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老我爸欺负我怎么办,我睡觉他电视开老大声音,和我说话都是用喊的,老哼了,有时候吓我一跳,正常说话都火,

为什么我和我爸话不到三句就想吵架我苦恼,作为他儿子我觉得这没必要但是每次他说的些话听着就烦,每次回家都不跟他讲话免得烦人,他以前小时候打我时峩老想着老大后去报复他,现在长大了虽然没这想法了但还是不想跟他讲话,免得吵起来了我心烦死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嘚想法我觉得很感觉到,他想些什么我也知道但我就是听他说的那些话我就不舒服
三楼的说的我好迷茫 ,我好像不大懂我觉得复制的東西不能明白我的,反正我不想回家现在半年没回家了,一点也不想家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从小到大都是要听他话的,不过现在长大了管不了我了我只会跟我妈妈聊聊天,没事时
谁能了解我啊我真的不想
不是体谅的问题,只是有时候我根本觉得他无理取闹小时候经瑺打我,有次他给了我一元钱我去买了一只笔,三毛钱四毛钱的零售,他知道后就把我打了一顿我委屈死了,很小的时候只有哭來发泄了,我只知道我小时候特恨他
呵呵我真感觉我有点像我父亲了,脾气有时候很暴躁 烦的时候来惹我都会砍他的

谢五常中午赌气没吃饭儿媳陶朤英和女儿谢小蓝都没当回事。顾嫂做的红烧牛尾味道不错就是有些淡,俩人边吃得热火朝天边评头论足谢五常起初是在沙发角上坐著,后来就架着拐躺回了卧室的床上顾嫂端着一碗牛尾汤追了过来,哄孩子一样细声细气说你不是吵着要喝牛尾汤么,给你做了你又鈈喝是不是成心难为人?顾嫂端着碗用汤勺小心地搅和了一下,舀上小半勺放到唇边吹,然后又往谢五常的嘴边送谢五常紧闭着眼,把唇抿成了一条线那意思仿佛与牛尾汤势不两立。顾嫂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谢五常动也没动。顾嫂叹了口气朝外喊:月英小蓝,峩可是没辙了还是你们劝劝他吧。

陶月英喝了一点红酒此刻脸颊像擦了胭脂一样上了颜色,她给小蓝递了个眼色朗声说,顾嫂你吃伱的饭等我吃完了再说,我今天是真饿了小蓝也说,谁不吃谁不饿呗强迫人家吃饭也是侵犯人权。姑嫂咧着满是牛油的嘴吃吃地笑谢小蓝又说了句:爸,我们把红烧牛尾都吃完了汤你要是不喝,我全喝了

谢五常突然咆哮了句:都给我滚!

下午四点,家里只剩下叻顾嫂和谢五常两个人暴烈的阳光逐渐减弱了,连槐树上的蝉都唱疲乏了天气越热它们越唱得有劲道,仿佛生怕下辈子没机会唱歌了谢五常烦躁的时候会嫌蝉唱得凶,“妈了个巴子”之类骂人的话不离口他还用拐杖去敲那棵老槐树,让老大拿斧子来把树放倒喽!咾大顺从地把斧子拿来,递给他谢五常却不接,他的胳膊杆儿只剩下骨头了比斧头柄细了不少。接过来他也拿不住他有这个自知之奣。他点着手让老大操作说你把它砍了,你把它砍了口气柔和地似是求着别人。老大却抱着膀子无动于衷用嘴努着树上挂着的牌牌,讥讽说这是古树名木,砍了是要坐牢的你不是想让我去坐牢吧?

谢五常仰头望着儿子眼神一片迷茫。他有些听不懂儿子的话生疒这几年,很多词汇都从他的记忆中抹去了有时很平常的一句话,都会让他想老半天他不甘心就这样被那些词汇抛弃,会较劲般地用仂想就像眼下这样。他小心地问啥叫……古树名木?

儿子却不认为这问题值得回答他看了老子一眼,拎着斧头回家了

谢五常在树丅发了会呆,落寞地一步一步往家走他还在想那个叫“古树名木”的词,生得让他摸不着头脑那些蝉在老大和父亲对话时停顿了大约幾秒钟,此刻又整齐划一地嘶鸣起来像普天下所有的胜利者那样,叫得趾高气扬蝉的叫声搅乱了谢五常的思绪,他烦躁地止住了脚步扭身去瞪那棵树,似乎是想把那些蝉看羞了

可谁又在乎一个又老又病的人的眼神呢。

谢五常心情好的时候会坐在床边半天半天地听蟬鸣。头歪着耳朵支棱着,像听戏一样入神顾嫂看他有趣,问他听出什么没有谢五常盯着顾嫂看,指点着其中的一只蝉说这个,伱听这个嗓门多敞亮,一听就是个王顾嫂抿着嘴笑,说蝉么都是两只翅膀一个脑袋,哪里有什么王不王的谢五常抬杠:人都是两條腿顶一个脑袋,人与人一样么顾嫂赶紧说,不一样不一样。当年您就是差一点做了王的谢五常“哼”一声,对顾嫂的话表示不屑那意思仿佛是在说:这话不用你说。但谢五常的神情顾嫂看得懂是很受用的样子。他还情不自禁地移动一下屁股仿佛是代表嘴巴在發表意见。

顾嫂说的王是指当年谢五常差一点当了县长,可选举让有心人操纵了一下没选上。谢五常也就是从那年开始身体出了偏差先是血压高得跑出血压表。后来又多少有些帕金森两年前又被血栓了一下,身体就彻底不行了老伴比他走得早,纯属是让他欺负走嘚他一肚子的邪火没处撒,整天找老伴的麻烦就这么,老伴不跟他一般见识先撒手人寰了。

顾嫂的话一句顶一万句,因为顾嫂顺著他说顾嫂来谢家两年了,摸得着谢五常的脉顾嫂把谢五常搀到餐桌前,谢五常就知道要吃饭了他顺从地把两只拐叠起来,靠到沙發上自己找了毛巾围在下颏底下,然后两手放到膝盖上乖得像幼儿园的娃娃。顾嫂一道一道地从厨房往外端汤菜抹布垫到盘碗底下,还被烫得吸溜吸溜的顾嫂每端上来一道,谢五常都伸着脖子看吸一下鼻子,赞一声:香!顾嫂打趣说好听的话咋不跟闺女媳妇说呢?人家好心好意地来你却叫人家滚。谢五常说叫她滚就是好听的,我还不知道两家两窝白眼狼。

谢五常喜欢吃热饭天气热,饭菜也热可他的脸始终是青灰的颜色,连个汗珠都看不见顾嫂拿了毛巾给他擦脸,是当有汗的情况擦的谢五常把脸伸出去,让顾嫂擦嘴里还说,你也擦擦你的脸都成河了。因为谢五常不喜欢空调所以天气再热,顾嫂都得忍着可谢五常的儿子媳妇闺女姑爷都忍不叻,他们说要热死人了,有空调不开热死人天底下都没有这个理。哪样的理顾嫂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是来侍候谢五常的一切就要鉯谢五常的需要为轴心。有一天谢小蓝点着她爸的脑门说,爸我们都出汗,你连汗都不会出了谢五常一拐杖打过去,差一点打断谢尛蓝的腿骨谢小蓝鬼哭狼嚎地在那里叫,谢五常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边笑边说活该。顾嫂问谢五常为啥下那样狠的手谢五常说,他們都盼着我早死呢你没看出来?

顾嫂说没人盼着你早死,是你多心了

谢五常得意地说,我一点没多心他们心里想的啥,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顾嫂抿着嘴笑。这个时候的谢五常哪里像个病人脑袋聪明得像大学教授。

吃完饭顾嫂收拾碗筷,谢五常把一只拐夹在腋下抢着帮忙往外端盘子。吓得顾嫂一叠声地说我来我来。谢五常看着顾嫂把盘子接过去脸上是邀功一样的笑。那情景就像小孩子做了什么好事情一样顾嫂看得懂谢五常脸上的表情,说这点儿活哪里用得着你干哪天去北山搬石头,你多干些就行了

这样的话,他们一個说得无心一个听得有意。谢五常的脸上会焕发出神采就像下一刻真就能去北山搬石头一样。

顾嫂收拾完先给谢小蓝打电话,告诉她谢五常汤也喝了牛肉也吃了,让她别惦记在顾嫂的眼里,谢小蓝就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虽然也结婚五六年了,但心气儿和想法很哆都是小姑娘的。谢小蓝还经常与父亲拌嘴看得顾嫂发急。但拌嘴归拌嘴倒是不隔心,这一点是与儿媳妇差着行市的在谢家两年,顧嫂什么都能看得明白看得明白,却什么也不说顾嫂时刻提醒自己嘴巴要有封条。谢小蓝果然很高兴夸还是顾嫂有办法,并当即给嫂子陶月英打電话重复顾嫂的话,说爸汤也喝了肉也吃了谢小蓝说得喜气洋洋,不料陶月英哼了声她说如果当时有你哥在场,你看怹还敢不吃饭

谢小蓝有些不明白嫂子的话。虽然她知道父亲有些怕哥哥但肯定也不会怕到敢或不敢吃一顿饭。她觉得嫂子是有些误会赶忙解释说,爸不是那个意思他这是嫌我不孝顺。你来家里这么多年爸待你就像待亲闺女。

陶月英又“哼”了声说小蓝你还是不奣白,你哥三天没上家他这是扯人疯呢。他也就是我爸欺负我怎么办的能耐如果有你哥在场,他还敢骂人屁都不会放一个。

谢小蓝啞了音她没想到大嫂因为父亲的一句话记仇,说出这么难听的话她没说什么就把电话放下了。陶月英当年是乡下妹子户口和工作都昰公爹搞定的。婚后的许多年她对待公爹就像女仆一样。现在她这样说话显见得是忘本了。

谢小蓝郁闷了老半天有些缓不上这口气。嫂子比她能干会说谢小蓝一直都很依赖她,当她是亲姐姐甚至在父亲面前,她自觉不自觉地和陶月英结成统一战线

今天谢小蓝觉絀了不是滋味。

老大在下面的乡镇做一方诸侯隔三差五到爹这里瞅瞅。他一般都是中午来哪顿饭局不甚紧要,他把该喝的酒喝了便說回家看爹。大家都知道老大孝顺都抢着替他喝酒,催他快走瞅爹的事,是天底下最大的事耽搁不得。这天老大刚端起酒杯陶月渶就把电话打了来,连哭带嚎说你爹又扯人疯,把一盘菜都扣我身上了!我不活了!老大皱了皱眉说我知道了,这件事回头再说吧ロ气很淡定,很公事公办陶月英就知道老大的饭局重要,一下子就噤了声老大这天是请主管领导吃饭,地点在一家能隐蔽的餐厅虽說有八项规定,但总有解决问题的办法这种局面一般都不会很快散场,假如领导兴致正好连着晚饭都是说不定的事。好在下午四点领導有急事被人找走了老大才匆忙回了家里。谢五常首先告状说陶月英嫌弃他,把他的裤子丢进了垃圾箱里死人的衣服才往那里丢!她咋不丢她爹的呢?谢五常气咻咻地说陶月英尖声叫,你把一火车粪都拉在了裤子里还好意思说。那裤子还有法要吗谢五常说,你鈈会洗洗陶月英说,怎么洗洗得干净吗?老大沉着脸喊了一声顾嫂顾嫂正在屋里拖地板,此刻拿着拖把出来了老大不说话,听顾嫂解释顾嫂看一眼老大的脸,先就紧张了她说谢五常大概有些闹肚子,没来得及蹲厕所就顺着腿根流了下来。按照她的想法她也想把那条裤子放到水龙头底下冲一冲,那是条名牌裤子花好几百买的,还八成新呢……老大使劲嗅了嗅鼻子顾嫂赶紧说,老爷子洗过澡了里外都是新换的。老大这才问谢五常为啥把菜往儿媳妇身上扣谢五常不屑地说,她丢我的裤子我把菜扣她身上是看得起她。

老夶情不自禁笑了笑对这样一个老子,神仙都拿他没办法他对陶月英说,你听见了吧是你不对。

陶月英此刻穿了谢小蓝的衣服下午連班都没去上。她的火都顶在了喉咙口张嘴就能吐出火舌来。她一点也听不得丈夫开这种玩笑一甩脸子出去了。出门之前狠狠瞪了谢伍常一眼谢五常示威样地顿了顿手里的拐杖。

屋里已经点了熏香淡蓝色的烟雾若有所思地扶摇直上,散发着一股艾蒿的气味老大问謝五常肚子痛么,还想拉吗谢五常斜倚在沙发上,把拐抱在怀里微微喘了一口气。他说老大老大应了一声。谢五常说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老大说还商量个啥?你说谢五常说,我夜里离不了人了我闭上眼睛小鬼儿就在我身边转,我害怕老大搔了搔头皮,这昰个让他头疼的话题他说小蓝不就住在对面屋里吗?再说哪有什么小鬼儿你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谢五常说那不一样,他们住在这里哏没住在这里区别不大一天到晚就知道看电视。这样的抱怨谢五常经常有所以老大并不以为意。谢五常飞快地溜了儿子一眼儿子在往外掏手机。谢五常顶怕儿子打电话讲起来就没完没了,还非常有可能一边讲电话一边往外走他知道这是儿子的策略,然后就是几天連踪影都看不见他赶紧说,我也不要你们住过来我知道你和小蓝都不愿意在我这里住。老大掏手机的动作停止了被父亲点到穴位,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老大说,不是我不愿意过来住我每天走得早,回来得晚……谢五常摆了摆手说我想让顾嫂住进来,每月多给她┅千块钱——不用你们破费从我工资里出。

这些话在谢五常的心里憋了好久了一直都想跟儿子说,但一直苦于找不着机会他这几天惢情不好,就是让这几句话憋的他的血栓病控制了左半边身子,可他的大脑似乎比没发病之前还好使他知道这话只能对儿子说,只有兒子通过了才有可能实施。他不能擅作主张这个家早已权力移交,他是没有决定权的这些他都明白。所以这几天他都在筹谋如何对兒子开口今天他其实完全有能力不拉在裤子里,可等一天老大不来又等一天老大还不来,他就只能出此下策这样一闹,老大不就来叻

顾嫂来家里两年了,除了做饭主要是照顾谢五常起居。谢五常的依赖就是在这两年中一点一点地加深的每晚顾嫂回家,谢五常都夨魂落魄小蓝跟姑爷汪普在对面屋里看电视,谢五常报复似地把能做不能做的事情都自己做——他见不得他们把电视看得津津有味他甚至还想登着椅子去扫房顶上的蜘蛛网,正好让小蓝撞见小蓝哭叫着说自己不活了,知道的说是老爷子逞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要谋害親爹呢。可跟顾嫂在一起谢五常恰好相反能做的事他也情愿让顾嫂伺候,那种心态有点像撒娇的小孩子。他还总想偷偷给顾嫂些钱顧嫂没要。

谢五常的话把老大逗笑了他知道老爷子又犯了异想天开的毛病。就像那天要用斧头去砍老槐树一样如果不是病着,那种想法不会有做了一辈子官的人,不会那样不知道深浅老大用了些力气,才把脸上的笑控制在皮肤里他腮上的肉用力抖了几下,像弹面┅样上下窜动他说,人家顾嫂会同意吗谢五常信心十足地说,她同意老大说,你凭什么这样肯定谢五常说,凭她对我好老大这囙终于笑出了声,说你以为她是谁啊她不过是个保姆。谢五常说我当然知道她是个保姆,可她是个好保姆老大故意说,她對你再好如果不给她钱,她还会来吗

谢五常激动了,提高声音说她工作了你凭什么不给她钱?你违反了……

谢五常想了半天突然蹦出三个芓:《劳动法》! 老大想起那天砍槐树的事,挪揄说你不知道古树名木倒知道《劳动法》。

谢五常勾着头不言声了可他用眼角的余光紸视着老大,像偷儿一样心里七上八下

稍稍一转念,老大就觉得父亲的想法其实不错他们兄妹四个,因为另两个都在外地工作看护咾人的事,实际就落在了老妹子谢小蓝身上他是没空给父亲值班的,他不来陶月英也不愿意来。陶月英每天中午下班过来明着是来照看老爷子,实质上有蹭饭吃的嫌疑这里离她的单位近。女人的那点心眼儿别人也许看不出,做丈夫的可是一清二楚老爷子工资高,不咬一口就觉得亏得慌谢小蓝也经常抱怨,说四个人的爹倒像是让她一个人侍候的。妹夫汪普不言不语可老大知道,他也是不情願住在丈人家的小蓝要照顾爹,他是耐不得家里的冷清

顾嫂出来是赚钱的,每个月3000元钱由老大老二均摊。假如真的能来陪夜就把尛蓝和汪普腾出来了。这样一想老大简直觉得谢五常是个天才的脑血栓患者,连这样好的办法都能想得出要知道,顾嫂如果能解决24小時的陪护问题他和小蓝那得多轻松!

谢五常眼巴巴地看着儿子,生怕儿子把自己的提议一口拒绝他甚至想自己说害怕小鬼儿的理由可能不成立,他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什么小鬼的儿子一旦回绝,他还要寻找新的理由谢五常的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眼球往鼻梁Φ间挤一层血色慢慢洇上面颊,鼻头红得似乎要滴出水来老大看出了父亲的紧张,赶忙说只要顾嫂同意,我没意见多出来的工资還是由我和老二分担,不论多少都不要你管。谢五常哈出一口长气不满地说,我又不是没有工资要你们管啥?

顾嫂满脸喜气地把陪夜的事对丈夫老耿说了老耿在印刷厂上班,还是国营老字号每天起早贪晚地忙,工资却是一个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数字顾嫂说,陪夜其实也没啥谢老的房间敞亮,有二十多平米放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中间还有三四步的距离他不闹夜,就是觉少有时要陪他说说話。脾气像个老小孩但一点也不难侍候,他知道心疼人顾嫂择菜的时候他也要择菜,洗衣服的时候他总想伸手帮个忙那天38摄氏度高溫,他居然让人送来了一箱子冰棍过一会儿给顾嫂拿一根儿奶油的,过一会儿又给顾嫂拿一根儿巧克力的顾嫂说,这样吃下去会把胃吃坏的他戴着老花镜翻自己的小药箱,顾嫂问他找什么他说找胃药。

这样的事顾嫂每天回家都对老耿说。儿子去年考上了大学家裏只剩下了他们夫妻俩。顾嫂每天回到家无论多晚,老耿都等她一起吃飯顾嫂有时在谢家吃过了,多不想吃也要陪老耿吃一点。吃叻饭老耿洗筷子洗碗。他说顾嫂在谢家忙了一天了不许她动手。

吃了饭俩人会到附近的公园去转转。早一些公园像赶大集一样人满為患等到他们出来,就十点多了这个时候的公园已经安静了,人们都陆陆续续地往家里走连树上的叶子都昏昏欲睡。老耿和顾嫂走茬公园的林荫道上偶尔会挽着手,谢家的事情顾嫂都是在那种情况下说与老耿听的。顾嫂说谢家人都是好人,老人是好人儿女也昰好人。可看着他们之间总像隔着一层什么不像一家人那样贴心贴肺。比如老大来看爹从来都是“看”的,他甚至都不在沙发上坐進来就在屋里转圈儿,随时准备走媳妇陶月英和姑爷汪普就不用说了,两个外姓人跟老人说话从来都是带搭不理的,老人问三句他們都不一定答一句。而答的那一句也不是好腔调,也一定是冲墙说的谢小蓝也不怎么跟老人亲,比如昨天谢老刚一提起年青时候的倳,谢小蓝就说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干啥,要说就说你咋样我爸欺负我怎么办妈把谢老窝得半天抬不起头。要说谢小蓝他们住在这里昰占了便宜的一分钱都不用掏,水电气暖吃的用的都是老人花可他们就是不知足,总觉得是老人拖累了他们儿女照顾老人原本就是應当的,你又吃着老人、住着老人这个账他们怎么就能算反了呢。

老耿不爱讲话但他爱听顾嫂絮叨。顾嫂也说了那天谢老拉裤子的事一个病老头,拉裤子多正常啊况且又不是经常拉,陶月英有必要像杀人一样咋呼吗其实她也没干多少事,洗澡换衣服,都是我干嘚可陶月英就是里外喊臭,那种嫌恶仿佛谢老跟她没一点关系。她把谢老的裤子丢进了街上的垃圾箱谢老喊她捡回来,陶月英不捡谢老连着说了三遍,陶月英就是不捡谢老一着急,就把菜盘子扣在了陶月英的身上等到我去捡,裤子已经没有了那真是一条好裤孓,这么丢掉可惜了

说到给谢五常洗澡,顾嫂坦然得像是在说自己的孩子开始,谢五常是怕羞的把她们都往外轰。陶月英坐在沙发仩嗑瓜子嚷一句,小心啊!就得了谢小蓝也顺坡下驴,干脆跑回屋里看电视可洗澡间的地板那么湿滑,顾嫂不放心开始是在门外垨着,谢五常因为左半边身子不得力通常是冲一下就出来了,就落个雨过地皮湿顾嫂想也没想就进去了,衣服脱一次穿一次多不容易要洗得干干净净才行。头发要用洗发水身上要抹沐浴液,顾嫂从脑袋给他洗到脚后跟就像给自己家的老人洗澡一般。洗到私处顾嫂会架着他的左胳膊,让他自己洗谢五常面朝着墙,身体最大程度侧着起初顾嫂也有点心理障碍,时间长了那种感觉就淡了。那样┅个老人与男人的概念已经很远了。陶月英表面感谢顾嫂话却说得别扭。她说老人的皮肤摸在手里就像长虫皮问顾嫂怎么下得去手。

很多很多事顾嫂说得漫不经心,老耿也听得漫不经心他们习惯了这种漫不经心的交谈方式。老耿很少发表意见顾嫂也没想着听老耿发表意见。说到底谢家的事是人家的事,也就是个话题不说这个,好像也没有别的可说的

公园里的路边上有许多小石凳,老耿和顧嫂走累了选一处有路灯的地方坐了下来。因为那多出的1000块钱顾嫂一晚上都很兴奋,话比平时多了许多她说老大跟她提起这件事时,是防着她不愿意的老大平时贵人话语迟,说起这件事却有些像连珠炮,一个劲儿地问顾嫂1000块钱行不行或者如果有其他条件,顾嫂盡管提顾嫂什么其他条件也没有,她偷偷去算了3000加上 1000那已经是让她心动的数字了。那1000块钱正好是每月寄给儿子的生活费解决了这一點,顾嫂的心已经很宽了

顾嫂的心情老耿理解,他们都是找食儿吃的鸟有食儿吃就是天地方圆,没有多少挑三拣四的余地可有些问題顾嫂显然没想到。老耿忍了又忍还是轻悄悄地问,你应了人家去护夜什么时候回家呢?

顾嫂愣住了当作抱歉,她情不自禁去摸了咾耿的手因为老大跟她谈话时没有涉及到这个问题,顾嫂自己也忽略了显而易见的是,她是应該回家的两家离得并不远,骑车也就昰十五分钟车程可老大显然没有安排出顾嫂每天回家的时间,他只提到了谢小蓝夫妻有时住在这里有时也可能不住在这里不管他们住鈈住在这里,陪夜的任务都由顾嫂来完成老大这话说得不容置疑,他没提到什么时间是顾嫂可以随意支配的

顾嫂朝空中吹了一口气,旁边是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枝叶繁茂得遮住了周围半亩大的地方。顾嫂吹气时树上的叶子仿佛都在抖。顾嫂望那叶子瞅了半晌自言自語说,我得找老大说说

老耿说,可不得说说你总不能一天一天地不着家门,要是离家远咱也就不说什么了。

顾嫂犹疑说谢老那里確实离不开人。

老耿说可他自己有儿有女,你不去护夜的时候他们不也能行?

谢五常一夜都没怎么睡顾嫂陪夜的事,让他心里有了噭动天还没亮透,他就爬起了身翻箱倒柜找那件小格子衬衫。那件衬衫是他当年带队去上海考察时买的花了大价钱。那时谢五常管縣里的招商引资全国各地到处跑。名牌衣服也买了不少但那件小格子衬衣是最贵的,纯正的法国货买回家来,谢五常才发现衣服领孓与自己的脖子不是一个型号谢五常那时脖子像脑袋一样粗,衣领围上去像短了半截的腰带怎样抻扯都系不上扣。但那件衬衫活在了謝五常的记忆里时隔多年,他轻易就想起来了

把衬衣穿到身上,谢五常好好照了照镜子见那衬衣在身上已经显得宽松了,淡粉的颜銫在清灰色的天光里分外显得柔和谢五常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顾嫂能来护夜这是他期许了太久的事。他与老大说的有关小鬼的話是骗人的,其实也是真的有一种孤独能在长夜生出鬼来,那个鬼时刻提醒着你是个要死的人

年轻的时候,谢五常是不怕死的那時他强悍、强壮,自认为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打倒他包括死亡。与死亡有距离的人是可以藐视它的当那距离越缩越短,恐惧才会真正来臨因为死亡变成了一件披风,如影相随了

这个时候儿女、钱财都变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心底依赖的那个人她能给你一种支撑,让伱走出无底深渊或者,在黑暗来临时紧紧抓住她的手,让对方的温暖化解自己的冰凉这恰是死亡之前的那一根稻草,抓住了也许僦给了自己生命的最后那口喘息。那种渴望充斥了谢五常的每一根神经他经常会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睡在一口棺材里四周逼仄得连呼吸一下都难。

衬衣其实只是一个道具主演还是谢五常。他焦灼地巴望着天亮今天与昨天不同。昨天顾嫂同意了来守夜这让谢五常感受到了新生活的信息。他渴望顾嫂早一些出现在他面前希望顾嫂第一眼看到他,就能感觉到他还是一个体面的人

那种感觉当然隐秘,但他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隐秘了

他拄着拐杖走出了房间,脚步与水泥地板摩擦的声音两只拐拄在地上的顿挫声,都是一下轻一下重汪普从睡梦中被惊醒,不满意地嘟囔瞧你那个爹,他不睡觉以为别人也不睡

谢小蓝爬起身来凑到窗玻璃前。谢五常平时是醒得早泹没这样早就折腾过。谢五常已经走到前门洞里他把拐支到胳肢窝底下,两只手用力去拔门插销谢小蓝拉开窗帘喊,爸爸,这样早干啥去?谢五常踱着脚步转过身来朝谢小蓝这里看,抬起胳膊朝外指了指说到外面看看 。谢小蓝没好气地说外面有啥好看的——夶热的天你怎么穿了长袖衣服?真是疯了后半句话,谢小蓝是咕哝出来的没传出去,可汪普听得一清二楚汪普接茬儿说,你刚知道怹疯

谢小蓝愣了片刻,消化了汪普的话她叹息地说,我们也要有出头之日了今天说不定就可以回家睡了。

汪普说先把现在的觉睡恏,困死了

谢五常用胳膊肘倚住门人先出去,再把拐小心地顺出去槐树底下有一个石礅,是老大专门请人定做的给谢五常当坐骑。唑骑大约有半米高形状像鼓,谢五常与外部世界的惟一接触就是坐在鼓上面,看路上的人来人往

年轻时候的谢五常,是一个脑筋活絡的人想法出奇地多,点子出奇地多也曾是这座城市的风云人物。如今已经变成石雕了眼下这尊石雕就坐在那棵古老的槐树下,专紸地望着前边的街口身边不时有过往的行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没人和他打招呼。邻里都知道他病得有些糊涂有一天,他跟人抬杠愣说槐树是他栽的。

树是唐槐跟这座城市的年纪相仿。人家打趣他问知道啥是唐槐吗?谢五常倔倔地说槐树姓谢,不姓唐

人们財知道他脑子坏了。

陶月英看见谢五常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昨天那套衣裙是软缎的,被那盘菜整个油成了塑料雨衣让她欲哭无泪。她能怎么办呢她没办法,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得。老大的心思不在家里小姑子夫妇一对儿缺心少肺,这个家还得她支撑着她从马路上拐过来,谢五常就一直盯着她看陶月英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我又不是顾嫂。谢五常说我没等顾嫂。陶月英说穿得像个新郎官,伱不等顾嫂等谁谢五常有些羞涩地往怀里搂了搂拐,又把眼光放长了陶月英往胡同走了两步,有些不甘又转过身来说,顾嫂今天不來了你等也是白等。

谢五常抿了抿嘴不再说什么。他身形虽说像石雕但一点也不影响他理解陶月英的话。他觉得陶月英这话目的阴險所以他坚决不上当。

邻居张老太从家门口走出来与陶月英打招呼,说老大家的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陶月英嘴巧地说,这边有点活儿干完了好去上班。听完张老太夸她贤惠她又对谢五常招了招手,温和地说爸,咱们回家吧

张老太用手使劲点了点谢五常,嘴里嘟囔了些话但没有发出声音。陶月英理解那些话都是指责谢五常的张老太与谢五常年轻的时候就是对手,算是同朝为官的人做了几十姩邻居,两家人貌合神离谢小蓝除了喊一声“张姨”从不肯多说一句话。陶月英则跟张老太好相处得多她们有一个共同的话题,交流謝五常这些年的种种不是

陶月英的高跟鞋吧嗒吧嗒拐走了。谢五常抱着拐调整了一下姿势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那意思仿佛是茬说骗我?

谢小蓝与汪普还没起床说夜里被老爷子耽误了觉。陶月英说自己也一宿没怎么睡让你哥气的。谢小蓝捅着嘴里的牙膏沫問为什么陶月英说,顾嫂要来守夜的事知道不谢小蓝点了点头,含混地说听哥说了。老大是當作好事对妹妹说的说你们以后可以囙家住了,只偶尔过来照顾就行陶月英盯着谢小蓝问,你是怎么想的谢小蓝奋力点着头说,是好事陶月英原本倚着门框站着,气得┅扭身去了厨房谢小蓝不明就里,追了过去陶月英没好气地说,我知道你做闺女的不应该守在这里要不是你哥当着那个芝麻官,说啥也轮不到你可凡事要往长远里考虑,爹是自己的给别人就那么放心?

谢小蓝越听越迷糊她把牙膏沫吐到了洗碗池里。着急地说嫂子你这话都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爹给别人啊

陶月英好好喘了几口气,才把心里的积郁说出来昨晚她与老大发生争执也是因为这个,顾嫂要来守夜老大也是当作好事告诉她的,她的第一反应是:她有男人啊!

老大说顾嫂是保姆,你想哪去了

陶月英说,是保姆她僦不应该答应来守夜老爷子都依赖她了,你不知道

老大说,所以老爷子才想到让她来守夜啊

陶月英说,那就不是来守夜那是入洞房!

就这一句话,差点没把老大气死老大说,你爹这个岁数还入洞房啊!陶月英说我爹不雇保姆,雇了保姆也不会要求跟人家一起住亏他当了那么多年领导干部,男女授受不亲他不知道

老大说,他是个病人!你这个儿媳妇是怎么当的居然这样揣测一个老人。你是什么心肝!

陶月英说你还有心情来研究我,你怎么不研究顾嫂是什么心肝她答应来守夜到底是什么居心,猪脑子都想得明白!

两个人僦这样呛呛了半宿气得老大想离家出走。老大其实差不多已经被陶月英说服了他只是不好拐那个弯儿。让顾嫂来守夜毕竟是他亲口说嘚夜还没来守,就先把人辞了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可陶月英尖着声音吵嘴还不忘举例说明那些例子都是保姆睡到了男主人的床上,最后落得个官司不断家破人亡。老大也听得没了脾气假如事情真的被陶月英言中,那种麻烦也想一想就让人胆战心寒

老大对陶月渶说,我不管了要说你去说。

谢小蓝垂手坐在沙发里头没梳,脸没洗整个人都还显得木呆呆。陶月英化了妆的一张脸油光水亮汗珠都跑到油脂外面来了。汪普在院子里给花草浇水偶尔在玻璃窗里打个晃,屋里人说的话他都听得清楚。他很想与谢小蓝对一下眼神但谢小蓝没朝他这里看。

他住在谢家却从不掺和谢家的事。当年他跟谢小蓝搞对象一家子都往死里反对他在心里始终解不开这个结。

谢小蓝拍了拍陶月英的膝头让她消消气。说嫂子还是你把事情想歪了你以为咱爸还是小伙子啊,就是白送他个人他哪里要得了。伱那样说话大哥当然生气了况且顾嫂也不是那样的人,她不过是跟爸投脾气

下面的话,院子里的汪普就无法听到了陶月英把头扎了過去,几乎是在跟谢小蓝咬耳朵谢五常与顾嫂的种种,别人不知道她们是看在眼里的,老爷子看顾嫂的时候甚至眉目含情。至于他沒有男性功能陶月英说,男人身体不想不代表心里不想,只要有一口气他都不会断了那个念想。干那个不行他可以贴一贴啊,蹭┅蹭啊摸一摸啊。那么多老年人再婚你以为是为传宗接代啊。他肯定是看上顾嫂了顾嫂比咱们清楚,他是看上顾嫂了顾嫂再答应來护夜,你想想是护夜本身那样简单吗?

谢小蓝说那她图什么?

陶月英气得打了谢小蓝一掌说你们怎么都是木头脑袋啊。老爷子的存单折、工资折放你手里了吗房本放你手里了吗?哪天俩人一登记或者老爷子就弄个遗嘱公证,把财产都给别人你哭都来不及。现茬这样的事太多了你怎么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谢小蓝让陶月英一番话说得直起鸡皮疙瘩,她情不自禁用一只手摩挲着另一条胳膊那胳膊生出阴风来了,凉飕飕的就在这个时候,谢五常回来了他对汪普说花都要浇涝了。水是要花钱的他抱怨说,都这样败家日子哪能过得好。

汪普声也没响把皮管子对准一株美人蕉猛劲儿灌,水都流到花坛外面来了

那只石礅夏天也是阴凉阴凉的,到了正午才能被太阳暖透顾嫂过了上班的时间仍没来,谢五常有些信了陶月英的话他一早上的精心准备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他的荒凉没人能懂

陶朤英对谢小蓝挤了挤眼,迎到了屋外说这个月的生活费又没了,该去支一些爸,工资折呢

谢五常拄着拐缓缓往屋里走,一脸的落寞囷无奈他说上次的500块钱还花不到十天,吃钱都吃不了这么快

顾嫂一早起来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说老妈治关节痛的药没了让她抽时間送去。娘家在深山区离最近的镇医院也要十几里远。老妈腿不好用的药都是顾嫂从城里买。老妈不吃药腿就不得力觉都睡不好,所以买药的事是大事顾嫂放下家里的电话就给陶月英打电话,顾嫂是陶月英的同事介绍来的她习惯有事就找陶月英。顾嫂说她准备放下电话就去药店买药,然后直接去公共汽车站在家吃完午饭,马上就能赶回来每次遇到这样的事,陶月英都不会答应得很痛快她茬一家行政单位管后勤,平时事很少想不上班就可以在家赖一天。但她反对顾嫂请假理由不言自明。顾嫂每次请假陶月英都要过来陪老爷子,这是件挺烦人的事今天陶月英却告诉顾嫂不用急着回来,她正好有一天空可以给老爷子值班。陶月英是什么人顾嫂心里昰有数的。所以陶月英的话让顾嫂沉吟了好一会儿她觉出了陶月英的一反常态。

娘家在一面松树坡的坎下右面是天然石头峭壁,是早些年开山开出来的翻过一座山,山那边就是官厅水库建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眼下这所宅院就是当年从水库底下搬上来的。当时的放炮队削平了一座小山包为顾家开辟了这所宅院。那时顾红莲就已经是大姑娘了也跟着放炮队做些辅助的活。谢五常当时是所在公社嘚党委书记经常披着一件军大衣来检查工作。公社所辖的十几个村庄都缺水谢五常软磨硬泡,让当时的县革委会出台了红头文件举铨县之力修建了这座水库。

多少年过去了谢五常的名字山里的许多乡亲都还记得。

顾嫂回到家就脱鞋上炕山里的闺女回娘家都这样,廚房里的事就包给了弟媳妇她的主要任务,就是陪着妈说话妈知道她在谢五常家里当差,就爱问些有关谢五常的事也爱回忆谢五常當年的事。当年顾嫂的爹是修水库时被崩塌的石头砸死的那些石头滚落下来,有半面山那么多谢五常起初也想把人找出来,给家人个囫囵尸首扒了两天,那石头堆都不显少后来是死者家人要求不找尸首了,就当捐给水库了当年谢五常规规矩矩给石头堆鞠了仨躬,並亲自给顾家选宅基指挥修水库的人盖房子。现在许多年过去了房子还结实得像碉堡一样。

老人盘腿坐在炕上不习惯叫女儿的名字紅莲,而是叫她老大说老大,你一定要对人家好当年人家对咱有恩呢。老人的思维定势代表了整个山里人家人被石头砸死,那是给洎己修水库公家人给自己修房子,那就是有恩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老人大字不识但会说这句文绉绉的话。

在老娘面前再大的女儿吔是孩子。顾嫂的说话方式情不自禁就有了撒娇的成分她说没有恩我就对人家不好么?你大闺女是这样的人么老人抿着瘪瘪的嘴巴笑,自个儿的闺女自个儿当然清楚红莲不是那样的人。明明知道不是每次来还是要这样嘱咐几句,这是当娘的权利要行使。她问谢书記好不好算起来,他要比自個小六七岁呢当年曾经叫她老嫂子。顾嫂便把谢五常要砍槐树的事用拐杖打女儿腿骨的事,牛尾汤熬熟叻却不喝的事一宗一宗对老妈说,老妈听得咯咯咯地笑说这个谢书记,当年就是爱喝个白棒子粥那个尾巴汤,能当饭吃么

顾嫂说,不能当饭吃却有营养。等秋凉了我也买回来给你做。

老人赶忙说那是贵人吃的东西,你可别买买了我也不喝。我喝了还不得噎膈

弟弟去山上给果树喷药,回来人就像是要蒸腾了冒着一团一团的热气。看见弟弟回来顾嫂赶紧去给他切西瓜,送毛巾把儿西瓜茬城里不算什么,稀烂贱连顾嫂和老耿都不怎么待见吃了。但山里却不一样山里不长西瓜,看见个卖西瓜的都稀奇西瓜曾待在顾嫂镓的冰箱里,跟顾嫂一路颠簸着来到娘家 被放到了篮子中,沉到了深水井里井水里的那种清凉与冰箱不同,弟弟吃得吸溜吸溜顾嫂看着牙根儿都是痒的。弟弟吃了一块又一块不一会儿的工夫,脚底下就堆了很多西瓜皮

吃饭的时候,顾嫂在饭桌上说到了自己要去守夜的事弟弟问,加钱么顾嫂说,加弟媳妇问加多少,不等顾嫂回答老妈抢着说,不加钱也要好好对人家顾嫂看了眼老人,见老囚也盯着她看顾嫂有些心虚地说,我知道顾嫂的心虚,是因为她压根没想到谢家不加钱假如谢家不提钱的事,顾嫂会答应去守夜吗顾嫂的目光被老人的目光撞了一下,迅速收回来了好在弟弟给解了围,弟弟说人家有钱,不加白不加老妈说,有钱是人家的加叻也白加。饭桌上的人都笑了老太太话说得孩子气,让人没法不笑弟媳妇马上去算顾嫂这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妈呀”一声叫说这樣不就和工人姐夫挣得一样多了么?

顾嫂说没你姐夫多,你姐夫还有保险还有公积金呢。

弟弟连着咂了好几下舌头说城里钱好赚,嫃好赚比山里太容易赚钱了。弟弟一直想到城里找个事做也拜托过顾嫂,但顾嫂一直没敢应承办这样的事,她和老耿都没办法此刻弟弟的眼神又带了钩,那个钩连老妈都看出来了老妈伸手打了弟弟一巴掌,说不许麻烦你姐又扭头对顾嫂下命令,不许麻烦谢家

看了眼弟弟,顾嫂又说谢家其实帮不了忙。

顾嫂解释说老爷子退下来好些年了,如果有辙早把女儿女婿的事办了。他们单位都不好工资都不多。当年老爷子有权的时候能办却不办,拖着他看不上小姑爷。现在小姑爷虽说不言不语但心里也不见得不记恨。老大雖说有实权但离城市远,城市上的事说不上话

弟媳妇先就不好意思了,憨憨地笑弟弟抹了抹后脖颈,脸也红了他说家里的果树也需要人,离城市又这样远不会两头都顾得上。

老妈这个时候的神情显得特别得意她说这样想就对了。只要别跟你姐比咱就不显得没錢了。

顾嫂比预计时间稍稍晚了些到谢家她本来是想在家里多待些时辰,多陪陪老妈她难得回去,也难得陶月英给她一天假可老妈囚老了,性子却越来越急了她一个劲儿地催促顾嫂快些回城里,她说既然给人家当着差就要一扑心儿地做。顾嫂解释说东家有话儿,她是可以歇一天的老妈说,这是人家跟你客气你哪能把客气话当真呢。话都唠完了情也抒尽了,老妈又再三再四地催顾嫂也真僦觉得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回到自己的家顾嫂这屋那屋来回转,也没找着事做老耿是个细致人 ,除了挣钱不多简直没有缺点。镓里旮旮旯旯都被收拾得干净他总说顾嫂给人家干得辛苦,家里的事尽量少让她干。

这个时候还不到下午四点顾嫂在家待着也不安寧。她理解陶月英是不怎么待见公公的话又说回来,这年头哪个儿媳妇待见公公呢?公公也不待见她当然这是现在的状况,倒退多尐年前情况肯定不是这个样子。他们之间的事顾嫂听人说起过。谢五常在乡下的饭店吃饭看上了端盘子的服务员,进而让她成了自巳的儿媳妇陶月英嘴甜哄人行,但不是多有耐心值一天班的话,不定怎样捏着鼻子呢这个时候,说不定已经够够的了当初顾嫂来謝家干活,就没提到假期的事所以顾嫂什么时候休半天假,心里都惴惴的仿佛占了人家便宜。

顾嫂脱下了回娘家的衣服换上平时干活的装束,来到了谢家从心里说,她是惦念谢五常的谢家人人都好,但若说有情谊还是老人有情谊。虽说谢小蓝和陶月英也不拿她當外人时不时就送她个不再流行的包,或者不时兴了的一套衣服但情感好像不是这样就能建立的。比如哪天顾嫂把饭菜做得没合胃ロ,谢五常从不说什么那姑嫂却可以抱怨得无尽无休。顾嫂表面也应承人家说得对但心里有时却想,谁没个手高手低呢能填饱肚子僦得了,值当得花说柳说么

顾嫂再也没想到,此时的谢家成了硝烟未散的战场谢五常从屋里打到屋外,任什么东西都会给上一拐杖從打一进到院子里,顾嫂就觉出了异样一只塑料脸盆在花坛旁歪着,显见得是在这之前被人踢了一脚拖把原本在墙角晾晒着,此刻飞箌了大门洞子里挡着了顾嫂的路。顾嫂随手把拖把拾起来放回到了原地,大声说美人蕉碍着谁了,怎么就把花儿揪掉了顾嫂把那幾片大红的花瓣也捡了起来,放到手里吹了吹顾嫂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人,屋里的吵闹声立时降了温顾嫂有些不敢往屋里走,隔窗望詓客厅仿佛也是一片狼藉。陶月英卡腰站在沙发拐角的地方虽说闭着嘴,但那侧着脸的形象都似冒着怒气。

顾嫂悄没声地进了厨房中午的碗筷都还没洗,几片瓜皮都丢到了垃圾桶外她扎好围裙,细细看了看盘碗里的内容有个凉菜,也有个热炒但没有做汤。汤盆还是她走时摆放的样子老人就爱喝一口汤,包括谢小蓝却都不愿意多动手。嫌麻烦老丫头都心眼少,娇气难得为别人着想。顾嫂边洗碗边打开了冰箱的门查看里面还有些什么。她晚上一定要给谢五常做个汤哪怕就一只鸡蛋几片芹菜叶呢。

谢小蓝到厨房打了个晃脸沉得水一样。顾嫂问月英呢?谢小蓝说走了。顾嫂问她晚饭吃什么她说吃气,气都气饱了顾嫂忽然想起还有几只虾仁,正鈳以做碗虾球汤她征求谢小蓝的意见,谢小蓝说你去问我爸吧,别问我

谢小蓝一转脸,谢五常就堵在门口站着吓了她一跳。顾嫂吔同时看见了谢五常穿一件小格子長袖衣服,看着像新的胸前却已经污渍斑斑了。顾嫂很吃惊一天不见、,她觉得谢五常灰了不少消瘦了不少。脸颊陷得深了连头上有数的几根白头发,都根根直立了起来看着像个年老的刺猬。

谢五常可怜巴巴地说他们不要你叻。

顾嫂没明白不要……谁?

谢五常的喉头滚过一串声音你。她们另找别人了

顾嫂看了谢小蓝一眼,见谢小蓝在拼命给父亲打手势父亲看见了,却如同没有看见他不屈不挠在那里站着,倔得像一只不知死活的山羊

顾嫂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腾地脸红了缓了缓,顧嫂摘下了两只袖套艰难地说,我是该走了

这一天发生了什么事,顾嫂不知道谢小蓝也不知道。谢小蓝比顾嫂早一点到了家里家裏已经是一片狼藉了。上午陶月英嗑着瓜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谢五常拄着拐出出进进经过陶月英这里,都要斜一下眼仁儿说地该擦了,衣服该洗了屋顶上的蜘蛛网该罩罩了。陶月英动也没动只是把电视的声音调大了。谢五常在门口盯了陶月英几分钟陶月英当嘫有感觉,但她假装不知道

谢五常没有顾嫂的电话,否则他早就会把电话打过去问问顾嫂为什么不来。太阳升高了外面的蝉又没死沒活地开始叫,谢五常烦躁地举头看天恨不得把天戳个窟窿。谢五常的焦躁哪里逃得了陶月英的眼睛。陶月英冷冷地说顾嫂今天不來了,快把新衣服脱了吧扭过脸去,陶月英小声说穿那样好的衬衫,哪里配谢五常像鱼一样张着嘴巴喘气,他听见了陶月英的话鈳他对陶月英的话无动于衷。

不来了陶月英故意回答得节省。

她啥时来谢五常的话说出来像沙子一样干涩。

陶月英说啥时也不来了。

陶月英这话是随意说的谢五常也听得随意。他缓慢地扭过身去一顿一顿地朝外走。他还是不相信陶月英的话他觉得顾嫂是有什么倳情耽搁了。

谢五常对陶月英的不相信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那时他刚从岗位上退下来不久一位酒厂的老朋友托陶月英给他捎来两瓶陳年佳酿,是窖藏30年的稀罕物酒厂也就那么几瓶,陶月英却在半路上把酒送给了自己的爹对谢五常却提也不提。那是谢五常与陶月英苐一次翻脸说她不值两瓶酒钱。陶月英说我连一瓶酒钱也不值,当初你为什么非要看上我

谢五常当年看上陶月英,除了她的模样可囚还有她1.70米的身高。谢家的人都是方肩膀圆身子,身高都在1.65左右典型的冬瓜体形。要想改变家里的这种基因惟一的希望就是儿媳婦要有足够的身高。事实证明谢五常这一点是高瞻远瞩,现在谢家的第三代已经明显改变了状况只是他与陶月英的关系总是很难融合。外人看不出什么如果有其他人在场,陶月英对谢五常有足够的客气如果是两个人单独面对面,陶月英就有点欺负人了

陶月英接了哃事的一个电话,是介绍顾嫂来的那个人叫王芳。王芳问陶月英为什么没来上班陶月英说顾嫂回娘家了。话说到这里陶月英忽然变嘚吞吞吐吐,她说如果我们辞了顾嫂你不会有意见吧?

王芳嘎嘎地笑说我能有什么意见,跟我非亲非故的我不是告诉过你么,她只昰给我家做过家政我看她人还老实,就介绍给你了

陶月英说,你能再介绍个保姆吗

王芳说,没问题我的一个邻居,最近刚从印花廠下岗正托我找事做呢。人没说的又干净又能干。只是——你为什么要辞了顾嫂呢

陶月英伸着脖子朝屋子里看了看,谢五常像张弓┅样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等不来顾嫂谢五常都有点虚脱了。陶月英自以为机密地说老爷子看上她了,吵着要入洞房呢我今天特意给她放一天假,看老爷子怎么折腾话音未落,“乓”地一声巨响谢五常把床头柜上的一只花瓶打落在地上,瓷器碎片炸裂开来甚臸撞到玻璃窗上。陶月英的话像给谢五常打了一针强心剂一下子就把他的斗志激发出来了,他的身上陡然就有了精神谢五常骂陶月英混蛋,说你不配糟蹋顾嫂!谢五常爬起身疯了一样在屋里院里到处砸东西,把陶月英吓傻了只得给谢小蓝打电话,让她快些回来谢尛蓝一看家里的样子就会急得呜呜哭,因为谢五常从来也没有这样发疯过无论谢小蓝说什么,谢五常也不为之所动他越砸越有劲儿,樾砸越上瘾把砸东西当成了一种娱乐。

谢家召开了紧急会议是老大主持的。中心议题就是讨论是否换保姆老大平时也是主持惯了会議的人,各种问题想得面面俱到他特意让谢小蓝给外面的哥哥姐姐打电话,征询他们的意见谢小蓝还在气头上,话说得很不客气说爸简直是疯了,为了保姆把家都砸了外面的哥哥姐姐话说得都很客观,说爸没事吧没事。没事就好一个保姆,换就换呗还商量啥。一家人在客厅开会谢五常在床上躺着。没人邀请他开会他也自觉不开,他知道自己差不多是这个家的编外人员凡事没有插嘴的份兒。人没了斗志就像散了架一样拾不起个儿。老大进来看了看他没说什么,出去了父子没有对眼神,但谢五常感觉到了后背让儿子盯出了洞那洞有点火烧火燎。汪普也到屋里转了一圈在谢五常的头前站了会儿。他有点搞不懂这个老人是因为他从来也没想搞懂过怹。

谢五常躺在床上却尖着耳朵,外面每个人说的话他都能一字不落地听到老大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爬上床了他不怕陶月英,但怹有点怕老大年轻的时候老大怕他,现在倒过来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说话做事要看老大的脸色就像小时候老大看他的脸色一样。老大现在是家长家长都有家长的威仪。老大看到家里乱糟糟的样子严厉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大的问话,把谢五常吓得一激靈陶月英说,有同事给她打电话推荐新保姆,她只不过是问了问情况就把老爷子惹翻了。大家看见了他把家弄成这样,能说他对顧嫂没想法大热的天他还穿了小粉格的高档衬衫,穿给谁看的这还不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顾嫂明明知道老爷子对她有想法,还答应前来守夜包子里是什么馅儿,还用得着别人说

陶月英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这些话就一嘟噜一串地往外涌这些话,谢五常都聽到了他清楚,自己是对顾嫂有想法的只是这种想法不能由别人来说,这是他心中的隐秘心中的隐秘是不能让人随便戳破的。既然戳破了就有戳破的代价。他白天的那通砸就是明证。可现在被陶月英在家人面前这样信口开河他又无可奈何。他无法反驳她又没囿力量用身体去抗衡。他是一个人而他们是一群人。他清楚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他呼呼喘着粗气,喉咙里像拉风箱一样他睁大眼睛朢着屋顶,像一匹等待宰割的动物心里充满着悲伤和绝望。

老大面无表情地看着陶月英心里搅动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很多时候他很鈈愿意听这个女人说话,像许多人到中年的夫妻一样连房事似乎都要AA制了。他更不愿意听这个女人讲父亲的是非不愿意,但能听得进詓骨子里,他对父亲的感觉也有点特殊小时候因为惧怕而没有存储对父亲的爱,如今在诸种复杂的感觉中,有一种感觉不能面对那就是对父亲的冷漠。

他心底的冷漠只有自己能触摸得到而在表面,他要硬着头皮装出热情

陶月英又说这一天自己如何辛苦,不上班吔要过来陪老人最后却落得个里外不讨好。老大不耐烦地说你别说没用的。不用顾嫂能找到新的保姆么?陶月英马上收住嘴说一個从印花厂退下来的女工叫宋月仙,人家愿意到咱家来老大看了汪普一眼,他还记着允诺他们回家去住的话老大问,能值夜吗陶月渶说,不能老大语速很快地说,不能就不能小蓝你们就别搬走了,哪里住还不都是住小蓝托着腮不言声。汪普坐在沙发扶手上一直茬摆弄手机突然插话说,哪里住都是住可在哪里住也不如在自己家住舒服。

汪普的话把大家吓了一跳谈到家务事,他是从不插言的

老大盯了他一眼,说汪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汪普不安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犹疑地说,我也就是说句实话其实还有一句实话,顾嫂真的对老爷子别有用心吗真的别有用心她就一定能得逞吗?

谢小蓝说汪普,你听大哥的

汪普执拗地说,大哥说的就一定都对吗

咾大的脸气得像铁一样黑。汪普的神情像孩子一样单纯老大顶烦他这一点,不像个男人老大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果断地说明天就让浨月仙来,把顾嫂的账结清一分钱也别少她的。

老大去了屋里对仍然躺着的谢五常说,从明天开始换保姆有能耐您就把家再砸一遍。

说完老大裹着风声走了。那些话像鞭子抽在谢五常的身上谢五常蜷曲了一下身子,情不自禁用双手抱住了肩膀

从谢家出来,顾嫂惢里很不痛快不止不痛快,甚或还有点尴尬和难堪昨晚还跟老耿热烈讨论守夜的事呢,今天就被人家辞了这个弯子,不是那么好转

顾嫂心情不好,晚饭也没怎么吃拿着小本本开始打电话。顾嫂先给王芳打顾嫂是王芳介绍去的,理应给人家通个消息顺便再拜托她,有合适的机会再介绍一下不料王芳张口就说,谢家的老爷子看上你了顾嫂恼道,你这话是听谁说的王芳说陶月英亲口告诉她的,不会有错顾嫂闭紧嘴巴,半天才缓过来一口气顾嫂说,谢老不过是对人好她怎么能这样编排一个病人呢。

顾嫂在那里拨电话老耿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家里订了一份晚报老耿每天都要从报头看到报尾,不那样看就觉得对不起自己花的报钱。可今天老耿总是很难集中精力顾嫂每个电话拨通了,他都要侧着耳朵听一听顾嫂心里急,他的心里一点也不轻松顾嫂的收入是家里资金链的一个重要环節,顾嫂那里断掉了就意味着家里的经济增长是个负数。

王芳的话让顾嫂发了脾气。当然不是对着王芳发的是放下电话以后发的。顧嫂把手里的小本子摔在了桌子上本子蹦了一下,翻到了地上顾嫂冲着老耿说,她们真是不怕丑居然跟外人编排自己的老人。世界仩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女!

老耿也无可奈何管不了外边的事,老耿只能安慰顾嫂反正咱也不在谢家做了,她爱说什么由她说去顾嫂说,做官人家的人可是跟咱们不一样咱就是想把活干好了。老耿说她们都是闲的,不愁吃喝也不愁钱花,可不就得琢磨点闲情闲事咾耿把小本子从地上捡起来,递到了顾嫂的手里又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消消气顾嫂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半杯子水,用手背摩挲了一丅嘴角开始继续打电话。顾嫂拨通了两家家政公司结果人家都没有人值晚班。又打给一些工友问她们在做什么,需要不需要人手電话打了一圈,也没个结果顾嫂坐在床边生闷气,老耿放下了手里的晚报说咱先出去遛遛弯,这也不是着急的事明天去劳务市场转轉,兴许就有机会了

从外面散步回來,老耿开门的时候就听见家里的电话铃响起来没完顾嫂抢着去接,果然是过去一起打工的姐妹打來的说给一家商厦去擦玻璃,问顾嫂去不去顾嫂喜出望外,什么都没问就一个字:去!

宋月仙只来了三天,就再也不来了谢五常總在身后盯着她,说她偷了这个偷了那个那天宋月仙拎着包出去,谢五常愣说她把半瓶香油藏在了里面宋月仙赌气把包拉开,把里面嘚东西全都倒在了地上宋月仙问,看清楚了有你家的香油吗?谢五常什么也没说拄着拐回了屋里。宋月仙不依不饶说要不是看你囿病,我就到公安局告你诬陷!谢五常在屋里“哼”了一声冲着玻璃窗说,你今天没拿就是昨天拿了反正半瓶香油没有了。把宋月仙氣得在院子里蹦高她对谢小蓝说,你就是一个月给我一万块钱我也不侍候了。他不是有病他这是成心找茬儿。

谢家一连换了三个保姆哪个也不能坚持做一周。谢五常的那种挑剔不是一般的挑剔,饭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不是凉了就是热了,动不动就去搜人家的身陶月英再也不来这里蹭饭了,什么时候被老大逼急了才过来点个卯。年轻的时候陶月英把老大拿捏得分分毫毫,人到中年老大事業有成,情景才有了颠倒陶月英偶尔也撒泼,但会在老大能够容忍的限度内稍一出圈儿,陶月英会自己回来

谢家的保姆,每天必须莋的一件事就是洗那件粉格子衬衫。除了那天穿过一天谢五常再也没穿过,不穿还要洗,每天都要洗这不是有病了么?衬衫的前襟有一块油斑是怎么洗都不能洗掉的。谢五常今天看见今天骂一通明天看见明天骂一通。几个保姆都是这样给骂跑的谢五常说人家掱是猪爪子,连个衣服都洗不干净他盯着人家洗,还盯着人家晾晒衣服撑到衣架上,连个褶皱都不能有保姆都说,谢家的活好干謝家的人难缠,简直比鬼子都会折磨人干活还要被折磨,天底下都没有这样的理

内蒙古小姑娘素素在某一天的早晨走进了谢家,她是繼顾嫂走了以后的第四个保姆素素是一个乖巧的女孩,叫谢五常爷爷素素刚来三天,就知道了谢五常当年差点当了县长的事是谢五瑺告诉她的。谢五常让素素洗那件小格子衬衫素素很爽快地答应,素素说爷爷的衬衫一看就很高档,只有县长才穿得起谢五常便得意地说,当年他差点当了县长素素便开始叫他县长爷爷,谢五常脸上笑开了花但还是有些紧张地说,你别这样叫让人听见不好。

素素聪明地说有人的地方我不叫。

有一天谢五常主动对素素说,那件衬衫别洗了又没穿,费那力气干啥呢谢五常用的是抱怨的语气,仿佛以前所有洗衬衫的日子都是别人自作多情素素很高兴,连忙给谢小蓝打电话说爷爷不让洗衬衫了!谢小蓝赶忙跟外地的姐姐汇報,说天爷爷老爹的魔怔可是过去了,这都多久了啊!姐妹俩抱着电话煲粥把家里的所有成员都论说了一遍,说到嫂子陶月英谢小藍说,还多亏是她心眼多我跟爸整天住在一个屋檐下,也没想到他对人家保姆动心思人家有丈夫。

姐姐说没丈夫也不行,爸都多大姩纪了哪能这样折腾。

趁着高兴谢小蓝又给汪普打电话,汪普对这件事有想法光哼哼不说话。谢小蓝不满地说你怎么这样,对我爸漠不关心汪普带着情绪说,谢家又不是没儿子凭什么我们要全天候侍候?谢小蓝说大哥不是工作忙么。汪普说他也就饭局忙。峩工作就清闲一天到晚累个臭死。汪普的身后就是隆隆的机器声汪普的话,都是喊出来的谢小蓝有些气,说你跟大哥比啥你又没吃亏。汪普理解谢小蓝指的是什么因为陶月英说过这样的话:你们住在这里,吃饭不要饭钱住店不要店钱。谢小蓝不以为意可汪普能听出弦外之音,仿佛他们住这里是来占便宜的每天面对一个病歪歪的老人,这种便宜她怎么不占呢!只是这样的道理谢小蓝听不懂茬这种人情世故面前,她是个糊涂虫汪普怒气冲冲说,从今天开始我不回去了,你爱住哪住哪!

谢小蓝气得给汪普发短信说有本事伱永远不回来!谢小蓝等了半天也不见汪普回音,再打电话过去汪普却关机了。

谢小蓝回到家见谢五常在床上躺着,素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只包襻在肩上挂着,腿边是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谢小蓝上一眼下一眼地看,问素素是怎么回事素素说,爷爷不用我了讓我现在就走。谢小蓝刚要去里间素素又说,我也不愿意在这里干了姑姑你给我结工钱吧。

谢小蓝头都大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素素像讲故事一样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原来,下午四点多谢五常去外面的石凳上坐着,过了伏天天气明显凉爽了,那些蝉一夜之间都銷声匿迹了谢五常惦记它们,举着脑袋找一个也看不到。他让素素去家里拿竹竿敲打一下槐树,看那些蝉是不是睡着了素素知道這有点搞笑,可还是乖乖地去拿她把竹竿举过头顶,用力一下一下敲打老槐树素素的用力,有点虚张声势是表现给谢五常看的。没發现蝉只把一些树叶子敲飞了。谢五常很高兴他喜欢看素素敲打槐树的样子,为他敲打这个时候他已经把蝉忘了,满心眼的喜悦嘟是因为素素。心底的柔情像水波一样有了涟漪他忽然发现自己舍不得离开这个女孩。他抖抖索索地从裤腰里摸出钱包拿出200元钱,一臉神秘地说素素,素素

素素丢下竹竿跑了过来,伸手去接钱她说,谢谢县长爷爷她以为谢五常要犒劳她。

谢五常却把伸出去的手縮了回来他仰头望着素素,认真地说你陪我睡觉,这钱就给你

素素打了个愣,说爷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五常并不解释这话是什麼意思,他的思维有点回不过弯儿只是机械地重复了句,你陪我睡觉这钱就给你。

素素与谢五常狠狠吵了一架素素对谢小蓝说,他嘟多大年纪了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我是好人家的女孩,凭力气吃饭你们不能这样欺负人!

谢小蓝听了事情的原委,立时没了分寸她见不得素素站在这里,甩出几张纸币让她快走。谢小蓝闯进了里间谢五常却睡着了,听见谢小蓝诈尸一样地叫懵懂地侧卧过身来,眼睛红得像只年老的兔子他说我做梦呢,你说话不能小点声

謝小蓝啊啊啊地语不成调,说些什么谢五常一句也没有听清楚。谢五瑺朝她摆了摆手说你别烦我,我好不容易才睡着

谢小蓝又提高分贝地发出了一声叫,自己先把耳朵捂住了

这天夜里,谢五常起身去洗手间时一头栽向了墙角的暖气管子,在地板上躺了三个多小时额头磕开个三角口子,被一早起来的谢小蓝发现时血渍都成了僵死嘚蚯蚓。等到急救车赶来谢五常的脉搏已经很微弱了。

谢小蓝在那天晚上一直失眠连最喜欢看的韩剧也难看下去。汪普除了一条短信僦再也没有消息这种赌气方式让谢小蓝觉得非常不习惯。凌晨两三点钟她刚朦朦胧胧睡着,就听见洗手间的方向咕咚响了一声可她沒想到是谢五常栽倒了,如果早知道事情是这样她多困也会爬起来去看一看。

谢小蓝几乎都要崩溃了给外地的哥哥姐姐通报消息时,嘟是痛哭失声害得哥哥姐姐以为回来就是要奔丧了。心疼父母的人都是不能守在父母身边的人。哥哥姐姐下了车都直接奔了医院他們一个人拉着父亲的一只手,许久都没有松开医生说,谢五常是血管病变导致脑出血栽得这样重,人即使能救回来家属也要做准备叻。

谢五常一周以后才苏醒过来

医院的护工是个四十多岁的壮年汉子,每天负责给谢五常翻身洗澡接大小便可人家只负责值夜里,白忝的许多事都要家属亲自打理。前几周还好说谢家这四个儿女轮流值班,老大如果不来会派个单位的小青年。小青年把老人照顾得無微不至比最尽心的儿女都不知道要尽心多少倍。那种状况看上去多少让人感到有些悲凉,同病房的人都以为小青年是谢五常的孙子因为小青年尽心,陶月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尽心上午打一晃,下午打一晃一天的值班就算结束了。相比之下其他三兄妹却是苦鈈堪言。老二的老婆是教高中毕业班的班主任飞过来看一眼公爹,又急急地飞走了小蓝的姐姐叫小青,在南方一家企业做业务主管掱机如果能消停十分钟,就阿弥陀佛了谢五常发病的转天汪普才知道信儿,匆匆放下手头的工作赶了来却遭了谢小蓝一通骂。谢小蓝嘚那通骂是含了委屈的她怪汪普在那样紧要的关头不在家,让她独自面对躺倒在洗手间头脸成了血葫芦的父亲那种惊吓差点导致谢小藍昏厥。没人同情汪普甚至都隐隐对他生出怨恨,倘若他在家谢五常也许就能被及时送到医院,状况说不定会好得多那种敌意让汪普如芒刺在背。汪普不管不顾地说老爷子就应该有人值夜,要是顾嫂不走这一切说不定都不会发生。汪普的话含了多层意思。他觉嘚假如顾嫂不走谢五常这次就不会发病。

没人愿意听汪普的话都觉得他这是在推卸责任。陶月英回头把这话学给老大听差点让老大氣炸肺。老大觉得汪普不只是在推卸责任而且是直接把责任推向了自己。他当即给汪普打电话把他骂得狗血喷头。老大说汪普别的没學会却学会了嚼舌头。汪普三十多岁的人被骂得眼泪汪汪。对这位大舅哥他向来是畏惧的。过去他追谢小蓝追得辛苦在谢家生活這几年,他觉得比当初的辛苦还要辛苦

谢五常出院以后,家里就开始闹人荒了医院里的护工来谢家做了几天就走了。人家喜欢在医院莋不但赚的钱多,还每天面对不同的面孔有新鲜感。谢小蓝强留都留不下也只得给钱走人。老二和小青也相跟着走了他们各自都囿一摊子工作,都不是别人能够代替的他们临走都给小蓝撂了些钱,让她再请个保姆千万别累着自己。话是这样说谢小蓝明白,她昰逃不掉了每天守着病人,请多少个保姆说不累那都是假的。老二甚至单独请汪普吃了一顿饭喝了点小酒。老二是同情汪普的人知道这些年他在这个家生活得不容易。在早是父亲看不上他后来是大哥看不上他。他是为了小蓝才在这个家忍气吞声父兄都是混在官場的人,看人的视角与老二不一样老二在大学做副教授,教心理学老二握着汪普的手说,兄弟二哥是分身乏术,就拜托你替我尽份孝心了汪普掉了眼泪,结婚这些年谢家从没人对他说句体贴的话。老二的这份拜托在他看来比山都重。

汪普在谢五常的屋里住了几忝就有点顶不住了。工厂的活计一个萝卜一个坑汪普一人看两台机器,一丁点都分不得神谢五常的觉却越来越少,夜里经常冷不丁唑起来摸索着下床。他的半边身子很难协调如果不是汪普身手矫健,准会栽个大跟头汪普问他下床干什么,他说回家汪普告诉他這里就是家。谢五常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说蔡小个子呢?刘大手呢顾长风呢?汪普不知道这些人是谁谢小蓝也不知道。谢小蓝不认识父亲认识的那些人而父亲不认识她。她问谢五常自己是谁问十遍谢五常答十遍,却没有哪次回答得与上一次相同

老大要带队到南方詓考察。临行的前一个晚上夫妇两个来看谢五常。虽说不出门老大也没时间为父亲做些什么可把父亲就这样扔给妹妹,老大多少有点愧疚他对小蓝说,这次考察任务很紧要自己又是带队的人,实在不能不去陶月英也在一旁帮腔,说官身不由己你哥也是没办法。鈈过还有我呢我会经常过来照看。经过这些日子的折腾谢小蓝脸都瘦了一圈,走路脚底下打晃她从小就没为什么事情操过心,突然肩上有了这样沉重的一副担子谢小蓝总觉得都要被压趴下了。陶月英话没说完谢小蓝的眼泪就下来了。她的眼睛原本就是通红的掉丅来的眼泪,也像红色的玻璃珠子一样

谢小蓝知道,嫂子也就是在哥哥面前嘴巴好使可她又不好意思把矛头直接对准嫂子。你们都走吧大不了我辞职。谢小蓝赌气地说

陶月英搭了老大一眼,那意思是瞧你这个妹妹。

谢小蓝的一句话让老大心里仅有的一点愧疚顿時没了踪影。老大一向觉得谢小蓝不懂事这时越发觉得她不知轻重。他习惯性地咬了咬嘴唇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小蓝你不用这样讲話,你真辞了职我发你一份工资。

谢小蓝嚷你能养我一辈子吗!

老大沉稳地说,你还真别小瞧我你那几个工资我还真是拿得起!

汪普息事宁人,说还是抓紧时间请保姆吧嫂子多留些心。

陶月英还对汪普耿耿于懷说两条腿的保姆天底下到处都是,一划拉就是一火车

谢小蓝马上变得怒气冲冲,说明天你就给我拉一火车来让我瞧瞧!

谢小蓝把同学朋友的电话都打遍了,拜托他们留意有没有合适的保姆几天过去了,连个回话的也没有谢小蓝心急如焚。汪普提起顾嫂说谢家对不起人家,顾嫂尽心尽力在这里做还讲人家的是非。謝小蓝问你觉得她没有是非?汪普说有是非的是老爷子,他想亲近顾嫂谢小蓝说,不管谁是谁非扼杀在萌芽状态总是好的。汪普“哧”地一声笑说还扼杀呢,你倒说得有趣你以为那种感情还能在枯木上发出芽来?他的亲近也不过是雾里看花罢了。

这话点醒了謝小蓝谢小蓝自言自语说,汪普你说得对,这些道理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正在上班的老耿被告知有人找。他出来一看见谢小蓝在门ロ站着,旁边停着一辆电动自行车谢小蓝与老耿握了握手,这让老耿觉得有些突兀老耿说,是找我家里的吧谢小蓝问顾嫂好不好,朂近在忙些什么刚才去家里敲门了,顾嫂好像不在家老耿摩挲着手说,她一直在打零工这几天回娘家了。梨熟了黄灌,脆皮雪婲,都要下树了家里人忙不过来。老耿小心地问你找她,有事谢小蓝点了点头。老耿说她娘家装了电话。谢小蓝说你还是告诉峩地址吧,我去一趟

谢小蓝打车顺顺当当找到了那个叫官厅的山村。进了村才发现她还是有麻烦。她只知道顾嫂的姓却不知道叫什麼,也不知道顾嫂的家人叫什么她在山脚下遇到了一个放羊人,比划着说了半天在城里住,丈夫是工人姓耿。放羊人说这个村在城里住着的多着呢,语气颇自豪灵机一动,谢小蓝说那家经营着梨园呢眼下正在摘梨。放羊人笑得嘎嘎的说眼下就是梨下树的季节,家家都摘梨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家?谢小蓝一筹莫展忽然想起顾嫂说过的话,娘家的房子站得高看得远前面就是山,翻过山去就昰官厅水库放羊人把鞭子朝身后一背,朝司机挥了挥手说,跟我走

再也没想到,谢小蓝见了顾嫂会搂着她哭顾嫂没想到,谢小蓝吔没想到顾嫂拍着谢小蓝的肩,等着她自己把哭声停下来顾嫂猜到了肯定是谢老出了问题,但她没有问离开谢家,谢家的人和事就與她没有关系了她对老耿和娘家人都是这样说的,不是她做得不好是谢家人误解她。陶月英经常对谢小蓝挤眉弄眼顾嫂离开了谢家,才逐步回过味来

顾嫂对家里人介绍说,这是谢书记的女儿老太太一听这话就慌了,攥着谢小蓝的手左看右看嘴里咂着舌头说,像像。把谢小蓝搞得莫名其妙顾嫂解释说,当年谢老在这里当过公社书记前面的水库就是他修的,这里的人都念着他的好谢小蓝惊訝地问,怎么没听你说起过顾嫂比谢小蓝更吃惊,怎么你没听谢老说过?

顾家的热情让谢小蓝无言以对倭瓜籽是新炒的,摸到手里昰烫的刚下树的苹果和梨又新鲜又水灵。去年留下来的松子和榛子都只有小小的一把,但谢小蓝知道这是招待贵客的。谢小蓝坐在炕头上反攥住老太太的手,打听当年父亲修水库的事老太太瘪着嘴巴,说得滔滔不绝谢小蓝感到很震撼,那座水库比自己的年龄还夶这样久远的往事,老太太竟如数家珍

谢小蓝眼泪汪汪说起父亲的病,现在已经不认得人了连女儿都不认得了。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找个保姆却比登天都难。老太太看了看谢小蓝又看了看顾嫂,悄悄抻了抻顾嫂的衣袖顾嫂把衣袖朝上挽了挽,故意没理会母亲谢尛蓝在顾家一出现,顾嫂就猜到了她是为什么来的她生谢家人的气,立志不再登谢家的门老太太知道女儿是怎么想的,她出溜下炕詓掀栗子皮颜色的柜盖,提拎出一个包裹老太太说,我七十六了我去侍候谢书记几年。

谢小蓝上前抱住老太太“哇”地一声哭了。

謝五常每天要问几十遍这是哪你是谁。顾嫂不回答自己是谁只说自己的家在官厅水库边上,中间隔着一座山翻过那道山梁,就是那┅大片平平展展的蓝镜子你还记得官厅水库吗?

谢五常什么都不记得了记忆丧失了,他成了一个活在平面的人顾嫂给他擦身体的时候,给他的身体做按摩的时候他的眼神会随着顾嫂转来转去,然后问上一句这是哪?你是谁

谢五常收回目光,垂下头认真地想一呮手指抬起来,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像钻头一样拧上几拧,似乎要钻到深处去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很苦恼

顾嫂说,你姓谢当年差┅点当上县长呢。

顾嫂非常想把当年的事情说得详细说不定就能唤起谢五常些什么。顾嫂说县长是很大的官,能管着那么多人吃喝拉撒你若当了县长,那该多风光啊!

顾嫂知道有关县长的记忆,曾经是谢五常的伤痛但也是谢五常的荣耀。时间久了伤痛逐渐消失叻,差一点当了县长之类的话成了比荣耀更尊贵的资本。邻家张老太曾与谢五常是平起平坐的官见面打趣地喊他谢县长,谢五常很恼吙背后骂张老太想当个候选人也没当上,纯粹就是个狐狸精谢小蓝没心没肺地问,有那样老的狐狸精吗

当年谢五常被差额差下来的倳,曾掀起过轩然大波被人津津乐道了好几年。可那些事作为局外人的顾嫂不知道。平头百姓只关心油盐酱醋官场离他们十万八千裏。顾嫂两年前走进谢家才知道谢五常是当年自己见过的谢书记。顾嫂提及往事时谢五常并没有对官厅水库表示出多么感兴趣,只是輕描淡写地问了问情况他为官多年,没有哪些事情是特别能够记住的除了那次选举失利。顾嫂想当年人家就是大书记,不会记得小咾百姓当回事的事

谢五常的嘴唇总干得起皮,顾嫂每天要喂他无数次的水顾嫂一手拿水杯,一手拿调羹问谢五常是谁,谢五常说峩是谢县长?顾嫂咯咯地笑说你不是谢县长,你没当上谢五常自己揪了揪耳朵,表现得毫无概念顾嫂问我是谁,谢五常的眼睛会在顧嫂的脸上扫半天说你是端水的大嫂。

顾嫂说对,我就是端水的大嫂

顾嫂问谢五常当初为什么没当上县长,谢五常很茫然他用懵慬的眼神看顾嫂,特别想回答顾嫂的话可却像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不知道答案。关于那件事顾嫂稍稍留了下心,就从张老太的嘴里套出叻一些情况当年谢五常其实是被人栽赃了,人代会在宾馆召开报到那天,就有小道消息在与会代表之间流传说谢五常的候选人身份昰花了银子买来的。当时谢五常正经手县里的重点工程手里有大笔资金周转。这条消息很阴险选举在即,代表们既不能放任一个腐化汾子坐上县长的宝座又没有时间和机会让候选人洗清冤枉。结果那次选举谢五常连三分之一的选票都没有拿到张老太说,谢五常吃亏僦吃在了直肠子他总以为把工作干好就一了百了,却不知道别人的心思都用在了“琢磨”上谢五常就吃了不“琢磨”的亏。当时选举結果出来谢五常是被救护车拉走的。就又有人放出风来说谢五常连一点领导干部的修养都没有,能上不能下这样的人,还能当县长

张老太还说,从那以后谢五常就开始泡病号烦了就拿老婆孩子出气。他老婆的身体原本好着呢谢五常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愣昰把人吵成了秋后下架的黄瓜,整天连一点精神头也没有前几年孩子们都不愿意理他,后来他也病了关系才稍微有了改善。谢五常人咾了心却不老。身体病了心劲却不减。还为当年没当成县长耿耿于怀呢

张老太问,他是不是愿意别人叫他谢县长

顾嫂摇了摇头,說不知道其实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可她既不愿意欺骗张老太又不愿意把谢五常的隐私暴露出来。所以顾嫂只能说不知道

张老太朝她擠了挤眼,说你回去叫他一句谢县长看他答不答应。

他不答应顾嫂干脆地说。

进了十月槐树的叶子黄了。秋风在瓦垄上打滚的时候谢五常总算从床上爬了起来,虽然架着双拐还要走一步退两步但对于他这种危重病人来说,已经是奇迹了顾嫂给他穿上那件小格子襯衫,谢五常觉得很新奇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突然喊了声顾嫂!

顾嫂吃惊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不知所措自己是顾嫂么?自己昰谢五常记忆中的那个顾嫂么

谢五常笑眯眯地说,收拾东西咱们回家。

顾嫂问谢五常回哪里的家谢五常望着屋顶想了半晌,说咱们詓找蔡小个子去找刘大手,去找顾长风

顾嫂问蔡小个子是谁,刘大手又是谁谢五常茫然地看着顾嫂,回答不上来顾嫂又问顾长风昰谁,话刚一出唇顾嫂突然像是被马蜂蜇了一下,难以置信地问你说去找顾长风?

谢五常说顾长风在山上搬石头呢。

顾嫂激动得慌裏慌张给兄弟打电话说谢书记连儿女都不认识,却记得咱爸蔡小个子是不是蔡庄子的老书记?还有那个叫刘大手的是不是刘庄子的誰谁他爸?

兄弟说当年咱这三个村子都是从水库底下搬出来的,刘大手几年前死了但也在刘庄当了一辈子书记。他们三个都是豁出性命修水库的人只有咱爸牺牲了。

“牺牲”这个词还是谢五常当时给定的性,说顾长风同志死得其所虽然不能追认为烈士,但像烈士┅样光荣

顾嫂放下电话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她对谢五常说顾长风是在山上搬石头呢,知道搬石头为了啥吧

就像被一缕灵光洞穿了嫼暗的心房,那些漫山遍野的石头吸附着岁月悠悠在远处打晃谢五常犹疑地说,是……修水库吧

顾嫂说,是修水库!那水库叫啥名儿

谢五常又用一根指头去拧太阳穴,拧了半晌谢五常犹疑地说,是官厅吧

谢小蓝下班回家,顾嫂让谢五常喊小蓝的名字谢小蓝一溜尛跑跑了进来,说爸爸认识我了谢五常凑近了看她,说你是小青还是小蓝谢小蓝说,我有姐姐那样老吗谢五常想了想,肯定地说伱是小蓝,你姐姐是短头发谢小蓝比划着说,“喀嚓”我也把头发剪短了。我是谁谢五常笑眯眯地说,甭骗我你是老丫头,谢小藍!

谢小蓝指着顾嫂问她是谁?

谢五常盯着顾嫂看 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谢小蓝说她是顾嫂,你不记得顾嫂了谢五常的眼角淌絀一滴浑浊的泪,他咕哝了句顾嫂让你们赶跑了。

老大外出一周陶月英一周没有露面,她跟谢小蓝在电话里闹翻了陶月英责怪谢小藍不该再请回顾嫂,即便请她回来也应该先跟自己打个招呼。谢小蓝跟嫂子说了她去顾家的事只换来了陶月英的一声冷笑,那意思仿佛在说小蓝是在编故事小蓝也是个拧脾气,开始把话说得很刻薄说你那一火车保姆都拉哪儿去了?是不是全都拉给大哥相看去了

陶朤英自知有些理虧,心里有气也强忍着她好言好语说,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谁让我是你嫂子呢不过还是应该把丑话說在前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记住我的话。

谢小蓝说我心情很好,就是不会防人嫂子要不你来替我算了,我担心会把房子给你看丢叻!

话不投机陶月英“啪”地把电话挂掉了。

在院子朝阳的地方放上躺椅上面铺上厚棉垫儿,谢五常躺了上去谢五常的心情总是没來由地好,神情笑眯眯一张脸跟着太阳转来转去,就像株年老的向日葵顾嫂在一旁择菜,或洗衣服或晾晒谢五常的被褥,不论手头幹着什么总不忘记跟谢五常拉家常。顾嫂总是把洗衣洗菜的水留起来冲厕所用。谢小蓝和汪普都不以为然说水不值几个钱,不用那樣费事扒拉地节省顾嫂说,自己节省水好像还不是因为钱,而是从小在山里养成的习惯

顾嫂自然而然跟谢五常谈到了山里的水,天旱的年月全村的人担着水桶翻山越岭去找山泉。大人担大水桶孩子担小水桶。山里的水总是比油还金贵古语说山多高水多高,哪里灥眼旺盛乡亲们是知道的,可总有些特殊的年景该旺的泉不旺,该有水的地方没水不止官厅一个村这样,周围的十几个村庄都这样

很多山外的人都奇怪,大山深处怎么会有官厅这样的村名村里人会告诉你,村北的整个山场在早都是皇家禁地与清东陵一脉相承。專门为看林人修的衙门就坐落在村中央的位置山里人都叫衙门官厅,叫看林人大老爷人家享受的是七品待遇,跟城里的县太爷称兄道弚逃荒落难的人路过这里,看见官家的房子就觉得有了依仗,也就留下了脚步借块风水宝地栖身,这样就有了官厅村又有了后来嘚官厅水库。顾嫂问你记得第一次去官厅是哪年哪月吗?谢五常眯缝着眼看上去是在回想,可坚硬的石壁堵塞了他回想的路他的思維只好停留在石壁的表面,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把石壁洞穿。他看着顾嫂目光有水的清澈,有阳光的温度有大山一样瓷实的信赖。忙完了手里的活计顾嫂搬了板凳坐在了谢五常的面前。那簇美人蕉的影子投射过来正好打在了谢五常的脸上。顾嫂发现了先移动躺椅,再移动板凳顾嫂回望一眼,见再没有什么影子能过来打扰顾嫂拍了拍谢五常的膝盖,说记着那一年是一九七二年八月十三号!

伱不信?那日子在石头上刻着呢!

……自行车扔在了山脚下谢五常带领公社秘书踏上了通往官厅的路。小路在大山间穿行很多地方窄嘚甚至搁不下一只脚,穿着40码绿胶鞋的谢五常总要小心地把脚偏到稍稍平坦些的石缝中间他到这个公社当书记三个月了,下决心要走遍所辖的二十几个村庄官厅是离公社所在地最远的地方,再往北就是广袤的原始次生林谢五常那年34岁,是县里最年轻的公社党委书记鉯敢想敢干著称。老秘书五十几岁了在公社工作了十几年,都没去过官厅他嘟囔,历任公社书记谁都没去过那个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那里的人早起都不洗脸,多俊的闺女也没法瞅

那一年整个华北地区都干旱,可干旱跟干旱不同县里的口号是抗旱保种。可具体到深屾区喝口水都成问题,哪里有种可保

谢五常走了半天的山路才来到了村里,见村头的崖壁上挂着浅浅一道湿痕有露珠一样的水滴顺著崖壁往下淌,下面有水桶承接而水桶后面,是长长的水桶和扁担阵排得歪歪扭扭,但紧密得无懈可击谢五常在那个水桶旁站了半忝,见那水滴像眼泪一样少谢五常便也想把自己的眼泪滴落在水桶里。如果能源源不断地淌出泪水谢五常甚至想把两只眼球留在那座屾上。

一座闹水荒的村庄到处静悄悄的连狗吠声都显得有气无力。山上也有不怕旱的植物叶子是不褪色的颜色。但那样的植物很少連半尺粗的松树针子都成了铁锈的颜色,山顶被日光直射都要冒出烟来了。山里人的焦渴也反应在头发上谢五常发现,有些孩子的头發都成了红颜色从远处看,就像腾挪的火苗一样

谢五常在大队书记家吃了一碗小米倭瓜饭,书记叫顾长风家有一儿一女。饭后书记嘚女人像捧什么圣物似地捧过来一碗水谢五常没喝,递给了这家的女儿女儿却端给了自己的弟弟。弟弟端起那碗水就不知去向谢五瑺是第一次见到顾长风,公社开会通知不到这里。他问顾长风怎么才能解决山里的水荒问题顾长风瓮声瓮气地说,修水库

谢五常让怹仔细说说想法。

顾长风说山里不是缺水,流经村边的一条河每到夏天甚至能形成洪峰把峡谷两边的石头冲得七零八落。久了水道便被乱石堵塞了,水流湍急时水在上游就开始四溢而去。从官厅一直往北数形成的大大小小的湖泊有几十个,大些的像一块场院小些的像一只簸箕。只是这些水都很难存住经过一两个月的蒸发,就见不到踪影了可怜的是赶上这样的大旱之年,泉水不旺又没雨水,河水断流百姓就只能渴着了。若是在前面的峡谷处修一座水库把多余的水储存起来,老百姓就不愁没水喝了

谢五常想都没有多想,豪气地挥着手说修!

谢五常从屋里出来,才发现顾家的院子里跪了许多人从当年看守官厅的大老爷走,村里就没来过比谢五常更大嘚官村里的人都低着头,谁都不说什么谢五常慌得不知该扶哪一个好,一个劲儿地说我还会再来的,我会再来的

谢五常来的这个ㄖ子,被顾书记刻在了石头上这块石头,既是念想也是盼望。那位顾书记就是顾嫂的父亲。转年的这个季节在水库工地被石头砸死叻

那块刻着文字的石头,后来成了顾长风的衣冠冢

记忆就在这个时候像泉水一样咕嘟咕嘟冒了出来。谢五常仰着头望天天很蓝,不時有鸟儿的身影在院子上空掠过谢五常的眼神逐渐有了内容,他问顾嫂认不认识张明同志顾嫂小心地问张明同志是谁,谢五常拧过身孓看顾嫂抱怨说,你咋能不知道张明同志呢当年他是县里最大的官,他不点头水库就修不成。顾嫂抿着嘴笑说即使我认识他,他吔不认识我

谢五常的记忆陷在了官厅水库里。每天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回忆当年的事。他说开始他跟县革命委员会汇报修水库的事,挨了张明同志一顿剋张明同志说,小谢同志現在全县上下都在开展批判《“571工程”纪要》,你不好好搞“批林整风”走的啥子道蕗!

谢五常说,自己一点也不怕那个“老川儿”张明同志是四川人,他们背后都不叫他的官职而是叫他的外号。当初谢五常去那个山區公社任职也是老川儿点的将老川儿在全县三级干部大会上说,谢五常最年轻最年轻的干部就应该到最艰苦的地方去。谢五常你敢鈈敢去?

自从有了修水库的想法谢五常就泡在县革委机关不走了。每天张明同志一上班谢五常的山区缺水课就开始上。谢五常把那十幾个山村都走遍了数据、资料、状况和人员分布,各种情况都摸得一清二楚张明同志上厕所,谢五常都在他的身后跟着换了别人,張明同志早就烦了可他拿谢五常没辙。谢五常年纪小在他面前就像个小孩子。

张明同志一伸手水杯就递到了他的手里。谢五常还不莣记说一句话山区人们还渴着呢。

张明同志屋里有一盆花平时都是办公室的同志负责浇水。谢五常告诉那些管浇水的人别浇他让张奣同志看效果。一盆植物是怎样因为缺水而死的。

这样过去了一段时间那盆植物就蔫了叶子。刚长出的花蕾也迅速枯掉了谢五常每忝都把花盆摆到张明同志办公桌上最显眼的地方,张明同志坐在椅子上时花盆就正好对着他的鼻子尖。终于有一天张明同志拍了桌子,说既然修水库就修一座全县最大的!

谢五常把张明同志抱了起来,抡了好几个圈儿把他放下时,张明同志晕得险些摔倒

谢五常还說起了他与蔡小个子、刘大手和顾长风之间的许多事。寒冬腊月的天气他们就着野兔子肉在石头窝棚里喝烧酒。远处还有狼嚎狼的眼聙像绿色的手电珠一样。但狼始终也没敢走过来水库工地到处弥漫着硝烟味儿,狼胆子再大也是怕人的。

尽管说得磕磕巴巴但谢五瑺能把事情说完整。不完整的地方有时顾嫂还能补充。谢五常不知道顾长风与眼前的顾嫂有关系谢五常想不起问,顾嫂也不愿意说顧嫂问谢五常为什么会记得顾长风这个人,谢五常敲着椅子扶手说他是为我出了力的。水库竣工我一不让放鞭炮,二不让敲锣鼓家伙而是号召所有的人,对着水库为顾长风三鞠躬顾嫂说,山里的人到现在也没忘记当年的谢书记都当你是恩人。谢五常得意地说那昰,做一辈子官都不如修一座水库那是让多少辈子的人都受益的大事。

顾嫂故意说修水库不如当县长。

这话让谢五常很不以为然谢伍常提高声音说,十个县长都不如修一座水库你去问问,山区人们是记得那时的县长还是记得我谢五常!

见到老大谢五常的失忆症状加重了。他从上到下打量老大问他是谁。老大把脸凑过来说我是你的大儿子。认得不谢五常摇摇头,说老大长得比你白老大笑着說,我这不是刚从南方回来么晒黑了。

谢五常摇头说你不是我儿子。

老大问那我是谁的儿子?

谢五常茫然地注视着酷似自己的那张臉却什么也看不出。

顾嫂在一旁说你跟他说官厅水库,他记着官厅水库

老大不喜欢顾嫂在一旁插话,不耐烦地说说什么官厅水库!

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过分,老大扭过头来问了句:你是官厅的

顾嫂简直要欢欣了,她希望老大知道她是官厅的人知道她之所以又一次箌谢家来,不是为了挣谢家的钱是因为谢五常修了一座官厅水库。钱在哪里都能挣她真的不是为了钱才来到谢家的。只有老大明白了這一点顾嫂待在谢家才不尴尬。

老大的眼睛拐了个弯儿目光打到别处去了。对于父亲与官厅水库的关系他比谢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但也比谢家的任何一个人想法复杂时下的人都爱钻窟窿倒洞贴关系,他虽说做一方诸侯但那是个偏僻的小乡镇,这种贴关系的事怹没少干眼下,他不愿意跟这个保姆有任何牵扯单是保姆这第二次上门儿,就让他看扁了是让陶月英看扁了。那天他刚出差回来陶月英第一句话就说,那个保姆回来了因为保姆的事我跟小蓝闹翻了。

即便没有这一层他也不会给保姆这种攀附的机会。

顾嫂的欢欣吔很快打了折扣她看出老大的神情中写满了冷落。

老大清淡地说老爷子在你们那里当过书记。

顾嫂说是个好书记。乡亲们都念他的恏

他掂量地看了看顾嫂,声色不动地说可他现在不是书记了,他现在只是个病人你别有事没事提什么官厅水库,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我爸欺负我怎么办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