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49岁右脑部取出肉末一样warframe脖子上的瘤子子是良性吗还是恶性?

肾上长瘤子一般是良性还是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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肾上长瘤子一般是良性还是恶性
医院出诊医生
擅长:小儿内科
擅长:外科
共2条医生回复
因不能面诊,医生的建议及药品推荐仅供参考
专长:慢性肾小球肾炎”、原发性肾病综合症、狼疮性肾炎、慢...
问题分析:嗜铬细胞瘤为起源于神经外胚层嗜铬组织的肿瘤,主要分泌儿茶酚胺,根据肿瘤是来自交感神经或副交感神经将副神经节瘤分为副交感神经副神经节瘤(包括化学感受器瘤、颈动脉体瘤等)及交感神经副神经节瘤(包括腹膜后、盆腔及纵隔后的副神经节瘤)。某些患者可因长期高血压致严重的心、脑、肾损害或因突发严重高血压而导致危象,危及生命,但如能及时、早期获得诊断和治疗,是一种可治愈的继发性高血压病。意见建议:嗜铬细胞瘤在高血压病人中患病率为0.05%~0.2%,发病高峰为20~50岁。嗜铬细胞瘤位于肾上腺者占80%~90%,且多为一侧性;肾上腺外的瘤主要位于腹膜外、腹主动脉旁。多良性,恶性者占10%。与大部分肿瘤一样,散发型嗜铬细胞瘤的病因仍不清楚。家族型嗜铬细胞瘤则与遗传有关。
职称:医师
专长:皮肤过敏
&&已帮助用户:146657
病情分析:你好,根据你说的情况,良性的肿瘤一般发展较慢,没有什么明显的症状的。意见建议:建议最好再系统检查一下,明确肿块的性质。一般是良性的居多
问肾上长肿瘤如何判断是良性还是恶性的?另外恶性肿瘤是...
职称:医师
专长:头痛,中风,腰痛
&&已帮助用户:170205
指导意见:你好,最好及时手术治疗,同时建议病理检查的,这可以确定良恶性的,明确后及时治疗,同时建议注意休息,加强饮食营养。
问我妈妈肾上长了瘤子,严重吗?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高血压、糖尿病、心血管疾病
&&已帮助用户:78062
病情分析: 最好的情况是肿瘤分化好活检为良性,那是很容易治好的!最坏的打算那就是成人常见的肾脏恶性肿瘤肾细胞癌!流行病学显示该病在烟草熏烤的环境中有很高的发生率,肾细胞癌可发生在肾脏任何部位,其侵袭性强,易侵犯肾静脉,肾细胞癌有三种特有的临床表现为无痛性血尿,长期发热和腰痛!尿液脱落细胞学检查可有助于识别肿瘤细胞,意见建议:预后:肾癌病人的5年生存率为45%若无远处转移可达70%!随着肿瘤侵入肾静脉和肾周脂肪组织,5年生存率降至约15%~20%肾切除是最主要的治疗选择!
问肾上长瘤子,腹部好硬,好痛,拉血尿,是良性还是恶性
职称:医师
专长:头痛,中风,腰痛
&&已帮助用户:170205
指导意见:你好,可能是恶性病变,这情况需要结合临床医生进一步检查看看,明确后治疗的。最好手术治疗的。
问我有一个朋友长了一个瘤子把肾摘掉了请问是恶性的还是...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月经不调
&&已帮助用户:81615
病情分析: 你好,一般情况下考虑,这个是不可以猜测的,需要病理诊断,但多数是良性的,建议你不必担心,放松心情不会有事的。
职称:药师
专长:肛肠疾病,心脑血管疾病
&&已帮助用户:80438
你好,排除局部淋巴结肿大的可能,建议看下外科医生。
问大腿的瘤子一般是良性还是恶性?
职称:主治医师
专长:普外科及肿瘤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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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分析:下肢肿瘤一般是良性的多见,建议行手术治疗,术后给予病理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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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价成功!我的左腋下长了一个黑色肉瘤,突出,有小指尖大,长了...
我的左腋下长了一个黑色肉瘤,突出,有小指...
病情描述(发病时间、主要症状、症状变化等):我的左腋下长了一个黑色肉瘤,突出,有小指尖大,长了有半年,近期发痒,我去别的医院看过,他们建议做手术,请问我该咋办?曾经治疗情况和效果:我去别的医院看过,他们建议做手术,请问我该咋办?想得到怎样的帮助:我想去省医院做手术。预约一个专家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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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出诊医生
擅长:肝癌、乳腺癌、胃癌、食道癌、肺癌、宫颈癌
擅长:治疗中晚期等恶性肿瘤、癌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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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长:慢性浅表胃炎,慢性胃炎,慢支,COPD,心血管疾病...
&&已帮助用户:69098
问题分析:你好,根据描述的情况看黑色肉瘤多因为皮肤色素沉着,加上局部感染病变引起,多与个人免疫因素不良,生活卫生不洁导致,另外黑色肉瘤,生长半年,近期发痒,需要排查肉瘤恶变的可能,意见建议:最好去肉瘤组织做个病理检测,了解属于良性还是恶性,及时针对性调理,日常生活饮食方面清淡些,注意保持腋下卫生清洁,
问我的腋下长了一个黑色肉瘤。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子宫肌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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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导意见:结合你的症状考虑皮下脂肪瘤的可能性最大 ,皮下脂肪瘤是一种常见的良性肿瘤 对健康一般没有影响的
问腋下长了个小肉瘤,现在变成黑色
职称:医师
专长:食物中毒,药物中毒,重金属中毒
&&已帮助用户:180894
指导意见:可能是淋巴结炎症或疖肿,是与卫生不好、局部摩擦、细菌感染等有关系,您可以先用碘伏消毒后局部涂消炎药膏,并进行热敷,促使炎症吸收,
口服消炎药控制感染。
问腋下有一肉瘤是淋巴结肿大吗
职称:医师
专长:胃、十二指肠溃疡,面神经炎,低血压
&&已帮助用户:245428
病情分析: 你好!此情况常见于淋巴结肿大的表现的,具体建议到医院进行检查确定,意见建议:可以应用阿莫西林,维生素C进行口服治疗的,并注意多食蔬菜补充维生素,避免辛辣食物
问腋下长个肉瘤
职称:其他
专长:皮肤过敏
&&已帮助用户:128086
指导意见:根据描述,不排除皮脂腺异位、囊肿、或毛囊炎等相关因素。由于皮肤科疾病与其它科不同,首先需要结合有经验的专业医生的肉眼观察。如果肿块边界清楚,没有与周围组织粘连,则考虑为临床上常见的淋巴结炎或皮脂腺囊肿合并感染.
问我姐姐腋下长小肉瘤越长越多怎么回事?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高血压、糖尿病、心血管疾病
&&已帮助用户:26042
问题分析:你好;根据你的描述,腋窝肉瘤,且越长越大,是需要认真对待的。意见建议:建议先到医院检查一下肉瘤的性质,看是良性还是恶性的,若是良性的,一般做了手术就好了。若是恶性的,需要进一步检查并手术治疗。
问我的姐姐腋下长小肉瘤越长越多怎么回事?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内科、神经内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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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分析:你好,这个要具体的检查一下胸部的CT看看瘤子有多大,是不是需要手术,要是需要手术的话那么就手术治疗,取出瘤子做病理检查就知道这个瘤子到底是什么性质的,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现在没有做病检不敢肯定是什么性质的意见建议:建议到胸外科就诊,让医生检查一下看看,要是需要手术的话最好是手术治疗比较好,手术之后做病理检查看看是什么性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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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价成功!魏强《红夏利》(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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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强《红夏利》(中篇小说)
我师兄路平是匹老驴。
二十多年前路平大学毕业,分进了管理建设的单位,用现在的话说,当上了公务员。那时候大学生稀罕,进了单位,想不当官都难。可是路平没当官,不是单位不提拔,是路平实在提不起来。路平是水,看得见抓不着。这话是单位的人事处长老任说的,我猜任处长本意是要说他稀泥糊不上墙,可是任处长的女儿却正如狗撵兔子般追着路平,总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稀泥吧?于是路平就成了水。
按任处长的设计,路平五年内提个处长没问题。任处长并不指望路平超过自己,男人官做大了不一定是好事,灯越亮,蚊虫飞蛾越多,任处长不想让自己的独生女儿不消停。可是路平注定做不了处长,这家伙在办公室里老老实实的待不住,一脑门子想满世界去转,用后来的话说,是个驴友。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提拔的机会,刚想找路平谈话,这家伙去了内蒙。下次有了机会,路平又去新疆了。接下来是西藏、云南,中国很大,路平要去的地方很多。问题是单位每年都有一拨大学生分过来,处长的位子已经成了新来的大学生们奋斗的目标。新来的大学生吕强是其中的佼佼者,任处长已经从单位的领导那里听出了要提拔吕强当科长的意思,路平已经不再炙手可热了。任处长很无奈,无奈的任处长退而求其次,把路平未来几年的职位目标设定为科长。总不能让自己的独生女儿嫁给白丁吧?
更大的问题是任处长的女儿任晖。任晖一根筋认定了路平,而路平对她好像并没有那个意思。吕强呢,对任晖穷追不舍,任晖却跟他不来电。任处长当了二十年处长,任晖不能说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但行为举止相貌气质已远非小家碧玉所能相比。任晖端庄大方沉静美丽,一副传说中的旺夫相,吕强说令他着迷的正是任晖的旺夫相。但后来吕强娶了局长的千金,局长的千金尖下巴单眼皮还生着一副醒目的颧骨,却助吕强婿承父业一路顺风坐上了局长的那把花梨木皮椅子。我想还是吕强那厮命厚,要是吕强娶了旺夫的任晖,保不齐就做上了部长。
可是旺夫的任晖却并没有给我师兄路平带来好运,反之,我师兄路平也没有让任晖过上任处长设计的好日子。许多年以后我和路平在妙峰山的黑夜里抱在一起取暖时,我拿这个话题扎路平的心窝子,路平并没有表现出我所期望的痛心疾首的悔意,看来想让这家伙洗心革面只能期待来生了。
任晖的错误是在二十多年前犯下的。
在一个白雪皑皑的冬天,在一个能把人冻成木头的冬夜,在内蒙一个叫红花尔基的林场的小窝棚里,任晖这条锲而不舍的猎犬终于把路平这只蹦不动的兔子给摁住了。任晖是从北京坐着火车追过去的,从北京到齐齐哈尔,再从齐齐哈尔到海拉尔,然后是坐一整天的拖拉机到红花尔基。满地是雪,汽车开不了,只能坐拖拉机,为了这趟顺风车,任晖送给拖拉机司机两瓶二锅头。任晖带着整个东北的寒气像一段冻透了的木头般压在路平身上后,路平就一直抱了她一夜。直到太阳出来了,窝棚里的木头柈子烧成了红亮的火炭,又烧成了雪花一样的白烬,任晖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你这只兔子呀,终于把你给抓住了。接下来任晖就化成了水,路平呢,就成了弄潮儿。
当然,这些都是我从师兄路平和我嫂子任晖那里听来的,只不过两人说的版本不同。路平说,你嫂子当初追我追到了红花尔基,人都成了冰棍,就冲这,我也得娶了她。任晖说,你师兄当时被困在了红花尔基,我是当活雷锋给他送钱送衣服去的,谁知去了就上了贼船,你知道,你师兄很流氓的。
我并不关心以上两个版本哪个更真实,事实是从那以后路平和任晖就成了两头驴。有任处长罩着,有已经当了科长的吕强帮着,单位没人说闲话,两头驴跑疯了。
最难的是任处长,脑袋都大了。女儿和女婿都不给他长脸,弄得他在单位说话都不硬气,更别说提拔了。一直到他退休,路平连个科长都没混上。
后来任晖怀了孩子,再后来任晖顺理成章地生了个儿子,再后来任处长就退休了。路平的处境急转直下,有了儿子就有了拖累,在单位没人罩着也不敢太随便,路平老老实实地上了一年班。这一年路平嘴上老起泡。老婆任晖看不下去了,任晖说,不行你就就近玩玩吧。路平说,那多不好意思啊。任晖说,算你说的是实话,就算你不想着家里有老婆,也得想着你儿子,别跑远了就行。就这样路平就跟上了齐教练。
齐教练是教跳伞的,就是从伞塔上往下跳,或者是从飞机上往下跳。路平从伞塔上往下跳了几次就彻底收不住了,嚷嚷着跟齐教练跳飞机。“运五”飞机飞到八百米高,齐教练打开舱门,一拍路平后背,走你,路平就窜了出去,像抛出去的一个包裹。降落伞“嘭”的一声打开的瞬间,路平那叫一个美呀,风在耳边像弹奏着一架大琴,鸟在脚边无声地翻飞,秋天的气息暖暖地包裹着他,秋天的原野油画一样,路平就要从天上融进那幅油画里去。
“运五”飞一个起落三千五百元,路平跳的那次是七个人,一次飞机伞,花去了他五百元,两个多月的工资。心疼呀。路平骂自己,太他妈不是东西了,给儿子买点奶粉你都心疼,给老婆买件衣服你都心疼,自己玩一次花了俩月的钱。跳完伞藏不住高兴,可花钱的事不敢跟任晖说,就晚上跑到外面打短工。路平是学工科的,技术上的事一看就明白。他家楼下的街面上有一家卖摩托车的公司,路平就每天晚上帮人家组装摩托车,一个多月下来把跳伞的钱挣了回来。
路平每天晚上往外跑,任晖急了。任晖晚上就早早把自己剥光了,洗利落了,还抹了香水,拿眼睛去拴路平。路平猴急猴急地上去,猴急猴急地完事,又猴急猴急地跑了。任晖只能恨恨地流泪。
路平照旧每天晚上出去打短工挣钱,回家时一身油一身汗,闻不见一丝可疑女人的味道,重要的是路平每月往家拿钱,任晖放心了。任晖放心的时候路平说出了跟齐教练跳飞机伞的事。任晖心花怒放地数着几十张十元大钞,说你愿意去就去吧,你有老婆孩子,注意别把自己弄残了。路平得了许可,兔子一般蹿着蹦着去找齐教练。
齐教练那儿并不是老能跳飞机伞,跳飞机伞要聚人,起码要聚起了五个人才能跳一次。“运五”飞机一个起落三千五,要是五个人跳就是每人七百,十个人跳就是每人三百五,一个人跳就得自个掏三千五了,这个账极其简单。路平有老婆有儿子,肯定不舍得拿三千五,当然,他也拿不出三千五。
为了拉人摊跳伞的人头费,路平找了吕强。吕强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前情敌,表示自己不想跳伞,再说还有美好如壮丽画卷的未来等着他去落款,他可以看在朋友的情分上现场助威,还可以借给路平两百块钱。路平当然不能要吕强的两百块钱。
跳不了伞的路平急得抓耳挠腮,满脑子都是飘在天上的感觉,睡着觉也能从床上跳下来。任晖叹口气,你呀,没药可救了。
路平的解药在齐教练那里。齐教练从南京倒腾过来一套滑翔伞,那套伞是南京513厂给意大利做来料加工时抠出来的。有了滑翔伞,齐教练就带着路平和几个脑袋发烧的家伙围着北京城找山头。那时候国内没有人见过滑翔伞,更没有人会飞滑翔伞,齐教练也不会,光知道这东西可以从山头上起飞。齐教练带着我师兄路平他们拖着滑翔伞从山上往下跑,滑翔伞给拖了好几个口子还是没飞起来,路平心疼得嘴都歪了。路平说,教练呀,这么着不行呀,把这宝贝给毁了。齐教练嘬着牙花子,就差没把牙给吐出来。
为了保护那唯一的宝贝滑翔伞,路平回到家把结婚时人家送的几条床单翻出来,让任晖比着滑翔伞的样子用缝纫机扎了一个。几天后路平和齐教练拿着床单做的滑翔伞去了十渡。路平在十渡的沙山上一趟一趟地拖着五颜六色的床单往下跑,招得游客围过来问是不是做床单促销,多少钱一条,还夸奖这个卖床单的创意挺好,能拿奖的。
那时候齐教练和我师兄路平他们脑子一定出了毛病,他们都没有想过要是真飞起来怎么办。后来我想过,要是当初真的飞到天上,我师兄就光荣了。
再后来当然是飞起来了,只不过用的不是路平的床单。
再后来我就认了齐教练做师傅,路平成了我师兄。
本来路平的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自己挣点外快,买一顶梦寐以求的滑翔伞,然后就等着单位涨工资、涨福利,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但很快问题就来了。
路平的问题出在他们家楼下那个卖摩托车的店。本来路平每天晚上去摩托车店打短工,一个月能挣四五百元,这样攒上两年就差不多能买滑翔伞了。问题是那个摩托车店后来改卖汽车了。汽车不同于摩托车,摩托车运过来的是散件,需要组装,汽车是直接开过来的,用不着组装了,路平就失去了他的第二职业。买滑翔伞的梦想成了画在墙上的一张饼。
路平的床单注定了飞不上天,而他的心又老飘在天上,这就将他撕成了两半,一半是他的魂,飘在云彩里;一半是他的身子,行走在地上。老话里说的魂不附体行尸走肉指的就是我师兄路平。
一心想着挣钱买伞的路平看见自己的魂飘在天上,就对他的魂说,你丫倒逍遥自在。飘在天上的魂就嘲笑他,你这个肉身也忒可怜了,不就是个钱吗,瞧把你弄得灰头土脸的。在灵魂与肉身相互嘲笑了两个月后,路平开上了出租。
单位里管辞职这事的正好是吕强。路平找吕强谈时,吕强知道路平主意已定,就没再跟他说那些假模假式的废话,只说了一句任晖跟上你算是倒八辈子霉了,就签了字。
任晖是在路平把车开回家后才知道他改行的。任晖看着那辆火红火红的夏利,问路平,你的工作呢?路平说辞了。任晖叹了口气,你呀,没药可救了。事后任晖在一次聚会时跟我说,你师兄辞了工作我哭了好几回。路平说,我怎么没看见你哭呢?任晖说等你看见我哭就晚了。说完就大口喝酒。路平没当回事,我更没当回事,任晖一天到晚乐呵呵的,整个就是一没心没肺的女人。
开上了出租的路平收入突飞猛进。路平跟我说,哥哥现在一个月的收入顶得上在单位小一年。路平离他的伞越来越近了。
几个月后来了一个台湾人。台湾人姓刘,按照习惯我们叫他刘老板。刘老板是个杀猪的。杀不杀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带来了一顶滑翔伞。
刘老板在北京的那几天,齐教练就带着我们几个徒弟陪着他。
我们一直是飞齐教练的那顶功勋伞,还有一顶改造后的24伞。齐教练的功勋伞就是路平他们最早拉着满山跑的那顶,原先飞不起来是拉错了操纵带了。那顶伞每一侧有三组操纵带,齐教练教路平他们飞时是把三组都拉着,结果伞死活起不来,后来来了个学员,不会玩,只拉了A组,那伞就“呼”的一声上了头,把大家吓坏了也乐坏了。那几年我们所有的学员都是用那顶伞飞起来的,所以这顶伞功勋卓著。我们坚信有一天功勋伞一定会放在博物馆里,旁边还要放一个荣誉证书,再配上精美的说明文字,中英文的,说明它是共和国第一顶滑翔伞,教会了多少多少学员,尤其重要的是,其中某某学员成为了共和国的某某人物云云。可是许多许多年后,那顶伞也没进博物馆,直到齐教练去世,我们甚至没在他的遗物里找到它,估计早就零落成泥碾作尘了。幻想中的未来总是比我们的日子更加美好,因此我们才为了它不知疲倦地挣命。
杀猪的刘老板的伞果然比我们的厉害。我们的两顶伞最多能从山头飞到山脚下半公里的地方,连水库边都到不了,刘老板的伞居然能在空中盘旋,甚至越飞越高,从莽山山顶起飞竟飞到了十三陵水库上,悠哉游哉转了一个大圈,然后又落回到水库岸边。我们全疯了。刘老板落地后指着我们说,你们都是菜鸟啦。我心里说,我们是菜鸟,菜鸟只配给人杀了吃肉,有一天老子飞上好伞,让你孙子当菜猪。刘老板猪一般肥,也猪一般结实。
那几天路平的车就成了刘老板的专车,路平每天跟刘老板同吃同住,晚上还要忍受刘老板的酒呛烟熏和整宿的呼噜。刘老板走的时候他那顶不凡的伞就变成路平的了。刘老板当然不是白给,刘老板是个杀猪的,要是白给的话那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地杀多少猪呀。刘老板收路平一万块钱,路平不想还价,他不想有损神圣的滑翔伞的形象,也不想有损大陆人民的形象。
可是路平只有八千。他认为所有的师兄弟中我的耳朵是最听不得好话的,就向我借。路平找我借钱时我说我他妈的比你还穷呢。路平说,又不是白借,伞让你飞还不行吗?我说,让我飞几回?路平说你出两千只能占两股,哥哥送你一股,你三我七,你就是多飞一回哥哥还能说什么?我知道我的两千块钱对他很重要,没有我的两千块钱路平就买不了伞,所以必须乘人之危:让我经常把伞背回家。路平说,行,把你嫂子背回家都行。见他答应得痛快,我又附加了一个条件:还有,等我有了女朋友你得告诉她伞是我的。乘人之危能提高我两千块钱的含金量。路平说行,你就是说你嫂子是你的都行,别废话了拿钱吧。
我把两千块钱给了路平后,路平就成了有伞一族。当然,我也成了有伞一族,股份的。我当时的感觉就像跟路平合着娶了个媳妇,放路平那儿总不放心,恨不得把那宝贝整天揽在怀里。路平不食言,经常同意我把伞背回家去。有女性在场的时候,路平还说伞是老魏的。老魏就是我。但飞伞的时候就不行了,路平是个伞霸,类似于现在的麦霸,一起儿没飞好就再飞一起儿,气流好的时候就老待在天上不下来。我只有恨恨地看着天上的云彩,没办法,路平是大股东,并且属于绝对控股,这事就算开股东会也要按股份说话。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我自己买了伞。
那几年是很疯狂的,每个周末都在天上飘着,脸晒得像一只猫。我说像猫是指我自己,我脸上皱褶多,太阳底下老眯着眼睛,脸皮上的折子里晒不着的地方就是白的,你想想,一张黑脸上几道白生生的皱褶向外放射出去,像不像扎煞着胡须的猫?要命的是我经常要代表公司跟别的公司的女性白领谈判。至今我仍对那些仙女般的白领佩服得五体投地,并且她们的美丽细嫩在我的心里永不老去,她们居然能对着一只煞有介事的黑脸猫细声细气极有教养地侃侃而谈,要搁我,早笑喷了。许多年以后我把这事说给任晖听,我希望任晖也能笑喷了。任晖只是淡淡一咧嘴说,你们呀,这一辈子咋活的呢?
其实任晖说的一辈子也就是十几年,确切地说就是路平飞伞的十几年,这十几年里任晖经历了许多事,应该是有一辈子的感觉。
不说任晖了,还说路平。
路平的出租开得一塌糊涂。
路平开的是出租汽车公司的车,可这并不影响我们拿他当有车一族。路平的车当时是俱乐部里唯一的机动交通工具,理所当然地担当起了运输大任。上山的时候,路平的红色夏利车里要坐满五个人,后备箱里和后座的上方塞进两个伞包,车顶上再捆上两个伞包,然后是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怀里再抱上一个伞包。坐在副驾驶座上抱伞包的通常是齐教练,一个伞包二十多公斤,但齐教练乐意,齐教练酷爱坐副驾驶座。一辆车,五个人,五顶伞,晃晃悠悠地往山顶开,人多的时候还要跑第二趟,人再多的时候当然还要跑第三趟。只是除第一趟外,其余的都是齐教练开车,和开车比起来,路平当然更喜欢待在天上。自从成了有伞一族,路平的魂就和他的肉身合在一起了。
齐教练是出了名的车疯子,十岁时就开过他爹的美式吉普。齐教练出身望族,他的爹是起义的国军飞行员,还有多名在台湾政界军界有头有脸的亲戚,只是他自己生不逢时,活得大半辈子展不开腰身。路平的红夏利在齐教练的手里,充当的是美式越野吉普的角色,还时不时的要充当压路机和推土机,我猜齐教练是把它想像成坦克。
可怜的红夏利在路平的手里就饱受虐待了,到了齐教练的手里,就变成了摧残。路平开车上山的时候,山路上的石头经常刮着车底,路平龇着牙咧着嘴,仿佛被石头嘎吱嘎吱地刮着的不是车底,而是他的牙。齐教练开车时就不同了,车底被石头刮了,他肯定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有一回飞潭柘寺,上山的时候车骑到了一块大石头上,油底壳被刮了个洞,机油洒了一地,车变成了跷跷板,往前往后都动弹不了。齐教练对我说魏大卡你们压住后轮我开过去,我说夏利是前轮驱动,不是美式吉普。在汽车方面,我能做齐教练的教练。齐教练纳闷,怎么还有前轮驱动的呢?我说轿车大部分都是。齐教练说别废话了那你就压住前轮我开。我坐在机器盖子上,可怜的红夏利,前轮把山路挠出了俩坑,蹦着开了过去。路平对齐教练恨恨地说了一句:下辈子让你转世当汽车。
我一边享用着师兄路平的车,一边揣摩着路平的心思。我猜在路平的心里摆在第一位的当然是伞,我也是这样,我们俱乐部里飞伞的这帮疯子都这样。路平摆在第二位的是车,这部现代化的交通机器无限地延长了路平的腿,还能给他挣钱。第三位的才是他老婆任晖和儿子路军。
任晖有时会带着儿子路军来看我们飞伞。奇怪的是任晖来的时候,过不了多会吕强也会来。那些年吕强来看我们飞伞先是开捷达,后来是开帕萨特,到了开奥迪的时候就来得越来越少了。开捷达的吕强是很瘦的,开帕萨特时白了一些也胖了一些,到了开奥迪,就变成了一个白胖子。
生完孩子的任晖端庄而宽容,还有那么一点美丽,就像一件用旧了的家具,褪去了火气,更显得平和亲近。一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任晖是因为端庄宽容而美丽,还是她的美丽本身就属于端庄宽容的类型。我承认我对任晖有点暗恋,这种暗恋影响到了我对女人的判断。我飞伞着陆的时候就专往任晖身边落,并且很在意着陆时是不是拉出了飘儿,是不是标准的雀降。着陆后任晖帮我叠伞时我就会闻到一种成熟女人的味道,这味道让我发晕。任晖通常会为我准备一瓶可乐,冰的,很爽。我没有把握任晖对我有没有感觉,我宁可相信没有,要是有的话对她就是一种亵渎。
  路平说我是重色轻友之徒,这点我承认。我还得承认我对任晖的暗恋影响到了我对路平的判断。通俗地说,路平在做出重大决策的时候,我通常要考虑是不是对任晖有利。比如他辞了工作开出租,从长远看对任晖是不利的,我就反对。虽然路平的出租车对我们飞伞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虽然我知道我这样属于狼心狗肺,但事实很快就证明我是正确的了。
由于齐教练和我们共同的作践,路平的红夏利成了他们出租车公司里工况最差的一辆车。单位的领导找路平谈话,提醒他注意爱护公物。路平在飞伞时就把领导的话说给我和齐教练听,我猜路平的意思是让齐教练对他的车手下留情。齐教练嘿嘿一乐,说不如把你们领导拉来飞伞。我也觉得齐教练的主意不错,把丫拉下水,我们就有好车使了,路平的领导开的是一辆墨绿色的丰田沙漠王。
按齐教练和我出的主意,路平还真把他的领导拉过来了。领导姓陈,路平叫他陈总。陈总又高又壮,有着显著的秃顶。这种秃顶有些超越他的身份,一般具备这种秃顶的,应该是部级最次也是一司局,而他只是一家出租汽车公司的老板,并且还是股份的。路平说陈总是高尔夫高手,以后在高尔夫球场上空飞的时候小心点,防止被击中。陈总乜了我们一眼:当我是高射炮啊,打你们干嘛?陈总的延庆山区口音和他的秃顶一样显著。我们说那是那是,然后就歌颂高尔夫是高尚休闲项目,继而再颂扬陈总的情趣。我突然想起有一次我从高尔夫球场上空飞过,被地面反射上来的光晃了眼,此刻才明白反射物就是陈总的秃顶。这么说来,我和陈总算是打过交道。但我不确定该不该把这事告诉陈总,进而博得陈总的悦情。
齐教练对陈总极殷勤。他有个毛病,就是见不得有钱人,也见不得官员。齐教练见了有钱人就幻想人家会给他投钱,让他把滑翔伞事业发扬光大为国争光;见了官员就希望人家能给他政策上的扶持最好是拨款,以使中国的滑翔伞成绩蒸蒸日上。齐教练的这个毛病后来差点让我和路平送了命。
陈总对滑翔伞不感兴趣。路平跟齐教练说这家伙特惜命。陈总对齐教练的事业也没有投钱的愿望。路平说这家伙祖上是山西的,特抠门。那天我们请陈总吃了一顿饭,那顿饭吃的是十三陵水库边老云家的手抓肉,陈总吃得喉咙带响满嘴流油。陈总的吃相展现了他卑微的出身,并且使我对他给齐教练投钱彻底绝望。因此我极力反对齐教练吃完饭后再赠给他一根羊腿。我说齐教练您就别寒碜陈总了,陈总这么大的老板能拿您一条腿吗?陈总说,嗨嗨。齐教练听不出好赖话,反而来了劲:老云,你这儿有整羊吗?我的话老云听懂了,老云摊着两手,一副为难的表情。老云媳妇鸡贼,连忙说,有,有,甭说一只,三只都有。得,一根羊腿转眼长成了一只羊。此刻我清醒地认识到老云媳妇不是个好东西,并暗暗拿定主意,等下次丫再拿两只大奶子蹭我,我定拿胳膊肘跟丫配合。
陈总走后,路平恨恨地盯着我,魏大卡你能不能闭上你的臭嘴!
但陈总也并非没有心肝之徒,一顿饭,一只羊,就换给了路平三个月的面子。
三个月后,陈总没再找路平谈话,直接通知他把车交了。接到交车的通知,路平把车开到莽山脚下的十三陵水库边。我们飞完伞就帮着路平洗车,仿佛打扮一个出嫁的闺女。最卖力的是齐教练,拆洗了红夏利的座椅,又拆洗了后备箱的地垫和盖板,最后连轮胎里的小石子都给抠得干干净净。红夏利风风光光地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都傻了,面前的红夏利,整个就是一个蒸完了桑拿走上T台的柴火妞。
夕阳如火,十三陵水库油一般平静,山的倒影纹丝不动地在水里泡着,鸟无声地划过天际。我们的红夏利,像一条富贵人家忠诚的名犬,安静地骄傲地立在水边。
路平和齐教练陪着红夏利坐着。我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到泪痕或是其他伤心的证据,但是他们还在说伞,说气流。这使我进一步证实了这两个家伙没心没肺无可救药恬不知耻。
路平和齐教练陪着红夏利坐了一夜。
饱受摧残的红夏利没了。
路平也没了。出租车被收回了,原单位已经辞了职,回不去了。虽然吕强已经当上了副处,可单位是国家的,吕强就算帮忙,也只能给路平找个临时工干。路平失业了。
飞伞不能当饭吃,路平的当务之急是找一个吃饭的行当,于是就干起了装修。
路平的第一单买卖是和我做的。我的房当时没有装修,路平天天泡在我家里,自作主张地给我设计,从不问我同意不同意,仿佛他是一家之主。从那时起我记住了“越俎代庖”这个词。
我的房子当然不会白拿给路平去练手艺,说好了,我出材料,路平出工,管饭,没工钱。我得承认,路平到底是学工科的,严谨。他当时贴的瓷砖,到现在一块都没掉。不像我们家邻居,媳妇才娶了俩月,洗澡时就被卫生间掉下来的瓷砖给划得血滋呼啦的,帮着邻居往车上抬他媳妇时,我直可惜那身白肉,心里暗骂装修公司十恶不赦。路平不同,他对我们家的装修十分满意,拿着从我家拍的照片到处揽活,不光揽活,还一拨一拨地带着客户来我家参观,我又得陪着笑脸,又得沏茶递烟。路平当初给我免掉的工钱,都变作烟钱茶钱给赔回去了。我亏大了。
忙于生计,路平当然不来飞伞了。除了路平,另外几个师兄有的结婚了,有的生孩子了,有的被单位派到外地了,总之也是不来了。齐教练的“北京市飞行俱乐部”里人却没有少,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师兄们不来,师弟和师妹们来了,比如师弟老席、郭雷子、小袁,师妹“二猴”,都是这个时候来的。俱乐部里仍然是欣欣向荣热火朝天,北京城和全国一样,不知死的人多得是。齐教练说,这些人就是我们事业发展的基础,是我们的希望。
齐教练说的希望,那是他的希望,跟我无关。令我高兴的是我成了大师兄。
当大师兄的好处多多,首先是我嫂子任晖不在的时候,继续有人帮我叠伞,其次是饱受师弟师妹们景仰。那时候我已经能飞越野科目,从莽山起飞,飞越皇帝们的陵寝,飞到八达岭再绕回到十三陵水库边的着陆场降落,空中距离四十多公里。要知道滑翔伞是没有动力的,全靠飞行员对气流的判断和利用,这个成绩我自己都觉得牛。落地后点上一支烟,靠在师弟们递过来的伞包上,平静地跟他们说八达岭上空有点乱,每秒上升八米,强的时候到十二米。“哇!”师弟师妹们齐声惊呼,然后问,下降呢,下降多少?他们问。空中的气流有上升就有下降,这是飞行的常识。下降?我说,八到十米吧。“哇”,又是一阵惊呼。我注意到师妹“二猴”的呼声最高,属于有感而发不由自主。“二猴”是家里的老二,她有一个哥,玩摩托车的,拿过全国比赛的名次,“二猴”不服她哥,就跟我们飞上了伞。
所以我并不希望我师兄路平回归。我承认这是小人之心。
我的小人之心还表现在我买车上,趁着财运不错,我买了辆丰田佳美。二手的。其实以我的财力只配买辆二手捷达,我买二手佳美的真实意图首先并不是装阔,我是怕齐教练糟践我的车。二手佳美车况不错,我又换上了四只新轮胎,使它看上去像辆新车。齐教练糟践我师兄路平的夏利是因为它便宜,以我对他的了解,四十多万的车吓也把他吓着了。果然,直到齐教练不再和我同世为人,他也没动过我的车。
我还得承认,我买二手佳美是因为师弟师妹们把我捧起来了。在他们眼里,我是他们的榜样和目标,那我就索性多给他们一个目标。这种日子我过了两年。那是我最志得意满的两年,也是我最找不到北的两年。直到我的师弟中出现了开宝马开陆虎的族类,这个族类大都是食肉的,而我们杂食族类通常处在食物链的下端,食不同亦不相为谋。
我师兄路平是在两年后重新出现的。路平又开来一辆红色的夏利,火红火红的,跟他原先开的那辆出租车一模一样。这辆红夏利是路平自己买的,100%产权。当然前提是他不离婚,要是离婚,就只剩50%产权了,另外50%是任晖的,我恶毒地想。我曾经有过许多恶毒的想法,但这个想法让我后悔。
我把师弟老席、郭雷子、小袁、师妹“二猴”喊过来,带点醋意地介绍,这才是咱们的大师兄。路平抱了抱拳,虚长几年徒有其名,路平。“二猴”蹦了起来:哇,学问啊大师兄!
大师兄路平在技术上被我拉下两年,真的是有点徒有其名了,起飞时竟因侧风上了树。望着挂在树上两腿乱蹬的大师兄,我心里偷着乐。路平满脸通红地冲我喊,魏大卡你瞎鸡巴乐什么乐,还不把我摘下来!
那时候我们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参加全国比赛。虽然我们不拿工资还要给齐教练交会费,但并不影响他像训练专业队似的把我们往死里整。后来我发现齐教练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他把我们这帮纯粹为了找乐的乌合之众当成了为国争光的可用之才,他完全不懂得朽木不可雕的道理。我们也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坚定不移地听齐教练的。这在以后无数次被证实并无数次让我们付出了肉身的代价。
路平复出的一个月后,我们去桂林参加全国滑翔伞优秀选手赛。
比赛的那几天,飞的是假风。假风就是从山后面吹过来的风。这个问题稍微有点专业。简单地说,滑翔伞和其他重于空气的飞行器,包括民航客机甚至战斗机,都必须迎风起飞,也就是只能在起飞场迎着主流风向的时候才行。前些年有人写过一本励志的书叫《逆风飞扬》,我当时想,屁话,不逆风你飞得起来吗?要是风从山后面过来那就糟了,你站在起飞场觉得是微风拂面,但那是假的,是主流风越过山脊下压时回卷起来的假风,主流风早就在半空给你准备了一个强烈的切变面,还有大片大片的涡流,一飞起来你丫就惨了。怎么惨?想想,要是涡流把你的伞揉成一块破抹布,你丫连说遗言都来不及。这些,主办比赛的航委会明白,齐教练明白,我和路平也明白。但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当时我们为什么还会去飞。
我师兄路平就是在涡流中成为先驱的。
比赛开窗后,没有人起飞。其实大家都明白,这时应该有人起飞试风,等试飞的人飞完了,大家看明白了,哪个区域乱流大,哪个高度有风切面,哪些位置上升气流比较强,才能判断当天应该如何飞。那时候官方的航委会实际上就是一空架子,没有一个人能出来试风,真正练活还得要靠我们这帮疯子。齐教练看看我,又看看路平,意思很明白,党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
没什么不行的,不是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吗?这个当口不光是要给老齐争面子,也是自己露脸的机会。飞伞的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有毛病,骨子里谁也不服谁,要都是脑子健全的,谁玩这个!我不吭声,不紧不慢地铺开伞。见我铺伞,几乎所有的人呼啦一声围上来帮忙。我明白,这帮孙子不怀好意巴不得我当先驱,相当于送活烈士上刑场。我师妹“二猴”急了,魏哥你干嘛!别飞了。我真是觉得心里一热,可是哥要是不飞怎么当你们师兄呀宝贝?就在我慢腾腾地铺伞的时候,一顶蓝伞从我的背后哗的一声飞起来,一个人影刷地掠过,是我师兄路平。
伴随着“二猴”绝望的叫声,路平的伞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优雅地向左一转,在起飞场前面做起了8字盘旋。动作干净利落,线路选择准确,并且逐步追着动力气流向起飞场的后上方盘高。我师兄路平对气流的掌握无可挑剔。我注意到“二猴”两手紧握在一起,张着嘴紧张地盯着天上的路平。“二猴”紧绷绷的屁股和屁股以下圆而流畅的两条直腿,一直是个重要的看点,除了平胸,“二猴”具备了美女的一切要件。此刻美女“二猴”的心被路平和他的伞牵着,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不知算不算心旌摇荡。对美女“二猴”的发现并不是因为我色,我师弟老席懂得心理测试,他给我做的测试表明,我具有正常男人所应当具备的一切心智。我只是分享路平被美女牵挂的那份幸福。我只是想此刻我也应该在天上牵动着包括“二猴”在内的一切美女的芳心。
没什么说的,起伞。我拉起我的那顶红色的赛霸,立伞,转身,压伞,蹬地,伞往下微微一沉,随即升起,高度表“嘀嘀”欢叫,然后沿着路平试飞的航迹盘气流。后来“二猴”跟我说,魏哥,你起飞真是帅呆了!
路平回到了起飞场前方。他在接近山顶的地方吃到了从山后面过来的涡流,伞的前沿扣了一下,瞬间掉了二十米高度。回到起飞场前面寻找山前面上来的热气流是唯一明智的选择。前面山窝里的热气流时强时弱,路平的蓝色赛霸在离起飞场一百米左右的高度出现了几次扣前沿和折翼,风切面大约就在这个高度。我在路平的下方,伞的状况稍好一些,但也是一会翼面软塌塌的,一会又突然上升,人在伞下面像一只钟摆。我知道这是空气中的涡流。
当天的科目是翻过山顶,飞到山背面六公里外漓江对岸的着陆场,从起飞到着陆用时最短者获胜,如果大家都没飞到着陆场,那就是离着陆场最近者获胜。如果冲不过风切面,就翻不过山顶,只好落到山前面,成绩为零。所以在山前面耗着,等于在耗自己获胜的希望。我细心地寻找任何一个有可能把我送到最高处的小气流或者是小气泡,渐渐超过了路平的高度。就在我抓住一个上升率每秒零点五米的小气泡小心地盘旋的时候,路平的伞左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二分之一折翼,改出后右面又出现了一个三分之二的大折翼,随即伞顶像团乱抹布转着圈向山上落去。
滑翔伞正常飞着的时候,像极了一根香蕉。二分之一折翼就是您把这只香蕉吃了一半,留下一半的香蕉皮耷拉着,三分之二就是一多半香蕉没了。我以前遇到过几次这种情况,通常都是嘴唇发干屁眼儿发紧。这时候留给您的时间,最多两秒钟,您必须在两秒钟之内作出正确的判断,并同时做出不下于五个恢复动作,恢复不了,伞就进入螺旋了。要是还有高度,那就抛副伞救命,高度不够,那就不好说了。您一定见过摔蛤蟆,高高地举起一只蛤蟆,然后用力把它摔到地上,再看看那厮定是四腿哆嗦一命归西了。我师兄路平此刻就是那只蛤蟆。
那一刻我脑子里并没有出现任何崇高的形象,倒是真真切切地出现了我嫂子任晖,那个因端庄宽容而美丽的任晖。我知道危险,为了我嫂子任晖,我还是飞到路平坠落点上空,仔细地盘旋着找他那顶蓝色的赛霸。这时我才发现,桂林十一月的山不是绿的,是一种复杂的蓝,和路平的蓝赛霸一个颜色,我根本就没有能力从中把那顶蓝伞找出来。
对讲机里一片“哇哇”的喊声,有喊路平的,有喊我的,老魏,老魏,找到没有,找到没有,请回答。我没回答,因为我没有心思回答,找不到路平我他妈的跟你丫说什么!二十分钟后,我从路平坠落点上空飞回到起飞场附近。我对着对讲机绝望地喊,我找不到,找不到,我他妈的找不到!“二猴”对我说,魏哥魏哥,救护队已经下山搜救了,注意你自己的安全。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哗哗的,哗哗的,眼镜片都给冲干净了。从最后一次挨我爹的大巴掌起,我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放声大哭过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具备哭的功能。当我师兄生死未卜的时候,当美女猴妹奉献出我几十年未曾收获过的关怀的时候,我突然有了大哭一场的冲动。趁着没别人听见,趁着这个机会,我特希望自己能哭出声来,并且在我的嗓子所能达到的高度上发出尽可能大的声音。还真哭出来了,“哇哇”的,痛快淋漓,荡气回肠。
估计是路平把他的好运气留给了我,就在我努力地使自己大哭的时候,一股每秒二点五米的热气流打了一下我左面的翼尖,我往左一压重心,同时带紧左面的操纵带,一下子就切进去了。高度表“嘀嘀”的欢叫声仿佛是扭动了一个开关,“吧嗒”一下就把我的哭声关上了。这股热气流逐渐加强到每秒四点五米,帮我顺利地越过了风切面。高度一千五百二十米时,热气流消失,这时起飞场已经小成了一个白点,六公里外的一条银色的带子就是传说中的漓江。我通过对讲机喊了齐教练,齐教练说这里有救护队不用你管了,走!我就向着漓江飞过去。
那次比赛我得了第二。其实我很想得第一,好在第一名是广州军区特战队一个姓于的少校,这就使我有了说辞。我恬不知耻地安慰自己,人家是专业的,摔死了那叫烈士,您要是摔死了那叫“作死”,还得自个家掏钱烧成灰买墓地;人家摔伤了那叫荣军,您要是摔伤了那叫“作得”,那叫残废,还得整天摇着轮椅满世界找食吃。
还说路平吧。我回到起飞场时天已经黑了,路平还没有抬出来。“二猴”一边哭一边说已经找到了,正往上抬呢。我说没那什么吧。“二猴”笑了:你嘴上怎么突然讲究了,告诉你,没死!我趁机抱起“二猴”亲了一口,又把她扔到地上,没死你哭什么?“二猴”说,吓得,到处都是蛇,出溜出溜的。我把她拎到一块没草的地方,说你就站这儿,安全点,我去接他们去。说完就往山下蹿。
我也怕蛇,那是相当地怕,因为这东西阴险至极。要搁现在,打死我都不会摸黑去钻桂林的灌木丛。可是当时高兴呀,顾不上了。我在两三米高的灌木林里往下钻了三百米,遇到了抬路平的担架。好家伙,三十多人,分成三班,那哪是抬呀,是拖,是举着。我师弟老席、郭雷子、小袁都在,说大师兄活着呢,能说话。我喊路平,路平。路平不吭声。我说,我嫂子来了!路平说哪儿呢?我说成,死不了。路平说,哥几个辛苦,我八十多公斤呢。我说,你就干脆说一百六十多斤,说公斤显得少是吧?成,没傻!
其实我没必要说这么多,我说这么多是因为我忘不了。三十多个飞伞的哥们,这一刻把脏心眼全他妈的扔了,个顶个的都是人。等把路平抬到起飞场的路边,我师弟郭雷子已经虚脱了,连着吞了“二猴”剥好的五个煮鸡蛋才缓过气来。路平的眼镜摔掉了,睁着一双死鱼眼看不清东西。河南平顶山的盛老二从脖子上摘下一只用红线绳拴着的眼镜片递给路平,路平拿那只眼镜片照着我们,说,老魏,“二猴”,老席。弄得我们汪着眼泪咧着嘴,一副出着太阳下着雨的样子。
还得说人家盛老二,都摔出经验来了。这哥们知道眼镜靠不住,就拿红线绳栓了一只镜片挂在脖子上,平时当项链,挨摔时真能派上用场。细节决定成败,从盛老二用红绳拴眼镜片就可以看出来,人家是个有心人,所以人家后来能发了财移民澳大利亚,一边跟老外飞着如画的风景一边说“Hello,来瓶啤的”。真得学着点。
路平摔断了三根半肋骨和一根锁骨,还有点脑震荡。说是三根半肋骨,是因为其中一根裂口子了,没完全断。
在北京西站,我们把路平抬下车时,来接站的任晖幽怨地看了我一眼:魏大卡,你怎么看的你师兄啊?我心里颤了一下,任晖心里早就赋予了我一种责任,那就是替她看护路平,我平生不怎么被别人看重,被任晖重看了,我心里前所未有的暖和,涌上来一阵士为知己者死的悲壮。
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对,女人们通常是把这种责任赋予自己的娘家兄弟。看来我得改口管任晖叫姐了。
路平养伤期间,我和师弟老席郭雷子小袁,师妹“二猴”去看过他几次,有一次还遇到了吕强。吕强当了处长后还是当初那样,给路平接尿一点都不含糊。任晖对路平照顾得细致周到,仿佛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任晖对我还是一如既往,照样沏茶,照样削苹果,只是语气多了些平静,脸上多了淡淡的忧虑。见任晖这样,我贫不起来,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说,隐隐地有些不安。任晖说,你师兄是个好人。我说那是那是,还用说吗!任晖说,可是过日子不行,我真是受不了。我说,那是那是,是受不了,搁谁也受不了。任晖说,魏大卡我不跟你贫,我是认真的。路平这是第一次受伤,也是最后一次,没有第二次。
任晖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女人,她的话似乎是对路平,也是对我们的一种宣言。我历来对宣言有着本能的恐惧,这次更是。
意外受伤,手头的钱折腾得差不多了,路平就带着人继续干他的装修。再飞伞是半年以后的事了。
路平受伤半年后,我们约着飞莽山。路平把红夏利停在水库边的着陆场,就和师弟郭雷子、小袁、师妹“二猴”一起开着我的佳美上了山。都说五月是北京最好的季节,满眼嫩绿如小儿的嫩脸,处处鲜花胜过少女的笑颜,阳光明媚蓝天白云,闹得人人怀春个个心痒。可是对于飞伞,五月却风大乱流多,是个灾难性的季节。这么多年里,我只在五月份穿过两次西装,两次都是参加飞伞的哥们的追悼会。
五月飞伞,多半时间是要等风。风向:正南、东南、西南;风速:每秒2—7米。风向和风速不合适,您就别飞,否则您今生就只飞这一回了。
靠在伞包上等风的时候,我问路平,任晖不生气了吧?路平说,嗨,你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我提醒他,可是她说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明白什么意思。路平说,嗨。我说,你别嗨,她要真跟你认真就麻烦了。这时,一辆墨绿色的丰田沙漠王飞快地开过来,沙漠王带起来的沙土很嚣张地扑了我们一身。我说,真他妈孙子!路平说,瞎鸡巴骂什么,是陈总。
果然是陈总。一颗锃亮的脑袋率先伸出车门,接下来是庞大而灵活的身躯,再接下来就是挥手一声吼:路平!路平屁颠屁颠地迎上去。陈总说,给你介绍个学员,说着指了指身后。陈总闪开身子我才看见一个娇小的女子。陈总说,小叶。路平说,叶小姐好!接着把我拉过来,这是老魏,叫魏哥。小叶说,魏哥。哟,南方口音。
小叶就这样入了伙。
小叶只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叫法,晚上在水库边老云家吃手抓肉时我们就叫她“蚂蚱”了。“蚂蚱”当然是绰号。飞伞的女性都有绰号,比如“二猴”,比如“兔子”,比如“水蛇”。绰号的来历五花八门,“二猴”绰号的由来并不是因为她长得像猴子,确切地说一点都不像,一张甜蜜的娃娃脸,一束纤细的腰身,两条圆而流畅的长腿都不具备猴子的生理特征。“二猴”之所以叫“二猴”,一是因为她在家排行老二,二是因为她身体灵活如猴。我们给女性起绰号表示了对她们的尊重和亲昵,虽然这种尊重有点接近“意淫”,但伞圈里的女性乐意被意淫。
“蚂蚱”就不同了,“蚂蚱”这个绰号是“二猴”给取的。“二猴”给小叶取这个绰号时,小叶正跟我聊天。小叶说魏哥你的“吐油她”什么时候买的?我说,谁?谁吐油了?小叶说“吐油她”,你的车。我想起来了,丰田,TOYOTA,靠,“吐油她”。我说,哦,去年。小叶又问我师弟小袁,袁师兄你的“GOL”多少钱?“GOL”是小袁的伞的牌子。小袁研究生刚毕业,脑袋瓜子比电脑都好使,外语那是超棒。两人说着汉语就开始夹带外语,然后外语的比例直线上升,最后干脆哇啦哇啦纯外了。小叶会英语,也会日语,连法语都会,成精了。“二猴”就是在这个时候凑近我,我清楚地记得“二猴”那是哈气如兰。“二猴”说,魏哥,这娘们张牙舞爪的,怎么跟个蚂蚱似的!我听懂了,拍了一下“二猴”的肩膀,得!咱就叫丫“蚂蚱”得了。
“蚂蚱”是陈总的“傍肩”,通俗点就是“小蜜”。我不说“小秘”是因为“秘”没有甜的含义,“小蜜”合适,甜甜的、半遮半掩的,欲罢不能欲说还休须臾不能忘怀。当然这是陈总的感觉,“蚂蚱”不是,“蚂蚱”一点都不掩饰,一张口就是我们老陈。最高兴的自然是齐教练,有了“蚂蚱”,就等于和陈总连上了一条线,虽然这条线剪得断理更乱。齐教练指定让路平做“蚂蚱”的专职教练,要教得会、教得好,还要保证安全。一开始这活是要交给我的,“二猴”给搅了。女人的天敌是女人,“二猴”也不例外。
路平就是这样被“蚂蚱”缠上的。我曾经警告过路平:小心分寸。“二猴”也曾警告过“蚂蚱”:别脚踩两只船。“蚂蚱”臭来劲,我喜欢大师兄又怎么了?“二猴”说这丫欠抽。后来“二猴”就找任晖,嫂子你抽丫一顿。任晖是谁呀?“二猴”是好意,任晖当然不会驳“二猴”的面子,也不会薄路平的脸。任晖带着儿子路军请我们吃老云家的手抓肉,我们吃肉她跟“蚂蚱”拼酒。任晖52度的二锅头能喝一斤,玩似的就把“蚂蚱”给灌醉了。“蚂蚱”醉得一塌糊涂,吐得一塌糊涂。老云家的公狗正在发情,迫不及待地吞了女“蚂蚱”吐出来的羊肉,醉了一夜零一天。当然这是老云他媳妇说的。老云的媳妇拿奶子蹭我,也蹭路平,“蚂蚱”约等于情敌。确切地说,“蚂蚱”应该是“二猴”、任晖、老云媳妇的公敌。
任晖灌醉“蚂蚱”的第二天给我打电话,魏大卡你兑机会跟猴妹说,你师兄没事,就那“蚂蚱”,他不会喜欢的。我说怎见得?任晖说一是做派,二是裙边。我不懂,我说什么裙边?任晖说,傻呀你?你瞅瞅她那腰。我还真瞅了,“蚂蚱”不胖不瘦,身材看得过去,所以就爱穿露脐装。这就给了我机会。我认真研究了“蚂蚱”的腰和肚皮,果然存在任晖所说的“裙边”。我再对比“二猴”的腰身,那叫一个流畅,那叫一个瓷!我还对比了老云媳妇的腰,老云媳妇很乐意合作,撩起衣襟让我看。老云媳妇像一只没剪过毛的绵羊,白而且丰满,但腰部并没有裙边。
任晖果然厉害,“蚂蚱”、“二猴”、老云媳妇三人相比,“蚂蚱”的肉质较次。
事实证明,“二猴”的担心是多余的,我的担心也是多余的。
但路平和“蚂蚱”还是出了事,不是男女之事,比男女之事更糟。
“蚂蚱”飞伞特“鲁”。“鲁”是粗鲁和生猛的意思。
开始“蚂蚱”只是学一些基本的操伞动作,这些动作都是在地面操练。比如立伞,迎着风把伞拉到头顶上,类似于一个巨大的风筝。然后细心地操纵几组操纵带,使伞按照自己的意图做出相应的动作。再比如压伞,压低身体往前跑,我们称为“疯狗跑”,直到伞像长在人身上的一副翅膀,达到人伞一体。完成了这些,再模拟空中的故障排除,比如折翼的恢复,比如遇到强烈的上升气流时人为的拉双边折翼,我们称为“大耳朵”。多了去了,深了去了。
人,长了两条腿,是为了在地上找食用的,注定了要在地上行走。您要是不服气吃饱了撑得想上天,就要拿代价来交换。您要是想用最简单的方式比如滑翔伞上天,那就要拿更大的代价来交换,这个更大的代价就是您的肉身。“蚂蚱”愿意付出代价。
“蚂蚱”的肉身一部分是付给秃顶陈总的,一部分是付给飞伞的,种种迹象表明,她随时愿意再拿一部分付给路平,这一类的资源往往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但我不敢确认路平是否接受,或许这家伙是有贼心没贼胆,也或许是心领了。总之路平教得卖力,“蚂蚱”学得用力。
我说“蚂蚱”飞伞特“鲁”,不光表现在地面上。地面上“鲁”的人多了去了,一上天就尿的人也多了去了。“蚂蚱”在地面上有陈总伺候,陈总怕“蚂蚱”磕破了皮肉,给她买来了轮滑用的护膝、护肘,还配了几副高尔夫手套。“蚂蚱”练“疯狗跑”跑得一身大汗,陈总从车上的冰箱里给她拿出盐汽水,日本的。“蚂蚱”在日本留过学,认日本货。怕“蚂蚱”晒黑了,陈总一下子就给她买了五瓶防晒霜,法国的。“蚂蚱”在法国也待过,信任法国的化妆品。当然陈总公务繁忙,只能偶尔来一趟,更多的时候是我师兄路平和齐教练代劳。
“蚂蚱”的“鲁”劲主要表现在天上。起飞时,别管起飞场有多少人,只要“蚂蚱”在,丫就是主角,把伞一铺,爱谁谁去,准是先飞。在起飞场上空盘动力气流,别管空域里有多少伞,爱谁谁去,“蚂蚱”从来不躲别人。好几回在天上我都让丫的吓出一身冷汗。空中撞伞,非死即伤,运气再好都没用。遇到风大,爱谁谁去,只要天上有伞,“蚂蚱”肯定是拉起伞就走,哪怕让风给吹到山后面的涡流区去。在“蚂蚱”看来,这山,就是她的,这天,也是她的。听说她和陈总算计着移民去美国,不知道美国是不是她的。反正有“蚂蚱”在,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二猴”说,这娘们是个祸害。我说岂止是祸害,是个祸害精!“蚂蚱”飞伞凭的是运气。但我坚信好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女人飞伞,多半脑子里少一根筋,多半凭的都是运气。我往深了想过这个问题,飞伞的女人多是被男人捧着的,在家里有自家的男人捧着,在外头有飞伞的哥们捧着。这帮飞伞的男人大多不是绅士,但对女人,却表现出绅士般的尊重。女人被捧不是好事,捧着捧着就捧出了错觉,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捧她,脑子里那根正常人的筋就没了。像“二猴”那样凭脑子飞的女人实在是不多。
“蚂蚱”的好运气是在秋天的时候用完的。对于飞伞,秋季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北京的秋季,风速和风向都稳定,多数情况下都能飞爽了。我说的飞爽了是指能待在天上几个小时不下来。“蚂蚱”是个新手,没飞过秋天的气象,当然没有这种体验,她的单次飞行留空纪录最多还不到一个小时。
“蚂蚱”出事那天有点特别,风很大,我用风速表测得的风速是每秒八米,阵风十一米。我们的伞速决定了只能在每秒七米的风速以下起飞。等吧。大家都把伞包拎到背风的地方,晒太阳,脱了伞靴晾脚汗,臭贫或者干脆睡觉。唯有“蚂蚱”开始铺伞。路平吼她,“蚂蚱”你干嘛!作死呀?“蚂蚱”说,我先铺开,又不飞。路平说,铺伞也不行,收起来!“蚂蚱”来了劲:就不收!
其实路平让“蚂蚱”收伞是对的。有一回在保定的满城飞伞,也是风大,师弟郭雷子想试试伞到底有多大拉力,就把伞铺开了。老席、小袁和我,再加上郭雷子,四个人抱在一起,都让伞把我们拎了一米高,幸亏路平又上来拉了一把,不然保不齐谁就再也飞不成了。
“蚂蚱”确实是个祸害。“蚂蚱”在准备收伞的时候拉了一把A组带。A组是干什么用的?是管起伞和加速的。就是那一把,“蚂蚱”的伞“呼”的一声就上了头顶。“蚂蚱”“妈呀”一声还没叫完,两脚就离了地。路平离得最近,一个标准的虎扑,抓住了“蚂蚱”坐袋上的背带。伞带着“蚂蚱”,“蚂蚱”带着路平一下子飞起来十多米。我们傻了。“二猴”反应快,“二猴”喊,路哥撒手!路平撒了手,像一只破沙袋,从十多米的空中砸到两三米高的树上,接着又砸到山坡上,山坡上飞起一阵尘土。
我们赶到时,路平定着眼珠,全身都在抽搐,像发了羊癫疯。急救常识我们都学过,“二猴”拨打120,我们先观察路平的伤情。路平的羊癫疯似乎传染了我,我努力地控制着不让自己哆嗦。我看了郭雷子和小袁一眼,从他们俩的眼神里我觉得路平死定了。用手摸摸路平的鼻子,还有气,再摸摸脖子上的动脉,还蹦着。过了一会,路平的眼睛动了。我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路平哆哆嗦嗦地说,没,没死。我说,靠!
要说路平的命,应该是“二猴”救的,“二猴”要是不喊撒手,再高一点,就把路平摔成肉饼了。
祸害精“蚂蚱”却没事,“蚂蚱”在天上顶着风飞不动,一会就上到了一千四百米。拉了“大耳朵”也没用,高度表照样“嘀嘀”狂叫,伞还是一个劲地往上升。“蚂蚱”急得牙都咬出血了,尿没尿裤子不知道。
其实还有两个动作可以在强上升和乱流中逃命,一个是螺旋,就是拉紧一边的操纵带,让伞进入螺旋状态,这时伞和人受力要比平时大几倍,伞的刚性也增加几倍,下降速度可以达到每秒二十米以上。这个动作的英文怎么说我不知道,光知道音译类似中文的“死拼”,几圈“死拼”抡下来,大多都晕菜,要是“死拼”改不出来,直接抡到地上,那就变成了摔蛤蟆。还有一个动作是拉“后马蹄”,就是把伞的两组后操纵带同时拉死,让伞进入失速状态,像一片破纸,这样下降得更快,也更危险。郭雷子飞延庆的龙庆峡时就拉了“后马蹄”,在两百米高度做恢复动作时,伞受力过大,撕开了一条一米长的口子,把郭雷子吓得每隔一分钟就撒一泡尿,比钟表都准。我前面说过,您要想上天,那就要付出肉身的代价。
当然,上述两个动作“蚂蚱”都不会,假如会,丫也不敢做,少根筋的女人到了这个时候大多是蒙了,唯一指望的就是老天也捧着她。“蚂蚱”彻底晕菜了,在伞底下荡来荡去,像被猫玩着的一只耗子。
两个小时后,“蚂蚱”一路吐着落到了十三陵水库里。岸边飞伞的哥们把“蚂蚱”捞起来时,居然在她伞的风口里发现了一条鲤鱼,二斤多。我猜那条鲤鱼一定是贪吃“蚂蚱”的呕吐物才沦为网中之物。要不怎么说“蚂蚱”是祸害呢!
按说306医院应该给我发回扣,路平是我两年间送来的第三个伤员了。
路平没死,只是断了一根肋骨,还有一根脚脖子,再就是内脏受到震动,待的地方有点不对。
虽然我在来医院的路上就搜肠刮肚地回想路平的事迹,比如他在桂林试风受伤,那完全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英勇加奉献,比如这次救“蚂蚱”,那是典型的舍生忘死舍己救人见义勇为,我甚至基本打好了悼词的腹稿。但路平没死我并不感到遗憾。悼词的腹稿可以留着以后备用,只不过改个名字而已,路平却只有一个。
让我无法面对的是任晖。见到任晖时,我调整出一副悲痛欲绝而且惊魂未定的表情,就差劝任晖节哀了。任晖一针见血地指出,魏大卡你别跟我装,你指不定怎么高兴呢!我说嫂子,嫂子,您说我是那狼心狗肺的主吗!任晖说,你师兄没死,你觉得就能跟我交代了是不是?我说嗨。“二猴”试图给我解围,“二猴”说,嫂子,这事完全是意外,都是“蚂蚱”那丫挺的。
正发愁怎么跟任晖交代,走廊里响起一阵女人“哇哇”的哭声,哭声很痛很响亮,死了爹似的。“二猴”把门关上,我搬了把椅子拉任晖坐下,哭声却破门而入,“蚂蚱”湿淋淋、血淋淋地闯进来。
“蚂蚱”“噗通”就跪在了路平的病床前,师兄,师兄,您不能死呀,您死了我也活不成了啊!师兄,师兄呀!“二猴”过去抽了她一巴掌:你丫放什么屁呀,师兄没死!“蚂蚱”愣了一下,趴在路平的脸上看了一会,一屁股坐在地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接着傻子似地冲我们笑:师兄没死,师兄没死。我们还没回过神来,“蚂蚱”又过来抓着任晖的手,嫂子都怪我,都怪我,你抽我,抽我,抽呀你!任晖没抽她,也没理她,起身出了病房。
我赶紧跟出来。任晖对着墙角,两手捂着脸哭。任晖一哭,我心里就乱;任晖身体一抽,我就哆嗦。我从飞行服裤兜里摸出几张纸递给她,这几张纸在裤兜里估计不超过俩月,就算是擦过鼻涕什么的,也不会影响擦眼泪,至少是个心意。任晖不接。我急了,我说,嫂子您别哭了,您再哭我也哭了。任晖接过纸,看了看扔在地上,魏大卡你能干点人事吗!我连忙表示下回一定干人事。
我跟任晖再回到病房门口,病房里已挤满了人,进不去。踮脚看看,里头还亮着镁光灯,“蚂蚱”在里面陈词,慷慨激昂:当时“噌”就飞起来了,要不是我师兄抓着我,我就不能站在这儿说话了,死定了!都是我师兄救了我。接着是“二猴”说,你们干嘛呀干嘛呀!还有点人道主义没有?让病人休息成不成?靠,是电视台的。我赶紧挤进去,和“二猴”一起把扛着摄像机的男的和拿话筒的女的给推出去。后来电视台播放这一段,我的脸狰狞地对着镜头,五官分得很开,脸宽阔如猪,漫长得跟驴似的。
电视台的人走后,任晖说,就别让你师兄再丢人了。我说谁他妈告诉电视台的?“二猴”说,说,谁跟电视台的说的?郭雷子和小袁说,不知道。“蚂蚱”说,我说的。“二猴”说,你丫想干嘛?嫌丢人丢得不够是吧?想借机会出名是吧?“蚂蚱”说,师兄的事迹应该得到表彰。“二猴”说你是师兄什么人?娶的小还是纳的妾?我们是男人,没法多说,挤兑“蚂蚱”,有一个“二猴”就足够了。“蚂蚱”外语说得溜,中文,没戏。
任晖平静下来,用湿毛巾帮路平擦脸。路平的脸像一只没熟透的倭瓜,显著地歪着,青一道紫一道的。“蚂蚱”想过去帮忙,任晖挡住了,对“蚂蚱”说,小叶你走吧,回去换换衣服。任晖刚说完,外面又进来一拨人,拿着照相机的,镜头比尿盆都粗。不用说,准是记者。记者们问都没问,拿尿盆似的镜头对着我师兄噼里啪啦就是一阵猛扣,郭雷子急了,抢过两个相机就要摔。我赶紧说,哎哎,挺老贵的赔不起。然后一个一个的敬烟,把记者们往外拉。“蚂蚱”到底是长了点记性,跟记者们说,我是当事人!说着就往外走。“蚂蚱”像一只头羊,后面的记者们羊群似的紧紧跟着。
后来的事情就可以想见了。电视上出现了“蚂蚱”的镜头,京城的好几家报纸上出现了“蚂蚱”的大幅照片。照片上的“蚂蚱”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下面的文字是“师兄救了我的命”。整个一副要以身相许的架势。应该说,照片上的“蚂蚱”要比活“蚂蚱”好看。“蚂蚱”狠狠地出了一回名,成了名人。据说“蚂蚱”因此收到了不少求爱信,“蚂蚱”因此和陈总的关系出现了裂痕。当然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报纸上并没有出现路平的倭瓜脸。当天我就和“二猴”拿着任晖的授权书,路平和任晖的结婚证复印件、户口本复印件、身份证复印件去找了报社。我告诉报社,如果刊登了路平的照片,那就法庭上见。报社当我是放屁,根本就不理我这个茬。还是“二猴”动之以情人家才给了面子。
路平受伤的当天晚上,秃顶陈总来了。“蚂蚱”没来,陈总是和吕强一起来的。陈总既没拿水果,也没拿鲜花,只拎了一个小塑料袋。吕强空着手,他和路平也是多少年的兄弟了,又做过情敌,不拿东西也是情理之中的。吕强见了路平显得有些动情,嘴唇还哆嗦了几下。吕强的动容让我心里一阵温暖,听说这家伙都当了副局了,这么大的官还亲自来看穷兄弟的已经越来越少了,少得就像现在的房子落价汽油掉钱。
陈总留下了一捆钱,十万,足有二斤三两。
路平坚决不要,吕强让他收下他也不要,任晖让他收下他还是不要,我让他收下路平说老魏你闭嘴!陈总更坚决,干脆把钱丢下走人。路平脚脖子断了没法追,打发我去。我说我内急,都快憋不住了。路平不敢差任晖,不光不敢差,还一眼一眼地偷着看她。路平睡着了,我拿那十万块钱给当枕头,路平醒了,我又拿那十万块钱给他垫脚,折腾了一夜。
那十万块钱还是还给了秃顶陈总,是“二猴”和郭雷子去办的,直接送到了陈总的办公室。
后来在妙峰山那个寒冷的夜晚,我和路平抱在一起取暖时,我无情地嘲笑了他的迂腐。我师兄路平以为要不要秃顶陈总的十万块钱关系到他做人的气节。我说,呸!丫脑子一定进水了,当初在单位时,本来能混上个人物,可他一个劲地往下出溜,等出溜到底了,反倒把自个当成人物了。
任晖没有食言。我师兄路平伤愈出院时,任晖走了。
需要强调的是,任晖出走,跟吕强没有关系,一丁点关系都没有。我们从桂林把受伤的路平弄回来时任晖就说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清楚这句话的意思,所以路平住进306医院后,我才不敢面对任晖,连她的眼睛都不敢看。我甚至希望路平在医院一直住下去,那样任晖就能一直细心地照料他,说不定哪天任晖会回心转意放弃她的宣言。
任晖没有像多数女人那样回娘家去住,而是自己租了间平房。以她的工资水平,楼房肯定租不起。家里的楼房就留给了路平。
一个大老爷们让女人给踢了,并且还把房子都留给你了,说明什么?路平问我,我说还用问吗?“二猴”说就是不待见您了呗,不稀罕您了呗,就是不惜代价义无反顾抛弃您了呗!我说猴妹妹,您嘴上能装个滤网吗?路平说让她说让她说,还有什么,说得过瘾点。“二猴”说,没了。路平说没了就听我说,你,跟老魏去找你嫂子,把这钥匙给她,她要是不接,就别怪我缠着她。说着把楼房的钥匙交给了“二猴”。“二猴”问,您住哪去?路平说我有平房。
路平确实有间平房,就在鼓楼东大街。那间平房路平只有四分之三的产权,还有四分之一是他小姑的。路平的爷爷去世前,分遗产时剩下了一间平房,他爷爷就临时决定,这间平房分给大孙子和老闺女一人一半。路平的小姑仁义,就从自己的一半里又拿出一半给了路平,自己只留四分之一做纪念。当时没有人想到这间拥有四分之三产权的平房日后让路平有了安身之处。
被任晖抛弃的路平仍然是个有房有车一族,车是夏利,火红火红的拉着他满世界刨食吃满世界飞伞,房是平房,漏了一个窟窿,白天看蓝天白云晚上看星星月亮。
我和“二猴”、老席郭雷子小袁齐教练一起请任晖吃饭,任晖又吃又喝有说有笑最后自己买了单,以前可都是AA制的。我明白任晖的意思:免谈。任晖说我又没跟他离婚,我还是他老婆,他还是我老公,不就是不住一起吗?有什么呀?
伞还是照样飞,不同的是转了一个大圈,路平又成了单身汉,还外加一个失业者。
还有一些不同的是“蚂蚱”不来了。“蚂蚱”不来陈总也不来了。任晖当然也不来了,任晖不来吕强也不来了。
这期间师弟老席发了笔财,决定下半辈子当一匹职业的驴,游历世界。
师弟小袁自己的公司开发了几项顶尖的技术。我早说过小袁不是一般人,他那几项顶尖级的技术迅速引起了国内资本和国外大鳄们的关注。小袁成了香饽饽,身边整天围着一帮说着外国话的中国人和说中国话的外国人,还有说港台话的东北人,东北音在商场上不太受信任,所以场面上做大活的东北爷们就引入了港台腔。这一帮一帮的人围着小袁,据说要引进风投,还要包装上市。路平和我都担心这帮吃浮食的孙子骗小袁,小袁是个搞技术的,对人是外行,重要的是据懂点麻相的老席说,这家伙还长了一副挨骗的模样。
郭雷子用城里的两间平房在西北四环外淘换成一个小四合院,做着升值的梦。
我辛辛苦苦挣了点钱,烧包烧得五急六收得意忘形投资了互联网,结果以惨败而告终。
“二猴”也很惨,这几年光顾了飞伞,忘了找对象,一不小心成了传说中的剩女。家里人满世界张罗着给她介绍男朋友,就连她那个已成为摩托车大腕的哥也着了急,请我和路平吃饭,让我们帮着卖“二猴”。我和路平撺掇着“二猴”跟小袁拴对时,“二猴”说,二位师兄,你们真是老了。
这些都是2001年的事。这年夏天,为了逃避赔钱带来的不快,也为了让路平忘记任晖,我们俩还有光做梦不做事的郭雷子去了趟新疆,并且在新疆的喀纳斯狠狠地飞了三天伞。
唯一不变的是齐教练。齐教练吃的是这行饭,仍旧锲而不舍地做梦,坚信在他的有生之年能把中国的滑翔伞事业发扬光大。在陈总之后,齐教练又找了好几个有钱的主,人家都说项目好,说完了就去吃老云家的手抓肉还带走一只整羊,然后就黄鹤一去泥牛入海。齐教练的投资没找到,倒是给老云家捐了不少钱,老云家的饭馆逐渐远近闻名发扬光大了。
我们这帮疯子自然还是坚定不移地追随着齐教练。这期间深圳一个人找到齐教练,说是他们集团对齐教练的飞行俱乐部有投资意向,条件是要在假日期间帮他们搞一个滑翔伞飞航空母舰的飞行表演。那艘航空母舰我知道,叫“明斯克”号。能从几公里外的山头起飞落到航母甲板上既露脸又刺激,有点意思。
真正飞的时候并不好玩。
汽车开不到起飞场,得爬山。山很陡,背着二十多公斤的伞包往上爬的时候我有点后悔自己的进化,要是能回退到猿类或许会好些。齐教练就拿万科的老板激励我们,人家万科是国内外知名的大公司,老板的身价说出来能吓你个半死,人家怎么样?手下喽啰如云,不还是坚持自己背伞爬山?齐教练就是齐教练,总能在重要的时刻让我们羞愧,让我们知耻而奋起。齐教练在鞭策我们的时候忽视了一点,柴狗和狼狗是不同的,老鸹和老鹰也是不同的。
等爬到起飞场,又被山半腰的高压线吓了一跳。山的半腰横着一组巨型铁塔,铁塔上挑着琴弦般的高压线。我不懂电,我师兄路平是学工科的,他懂,我师弟郭雷子也懂,他们说这组高压线最低也是三十万伏以上。要是飞不出去撞到高压线上,您就用不着给火葬场捐钱了,直接就灰飞烟灭。齐教练又是在重要的时刻发挥了作用。齐教练从气流情况说明我们从高压线上方飞过的时候应该有三十米的高差,就算是高度不够也可以飞回起飞场补高度或者是撞山。是呀是呀,高压线是死的人是活的,撞了树的兔子毕竟是少数。飞吧。
起飞后,我的红“赛霸”顺利地越过了高压线,虽然过高压线时老想撒尿,可还是过来了。出了山就是沙头角的一片大工地,少说也有两公里宽,要是飞不过去,根本就没有可以着陆的地方,工地上丛林般的钢筋比陷阱里的竹签子厉害得多,要是落进去那就成了吃烤串时串在签子上的麻雀。好在出山时遇到的热气流使我上升了几十米,没有成为倒霉的烤麻雀。
飞过了工地,就进入了往航母上降落的下滑航线。几乎不用消高,我的伞只走了一个“之”字就直接落到了航母上。航母挺大,但人家那玩意不是为滑翔伞设计的,我是落到了甲板上,伞却让侧风吹到甲板外面,好在甲板上的直升机尾巴挂住了伞绳才没有把我拖进海里喂鱼。这时刚刚飞过高压线的路平拿对讲机喊我,老魏老魏,介绍着陆航线。我说冲着直升机降落,完毕。
路平和“二猴”都落到了直升机旁边。郭雷子就没那么幸运了。郭雷子没飞过那片工地,当然也没被扎在钢筋上成为烤麻雀,这家伙被挂在了一栋六层楼的外墙上,像电影《虎口脱险》里那个倒霉的伞兵。工地上的民工花了两个小时才把郭雷子摘下来,并且拿他换了十张航母门票。一张门票一百块钱,民工们转手五十块钱一张卖了,换了五百大元,估计继而就会变成他们老婆身上的衣裳或者是自己的排泄物。
“明斯克”航母我们飞了四天。四天里,来自深圳和全国各地的游客以及国际友人花钱来看我们表演飞行。我们呢,确切地说,是当了四天猴。
除了当猴,我们还当了一回越境者。第四天气流好,我们约好了不往航母上落,而是从空中飞过了铁丝网,飞到了香港境内的山头上空。山头上的动力气流以及热气流足以使我们继续盘高继续往里飞,但我们盘气流时看见了香港境内的警察。香港警察成功地挫败了我们的越境图谋。
还有额外收获的是“二猴”。“二猴”的照片上了报纸的头版,据说还上了香港的报纸。报纸上的“二猴”屁股是屁股脸是脸,极具观赏价值。回北京后这丫收到了一大摞磕定终身的申请书,来自港台的占了一大半,其中还有英文的。“二猴”英文不好,小袁自告奋勇给她翻译。
“二猴”幸福了好几天。我想,要是“二猴”当时认真对待,说不定就成了富婆,就像现在的女性体育明星一样。
一无所获的是齐教练,人家拿我们当猴狠狠地卖了几天钱,投资的事不提了。跟以前的投资者不同的是,人家没吃老云家的手抓肉,也没拿一只整羊,可人家卖我们的钱能买一航空母舰的羊。强中自有强中手,学着点吧。
飞妙峰山是那年年底的事。那也是齐教练最后一次害我和路平。
台湾那个杀猪的刘老板来北京,带来了一个叫“章叔”的老板。“章叔”年纪并不大,比齐教练还小几岁,但这并不影响齐教练也叫他“章叔”。刘老板介绍说,“章叔”名头十分了得,台湾的伞圈里无人不知。在花莲一带,“章叔”走路都要穿海绵底的软鞋,要是穿上皮鞋那就把山头踩塌啦。我注意看了看“章叔”脚上的鞋,还好是海绵底的,估计踩不塌北京的山头。
“章叔”是来北京看山头的。所谓看山头,就是找飞伞的起飞场地,场地好的话,不排除投资的可能。妙峰山前面的东大坨正好在我们手上,为了拿这块飞伞的宝地我还搭上了四瓶茅台外加四条中华烟,齐教练说你就当是买给我喝了。
东大坨是个好地方,后面是妙峰山,车直接能开到起飞场。起飞场左右两侧都是没完没了的大山,前面是山窝和谷地,容易聚起平原上随风上来的热气流。再往前越过铁路就是个小飞机场,八万平米的小飞机场你就是闭着眼睛都能落进去。没落进小飞机场的当然也有,几年前师弟小袁就落到了一公里外的苹果园里,花两百元买了人家一塑料袋苹果才脱身。
东大坨相对高度1232米,比莽山起飞场的高度562米高出一倍还多,起飞后就算不盘气流,直接飞也能在空中飘上半个小时。要是遇上好气流,往左能飞到几十公里外的南口,接上南口山上的气流,能飞到十三陵水库边上的着陆场。我师弟老席有一次飞左面的路线,2500米的高度往外走,赶上下降气流,迫降在军队的坦克学院,和他一起飞的周教练落在了防化学院。老席受到了围观追捧,露了大脸。周教练受到了“围关”,四个兵,先围起来,再关进黑屋,齐教练拿了俱乐部的证明人家才放人。从东大坨起飞场往右,燕山山系连着太行山系直到河北山西。没有人敢往右飞太远,飞到深山里出不来,不摔死也得饿死。
这块飞伞的宝地,是齐教练的飞行俱乐部最为重要的资源。“章叔”和刘老板都是飞伞的,搭眼一瞄就看上了。为了进一步证明场地的优越,齐教练让我和路平飞给他们看。
那天北京的气流出奇的稳定,稳定得一丝风都没有,一百五十米以上直到逆温层,都被灰压压的大雾严严实实地盖住了,起飞场的能见度最多20米。在这种气象下起飞,有自杀的嫌疑。我一边极力反对试飞,一边往身上套飞行服背坐袋。我这种半推半就的姿态更加鼓舞了齐教练的斗志,齐教练说魏大卡这个场地你和路平就是闭上眼睛都能落到小机场,到了两百米以下你就能看见了,还废什么话!
我看看“章叔”,“章叔”面无表情地盯着山下,其实山下什么都看不见,装孙子呢。再看看刘老板,刘老板的一双猪眼正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那就飞呗。
路平一声不吭,拉起伞走人。我也拉伞,没风,正起,压伞,“疯狗跑”,肩上来劲了,腰上来劲了,起。十几米后,两脚离地。高度表一声不响,伞和空气之间产生的四十公里的相对风速足以拨动紧绷着的伞绳,伞绳像一架竖琴的琴弦,“刷刷”有声宛如秋雨入林。伞翼轻快地犁开浓雾给人以所向披靡的错觉。这一刻,没有了时间,没有了地点,没有了东西南北,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和我的伞,天地间混沌未开,唯有我一个活物,还有无边的快意和恐惧。
恐惧很快就占了上风。只知道小机场在起飞场的前方偏右15度,15度是多少?轻轻压一压重心就偏过去了。我轻轻地往右压着重心的时候,路平的蓝赛霸就在我前面30米处,他那顶可恶的蓝伞和雾基本是一个颜色。我用对讲机喊路平,问他航向有没有把握。路平说大概齐吧,你跟紧了,飞不出去咱俩落一块。
我和路平确实是落一块了,是撞山。先是路平“嘭”的一声,三秒钟后是我“嘭”的一声。路平老挨摔,有经验了,出腿、抱头、全身放松,只破了点皮没受伤,我就更没事了,瞄着路平并且直接砸到他身上,拿路平当缓冲垫。事后我想,当时要是撞的不是山坡而是悬崖,我和路平这辈子就功德圆满了。我问路平,你说齐教练是不是脑子里少根筋呀,这种鬼天气让咱们飞,算不算谋杀呀!路平说,都他妈脑子里少根筋,他让你飞你不会不飞呀?谁也别说谁。
缓过气来看看高度表,1100米,也就是说,离地面垂直高度还有一公里多呢。方位,不知道,起飞后路平和我都是往右压着重心,偏航肯定是往右,偏了多少不知道。飞出来多远,不知道,从起飞到撞山,也就七分钟或者十分钟,没有风,伞速等于地速,伞速是每小时四十公里,十分钟那就是四公里。
收好了伞,拿出指南针,定方向。这一带只有东南方向是平原,再远一些,几十公里外是北京城。可是东南方向是一个悬崖,雾太大,看不清悬崖有多高,但肯定是下不去。顺着悬崖往西南走了一阵,路平说,老魏,别走了,趁着还看得见,准备过夜吧。
路平是老驴,我也在1986年冬天钻过大兴安岭的老林子,算得上中老驴了,自然知道最基本的常识。当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再加上雾大光线差,留给我们的时间最多还有半个小时,而我们要想走出山,就算是白天,没有五个小时根本就做不到。
天很快就黑了。在天黑之前我和路平找了个背风的地方,重新把伞铺开。两顶伞,铺一顶盖一顶,下面还续了些干草。吃的也不缺,我伞包里备了两袋饼干一听午餐肉,还有两瓶矿泉水、一罐红牛,路平也有两瓶矿泉水一听午餐肉,还有一瓶小二。很体面很豪华了。
六点多钟路平的手机响了,是“二猴”打来的。“二猴”问你们落哪儿了?路平说,我和老魏在老乡家里呢。“二猴”问是什么村,开车怎么走。路平说你等一下,然后问我,老魏,这是什么村?我说王家村。“二猴”说,地图上没有王家村呀?路平说,小村子,地图上没标。“二猴”说哥哥,我拿的是军用地图,别骗我了,是不是在山沟里过夜呀?路平说,让老魏跟你说。我跟“二猴”说,没事猴妹,我们在老乡的炕上,喝着呢,还有羊肉面,热和着呢。
两匹老驴,让一个美女惦记着,既幸福又丢人。
“二猴”的电话,让我们暖和了半个小时。“二猴”说,齐教练和郭雷子已经连夜去了八十四公里,是先去踩点。八十四公里是我们的另一个飞行场地,在北京去张家口的公路边,第一次飞那个场地的时候不知道山的名字,只好用公路边八十四公里的路牌命名。齐教练带着郭雷子去八十四公里,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跟“章叔”死磕合作。齐教练已经过了六十,来日无多,这回真的是急了。
十二月初的北京,夜里已经很冷了,山里更冷。我一冷就往路平身边蹭,路平比我壮,热量大。
路平把两手抱在胸前,防止我过度亲密。这种冷天不能睡,睡着了就出毛病,只能聊天。
先聊了“二猴”。我说“二猴”好像对你有意思,路平认为我是吃醋。其实我和路平一样,都拿“二猴”当自家妹子,真要拿她去聊下作的话题,确实张不开口。
没法聊“二猴”了,就聊“蚂蚱”。
我关心路平是不是跟“蚂蚱”上过床,路平要是跟她上了床,不仅他救“蚂蚱”的壮举物有所值,也给秃顶老陈带了绿帽子。虽然“蚂蚱”肉质次一点。
路平说朋友妻不可欺。
我说你跟秃顶老陈又不是朋友。
路平说你知道个屁呀。
我说“蚂蚱”去美国了,跟陈总也没关系了。
路平说你知道个屁。
屁后面是半截话,路平不说,我也懒得问。
我真正关心的是路平和任晖的关系,我从“二猴”绕到“蚂蚱”,最后就是要绕到任晖这儿。路平说,别问了,你嫂子这回是铁了心不要我了。我也是铁了心要拿这事扎路平的心窝子,我说这事全赖你。
路平从怀里掏出小二,自己先抿了一口,递给我。二锅头脾气暴,从喉咙一直辣到胃里。
路平说,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嫂子。
算你说了句人话。我说。
路平自说自话,当初我他妈的为了玩,把工作丢了。
亏你还记得。我说。
为了飞,把出租丢了。路平说。
为了飞,又把老婆丢了。
我说,再往下你就不怕了,没什么可丢的了。
路平说再要丢就丢我自个了。
我说,这不是屁话吗,你把自个丢了,我嫂子怎么办?路军怎么办?值吗?
路平喝酒,一大口。
路平有点伤感。我打小就害怕伤感,就说那你还不把任晖给找回来!
路平说,就我现在这样,凭什么找人家?
我说,人家任晖没指望你能怎么样,人家就是要你踏踏实实过日子。
我知道,这我还不知道吗!我原先觉得这辈子还长着呢,玩着玩着就过四张了。
男人四十一朵花,还是盛开的。我说。
盛开个屁,都盛开成光棍了。
“蚂蚱”不是还惦记着你吗?招之即来。
甭打岔。路平说,说实话,我现在挺慌的。
你慌什么呀?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路平说,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这一辈子能做的事情多着呢,后来过几年就少一点,再过几年又少一点,到现在,没了。
路平说得对,我也是,许多人都是,年轻的时候对着自己庞大的一辈子,就像对着一台大戏,觉得自己可以饰演任何角色,可是年龄越大,适合的角色越少,到后来就只能演小品、演自己、当观众了。
我对路平说,一个人进了澡堂子,一件一件地脱衣裳,脱脱脱,你就是把服装商场都穿在身上,也有脱完的时候,最后还是要一丝不挂。
路平说我现在已经一丝不挂了。
我也差不多了,齐教练不也是吗?还有“二猴”。我说。
路平笑了。人不怕穷,不怕寡,就怕跟人不一样。况且还有郭雷子,老席,都差不多。
你还是把任晖找回来,我说。
任晖都副处了。
她是你老婆,跟副处有什么关系?其实我本来还想说北京的副处比宠物都多的。
我现在一穷光蛋,缠着一副处老婆算怎么回事!路平说。
你知道这样,为什么秃顶老陈给的十万块钱你还不要?
路平说这是个德行问题。
我说呸!还真拿自个当人物了。
那十万块钱不是陈总的。路平说。
那是谁的?
嗨!以后你就知道了。
爱说不说,不说,我还不爱听呢。
夜很长。实在没的聊了,就往一块抱,不想抱也不行,冷。
天快亮的时候下雪了,挺大的雪花拍到伞上,噗噗的。燕山雪花大如席。
齐教练是第二天出的事。
第二天是十二月七号,北京下了场大雪。大雪造成了北京有史以来最具规模的一场大堵车,仨小时开不了一公里,五小时原地不动。整个城市完全瘫痪。
我没有被堵在城里,接到交通队的电话我就和路平去了延庆。齐教练开着郭雷子送给他的那辆破20吉普撞翻了一辆拉煤的大卡车,大卡车22个轱辘。要不怎么说齐教练不是凡人呢!
齐教练只是药引子或者导火索,他和郭雷子开着破20吉普从八十四公里起飞场出来,上公路时刹不住,撞到了卡车的左前轮上,卡车为了躲避齐教练撞倒了路右边的广告牌,又撞倒了七棵树后翻到沟里。齐教练的破20被卡车弹回来,车屁股坐倒了一棵树,车头冲上立在了沟里。
齐教练没死,脖子有点错位,前胸让方向盘顶断了两根肋骨。郭雷子右臂骨折,头撞到挡风玻璃上破了相,脑袋缠得跟灰太狼似的。看齐教练的伤势,估计半年也别想折腾我了。
事实上齐教练从那以后再也没折腾过我,他折腾他自己,伤还没好,病就找上来了,住院出院出院住院折腾了好几年,最后成了那个进了澡堂子一件一件把自己剥光的人。
齐教练来不了俱乐部,人气就有点散。齐教练殷切地希望路平能把俱乐部挑起来,但路平做不到。路平有了自己的事。
路平的事跟吕强有关,也跟秃顶陈总有关。秃顶陈总是开出租车公司的,吕强是管理房地产建设的,八竿子打不着。可陈总要是开一家房地产代理机构呢?那就用不着八竿子了,一竿子都不用,吕强直接就管着了。陈总开的那家房地产代理公司叫“新新家地产”,路平是去打工,高管,工资5000另加提成。
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直接就砸到了我师兄脑袋上,我师兄连手都不用动,张嘴就咬。我师兄路平自打辞职后第一次有了稳定的收入,师弟老席自告奋勇请吃饭,老席说路平的命里有,面相上也有,挡都挡不住。
有一阵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去路平的店里,确切地说是去看他数钱。点钞机“刷啦啦啦”数钞票,比音乐会都好听。点钞机唱了半年歌后,路平的店门前就停了一辆陆虎越野车。陆虎是吕强的,吕强是局长,开公家的奥迪,陆虎是我师兄开着。路平的红夏利也停在门前,店里的员工每天要给他擦一次,红亮红亮的。红夏利的副座和后座改成了一张床,刚好够路平躺着。
飞伞成了有一搭没一搭的事。想把走得最近的几个人喊齐了并不容易,好不容易喊齐了飞上一趟,就黏着不散,喝起来没完。北京城这么大,偏偏就这哥几个走到一块了,全须儿全尾儿地走了这么多年并且都还健在,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好?都在酒里了。
师弟老席自从做了职业驴子,两年里连着去了三趟喀纳斯。老席去喀纳斯跟一般人不一样,他不去景区,每次都是从禾木骑马穿越,少的时候走上七八天,多的时候要走半个月。老席拍回来好多照片发在博客上跟我们分享,那些照片我敢说专业摄影的肯定拍不到。看完照片我就纳闷,老席骑这么多天的马,屁股疼不疼?老席说不疼。师弟小袁就让老席赶紧去医院化验血测血糖,说通常糖尿病人的痛感比较低。老席去了医院,果然查出了糖尿病。因为发现的及时,老席带着药至今还满世界跑着。
师弟小袁并没有因为长着一张挨骗的脸而走背运,他的公司开发的矫正精密测量仪器的仪器,占了国内大半的市场,把德国的王牌公司都给废了。还有电致发光搪瓷项目,能整成一个大产业。被小袁的公司废了的德国公司找上门来跟小袁合作,出价把小袁吓了一跳。小袁不干,这帮跨国公司一律是蛇,一口咬住了,迟早会把你吞进去,再说,中国的品牌凭什么不能称雄江湖?瞧瞧人家这气节。
师妹“二猴”结婚了,老公是电信的普通员工,不喝酒不抽烟,拿“二猴”当掌上明珠。喝“二猴”喜酒的那天,“二猴”穿着婚纱挨着个地抱着我们哥几个亲,亲得我鼻子发酸眼窝子发热。眼看着那个整天跟在我们屁股后头疯跑的猴妹妹就没了,过了这划时代的一天,猴妹妹就有主了,成人家的人了。我们这边的哥几个不厌其烦地要求新郎要照顾好“二猴”,我们家“二猴”就交给你了,你要是敢欺负她,跟你丫玩命。几年后“二猴”的老公跟我们说,见几位哥哥对“二猴”这么好,我就知道我找她找对了,有你们几位娘家人,那是我的福分。
“二猴”在学校是教体育的,奥运会前做了副校长。“二猴”对我说,哥,你儿子上学的事包在我身上了。
拿城里的两间平房换了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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