“咯咯”笑了起来。晗涛呆了一呆,两个人又继续走。走到一处石凳前,晗涛坐着,要依灵在他身边坐下,依灵不肯,在旁边站着。她怅怅地望着天上的一钩残月,晗涛也顺着她的目光看。突然,晗涛伸手一拉,依灵没防备,一下子跌坐在他的腿上。她下意识地就要站起来,晗涛哪里肯依,紧紧将她箍住。依灵也并非全然不愿意,便不挣扎了。良久,晗涛还是保持那个姿势,紧紧地抱着依灵,一如抱着自己的青葱岁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抱你啊!”他那声叹息里长长的颤音,久久在依灵耳边回荡。依灵的心紧张地颤着。晗涛将头埋在依灵肩上,整个人也微微颤着。依灵骤然心软,怦然心动。她鼓了好大的勇气,才终于敢试探着伸出双手,轻轻放在他脖子上。晗涛一下子把她拥得更紧,紧得依灵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是就在那一刻,她体验到了一种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和对晗涛的温馨而悠长的依附感。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很想很想哭。晗涛嗅着她的头发说,好香。尔后又用脸摩挲着她。依灵一动也不动,呆呆地出神。静了好一会儿,晗涛指着不远处的两个人说,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依灵心知那一男一女两人正在热吻,她又羞又怕,赶紧将头埋在晗涛怀里说,不知道,不知道。依灵意识到了某种她无法把握的危险。晗涛怜爱地笑了笑,轻抚她的背。晗涛说,我想吻你。他的声音既温柔又坚决。依灵浑身猛地一震,全身顿时紧缩。晗涛松开抱着她的手,扶着她的肩,逼视着她的眼睛说,灵儿,我真的想吻你,答应我好不好?他用等待的眼色盯着她,脸上有一种为别人所掌握的急迫的希望感。依灵垂下眼睑,不敢看他的眼睛,小声但是坚定地说,不可以。停了一会儿,晗涛的脸不由分说地靠了过来。依灵眼里迅速闪过一丝慌乱,心跳失去了节拍。她赶紧捂住了晗涛的嘴。晗涛用力地将她的手掰开,又要吻她。她急忙往后仰,往后仰,晗涛却一直靠过来。看看实在躲不过,情急中依灵用手帕盖住了脸。突然没有了动静。半晌,依灵揭开手帕,就撞到了晗涛的眼神,很复杂的一种眼神:凄伤,失落,绝望,责备┅┅?她至死难忘。其实依灵也并非不想尝试亲吻,只是晗涛越进攻,她越抵御,到后来就成了专心一意的较劲。对视片刻,依灵心下有愧,就又把眼睛错开去。晗涛这才把她扶起来重新坐好。依灵再看晗涛,他已垂下眼睑,但眼里的复杂情绪一丝没少。依灵很难过,想安慰他又找不出话来,就又用手勾住他的脖子,怯怯地抱了他一下,贴了贴他冰凉的脸颊。这才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拥抱,然而也只敢使了半分力气──她以她的软弱拥抱了他──像是希望晗涛有所感觉又生怕他发现似的。这样微妙的心理也不知晗涛懂不懂。总之,晗涛长叹了一口气,拥着依灵的手紧了紧,又抚了抚她的背。次日早上,大家都各自回家了。晗涛和天伟送依灵回家,快到依灵家门口时,晗涛说:“我饿了。我们去你家里做饭吃好不好?”依灵笑着拒绝,“不好。”“为什么不好?”晗涛的眼睛黯淡了一下。依灵依然笑着,“不好就是不好。”到了依灵家门口,晗涛怨艾又沮丧地看了依灵一眼,怅怅地和天伟走了。依灵兀自笑笑。过了几天是晗涛生日,那天,依灵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他都不在,许是和天伟出去玩了。先是晗涛的爸爸接的电话,依灵怯怯的不敢说话。后来是晗涛的妈妈接电话。在电话里,依灵和晗涛的妈妈说过几次话了,她听得出来晗涛的妈妈似乎很喜欢她,虽然素未谋面。可能是因为儿子的关系吧。晗涛也说过,他妈妈要她去他家玩。依灵只是不答应,心想:你妈妈都把我什么人呢,我可不能去!晗涛的妈妈很亲切地说,晗涛出去玩了,要明天才能回来。第二天下午,晗涛打来电话说,今晚上出去玩好不好?那段时间依灵都是一个人在家,晚上会害怕,就说好。记得前些天第一次晚上独自在家时,依灵害怕得不行,给晗涛打电话,两个人叨叨地聊了四个多小时。若不是他的手机没电了,依灵真想一直聊到天亮。不等挂下电话,她的耳朵都痛了。但终于没那么害怕了。其实平时,在黑暗处,一个人时,她只要想着“不怕不怕,有晗涛呢”,就会仿佛看见他的身影浮现在自己眼前,便会镇定许多。那天本来是约好下午5点多才让他到家里来的,想不到他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依灵刚洗完澡,正穿着睡衣洗衣服呢,见晗涛冲上楼来,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穿睡衣的样子。以她的内敛,觉得这是很不雅观的。于是又羞又急,压低了嗓音催他出去。晗涛可能不明所以,只不肯走。依灵见催了几遍还不见效,生气了:“你走不走?!”晗涛也有些生气了,盯了依灵一眼,终于走了。依灵这才松了一口气。晚上在南湖边的草地上坐着,晗涛直把依灵往他怀里揽。依灵有些不好意思,僵僵地靠着晗涛。坐了一会儿,晗涛理了理依灵额前的头发,要吻她。依灵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又要躲闪。躲了几个回合,晗涛放下她,侧过身去。依灵也低了头不言语。等她再抬眼看时,只见晗涛正泫然掉下几滴泪来,渐渐有了极轻微的啜泣声。依灵慌了,她想不到晗涛竟至哭了。她伸出手去要给晗涛拭泪,被晗涛一把挡开了。依灵感觉到晗涛这一下用了几分力气,知道是真的伤了他的心了。晗涛自己又转过脸去抹干了眼泪,然而还是低着头,神情凄楚。依灵又难过又心疼,呆呆地看着他。少顷,依灵抬起晗涛的脸,直盯着他的眼睛,但晗涛的眼睑还是垂向地面。就这样对峙着,良久,两人谁也没有动,似乎连空气也沉寂下来。这种沉寂真是意味深长。依灵在心里想:如果我主动吻他一下,哪怕只是吻一下他的额头,他心里也应该会好过一点吧?可是,这又怎么好意思?算了,如果他一定要吻我,我再不躲闪就是了。正这么想着,就有两片火热的唇贴住了她的唇,还猛地搂住了她。依灵被晗涛突兀的狂热吓了一跳,只知瞪大了眼看着他,一动不动。有一瞬间,她心里一阵涟漪荡漾,但绝不敢承认,只是因为害怕,心跳得厉害。她只知道这一个吻持续了好久好久好久,她几次以为已经结束了却还没有。后来,晗涛终于放开她了,呼出一口气。依灵还是痴痴地坐着不动。晗涛看一下依灵,又紧紧地搂住了她。依灵这才回过神来,身子抖得厉害。她颤声说:“抱紧我。”晗涛搂着她的手就紧了紧。依灵又说:“再抱紧点。”直到被箍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了,她才觉得安定一点。渐渐地她不抖了,蜷在晗涛的怀里像只温顺的猫。晗涛无限柔情地说:“记得吗?你答应过我的,等你18岁,我可以吻你。” 依灵看着黑黝黝的湖面上几条舞动的银蛇,那是岸上的灯火,默默不语。高二那年除夕夜,已近午夜时,依灵一家人都睡了,只她自己在看电视。穿过电视机喧闹的声波,依灵听到有人在她家门前的马路上一声又一声地喊“蝴蝶”两个字,然后又一首接一首地唱流行的情歌,然后又喊“蝴蝶”,又唱歌,如是不息───依灵写过和晗涛的故事,“蝴蝶”是故事里她的名字──那声音似曾相识。依灵就走到窗户边,开了窗,只见马路上两个人更起劲地对着窗口唱。依灵的心一阵猛跳,她看清了,是晗涛和天伟!依灵转身就往楼下跑,跑出门去没几步,就看到黑暗中似乎有个人向自己走过来。依灵知道是晗涛。她放慢了脚步,晗涛也放慢了脚步。等到了近前时,晗涛带着有深意的微笑,凝视着依灵,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是我们?”他的声音比夜色还温柔。依灵垂下头去,羞怯地笑。很有默契地,两个人往马路上走去。天伟依旧在原处唱歌。走着走着,依灵没看见脚下一个水洼,差点踏上去,晗涛低呼一声:“小心!”同时抬了一下她的手臂,她便让过去了。这是他们第一次接触──以前连手都没有碰过的──依灵觉得心里暖暖的。两个人沿着马路走了好远又走回来,说过什么多半不记得了。快回到依灵家门口时,两人停住了。晗涛站得离依灵很近,几乎能听见呼吸声。晗涛又低了头,轻轻捧起依灵的脸。他低头凝视她的时候是她最能感觉到他的深情的时候,一度让她的心跳乱了节奏。晗涛怜惜地问:“从前的天真,从前的娇爱,为什么你都要收藏起来?我让你这么沉重吗?”依灵黯然摇头:“不是的。我也不知为什么,我没有从前那么勇敢了,或者说,是你让我发现自己的怯懦。”晗涛又用送出来的气流问:“灵儿,我可以吻你吗?”他轻柔的声浪显得格外袅袅。依灵的心跳又停了几拍,她此刻确已发动了近乎恋爱的情绪了。她低下头去,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等我18岁以后。”然后头低得更低了。听到这句承诺,晗涛简直心醉了。他握住了依灵的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把她拉近他胸前。意外地,依灵没有拒绝。然后依灵跑开去,跑了两步又停下,回头,朝目送她的晗涛挥了挥手。依偎在晗涛怀里,依灵忸怩地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晗涛怅然望着湖面,像是进入了遐想,他说:“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也就是初一开学那天。我看见一个女孩子在我前面走,她穿着天蓝色海军领的白衬衣,及膝的白裙子,很优雅地上了台阶。有人叫她,她回过头来,轻轻笑了一下。我在台阶下面。我仰起头,看见她身上披着金色的太阳的光辉。我一下子就爱上她了。”说着,晗涛抬起依灵的脸,看着她的眼睛笑:“你说那个女孩子是谁?”依灵顿时娇羞满面,却又觉得十分甜蜜。尽管,她并不记得当天的事。她不知道自己就这样一下子闯入了一个男孩年少的空白的视野。晗涛叹了口气又说:“当时我就想,不知这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如果能跟我分到一个班就好了。后来你果然跟我在一个班,而且就坐在我后面。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依灵不说话,只是低头笑。一阵晚风吹来,依灵感到有些冷了。晗涛搂了搂她,说,去网吧呆着吧。在网吧听了会儿音乐,依灵困了,趴在电脑桌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披着晗涛的衣服。她娇慵地对晗涛笑了一笑。晗涛怜爱又幽怨地说:“你睡得好香。我一直在看着你,你难得这么安静地让我看着你。”依灵低头无语。晗涛又要吻她。在网吧里,那么多的人!怎么可以?依灵真想扇他一耳光!然而她下不了手,只是奋力挣扎。晗涛放开手,丢下依灵跑了出去。依灵呆坐良久,还是出来找他,没找到。怅怅地正要回去,一转身,见晗涛低头站在她后面,不声不响。依灵走过去,拉他的手,他甩开了;盯着他的眼睛,他只是不理睬。他的眼睛红着,也许哭过。依灵放开晗涛的手,忧伤地看着地面。僵持了一会儿,两人离开网吧回家去。晗涛非要搂着依灵走,依灵不许,甚至不许他和自己走在马路的同侧──路上随时可能遇到熟人,看见了告诉依灵她妈了依灵可就惨了。晗涛许是以为依灵在跟他开玩笑,追着她闹了一会儿,后来明白依灵是认真的,就又不说话了,只默默踢脚下的石子。过了些天,因为依灵的大学通知书到了,家里请了一次客。依灵邀了几个同学,晗涛、天伟、思愿都在,还有几个高中同学。饭桌上,晗涛喝了很多很多的酒。他不仅自己喝闷酒,还给席间的每一个男生敬酒。他对依灵的高中男同学似乎有些敌意,他说:“谢谢你们这几年来替我照顾我女朋友。”依灵又急又气,脸都红了。心说:谁是你女朋友?她拉晗涛坐下,晗涛不理会,还在敬酒。那几个男生不胜酒力,很勉强地喝了酒。气氛有一点不自然了。这时,依灵的小侄女跑过来,叫着“阿姨”。晗涛拉着她的手,像是问她又像是问依灵:“你叫她阿姨,你知道应该叫我什么吗?”一桌人都不言语。依灵气极,又不便发作,恨恨地想: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要我侄女叫你?还是思愿打破尴尬,笑着说:“都吃饭吧。菜都凉了。”大家解嘲地笑了一笑还没到席散,依灵的几个高中同学接连跑出去。依灵只道他们是去洗手间,就没多想。吃过饭,坐了没多久,同学们一个个都要走。等依灵把几个高中同学送走,思愿对她说:“你很笨!太不会察言观色了。”依灵莫名其妙:“怎么?”思愿看着依灵,摇摇头:“你那几个刚刚走的同学都喝醉了你不知道吗?一个个连胃都要吐出来了!”依灵想起他们接连的离席,没有话说。她只觉得难过。当晚,晗涛又来了,还有天伟。依灵陪他们散步。路上,晗涛不时要停下来,要拥吻她。依灵躲躲闪闪,看晗涛生气了停下不走了,觉得他真是孩子气,又是想笑又有点怜爱,就回过身去牵了他的一个手指头拉着他走,他要走不走、想说什么又不说的样子。依灵只当不知道。快到天伟家了,依灵转身要走,说再送的话自己就不敢回家了。晗涛坐在一边生闷气,想借此让依灵不走。依灵笑笑,对天伟说:“你帮我劝劝他,带他去你家。别在外面坐久了,晚上风凉。”天伟点点头,重重地拍了拍晗涛的肩。转眼暑假就要结束了。在依灵离家北上前的第三天,晗涛又来她家了。其实到了快分别的时候,依灵一样的不舍。两人依偎在一起,各各叹息着,很久都没有说话。末了,晗涛说:“高中的时候,只要天气不太坏,一到傍晚,我就会一个人去我们学校后面的小山坡上坐着,在夕阳里想你。”听他那么轻淡地讲述他为她所受的相思之苦,看他一脸沧桑的样子,依灵幽幽地问:“经常想我吗?”问的时候鼻子不期然地一酸。晗涛端着依灵的手说:“每天都想,然后才开始学习。”依灵不说话。晗涛说:“依灵,我爱你。”依灵还是不说话。突然,晗涛捉住依灵的肩,逼视着她的眼睛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认真回答!”依灵知道他想问什么。她迟缓地把脸侧开去,虚虚地说:“我不想回答。”晗涛不罢休:“你有没有爱过我?”语气间是焦急的等待。依灵不做声。晗涛脸上是激情与苦痛混合在一起的表情,摇着她的肩更急切地问:“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是一段时间,一个月?甚至只是一天,一小时,一个念头?有没有?你回答我!”他用锐利的眼神逼视着依灵,执拗地想从她的表情中寻觅答案。依灵的脑子一片混乱,被晗涛催得完全来不及思考。回答有吗?没有吗?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有过爱他的念头但一闪而过?既不是爱,也不是不爱?不知道对他的感情是不是爱?┅┅她张了好几次嘴,想着至少得有所表示,但什么也说不出来,像是突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她知道要回答他的问题首先就要面对自己的内心,而她没有这个勇气。她头一次知道张口结舌的滋味。这般难受!好半天,她才慌不择言地挤出几个字来:“我不知道!”晗涛愣了一秒钟,不摇她了,眼里有死亡了的热情。他一寸寸地退守,是想知道爱情的真相,即使苍白,也可以死心。终于达到崩溃的极限,才知道早已越过自己的底线。他像不认识依灵似的看了她一眼,颓丧地松开手,颓丧地背过身去了。一片死寂。然后他看也不看依灵,说:“我走了。”声音显得异样的粗糙又无力。依灵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跟晗涛相处并不轻松,他的成熟远远超过年龄应有的负荷,爱情无望的磨炼,使一颗年轻的心迅速苍老。依灵时时担心他成熟的深情逼压她──很多时候,她只是想要他在身边,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只是静静地靠在一起。但晗涛不这么想──然而他要走,依灵又有些惆怅。无论如何,她思念过他,他的爱给了她无穷的温暖与痛苦,单只这一点,就使他值得留恋。依灵无声地跟着晗涛下楼来,她的眼睛一直没离开晗涛,然而晗涛根本不回头,他不打算知道。到了门口,依灵想拥抱他,吻吻他,但又因为羞怯而犹疑着。她眼睁睁看着晗涛一声不响地走了,她无限深情地目送他忧伤的背影越来越远──只有在他看不见时,她才会有真情流露。她看见他抹泪的动作了,她的心蜷成一团。她想他怎么走得如此决绝,都不回一下头?只要他回一下头,我一定喊住他,跑过去告诉他,我爱他,至少,在很多很多的时间里,我如饥似渴地思念他。然而晗涛绝不肯回一下头。依灵颓然地靠在门框上,眼泪流下来。她知道,在她对晗涛温淡如水,暧昧如晦的态度里,他其实是有些自卑,有些失落,有些疼痛的。依灵是个在迷茫和困惑和自卑中长大的孩子,对他人有一种天生的警戒。她自闭得太久,自我保护得太好,然而她并不快乐。她想要幸福,可是她不能,她只能隔着人群观望。这已成为习惯。她希望自己可以放松些,可以不是看似高高在上的。她知道自己从不曾在晗涛面前流过一滴泪,连看他的眼神,也多数时候都是冰冷的没有一点温度的,冷漠坚强得令人心里发慌。她想如果我能偎在晗涛怀里哭一场,将我的软弱展示给他看,我们是不是就能轻松地相处?是不是他就有了疼惜我的机会,并因而不再自卑?而我也不用再这么辛苦地强撑?可是依灵知道自己临到当时还是会一样冷漠。两个人都一样的敏感而自尊,都不想伤害对方却又一样的固执,所以还是被彼此重创。两人的弱点纠缠在一起,互相成为对方的一扇走不通的门。有时候她真厌弃这样年少的敏锐,厌弃自己的精致,苛刻,反复无常。依灵后来问过晗涛当天为什么不回头,晗涛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永远见不到了,你那么绝情。第二天上午,依灵去买火车票。她没出过远门,这次却要一个人去到一个遥远的陌生的地方,她隐隐害怕。晗涛说要送她,她看着晗涛,却不知要说什么好。其实她何尝不希望晗涛陪她去,可是又怕他来回劳顿,而且,他父母一定不会同意的。说不定还会责怪她不懂事。依灵可不想他的父母对自己有不好的看法。然而晗涛坚持要去。依灵说:“你去问问你父母吧。我们下午见。”下午,依灵在车站等晗涛。坐在炽热的暑气里,她忐忑不安。足足迟了一个小时,才终于看到晗涛的骑着自行车来了,满脸热汗,神色冷峻。他盯着地面,半晌,没头没脑地说?:“我下跪了。”依灵没反应过来,迷惑地看着他。晗涛似乎并不想说的样子:“我爸不许我去。我给他下跪,跪下来求他,他也不答应,骂我没出息。我妈哭了。”依灵脑子里轰的一声。她惊愕地看着晗涛,说不出话来。晗涛依然是那个姿势,握着车把手一动不动,眼睛没有焦点,不知在看着何处,咬着牙齿说:“我觉得我没有了尊严!”依灵看着晗涛,心里有股酸流在一波一波地冲撞,她几度欲流下泪来,但又强忍着。她紧紧紧紧地握着晗涛的手,她也不知道要传达什么样的信息给他,只是握着,一句话不说。她的心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剧烈地痉挛。就这样无声地站了好久,车站上人来人往,很多人好奇地看着他们,依灵顾不得这些了。她何尝不知道晗涛心里的恐慌:她这一去,谁知道会分别多久?谁知道等待着他的爱情的,将是怎样的命运?她连一句想念都不肯说。晚上,晗涛又来了,还是在依灵家门前的马路上。依灵奔下去,跟她拥在一起。晗涛要吻她,她不从,怕楼上的父亲看见。晗涛又不高兴了。在这个即将长久地分别的时分,他是忐忑的,心悬着,就像叶尖上的露珠,稍稍一碰就会掉下地来,碎成几瓣。依灵不忍,她本来已经走开,却又转身回去。借着一棵树的掩护,她伸手勾住晗涛的脖子,含情脉脉地,笑意盈盈地,用眼神鼓励他。晗涛疑惑地看了依灵一会儿,低下头热烈地吻他。然而还不等尽兴,依灵就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开了,边跑还边笑。剩下晗涛呆呆地立在原地。因为这惟一的一次主动──或者还算不得主动──很久以后,晗涛还一再地问依灵当时是真心还是为了哄他?剩下来的一天,依灵忙着整理行李,没有和晗涛见面。然后依灵就踏上了北上的火车,带着所有有关两人记忆的东西。倚在车窗上,依灵暗暗地落泪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离开了一个她从不承认她爱的男人,离开了无比沉重、无比艰辛的初恋情怀的滋生地,她应该觉得轻松才是。可是她却觉得心里有了一个缺口,除了疼还是疼。依灵想她此刻离开的不仅仅是他。在大学里,一开始,依灵并未感觉到深深的落寞,因为新鲜。虽然,晗涛没怎么跟他联系。只是,一个人走在被大学包裹着的陌生城市里,她常常突然地大段大段地想起过往的那些细节,并幻想着晗涛会来看她,她站在四月盛装的桃树下等着他,阳光灿烂,一树桃花灿烂。她的心会为这样的相逢掀起波澜。半年后的寒假,依灵回了一次家,和晗涛见了一面,还是在依灵家门前。然而依灵只肯生硬地和他说话,因为有邻居看着。依灵要回家来,晗涛跟着,依灵以命令的口吻道:“不许跟着我!你快回去!回去!”她不知道为什么一面对他,她的心就变得那么坚硬。她解释不了自己的内心。晗涛先还不从,后来停下脚步,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她。依灵也用了冰冷的目光理直气壮地和他对峙。晗涛终于败下阵来。隔了几天,依灵想把晗涛约到外面,推心置腹地跟他来一次谈话──自始至终,他们没有好好谈过。然而晗涛家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又过了几日,依灵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回来,妹妹告诉她,晗涛来过电话,我说你出去了,他偏不信,以为我就是你,以为你骗他。跟他纠缠了好久他还不信,我就把电话挂了。依灵笑笑,无言。晗涛竟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出来,连她说话的语调都不熟悉。然而,或许是他太急于找到自己了,可是,可是┅┅依灵心里总有些难以释然。依灵其实很想再见见晗涛,可她又觉得似乎不应该,她需要克制,需要隔离,需要安静地思考。她怕见到他,她更怕见不到他,她最怕见了他无话可说。寒假一晃就过去了,依灵又回了学校。这个学期,晗涛依然少与她联系,依灵觉得自己被晗涛严重淡忘和忽略了。可又明白自己也有错,是自己的反复无常让他进退维谷。只是依灵心态苍凉,对他的态度似乎也已消却了当年的心动如斯。只是淡淡挂念,习惯怀念。春天沙尘暴起的时候,依灵长水痘了。她从小没生过什么大病,何况现在自己孤身在外。是传染病,所以没人敢靠近她,她也更主动地避开所有人。没人照顾,连医生都不想理会她。每天一个人穿越沙尘暴去医院,看医生嫌恶的脸色,独坐在医院冰冷昏暗的走廊上,看吊瓶里的点滴一滴一滴往下漏,一滴一滴渗进冰凉到发痛的手臂里,那么慢!那么慢! 那段日子对依灵来说是场灾难,充满了无穷无尽的黑暗。没有人可以说话,没有地方可以去。她知道这样想是因为自己的软弱,可耻的软弱。然而她不想过分自责。依灵需要有人在身边,不可或缺地需要。大学第一年的生活她本就过得暗无天日──她总是难以融入新环境──心灵失去了一切依托;再加上多年来对晗涛的盼望和期待已失望成心里的隐痛,依灵的情绪失了控,上网给晗涛留言,是尖锐的责备,责备他在自己需要时,他从不在身边;责备他带给她的痛苦比安慰更多。依灵其实也知道自己对他的责备没有理由,有些苛求,可是没有办法,他似乎是她惟一熟悉到可以发泄怨气的人,惟一有义务对她的心情负责的人。两天后看到晗涛的回复:“自始至终,我都在默默忍受,忍受你的偏执和孤傲。你让人无法走近,无法走进。对你我已感到力不从心,我已无能为力。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站在主动的位置上,但我不得不处处小心,处处在意你对我的感觉。可我还是错了,错得一败涂地。可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我始终感觉不到你的爱,你的温情,你的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好。真的,我感觉不到。你的每次不如意都使你从幻想中回到现实,但现实中没有我的存在,于是这便成了你生气的根源。你到底是现实还是幻想,我已不想知道。”七年了。七年来,晗涛爱依灵,没有一点倦怠。他用了七年寂寞的姿态等待,等待┅┅最后全变成了奢望,轻而易举地摧毁了他心里的牵挂,他唯有放手而已。七年考验了一个男人,麻木了一个女人,成就了一段凄迷的爱情。依灵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话语如刀般划过她的心间:其实这些话说出来后,已远不如他心中所想的锋利吧?她沉默了许久,心一点点变得支离破碎。晗涛何曾这样对她说过话!她知道,这样绝望的话还远没有他心里的绝望来得深沉。她也知道,两人在彼此伤害中周而复始地循环往复,终有一天会不堪重负的。这些苟延残喘的爱情,却总是凶猛有力,可以造成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晗涛那么敏感,诚惶诚恐,患得患失,就把他自己放在了弱者的地位,于是受到了最直接最完整的伤害。依灵一向自诩是那种心地柔软的人,但她真的不记得自己对晗涛温情过,除了躲在信纸里有分寸的关怀。她缓缓地在键盘上敲下这几行字:“我承认我没有爱过你,我似乎不能爱任何人。本想与你好聚好散的,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的行动从小就远远地躲在我的思想背后。我渴望爱情却不敢放手去爱,对于自己,我无能为力。”随后的那段日子,依灵夜夜辗转难眠。睡着了也会做恶梦,从梦中吓醒,醒来后似乎没有心跳。她梦见晗涛站在她家门前的马路上呼喊她,她急切地想下去见他,却发觉前面的路不知何时没有了。于是另找出口,兜兜转转间却迷了路,越来越心慌,越心慌离他越远,越来越远┅┅她从梦中惊醒,额上是冰冷的汗。都是类似的梦魇。依灵想到他们强加给彼此的沉重的疼痛,偏偏他又那么深刻地爱着她,偏偏她想回应他却又奉行自我保护。依灵感觉到晗涛的离去了,却不能痛快地哭出声来。不知沉默是否是一种比流泪更深刻的哀恸?这就是青春的疼痛,撕心裂肺,却叫你流不出一滴泪。那些日子真是疯狂。花所有的时间泡在网上给晗涛留言,喋喋不休。从来没有那样平静地疯狂过,且不知疲倦。一千遍一万遍地反省自己,诅咒自己,暴露了她一世所有的躁动因子。晗涛说,如果我放手你会好过些,我选择离开。这些年来,我的确是在忍受一种残酷的爱,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我感觉我就像一艘在大海中流浪的船,始终找不到岸。于是我放弃了逃生的希望,我愿意沉入大海,永远地平静下来。可是我发现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发现我沉入大海后并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更加疯狂!晗涛说,我不会怪你。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好好去爱一个人就是最简单真挚的爱。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护这份爱,可我还是失败了。我觉得我像是从一个谎言掉进了另一个谎言里,我开始发现我已找不到我自己。不管以后会怎样,我会一直好好爱你的。你不必相信我。在图书馆穿越一排排书架,目光无意触及那套《天龙八部》时,依灵的心就那么晃悠了一下,毫无防备的。晗涛送过那样一部书给她。她停下脚步,双眸被那套书牢牢锁住,然后就开始心痛,一下一下抽搐似的痛,站得越久就抽搐得越厉害,眼泪也沁了出来。依灵赶紧逃离似的快步走开,坐在座位上,却还是摆脱不了那种伤怀的悸动。她觉到几许后悔了,觉到斯人离去的哀恸了。下一次上网,天伟的头像突然闪动。天伟说,晗涛有些孩子气,你别在意。天伟说,晗涛昨天整晚在哭。天伟说,晗涛找我聊,要我安慰他,又说我的安慰是没有用的。天伟说,不明白你们好好的怎么就分了?┅┅依灵无言以对。那些天她面对键盘,心里只有钝钝的痛。这妨碍了她的思维。隔了两天晗涛又说,我们之间存在一种时间偏差。每当你在幻想时,我正在为现实奔波;而当我幻想时,你又在现实中。依灵在心里哭出声来。她想到自己曾经构筑过的与他共柴米的幻象,在臆想中那是十分美好的;想到自己已走过的不止三分之一的生命历程里都有他的存在;想到快七年了,她居然没有他一张照片,连凭吊旧情都没有起码的旧物;想到他受伤后沉默的表情;想到他每一次低头凝视自己时那眼里令她微醉的深情;想到自己在一个个如水冰凉的夜里,想给他打电话,听听他的声音的冲动;想到每次争执后,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时,他又打来电话,自己的又变得柔软的心;想到他对她艰辛隐忍的宽容,以及努力维护的坚强,都是建筑在他对她的深情上的;想到他不在身边时,自己有时怨他,甚至恨他,其实都只因对他怀有太多的期许,因期许太高而生出的小小的嫌隙┅┅依灵怅怅地说,也许是你太早介入我的生活了,让我无法轻松自然地成长。我想给自己的生命留下一段空白,去好好思考一下,去学习如何爱与被爱。给彼此一点时间慢慢成长吧。想到成长,依灵仿佛又回到初中的青涩时光。记得晗涛说过她很爱笑;晗涛常常给她写诗;晗涛突兀地塞给她他用并不甚灵巧的手编的十字架,同心结──现在还有男孩子愿意做这样细致优美的事,她当时觉得十分温暖;晗涛还曾趴在宿舍窗户上偷看她洗头发┅┅回味那时不敢在他目光里久留的羞怯,以及突然撞见他时的怦然心动,依灵就想,那个时代多么遥远了啊!那个有着简单快乐的我哪里去了呢?那个为我写诗的男孩又哪里去了呢?一切恍然若梦。可是再也回不去了。想起他,她当初怀着青春的紧张,和第一次对爱情的向往等待他,但她与生俱来的卑微感使得她生怕成为别人的麻烦,并且对一切都不敢信任,所以她迟迟咀嚼着自己的灵魂无法吐出。他也许从没理解过她,因为那时她真的把自己弄得很糟糕。她的犹豫不决和他的执着无悔之间已隔了七年的岁月,它们太厚重了,它们狠狠地改变了他和她。这种改变让他们容颜变老,心灵变脆。依灵正在为往事伤怀,突然看到晗涛跳动的头像:“我想改,但不知该怎么做。”“你终于肯说话了。”“我对你不好。我做得不好。”“别这样说,我心里难受。特别难受。”“我只后悔我放弃了你。我还有机会吗?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好的。但我们都得有所改变。”“你希望我变成怎样?”“阳光,有修养,爱干净,有上进心。”“┅┅”“告诉我,这些天你都在干嘛?”“┅┅我也病了,打了九瓶点滴。”“什么病?”“不知道。只是觉得特别难受。”“因为我吗?”“是我亏欠你的,是我不好。”“你又让我难受了。”“对不起,我只是说出真心话。”“看到别的恋人能自然相处,我心生苦涩。”“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为什么你不能放下戒备,显得自然一点,让我也轻松一点呢?”“┅┅我害怕。”“害怕什么?”“不知道。也许是害怕时空的隔离对感情的挑战。也可能只是害怕人,怕想要靠我太近的人。也许根本没有什么理由,可我的确已被自己阻挡。”“如果说因为走得太近让我失去你,我会抱憾终生。”“┅┅”“我一直活在你的阴影里。”“可我自己也一直在阴影里,怎么给你阳光?”“我给你阳光,你不接受。”“┅┅”“我想找回我的一点点尊严。”“我让你没有尊严,是吗?”“┅┅”“我并不想的。”“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怎样才算是爱?我不知道。”“你是说你一直在骗我。”“没有。我只是一边长大一边学着恋爱而已。”“你什么时候长大我就爱你到什么时候。”“我需要时间去想想明白。”“我会给你时间的。你想想都几年了?很长了。”“我还是害怕。”“┅┅”“若等我长大了反而丢了性格中最可爱的怎么办?”“我还是会爱你。相信我。”“我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又过了几天,晗涛打电话来。他很少打电话。他说刚看完依灵曾写给他的信,还有赠给他的照片。依灵听出他在哭,心就软了,声音放得异样的柔,像要努力抚慰一个受伤的孩子。晗涛说:“我很想很想听你说一声‘我爱你’。”依灵让了一点步:“可是我只能说‘我想你’。”晗涛沉默了好一会儿,叹气道:“你知道你这点小小的进步走了多久吗?”依灵心虚地笑笑。她想起晗涛为这句话逼问过她多少回啊,可是她从不肯说想念。在她看来,想念是因为爱恋,而爱恋是太重的承诺──她以为──仅次于婚姻。所有她从不轻言想念。晗涛不懂。晗涛说:“我要去广州了。”依灵问:“是因为我的态度还是为了要变成我喜欢的样子还是想给我好的生活?”晗涛说:“都是。天伟骂我没有好好珍惜你。我真的很笨,重又看了你的信,才发觉那言辞间处处流露出来的对我的关心和那么一点点的爱意,我以前竟不能理解。”依灵没有话说。那所谓的关心和爱意都是节制的。她是关心他牵挂他为他担忧,但从不给他承诺。两人的谈话中时时有无语的静默。依灵在隔着数千里之遥透过电话也能传达过来的晗涛强自压抑情感的悲伤凝敛气息里,心酸心动了,于是尽量温柔,俏皮,晗涛终于笑了。他似乎认定他们会有将来。但会不会呢?依灵很迷惘。晗涛南下那一天,无限伤感地给依灵留了言:“这些年来,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一个,你终于说了一声想我。我会带走有关你的所有东西。”与晗涛的这一段风波平息下来后,依灵顿感颓然。她总是很孤独,甚至软弱,需要和风细雨的呵护和真真切切的安稳。她觉得与晗涛两人异地相隔太苦。她觉得晗涛并不懂她,不懂她曲折丰富的心情,不懂她内心流离失所的荒芜。他的爱是盲目的。所以在他的追逐里,她一直只有一个意识:逃离。她怕更孤独。她一遍遍地追问自己到底爱不爱他,有没有爱过他,或许在某个刹那大约是爱着他的吧?想想竟无法经营好自己的爱情,依灵感到悲哀,心境也似乎一下子苍老起来。这期间,晗涛来过一封信,是对他们的将来的美好憧憬。回信时,依灵的笔调特别苍凉,辛酸。她知道晗涛体内奔突的激情,可惜她的心已经如枯井死水,无法回报他同样的热情。她说,我不喜欢心灵的疲惫。我们互不了解。依灵当然知道晗涛在外的艰辛与不易,知道自己应该给他温暖与安慰。她也想,她尽力了,但尽力了也只是如此,她很难过。然后他们中断了通信。两个人的感情,走过了多少无路可走的路程,依然面临无路可走的绝境。当一切的一切都延续得太久,便会面目全非。这天晚上,依灵又做了一个梦,很清晰的一个梦。她梦见自己被毫无准备地嫁给晗涛了,她的惊恐无措多于反抗意识。她依稀不很情愿,却也只得无奈地承认事实。但是她清晰地感觉到,她在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地提防着晗涛。而晗涛则在一旁用一种让她感到寒冷的目光看着她┅┅她似乎终于逃走了,又或者没逃┅┅她再次吓醒了。这样的梦让她不寒而栗。在梦里也放不下戒备么?晗涛忧郁的眼神和炽烈的爱滋养了依灵,她却只觉得辛苦。太澎湃的感情有杀伤力。两人的纠缠期长得令人烦躁和无望,一直若即若离分分合合反反复复,更深层的原因,依灵想,可能还是源于自己内心深处对爱的不信任与不满足。依灵想起晗涛,往往好坏交织,往往坚定离开与徘徊不定斗争,她不知如何是好。就像她现在觉得已与他走到极致,但以前她也一直有这样的感觉,而每一步的发展又都超出了她的预料。她没想过会与他走那么远的。暑假回家,见到思愿和她男友。说起晗涛,说到他执着地追了依灵这么多年,思愿的男友惊叹:“如今这种男生太少了,真太少了!你应该抓住。”思愿却慨然道:“他对你的确很真,但是,他的性格┅┅”依灵垂下眼睑,幽幽地说:“是的。跟他认识越久,他身上的我无法接受的东西──也不一定是缺点,比如沉默,比如固执──就越多,我们的距离也就越远。”依灵记得晗涛说过,他害怕她故作姿态的坚强。其实依灵又何尝不怕他的沉默?他总是以沉默来对付她的关心或疑问或伤害,这么多年他就是用沉默对付她的。依灵一直缄默着,他也一直缄默,他们在缄默中加深着误会,越来越陌生。两人各有各的心事,总没有尽情吐露出来。依灵有时候想想真挺沮丧的。她觉得他们的这场恋爱简直像是精神自虐,他们始终优雅隐忍地对待对方,争取把好的一面展示给对方,以为避口不提自己受的伤就是对对方的宽容,所以两人的灵魂间隔着一条鸿沟,所以都不能透过对方的瞳仁看到更深处的东西。正因为这种隔阂,依灵发现自己真的不想爱上他。她也知道这样说是不道德的,但事实就是这样。其实晗涛也明白,在他面前,依灵虽然还是照常地温柔有礼地笑着,但他每见这笑容,便感到异样地心往下沉。他觉得这笑容背面有深长的应付与勉强,他们之间始终有一层隔膜,而对于这隔膜,依灵大概是体认得更明白的。依灵想过要离开晗涛,但每每一想到他为自己所受的苦她又心软了。失去了他,再到哪里去找这样纯粹的可信任的爱情?更重要的是,晗涛是她生命里的历史,像千年古树的树根一样盘踞了她整个灵魂,怎么拔得掉?她不知该怎么办。又过了些日子,依灵受了一点伤。因为之前与晗涛的矛盾,她心里空落落的。为摆脱晗涛的影子,她慌不择路地想寻找一点可以抓得住的东西,不意误入荆棘。她不能怪谁,她很颓败地发现,她是被自己所伤,因为谁也没法真正进入她的内心。躲在角落里哀哀自伤时,忽然想起晗涛,心里很柔软,还带着温度。依灵突然明白,只有晗涛能让那个在荆棘路上越走越远的她还能随时找到归途。他是她心里永久的慰藉与依靠,是惟一不会背叛她的人。他身上溶有她青春期全部的眼泪全部的情感,他是她的故乡。突然怀念他吻她时的热烈,全心全意,像是要尽力把她融化,像是要把他一生的爱都耗尽。依灵蓦然就很有些怀旧。翻出以前的信件,为某句温情的话而湿了眼眶。信里的她已是另一个时代的了。每每感叹日子重复着,平淡如水,但一天一天过去,在一成不变的日子里苦涩地呼吸,不知哪一天自己就不是原来的自己了。很多曾看不淡想不通的,突然某一天就接受了豁然开朗了。但又被新的烦恼纠缠着。人大概就是这样日渐被打磨得珠圆玉润的吧。是褒义,也是贬义;是成长,亦是嘲讽。晗涛生日那天,依灵给他打电话,渐渐地又吵了起来。在分别了近一千个日子后,所有的柔情蜜意都变得力不从心,就算相思也不可避免地争执。依灵责问:“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你说你爱我,我从来感受不到。”晗涛不出声了,他在无声抵触。他不出声却让依灵更生气。终至争吵。依灵想:他怎么可以和我争吵?她最怕争吵,怕争吵本身总在腐蚀她对爱情的本就不坚定的向往。想到这里,她连沮丧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是一个愿意为了长久的幸福而枕戈待旦的人,容不得一点龃龉。从小缺少关爱,她对爱永远有缺憾,永不知足。她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争执了。她真不愿回忆那些争执,光是回忆就已够累了。一年下来,他们才通三五个电话,但不是互诉思念,而往往是以争吵结束。吵过后依灵都忍不住黯然泪下。她对爱情的甜蜜美好表示怀疑,对晗涛爱她的方式表示怀疑。在自己最美好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这还情有可原──还对她不闻不问,偶尔能感受到的他的好又太笨拙太有痕迹,她只想排斥。所以等到一说话就是争吵,那么多的争吵。感情这么脆弱的东西,哪经得起这般折腾?或多或少深深浅浅有意无意的伤害,一点点细碎地消磨着她对他的感情。依灵一度颓丧地以为他们不能好好相处。想来是因为自己心里苦涩,青春路上她一路跌跌撞撞而来,走的夜路太多了,而晗涛不能陪她。她生气,可是晗涛已不能容忍她就这个问题纠缠。许是有过太多次的容忍,终于达到极限──不能在依灵身边守护她,一直是他心里的隐痛,碰不得。依灵也知道,可是她也无法停止对呵护的渴望,对安稳的渴望,所以她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说,我真的不想再零零碎碎地伤害你了也不想再因为你而生气失望。我是怕孤独的人,你不能让我内心的疲惫稍有缓解。不如就这样散了吧。晗涛没说话,挂了电话。不再有消息,很久很久。一直处在彼此够不着的地方,怎能保证不把对方走丢呢?依灵又有一丝怅惘。终于不再撕心裂肺地纠缠了么?或许,两人都已从惶惑的青春里走出来了,心过早地老了,终于可以淡泊些平静些从容些了。九月末开老乡会,有个数学系大三的男生很亲昵地和依灵说话。依灵感觉很不舒服。而且──他与晗涛长得太像了。当然,也或许是因为她脑子里有晗涛,所以看见一个与晗涛有一分相似的人都觉得很像。依灵有些心颤地扭头看他,只是很快地扫视,他的眼睛和唇跟晗涛很像,就是跟她说话时那种前倾的身姿也很像。然而他不是晗涛,依灵顿觉反感。她心跳加快,堵得慌,于是再不敢不愿看那男生,眼睛游移张望,心不在焉的样子。趁他沉默的当儿,她不声不响地走开了。远远地再看那男生时,连举止都像晗涛。她一下子沉重起来:对于晗涛,自己可能是永远无法坦然了。他是她永远的负疚情结。接下来的一年半的光阴就这样一页一页地翻掉了。两人都处在对方的视线以外。依灵想,晗涛大概是真的放手了。她却并不很释然。第二年寒假,晗涛留在广州,没有回家。依灵很想很想找天伟,就像几年前一样,想问问晗涛的近况,晗涛心里到底是怎样看待她看待这份感情的。然而还是和几年前一样,终是没有,因为羞于开口。而直接联系晗涛,她更不敢,她怕争吵,又怕重新激起他心中的波澜,让他想走又走不开。依灵想找出从前的信件温习记忆,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只晗涛最初向她表白的那张字条和天伟写的深深触动了她的灵魂的那封信她还珍藏着。她惊觉:难道在什么时候,我已经把那些旧信都撕毁了么?她心里涌动着止水般的茫然。第三年寒假,晗涛还是没有回去。初中同学会上,没有晗涛的身影,依灵觉得惘然若失。后来见到天伟,她心中才起了一点心酸的温暖。在酒吧震耳欲聋的声响和闪烁迷离的舞灯下,依灵把话题引到了晗涛身上。依灵问:“你和晗涛还有联系吗?”天伟说:“没有,他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他不跟你联系吗?”依灵轻轻叹了口气。天伟说:“晗涛一定在想你。他对你,真的做得够可以了。”“可是跟他在一起,我很不自在很不快乐。”“那是因为他爱你爱得不知所措。他在你面前往往太紧张,以致无法准确地传达他的心意。”依灵恍然。她想起晗涛诚惶诚恐、手足无措的样子。依灵却还要虚弱地争辩:“他太忧郁。而我的男友一定要很阳光,可以驱散我内心的寒冷的。”天伟摇摇头:“其实你并不了解他。他以前并不那么忧郁的,忧郁是因为你。”天伟接着说:“他是一个很真诚的人,很执着。你还说了他不体贴,那你是错怪他了。你从来没给过他照顾你的机会。你拒绝感受,那么任他怎么做你也是无法感受的。高中时我很贪玩,每天傍晚打完球就直接上晚自习,来不及吃晚饭。我到教室时,他总是早已给我买好饭放在课桌上了。他不止关心我的身体,也经常给我补课。他给我讲解习题时的感觉我一直印象十分深刻。”依灵鼻子一酸,眼睛湿了。天伟的声音也充满了感伤的味道:“高中他过得很辛苦。他那么拼命地读书,让我看了都觉得难受。他的成绩在班里是很好的,他没考上大学,纯粹是因为情绪干扰,我觉得。”记忆突然风雨兼程地奔跑着回来了。依灵想起高三时天伟给她写的那封信,想起信里一遍遍地撞击着她的神经的那句话:“嫂子,涛哥现在很努力地读书,他说要跟你考同一所大学,要照顾你,没人比你幸福。”依灵又想起高考那天的那个傍晚,晗涛在夕阳中凄楚地喊:“让我最后再说一次我爱你”。那个时候自己多么自私,没有给他温暖,不经意间就毁了他的前程。依灵还想起高考后他的种种反常的举动,又何尝不是梦碎后的绝望和不甘心?他之前之所以那么热烈而执拗甚至强硬地追求她,也是因为太过担心,对自己太没信心吧?他明白地感受到自己要把握她那颗心是多么无能为力。依灵的心颤抖起来,她几乎止不住自己。坐在二十圈的年轮上回望来路,她只是无法言说。天伟说:“他给你写了很多的诗,我看他一直在写。”见依灵茫然不知的样子,他又问:“他没有给你吗?”依灵的心悠悠地痛了一下,温柔的疼痛,低低道:“没有。”天伟叹息着说:“他太自卑了!”边说边摇头。依灵惨然一笑:“是啊,他太自卑,太自卑因而太敏感,这阻止了我们进一步的契合,所以我们不能轻松无间地相处。我想让他放下自卑,但我做不到。就像我希望自己在他面前可以不是高高在上的,我也没做到。”天伟说:“看他太痛苦,其实我也劝过他放弃你。我说‘像她这样的女孩,不是你可以爱得起的’。”依灵理解地笑笑:自己是一个矛盾体,总是在晗涛完全没有希望的时候又给他希望,虽然她也是无意的,但像他那样执着的男人碰上她这样的女子,注定是要吃苦的。他也许最终可以等到,但他内心失掉的东西会更多。天伟惋惜又自责地说:“高考后,我劝过他去上大学的,虽然不是重点;或者去复读,高中老师也都挽留他。他有些动摇了。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又突然放弃了。如果复读,他一定能考上的。我真后悔那时没有多劝劝他,对他关心不够。”晗涛突然放弃继续读书的念头,是因为自己的冷漠让他心灰意冷了吗?依灵心里无声地疼。她不胜感慨:“那个时候我太幼稚,对恋爱毫无准备,看问题又太偏执。如果那时我能像现在这样想,我一定不会那样残忍地对待他。”静了一会儿,天伟看着依灵的眼睛问:“你现在有男友吗?”依灵垂下头:“不知道┅┅应该说没有吧。”天伟逼问:“是不是因为晗涛?”依灵黯然点头:“有一点吧。”天伟转头望着地面:“其实你也没必要这样。我感觉他并没有怪你,真的。以后如果遇上能像他一样真心待你而你又喜欢的人,你还是抓住吧。”依灵凄然摇头:“再不会有这样的人了。”天伟似是受了感动:“你这话说得好伤感哪。‘再不会有这样的人了。’真的,相信谁听了都会伤感的。”依灵眼里泪光闪闪。经过的时候没有回味的时候懂得珍惜。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毕业后,我想去他那边工作,我想我们只有在同一时空下才有可能发展。我想给他机会,也是给自己机会。”依灵一直假设,如果不是他在分班后才向我表白,然后我们在不同的高中,然后我上大学他打工,天南地北遥遥相隔,我们还会是这样吗?会有这许多心灵的磨难吗?天伟肯定地说:“你是应该给他机会。他现在出去这么久了,经历了许多事,在你面前应该再不会无所适从了。”依灵微微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天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中学时,我们两个人喜欢做一些疯狂的傻事。比如说,常常从学校跑到你家门前的马路上往你家里张望,又不敢叫你,想着你会出来,然而门开了,却不是你。”依灵悚然一惊,这是她所不知道的,晗涛从来没跟她提过。她不知道自己曾那么多次凭窗伫立,望眼欲穿地盼着晗涛的身影,却为什么总等他不来。她在失望之余还有些气恼。想不到两个人竟是这样地错过了。这么多次的错过。她也终于明白,在那段被掏空的岁月,为什么会时时感受到晗涛的存在。只因他从未真正离开。天伟又突然兴奋地说:“我掷sai子决定你是否主动与他联系好不好?押大押小?三局两胜。”可能怕失败,天伟又呵呵笑着加了句:“只是假设。”依灵含笑点头。三局两胜。天伟欣欣然又如释重负地说:“假设成立。”依灵瞥了天伟一眼,面有羞色。赌输了似乎更如她意,让她有了理由与勇气给晗涛打电话。末了,依灵却又叹口气:“我很矛盾,我还没想好。如果我并不想跟他在一起,我却还要与他保持联系,那样我觉得自己很过分。”天伟也换了认真的表情:“也是。换成是我,我也会这么想的。”突然,天伟又问一句:“那你现在还想不想见他?”依灵低了头,忧伤又迷离地笑。天伟像是看穿了依灵的心事,会意地笑了:“我从你的表情看出你还是很想见他的。如果以后见了他,你一定要主动,主动,再主动。”依灵的头又低了低,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回到家来,依灵便履行与天伟的约定,主动给晗涛打电话。电话号码是天伟从晗涛的哥哥那里打探来,再告诉她的。久已不联系,依灵失去了晗涛的联系方式。天伟说,晗涛是想过要给你打电话的,但是他说过不再联系,他只是想做个言而有信的人。依灵的记忆恍惚了一下。她当然记得几个月前晗涛来的一个电话。因为之前很久没联络了,依灵当时还有一些意外。那天晗涛似乎喝了很多酒,大概说话的时候手里还拿着酒瓶。不知他是因为喝多了酒所以想给依灵打电话还是因为要打这个电话所以喝很多酒。晗涛说:“做我女朋友吧。”他似乎是在开玩笑,他似乎没有用这种没商量的语气说过话。依灵就说:“不要。不可能的事。”依灵也似乎是在开玩笑。晗涛又喝了几口酒,似乎很轻松地说:“那就这样吧。都忘了吧。”依灵相信晗涛是早已料到她会不同意,所以早就决定好要说这话的。依灵沉默了,心很痛,很痛,只是哭不出,哭不出所以更痛。好一会儿,依灵虚怯地问:“一定要这样吗?”晗涛说:“以后也不要再留言。”依灵不语。晗涛似乎很无所谓地催促:“好不好?”依灵终于轻轻答了声:“好。”“也不再写信。”“好。”“也不再发短信,不再打电话。”“好。”“也不再见面。”依灵只是答应着,她的声音渐渐低得听不见了。晗涛追问:“就这样吧,都结束了,好不好?啊,好不好?”倒像是在劝慰依灵,似乎受伤更深的是依灵。他说这些的时候轻描淡写,而且还特别温柔。可是谁都知道这并不是无关痛痒的东西。晗涛不再像几年前一样。他已学会用了满不在乎的微笑,掩饰到心中受伤处,主动离开。依灵只是一味说“好”,晗涛说什么她都说好,边说好边对着自己点头,点得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她知道,晗涛心里一定经过了许多思索,经过了许多暗暗的痛苦。她这么多年的青春全部是从他身上流淌过去的,一切的时光经过他的洗涤之后都带上了他的味道。她可以逃避照片逃避情书逃避礼物逃避电话,可是这种味道会一直围绕在她的身边,挥也挥不去。晗涛的手机打了好多次才终于有人接听。每拨一次号码,对依灵来说都是一次煎熬。她屏住呼吸,忐忑不安。就在她快要睡下时,抱着无希望的希望又拨了一次,电话却接通了。晗涛的反应淡淡的,既不意外也不惊喜。依灵不由得鼻子一酸,眼泪流向鬓角。晗涛现在是这样平静,似乎说起任何话题都会是淡定的,伤痛已转入慢性期了吧。晗涛问:“为什么给我打电话?”依灵忍住悲酸,柔柔地说:“我想你了。”晗涛默不做声。依灵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清楚记得这是自己三次说想他:第一次他在哭,说这么多年来他终于实现了一个愿望;第二次他问依灵是不是哄他的,依灵当时对自己很失望;这是第三次,他没有反应。依灵又调整了一下情绪,说:“毕业后,我想去你那边工作。”晗涛似乎并不在乎,:“无所谓。”他散淡悠闲的声音,像个心境索然的旅人。依灵的勇气一下子就被挫败了。停了停,依灵问:“你一个人住在外边吗?”晗涛说:“两个人。”“和谁?男的还是女的?”“怎么?你在乎吗?”“问问,不可以啊?”“女的。”依灵心里又是酸酸涩涩的,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晗涛大概是觉得了,轻轻笑了一声:“是男的。我嫂子的弟弟。”依灵忍住哽咽:“你骗我。”晗涛还是淡然一笑:“怎么,不可以?”依灵没接话,只说:“我不跟你说了,我挂了。”真就匆匆挂了电话,她怕再说下去自己会哭出声来。果然,她立马在被子里痛哭失声,眼泪泛滥成灾。八年的青春已经绝尘而逝了。八年的时光带走了一切,带走了生命中最辉煌灿烂的青春,带走了附着于青春而存在的羞怯的笑,惶恐不安的悸动,冲动盲目的激情,极敏感的情分取予┅┅一点希望和一堆疯狂,最终只变成一片蓝色的火焰,一撮白灰。从此以后,这样浓烈,纯粹,矛盾,绝望,不顾一切的爱与恨再不会有了吧。八年就像旧梦一场,依灵惘然自问,我们是怎么让可能的理想变成空白的呢?依灵还是忍不住含着泪给晗涛发短信:我们之间有许多误会,尤其是我对你的误会。如果有缘,我们的故事会继续。时间会证实一切。你是我心中永远的温暖与疼痛。晗涛没回答。依灵想这次是真的永远失去他了,她拼命想不哭了不哭了但眼泪只是更汹涌。次日早上,天伟发短信问:“给他打电话了吗?”依灵说:“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与他联系。我觉得我们之间依然有距离无法逾越,依然不能推心置腹。他是真的不抱希望了,而我也没有信心给他希望。或许就此放手对谁都好。”天伟说:“他以前跟我说过,一切等他明年回来了再说,关于你们之间。后来就从不跟我谈起这事,任我怎么凶他骂他他只当没听见。他昨晚的反应怎样,你别介意。”这天晚上,晗涛发来短信:“如果┅┅万一┅┅也许┅┅可能┅┅一定┅┅等┅┅”第三天晚上,晗涛又说:“相信我和我说过的话。”依灵的眼泪缓缓流下来:“当爱情已经桑田沧海,是否还有勇气去爱?”是啊,当爱情已经桑田沧海,是否还有勇气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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