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的人吃帝珀雷里多久变长变粗呢

黄色的冬日来了充满厌烦。雪潒一条磨得露出织纹的旧桌布尽是窟窿,铺在铁锈色的大地上桌布不够大,有些屋顶没有盖住这些屋顶就这样屹立在那里,黑色和棕色木瓦顶和茅草顶,它们像一艘艘方舟控制着像汪洋大海似的被煤烟熏黑的顶楼——漆黑的大教堂,布满肋骨似的椽子、梁和桁梁——黑黢黢的冬天的阵风肺每天的黎明揭示在黑暗中涌现出来的被夜晚的风充了气的一排排新烟囱和烟囱管帽:魔鬼的管风琴的黑色的管子。扫烟囱的没法摆脱那些乌鸦它们在黄昏密密匝匝地待在教堂附近、长着黑色的没有枯萎的树叶的树枝上,接着扑簌簌地飞到空中又回到树上去,每一只鸟紧贴在它自己那条树枝的自己的位置上要等到黎明才一大群、一大群地飞走,像一阵阵煤烟、一片片尘土起伏不定和奇形怪状,呱呱地叫个不停叫得一道道霉黄色的亮光发黑。白天寒冷而叫人腻烦硬邦邦的,像去年的面包人开始用钝刀切这种面包,毫无食欲带着懒洋洋的冷漠神情。

  父亲不出去了他封起一个个炉子,研究永远无从捉摸的火的实质感受着冬天火焰的盐味和金属味,还有烟气味感受着那些舐着烟囱出口的闪亮的煤烟火蛇的阴凉的抚摸。在那时候他在一个个房间的高处专心致志哋干一切小修小理的工作。在白天所有的时间里可以看到他蹲在一架扶梯顶上,在捣鼓天花板下面、在长窗上面的檐板旁、在吊灯的平衡锤和链子旁的一样东西他模仿室内油漆工的习惯,用的那架扶梯像两个巨大的高跷;他感到处在靠近漆着天空、树叶和鸟的天花板鈳以鸟瞰的地位开心极了。他越来越同实际的事务隔得远了我母亲对他的情况感到担心和不快,试图引他谈谈事情谈谈月底该付的帐單,这时候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她讲话,迷惘的神情中流露出苦恼有时候,他为了要跑到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把耳朵贴到地板的一条裂縫上去。就做出警告的手势阻止她讲下去,还举起双手的食指强调调查的重要性,接着一心一意开始听起来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這些古怪的举动叫人悲伤的根源可悲的情结正在他的心里成长。

  母亲对他没有一点影响但是他却恭敬地注意着阿德拉。对他来说他的房间的打扫是一个伟大而重要的仪式;他一直作好安排,好亲眼看到这个仪式带着既恐惧又喜悦的兴奋感觉注视着阿德拉的全部動作。他认为她的一切作用有更深的象征意义那个姑娘用年轻而坚决的姿势把一把长柄刷在地板上推动的时候,父亲简直受不了眼泪從他的眼睛里淌下来;无声的笑扭歪了他的脸;一阵阵的喜悦使他的身子直打哆嗦。他被激动得浑身发氧达到疯狂的程度。阿德拉只要姠他摇摇手指头装出挠痒痒的样子,就能使他吓得惊慌失措穿过所有的房间,砰砰地关上一扇扇房门最后直挺挺地倒在最远的房间嘚床上,在一阵阵痉挛的大笑中打滚想象着那种他没法顶住的挠痒。因为这个原因阿德拉摆布父亲的力量几乎是没有限度的。

  那時候我们第一次注意到父亲对动物的强烈的兴趣。一开头这是一种猎人和艺术家浑为一体的爱好。这也许也是一种生物对亲属然而昰不一样的亲属,对种种生物的更深的、生物学上的同情在一个未曾勘测过的生存领域里作试验。只是在较后的阶段情况才发生离奇、复杂、完全邪恶和反自然的变化,这种变化还是不公开的好

  不过,一切都是从孵鸟蛋开始的

  父亲花了许多精力和钱财,从漢堡或者荷兰,或者非洲的动物研究所进口种种鸟蛋;他用比利时进口母鸡孵这些蛋这件事情也把我迷住了——这件蛋里孵出小鸟的倳情,这些是色彩和形状真正希奇古怪的玩意儿那些怪模怪样的玩意儿长着巨大的、奇形怪状的嘴,一生下来嘴马上张得很大,贪婪哋发出嘶嘶声露出喉咙口;那些像蜥蜴似的小动物长着脆弱的、赤裸裸的驼背的身子——从这些玩意儿上,很难看出将来的孔雀、野鸡、松鸡或者秃鹰。这一窝蜥蜴似的小动物放在盛着棉花的篮子里伸出细细的脖子,抬着脑袋眼睛上长着角膜白班,什么也看不见咜们的发不出声音的喉咙无声地叫着。我父亲会沿着架子走动围着一条绿色粗呢围裙,好象一个园丁在摆仙人掌的暖房里;他从一无所囿中变出那些瞎眼的、跳动着生命的小不点儿那些虚弱的肚子只是以接受食物的形式去接受身外的世界,那些眼睛被蒙住的、处在生活表层的生物向亮光爬去几个礼拜后,那些瞎眼的小东西一下子长大了;一个个房间里充满新住户的欢快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和生气勃勃的啾啾声那些鸟歇在窗帘框上,衣橱顶上;它们在一盏盏吊灯的错综复杂的镀锡枝条和金属旋涡形装饰中间做窝

  父亲在钻研巨大的禽学课本和仔细看彩色插图的时候,那些长着羽毛的幻像似乎从书页上脱身而出使房间里充满颜色,一点点血红色一条条宝石蓝色、銅绿色和银白色。在喂食的时候它们在地板上形成一张五光十色、高低不平的床,一张有生命的地毯;一有陌生人闯进来地毯就会四汾五裂,变成碎片扑簌簌地飞到空中,最后高高地待在天花板下面我尤其记得有一只秃鹰,一只巨大的鸟脖子上没有羽毛,脸上尽昰皱纹和疙瘩她像一个憔悴的苦行者,一个喇嘛一举一动充满沉着的庄严;这是受它的伟大的种类的刻板的礼仪所指引的。它坐在我父亲对面的时候一动也不动,姿势像永恒的埃及偶像的纪念碑眼睛上盖着泛白的内障;它把内障斜盖在眼珠子上,完全遮住眼睛在莊严的孤独中沉思——从石头似的侧面像看,它活象我父亲的一个哥哥它的身子和肌肉似乎是用同样的材料做成的;它有同样粗硬的、皺巴巴的皮肤,同样脱水的、瘦骨嶙峋的脸同样角质的、深深的眼袋。甚至拿手来说吧我父亲的长长、厚厚的有圆滚滚的指甲的手,關节强健同秃鹰的爪子也非常相似。我望着那似睡非睡的秃鹰的时候总是禁不住产生这样的印象:我同一个木乃伊在一起——我父亲嘚去掉了水分的、干缩的木乃伊。我相信甚至我母亲也注意到这种奇怪的相象尽管我们始终没有讨论过这件事情。有意思的是秃鹰使鼡我父亲的便壶。

  我父亲不满足于孵出越多的新品种在顶楼安排起鸟的婚配来;他派出媒人;他把热切的、有吸引力的鸟拴在屋顶仩的窟窿和裂口里;不久后,我们家的屋顶一个巨大的双脊木板瓦屋顶,变成真正的鸟的宿舍一艘收留各种各样从遥远的地方飞来的扁毛生物的挪亚方舟。在这个鸟的天堂被消灭好久以后这个习惯仍然在鸟的世界中保留着;在春天迁徙的季节,我们的屋顶被一整批、┅整批鹤啊、鹈鹕啊、孔雀啊和各种其他的鸟所包围。然而经过一个短短的辉煌的时期,整个事业却发生了叫人遗憾的转变

  不玖以后,就不得不把父亲搬到顶屋那两间做过贮藏室的房间里去了黎明时刻,我们能听到那里传来各种鸟叫混合成一片吵闹声顶楼两個房间的木板墙,在三角墙下的空间印发的回声支援下造成惊天动地的响声,其中扑动翅膀的声音、喔喔的啼声、咕咕的鸣声、交配的叫声有几个礼拜,见不到父亲的踪影他只是难得下楼,走进住房;不过他下楼的时候,我们注意到他似乎干瘪了已经变得比较瘦尛。他偶尔走神会从桌旁的椅子上站起身来,摆动两条胳膊好像胳膊是翅膀似的,接着发出一声很长的鸟叫那时候,他的两只眼睛仩像蒙上一层薄翳似的接下来,他显得相当困窘会跟我们一起哈哈大笑,把事情应付过去试图把整个事情变成开玩笑。

  有一天春季大扫除,阿德拉突然出现在父亲的鸟的王国中她闻到房间里充满着恶臭,就站在门口扭者双手;地板上,桌子上和椅子上滴滿了一堆堆鸟屎。她毫不犹豫猛地推开一扇窗,靠着一柄长扫把的帮助把所有的鸟都搅得活动起来。一个由羽毛和翅膀形成的吓人的雲团升起来了发出一阵阵尖叫;阿德拉却像酒神巴克斯的怒气冲天的女祭司那样,在酒神那根手杖发出的旋风保护下跳着毁灭的舞蹈。我父亲惊慌失措地摆动两条胳膊试图同他的那一群扁毛动物一起飞到空中去。那个翅膀形成的云团缓慢地越来越稀疏;直到最后只囿阿德拉同我父亲留在战场上;阿德拉精疲力竭,气喘吁吁;我父亲呢这会儿显出羞愧的表情,准备接受彻头彻尾的失败

  过了一會儿,我父亲下楼来——一个绝望的人一个失去了王位和王国的流亡的国王。

火车刚从震得发颤的橘红色岩石的隧道里开出来就进入叻一望无际、两边对称的香蕉林带。这里空气湿润海风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时从车窗里吹进一股令人窒息得煤烟气和铁路平行的狭窄嘚小道上,有几辆牛车拉着一串串碧绿的香蕉铁路的另一边是光秃秃的空地,那里有装着电风扇的办公室、红砖盖的兵营和一些住宅住宅的阳台掩映在沾满尘土的棕榈树和玫瑰丛之间,阳台上摆着乳白色的椅子和小桌子这时候正是上午十一点,天气还不太热

  “伱最好把车窗关上,”一个女人说“要不,你会弄得满头都是煤灰的”

  小女孩想把窗子关上,可是车窗锈住了怎幺也拽不动。

  她们是这节简陋的三等车厢里仅有的两名乘客机车的煤烟不停地吹进窗子来。小姑娘换了个座位她把她们随身带的东西——一个塑料食品袋和一束用报纸裹着的鲜花——放在靠窗口的座位上。她离开车窗坐到对面的位子上,和妈妈正好脸对脸母女二人都穿著褴褸的丧服。

  小姑娘十二岁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那位妇女眼皮上青筋暴露身材矮小孱弱,身上没有一点儿线条穿的衣服像件法袍。要说她是小姑娘的妈妈她显得太老了一些。在整个旅途中她一直是直挺挺地背靠着椅子,两手按着膝盖上的一个漆皮剥落的皮包她脸上露出那种安贫若素的人惯有的镇定安详的神情。

  十二点天气热起来了。火车在一个荒凉的车站上停了十分钟加足了水。車厢外面的香蕉林里笼罩着一片神秘的静谧树荫下显得十分洁净。然而凝滞在车厢里的空气却发出一股没有硝过的臭皮子味。火车慢騰腾地行驶着又在两个一模一样的镇上停了两次,镇上的木头房子都涂着鲜艳的颜色那位妇女低着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小姑娘脱掉鞋子,然后到卫生间去把那束枯萎的鲜花浸在水里。

  小姑娘回来的时候妈妈正在等她吃饭。妈妈递给她一片奶酪、半个玉米饼囷几块甜饼干又从塑料袋里给自己拿出来一份。吃饭的时候火车徐徐穿过一座铁桥,又经过了一个镇子这个镇子也和前两个镇子一模一样,只是在镇子的广场麇集着一群人在炎炎的烈日下,乐队正在演奏一支欢快的曲子镇子的另一端,是一片贫瘠龟裂的土地这裏再也看不到香蕉林了。

  那位妇女停下来不吃了

  “把鞋穿上!”她对小女孩说。

  小姑娘向窗外张望了一下映入她眼帘的還是那片荒凉的旷野。从这里起火车又开始加快速度。她把剩下的饼干塞进袋子里连忙穿上鞋。妈妈递给她一把梳子

  “梳梳头!”妈妈说。

  小姑娘正在梳头的时候火车的汽笛响了。那个女人擦干脖子上的汗水又用手抹去脸上的油污。小姑娘刚梳完头火車已经开进一个镇子。这个镇子比前面几个要大一些然而也更凄凉。

  “你要是还有什幺事现在赶快做好!”女人说。“往后就是渴死了你也别喝水。尤其不许哭”

  女孩子点点头。窗外吹进一股又干又热的风夹带着火车的汽笛声和破旧车厢的哐当哐当声。奻人把装着吃剩下来的食物的塑料袋卷起来放进皮包里。这时候从车窗里已经可以望见这个小镇的全貌。这是八月的一个礼拜二小鎮上阳光灿烂。小女孩用湿漉漉的报纸把鲜花包好稍微离开窗子远一些,目不转睛地瞅着母亲她母亲也用慈祥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汽笛响过后火车减低了速度。不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车站上空无一人。在大街对面杏树荫下的便道上只有弹子房还开着门。小镇热嘚像个蒸笼母女俩下了车,走过荒凉的车站车站地上墁的花砖已经被野草挤得开始裂开。她俩横穿过马路走到树荫下的便道上。

  快两点了在这个时候,镇上的居民都困乏得睡午觉去了从十一点起,商店、公共机关、学校就关了门要等到将近四点钟火车返回嘚时候才开门。只有车站对面的旅店和旅店附设的酒馆和弹子房以及广场一边的电话局还在营业这里的房子大多是按照香蕉公司的式样蓋的,门从里面关百叶窗开得很低。有些住房里面太热居民就在院子里吃午饭。还有些人把凳子靠在杏树荫下坐在街上睡午觉。

  母女俩沿着杏树荫悄悄地走进小镇尽量不去惊扰别人的午睡。她们径直朝神父家走去母亲用手指甲敲了敲纱门,等了一会儿又去叫門屋子里电风扇嗡嗡作响,听不见脚步声又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大门轻轻地吱扭一声在离纱门不远的地方有人细声慢语地问:“谁啊?”母亲透过纱门朝里张望了一眼想看看是谁。

  “我要找神父”她说。

  “神父在睡觉呢!”

  “我有急事”妇女固执哋说。

  她的声调很平静又很执拗。

  大门悄悄地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又矮又胖的中年妇女探身出来。她肤色苍白头发是铁青色嘚,戴着一副厚厚的眼睛眼睛显得特别小。

  “请进来吧!”她一面说着一面把门打开。她们走进一间花香袭人的客厅开门的那個妇女把她们引到一条木头长椅前,用手指了指让她们坐下。小女孩坐了下去她母亲愣愣地站在那里,两只手紧紧抓住皮包除了电風扇的嗡嗡声外,听不到一点其他的声音开门的那位妇女从客厅深处的门里走出来。

  “他叫你们三点钟以后再来”她把声音压得低低地说。“他才躺下五分钟”

  “火车三点半就要开了,”母亲说

  她的回答很简短,口气很坚决不过声音还是那么温和,鋶露出各种各样的复杂感情开门的女人第一次露出笑容。

  “那好吧!”她说

  客厅深入的门又关上的时候,来访的女人坐到她奻儿身边这间窄小的客厅虽然简陋,但是很整洁一道木栏杆把屋子隔成两半儿。栏杆里边有一张简朴的办公桌上面铺着一块用胶布莋的桌布。桌上有一台老式的打字机旁边放着一瓶花。桌子后面是教区的档案看得出这间办公室是一位单身妇女给收拾的。

  房间罙处的门开了神父用手帕揩拭着眼睛,从里面走出来他一戴上眼睛,马上可以看出他是那位开门的妇女的哥哥

  “你有什么事?”他问

  “我要借用一下公墓的钥匙。”女人说

  女孩子坐在那里,把那束鲜花放在膝盖上两只脚交叉着伸在椅子底下。神父瞅了女孩一眼又看了看那个女人,然后又透过纱窗望了望万里无云的明朗的天空

  “天太热了,”他说“你们可以等到太阳落山嘛!”

  女人默默地摇了摇头。神父从栏杆里面走出来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皮面笔记本、一支蘸水钢笔和一瓶墨水,然后坐在桌子旁边他的头已经谢顶了,两手却是毛茸茸的

  “你们想去看哪一座墓?”他问道

  “卡络斯·森特诺的墓。”女人回答说。

  “鉲络斯·森特诺。”女人重复了一遍。

  神父还是听不明白

  “就是上礼拜在这儿被人打死的那个小偷,”女人不动声色地说“我昰他母亲。”

  神父打量了她一眼那个女人忍住悲痛,两眼直直地盯住神父神父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他低下头准备填一张表。┅边填表一边询问那个女人地姓名、住址等情况她毫不迟疑地、详尽准确地做了回答,仿佛是在念一份写好的材料神父头上开始冒汗叻。女孩子解开左脚上的鞋扣把鞋褪下一半,用脚后跟踩在鞋后帮上然后把右脚的鞋扣解开,也用脚趿拉着鞋

  事情发生在上礼拜一临晨三点钟,离开这里几条街的地方寡妇雷薇卡太太孤身一人住在一所堆满东西的房子里。那一天在细雨的淅沥声中雷薇卡太太聽见有人从外边撬临街的门。她慌忙起来摸着黑从衣箱里拿出一支老式手枪。这支枪自从奥雷利亚诺·布恩迪亚上校那时候起就没有人用过。雷薇卡太太没有开灯就朝大厅走去。她不是凭门锁的响声来辨认方向的二十八年的独身生活在她身上产生的恐惧感使她不但能够想象出门在哪里,而且能够准确地知道门锁的高度她两手举起枪,闭上眼睛猛一扣扳机。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打枪枪响之后,周围立刻又寂然无声了只有细雨落在锌皮屋顶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她随即听到在门廊的水泥地上响起了金属的碰击声和一个低哑的、有气無力的、极度疲惫的呻吟声:“哎呦我的妈!”清晨,在雷薇卡太太家的门前倒卧着一具男尸死者的鼻子被打得粉碎,他穿着一件花條的法兰绒上衣一条普通的裤子,腰中没有系皮带而是系着一根麻绳,光着脚镇上没有人认识他是谁。

  “这么说他叫卡络斯·森特诺。”神父填完表,嘴里咕咕哝哝地说。

  “卡络斯·森特诺,”那个女人说,“是我的独生子。”

  神父又走到柜子跟前在櫃子里钉子上挂着两把大钥匙,上面长满了锈在小女孩的想象中公墓的钥匙就是这个样子;女孩子的妈妈在小的时候也这么想过。神父夲人大概也曾经设想过圣彼得的钥匙就是这么个样子神父把钥匙摘下来,放在栏杆上那本打开的笔记本上用食指指着写了字的那一页仩的一处地方,眼睛瞧着那个女人说:

  “在这儿签个字吧!”

  女人把皮包夹在腋下,胡乱地签上了自己地名字小姑娘拿起鲜婲,趿拉着鞋走到栏杆前两眼凝视着妈妈。

  “您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他引上正道吗”

  “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神父看看那个女人又看看那个孩子。看到她们根本没有要哭的意思感到颇为惊异。那个女人还是神色自如的继续说:

  “我告诉过他不要偷囚家的东西吃他很听我的话。过去他当拳击手有时候叫人打得三天起不来床。”

  “他没有办法把牙全部拔掉了。”女孩子插嘴說

  “是的,”母亲证实说“那时候,我每吃一口饭都好像看到礼拜六晚上她们打我儿子时的那个样子。”

  “哎!上帝的意誌是难以捉摸的”神父说。

  神父本人也觉得这句话没有多大的说服力一则是因为人生经验已经多少把他变成一个怀疑主义者了,洅则是因为天气实在太热神父叮嘱她们把头包好,免得中暑他连连打着哈欠,几乎就要睡着了他睡意朦胧地指点母女俩怎样才能找箌卡络斯·森特诺的墓地。还说回来的时候不要叫门,把钥匙从门缝下塞进来就行了。要是对教堂有什么施舍,也放在那里那个女人注意哋谛听着神父的讲话,然后向他道了谢脸上没有丝毫的笑容。

  在临街的大门打开之前神父就觉察到有人把鼻子贴在纱门上往里瞧。那是一群孩子大门敞开后,孩子们立刻一哄而散在这个钟点,大街上通常是没有人的可是现在不光是孩子们在街上,在杏树下面還聚集着一群群的大人神父一看大街上乱哄哄的反常样子,心里顿时就明白了他悄悄地把大门关上。

  “等一会儿走吧”他说。說话的时候他没有看那个女人。

  神父的妹妹从里面的门里出来她在睡衣外面又披上了一件黑色的上衣,头发散披在肩上她一声鈈响的瞅了瞅神父。

  “怎么样”他问。

  “人们都知道了”神父的妹妹喃喃地说。

  “那最好还是从院子的门出去”神父說。

  “那也一样”他妹妹说,“窗子外面净是人!”

  直到这个时候那个女人好像还布知道出了什么事。她透过纱门朝大街上看了看然后从小女孩的手里把鲜花夺过去,就向大门走去女孩子跟在她的后面。

  “等到太阳落山再去吧!”神父说

  “会把伱们晒坏的,”神父的妹妹在客厅深处一动也不动地说“等一等,我借给你们一把阳伞”

  “谢谢!”那个妇女回答说。“我们这樣很好”

  她挽着小姑娘的手朝大街走去。

“这是一架奇特的机器”军官用带有几分赞赏的目光看着那架自己十分熟悉的机器对

科栲旅行家说。看来旅行家只是出于礼貌才接受了营地司令官的邀请来观看对一个因不服

从上级、侮辱上级而被判处死刑的士兵执行处决嘚。整个流放地上对这次处决似乎也没有多

大兴趣反正,在这个四面被光秃秃的山岗隔绝、遍地黄沙、深深的小山坳里除了旅行家

和軍官之外就只有这个犯人和一名士兵了。犯人长了一张阔大的嘴巴头发纷乱、面孔不

洁、表情麻木。士兵手里拽着一根沉重的铁链其丅分出几条细点的链子,分别捆在犯人的

脚腕、手腕和脖子上这些小铁链之间又有铁链相连。犯人看起来像只奴性十足的狗叫人

以为鈳以放开让他在周围山岗上随意乱跑,而临刑前只要打个口哨他就会转回来似的

旅行家对这架机器兴趣不大,在军官忙着做最后的检查時他有点漠不关心地在犯人身

后踱来踱去;军官一会儿钻到深深埋入地下的机器的底部,一会又攀着梯子去检查上边的部

件这些本来嘟是可以让机工干的活,可这位军官不管他是这架机器的忠实崇拜者也好,

还是由于其他原因这种工作无人可派也好他却干得非常起勁。“现在一切就绪!”他终于

喊道从梯子上爬了下来。他疲惫不堪张着大口呼吸,还把两条女人用的手绢塞在军服的

领口里“在赤道地区,这种制服实在是太厚了”旅行家说,却没有像军官所期望的问问

机器的事“那是,”军官说一边在一个准备好的水桶里洗着他那油污的双手,“可它代

表着祖国我们不想忘记祖国。——不过现在请您看看这架机器,”他马上接着说一边

用毛巾擦着手,一边指着机器“到此为止,前边还离不了人去动手往下都是机器自个儿

干了。”旅行家点点头跟在他的后面。为了留有余地军官又说:“当然啦,故障还是会

有的;虽说我今天不希望出现任何故障毕竟要对之有所估计。机器要连续运转十二个钟

头就是出点故障,也是些小毛病立马可以排除。”接着他从一堆藤椅中抽出一只,递

给旅行家问道:“您坐下吗?”这位不好推辞就坐了下来。他坐的地方是个坑缘不经

意地朝坑里看了一眼。坑不太深挖出的土在一边堆成了一堵墙,另一边上就是这架机器

“我不清楚,”軍官说“司令官是不是已经给您解释过这架机器。”旅行家做了一个不置

可否的手势这可正中军官的下怀,因为这下他可以亲自做解說了“这架机器,”军官握

住他依着的连杆说:“是我们前任司令官发明的一开始实验我就跟着他干,事无巨细一

直到机器搞成,峩都参加了当然了,这个发明的荣誉完全归于他一个人您听说过我们的

前任司令官吗?没有那么,要是我说整个流放地的建立都是怹的杰作也并不为之过分。

我们他的这些朋友还在他在世时就相信整个流放地已经十分完美,他的继任者脑子里就是

有一千套新构想至少在他死后多年也别想对之有丝毫的改动。我们的预言果然应验了:新

任司令员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可惜您没有见过前任司令官!——不过,”军官停了一下说

“我在这儿东扯西扯,却忘了说面前他的这架机器您看见它有三个部分。随着时间的前

进各个部分都有叻通俗的名称。底下的部分叫做‘床’上边的部分叫‘绘图员’,而中

间这个悬浮部件则叫‘耙子’”“耙子?”旅行家问道他并沒有十分专心地听。阳光热

辣辣地洒在这光秃秃的谷地上人很难把精神集中起来。他觉得军官更加令人敬佩虽然他

身着可以参加阅兵式的军上装,肩上扛着沉甸甸的肩章身上挂满了绦带,却神采飞扬地讲

解着而且一边说着话,一边拿着一把螺丝刀这儿拧拧那儿紧緊。那个士兵却和旅行家一

样显得心不在焉。他把锁犯人的铁链绕在自己手腕上一只手支着枪杆,耷拉着脑袋无

所用心。对此旅荇家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军官讲的是法语而法语当然是士兵和犯人都听

不懂的。然而让人奇怪的是犯人却竭力去听军官的解说。他双眼朦胧欲睡目光却盯着军

官,随着他的手指移动现在,旅行家打断了军官的解说他也像军官一样看着旅行家。

“对是叫‘耙子’,”军官回答道“这个名称很恰当。上边安的针像耙齿一样虽

说只局限在一块地方动作,非常地巧妙但整体上动起来跟‘耙子’一樣。不过这您马上

就会明白的,犯人就放在这儿这张‘床’上——我是想把机器先解说一遍,下边再开动机

器让它自动进行然后您僦能更好地理解整个过程了。而且‘绘图员’里面有个齿轮磨损

得很厉害,机器一转动就‘嘎吱’、‘嘎吱’响个不停,你说话连自巳都听不清楚;遗憾

的是在这里很难弄到备用件——好,我说了这就是‘床’。上边铺有一层棉絮一会儿

您就会知道它的用处。犯囚脸朝下放到棉絮上当然是赤身趴在上面了;这是捆犯人双手的

皮带,这是捆脚的这儿的是捆脖子的,这样就可以把犯人紧紧捆住峩刚才说过,犯人是

趴在‘床’上的所以床头这儿有这么一小块毡团,很容易调节让它正好塞进犯人的嘴

里。这样就可以下让犯人叫喊也免得他咬烂舌头。犯人当然不得不把这块毡团咬住不然

脖子就会给皮带勒断。”“这是棉絮”旅行家问着俯身去看。“是的沒错。”军官微笑

着答道“您自己摸摸。”他拉起旅行家的手顺“床”摸去“这是一种特制的棉絮,所以

看起来眼生它的作用我下邊还会说到。”这架机器已经多少引起了旅行家的兴趣他一只

手搭在眼睛上遮着阳光,顺着机器朝上看着这是个庞然大物,“床”与“绘图员”大小相

当好像两只深色大箱子。“绘图员”装在“床”上方约两米高的地方;两者之间的四个角

上撑着四根铜柱在太阳光丅褶褶发光。“耙子”连着一条钢带悬在两个大箱子之间上下

军官对旅行家方才的漠然态度几乎毫无觉察,似乎却注意到了他开始表现絀来的兴趣

所以他停住解说,让旅行家有时间静心观察犯人也学着旅行家的样子,由于无法将手搭在

眼睛上面只好眯起毫无遮蔽的雙眼朝上望去。

“那么说犯人趴在了上面,”旅行家说着在椅子上往后一靠,叉起了双腿

“对,”军官说着把帽子往后推了推用掱在发烫的脸上一摸,“现在请注意!‘床’

和‘绘图员’上都装有电池‘床’本身需要电池,‘绘图员’上的是供‘耙子’用的只

等上面的人一捆好,‘耙子’就启动了幅度虽小,却以极快的动作上下左右同时抖动着

您在医院里也一定见过类似的机器,只不过我們这张‘床’的全部动作都是准确地计算好

的因为它们必须与‘耙子’的动作配合默契,处决的真正执行就交给了这个‘耙子’”

“這个人是怎么判决的?”旅行家问“这个您也不知道?”军官惊愕地反问道又咬

紧了嘴唇:“对不起,也许是我解说得不够条理请您千万不要见怪。因为以往司令官习惯

于自己做解说可现任司令官却逃避这种光荣的义务。但他对像您这样一位高贵的客人”

——旅荇家摇着双手表示不敢受此殊荣,可军官仍然坚持说——“对这样一位高贵的客人连

我们判决的形式都一字不提倒也是件新鲜事,这——”一句脏话到了嘴边他却忍了回

去,只是说:“这事没有通知我这不能怪我。反正只有我才能讲清楚我们的各种判决形

式,因为峩这儿有”——他拍拍胸前的口袋说——“老司令官亲笔绘的有关草图”

“司令官亲手绘的草图?”旅行家问道:“难道他是个全才怹是军人和法官,又是设

计师、化学家和绘图员”“的确是这样,”军官目光凝视、面显沉思地点着头说然后他

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双掱,觉得还不够干净不能就这样去掏图纸;于是走到水桶跟前,把双

手再洗了一遍这时他才拿出一个小皮夹子,说:“我们的判决不算太重只是把犯人违反

的戒条用这个‘耙子’给他写到身上。比如说要给这个犯人,”军官用手指着那个人

“写到身上的是:要尊敬你的长官!”

旅行家朝犯人瞥了一眼;只见在军官指他的时候他垂着头,好像把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到

耳朵上要听出点什么。但他那张洇双唇紧闭而鼓起来的嘴巴却不停地翕动明显地暴露了

他什么也听不懂。旅行家本来有许多东西要问见他这样,就只问道:“他知道對自己的判

决吗”“不知道,”军官回答说正想往下继续解说,却给旅行家打断了:“他不知道对

自己所做的判决”“不知道,”軍官再次答道接着顿了一顿,仿佛等待着旅行家对自己

的问题做进一步的说明然后说:“告诉他没有必要,他会亲身体验到的”旅荇家本不想

再说什么,却感到犯人把目光投向了他像在问他是否能赞同所描述的司法程序。于是抬起

本已后仰的身子向前探了探又问噵:“他毕竟是判了刑的,这一点他总该知道吧”“也

不知道,”军官说并且对着旅行家微笑,似乎他现在期待着旅行家把他憋在肚孓里的稀奇

古怪问题再提一些出来“不知道?”旅行家说着在额头上揩了一把“就是说这个人到现

在也不知道他的辩护顶不顶事了?”“他根本就没有替自己辩护的机会”军官说着把目光

转向了一边,好像他是给自己说话不想因为讲这些他自己觉得是顺理成章的事凊而使对方

难堪。“他肯定有过为自己辩护的机会的”旅行家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军官看出他解说机器的事有被耽误的危险;于是怹走到旅行家面前,拉起他的胳膊

一只手指着犯人,犯人觉得众人都朝他看来就把身子绷得笔直——士兵也拉紧了铁链——

军官说:“事情是这样的:我在这块流放地上被任命为法官。虽然我还年轻因为在以往任

何惩罚事务中我一直给前任司令官当助手,对这架机器吔最熟悉我处事的原则是:罪责无

可置疑。别的法庭是不可能奉行这条原则的因为他们那里人多意见杂,而且上边还有更高

一级的法庭我们这里就不同了,或者说在前任司令官在世时不是这个样子虽然新任司令

官曾经露过干预我执法的意思,可直到今天为止我却荿功地抵制了他,而且往后我仍然办

得到——您大概想听我把这个案子讲清楚;和其他案子一样,也非常简单有位上尉今天

早晨报案說,这个配给他作勤务兵、睡在他门口的人值勤时睡着了因为他的责任是,每个

小时钟一响就要站起来在上尉门口敬礼。这肯定不是什么繁重任务但却是必要的,这是

因为他既当警卫、又做勤务从那一方面讲,都得时刻保持清醒昨天晚上,上尉想查看一

下他的勤務兵是不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钟敲两点时,他开门一看发现这个人蜷成一团正

在睡觉。上尉取来马鞭照脸就抽这家伙不但不站起来姠上尉求饶,反而抱住主人的双腿摇

着他大嚷:‘扔下鞭子不然我咬死你。’这就是案情的经过一个小时之前上尉找到我,

我记录下怹对案情的陈述接着填上了判决词。随后我命令给这个人锁上铁链。这一切手

续非常之简单要是我先把这个人传来审问,那可就乱套啦他会撒谎。我要是拆穿他的谎

话下边他又会编出新的谎话来圆谎,如此下去没完没了。现在我抓住他叫他跑不掉。

——现在嘟解释清楚了吧不过时间不等人,该开始进行处决了可我对这架机器的解说还

没有搞完呢。”他再次把旅行家按到椅子上坐下回到機器跟前又开始讲起来:“诚如所

见,‘耙子’与人体形状相配这个‘耙子’对着人的身躯,这两个对着双腿这个小小的

尖刀是留给頭部的。您明白了吗”他亲切地对着旅行家俯下身问,摆出一副准备做最详尽

旅行家眉头紧皱看着耙子。对司法程序的解说没能使他感到满意不过他得承认,这

里毕竟是流放地采取非常措施在这里是必要的,这里的一切都得按军队上的一套办不

过,他对新任司令官寄有一丝希望这位司令官虽说行动缓慢,却显然打算实行一套这位军

官那狭隘的思想无法理解的新程序出于这种考虑,旅行家问道:“司令官会来参加处决

吗”“不一定,”军官回答说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触动了他的痛处,脸上亲切的表情尽失

形态“正因为如此,我们得抓紧时间虽然有违心愿,十分抱歉我却不得不简单点解说

了。不过等明天机器重新擦洗干净之后——机器会弄得很脏,这昰它唯一的缺陷——我可

以给您补上细节上的解释那么,现在只拣最重要的说犯人摆在‘床’上、‘床’开始颤

动时,‘耙子’就朝著犯人的身体往下落它会自动调节,让‘靶子’上的针尖刚好触及皮

肤;调节过程一完这根钢绳立刻绷得笔直,就像根钢棍下边正式开始了。没有经历过的

人从外部是看不出各种刑罚之间的区别的‘耙子’工作起来外表上好像都一样。它颤动时

刺破随之颤动的人体嘚皮肤为了使每个人都能检查判决的执行情况,‘耙子’是用玻璃做

成的当时为了把针刺安到‘耙子’上,技术上还碰到了一些困难可是,经过多次试验

后还是搞成了。我们没有让困难给吓住现在谁都可以透过玻璃观察到字是怎么写到人的

躯体上的。您愿意走过詓点看看‘耙子’上的针吗”旅行家缓缓站起来,走过去弯下腰去

看‘耙子’“您看,”军官说“有两种针,排列形式各种各样烸支长针旁有一支短

的。也就是说长针写字短针向外喷水,把血冲掉使字迹清楚地显现出来。冲出的血水经

这儿的小槽沟进入这个主槽再通过那个排水管流到坑里。”军官用手指仔细地沿血水流经

的路线指了一遍为了尽量显得逼真,他把双手伸到水管出口处做着接沝的手势这时候旅

行家抬起脑袋,手向后摸着想退回到椅子上去。令他大吃一惊的是看到犯人也跟着他随

着军官的邀请走过来,到菦处观看‘耙子’的配置犯人把攥着铁链、昏昏欲睡的士兵往前

拖了一点,也把身子俯在玻璃上只见他张着狐疑不定的双眼正在追寻兩位大人刚才在观察

什么,却因为听不懂解释而一直莫名其妙他躬着腰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看看那儿一

双眼睛不住地在玻璃上溜來溜去。旅行家想把他撵走因为他的行为很可能是要受到惩罚

的。但军官却一只手紧紧地挡住他另一只手从土堆上抓了一个土块朝士兵扔去。士兵浑身

一震睁眼一看,见犯人如此胆大妄为就扔下枪,脚下鞋跟往土里使劲踩稳用力把犯人

往后一拽,犯人一下子倒在哋上然后士兵低下头,看犯人套着铁链“铛啷、铛啷”地怎么

挣扎着翻身“把他拉起来,”军官吼着因为他发觉旅行家的注意力全嘟转移到犯人身上

去了。旅行家不由得把身子从“耙子”上俯过来只不过是想弄清犯人怎么样了。“好好伺

候他!”军官又是一声大吼他绕过机器跑过来,亲自下手抓住犯人的腋窝底下在士兵的

帮助下——犯人的脚不时地滑溜——把他拖了起来。

“现在我全明白了”当军官回头再次向他走来时,旅行家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没

有讲呢,”军官抓住对方的胳膊朝上指着说:“‘绘图员’里面有一个齒轮组控制着‘耙

子’的动作,但它的排列依判决书的图样而异我现在还沿用老司令官的图样。就在这

儿”——说着,从皮夹子里抽出几张纸来——“但是很抱歉我不能把它交到您手里,这

是我拥有的最可珍贵的东西请您坐下,我就这么拿着让您在近处看您肯萣能把什么都看

清楚的。”他举起第一张让看旅行家本想说几句赞许的话,可他却看到满纸尽是像迷宫一

样乱七八糟地交错在一起的线條要找出个空白点都不容易。

“您看吧”军官说。“看不懂”旅行家回道。“写得很清楚嘛!”军官说“写得

非常高明,”旅行镓应付地说“可我读不了。”

“对了”军官说,笑着把皮夹子放回衣袋里“这可不是给小学生用的仿格本。得花

很多功夫去读像您这样的人肯定终究会读懂的。当然这不能是简单地写上几个字;不是

要一下子把人杀死,而通常要延续十二个小时;计算好了第六个尛时是转折点因此,一定

得给真正的文字四周点缀上许许多多的花纹;文字本身只不过像个窄窄的腰带在身体上绕一

周;身体其余部分嘟是留给装饰性图案的您现在可以理解‘耙子’和整个机器的运作了

吧?——您瞧着!”他跳上梯子把某个轮子转动了一下,朝下喊噵:“注意往边上让

让!”说着,整个机器动起来了要不是那个轮子“嘎、嘎”地响,那可就十分完满了轮

子发出的声音使军官感箌意外,急得他对轮子挥起了拳头然后抱歉地对旅行家摊了摊双

手,很快从梯子上爬下来从下边观察着机器的运行。还有点地方不大對头这只有他能察

觉出来。他又爬上去两只手伸进绘图员里面去摸,随后为了尽快地下来,他不用梯子

而是抱住一根铜柱溜回了哋面。为了让对方在机器的轰隆声中听清自己的话他对着旅行家

的耳朵大声嚷道:“您明白整个过程吗?‘耙子’开始写字啦;等犯人褙上第一轮字写完

棉絮层就开始转动,缓缓地把犯人翻到另一侧好让‘耙子’能在新的地方写字。这时因

写字而刺破的部位被置于棉絮上,由于棉絮是特制的可以立刻把血止住,准备好让‘耙

子’把写的字再加深‘耙子’边上的尖角在犯人的身体继续转动时就把傷口上粘着的棉絮

撕下来甩进坑里,‘靶子’又可以继续工作了就这样,‘耙子’在长达十二个小时里把字

愈写愈深头六个钟头里,犯人几乎跟往常一样活着只是熬着疼痛。两个钟头之后取掉毡

团因为犯人再没有力气喊叫了。‘床’头这儿这个电加热的钵子里盛着熱米粥只要犯人

有那个雅兴,可以用舌头舔着吃从来没有一个人放过这个机会的,我可是见得够多啦只

是在第六个钟头上犯人才失詓了进餐的兴致。然后我就跪在这儿观察着这一幕最后一口粥

犯人很少咽下去,只是在嘴里倒来倒去就吐到坑里去了。这时候我得赶緊缩下身子不然

的话,那一口脏物就会啐到我脸上第六个钟头里犯人是多么安静哟!连最蠢的家伙这时也

灵醒了。这个过程由眼睛四周开始由此延散开来。看着这种景象使人禁不住都想跟着躺

到‘耙子’底下去。往后就没有多少好看的了犯人只不过是开始解读写仩的字而已,嘴巴

向前撅着状似悉心倾听。

“您也看到了用眼睛辨认那些文字不是那么容易的;可我们‘耙子’上的犯人要凭自

己身仩的创口进行解读,自然就更费劲了;他要花上六个钟头才能最终读懂这时,‘耙

子’将他完全刺透叉起来扔进坑,‘扑哧’一声掉茬血、水和棉絮里至此,法庭处决完

毕然后我们,我和士兵将他黄土一掩了事。”

旅行家一直把耳朵朝着军官双手插在衣兜里观察着机器的动作。犯人也在瞧着却一

窍不通。他身子微微下弯紧紧盯住摆动着的针。这时军官向士兵打了一个手势,士兵在

犯人身後一刀划开他的衬衣和裤子衣服当下就往下掉;犯人想抓住下落的衣服,把自己的

光身子遮住士兵却一把抓住他向上举起,抖掉了他身上的残衣破片军官关上机器,于

是在这突然出现的寂静中犯人给摆在了‘耙子’底下。解开了铁链却捆上了皮带;起初

犯人几乎覺得是一阵轻松。可接着‘耙子’向下落了落因为犯人是个瘦子。针尖碰着他

时全身皮肤一阵颤疏;士兵忙着绑他的右手时,他盲无目标地伸出了左手可手伸出的方

向正好是旅行家站着的地方。军官一直从旁边看着旅行家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对这次处决

的印象,因為他至少对这次处决做了一番粗略的解说

捆手腕的皮带断了;可能是士兵捆得过紧。军官得下手了士兵把断了的皮带拿过来给

他看。軍官也向他走过去回过头来对旅行家说:“这架机器零件很多,免不了这儿断了

那儿裂了;但却不能影响对它的总体看法。再说马仩可以换上新皮带;这回我要用铁链;

当然,这样做右臂上振动时的柔性会受到些影响”他一边安放铁链,一边又说:“如今用

来保养機器的经费大大削减了前任司令官主事时,有那么一笔维修机器的专用款子我随

时可以动用。那时这里有个仓库里面各种零配件应囿尽有。我承认用这些东西时,像新

任司令官所宣称的我是有些大手大脚,我说的是从前不是现在;可新司令官是在利用一

切借口來诋毁原有的一套。如今他亲自掌管机器用的那笔款子,而且假如我派人去领新

皮带,还得带着断了的皮带作证据新皮带还要十天鉯后才能发下来,可拿到手的都是劣等

货用不了多久。这段时间里没有皮带怎么让机器动起来呢这可就没人管了。”

旅行家自忖:态喥明朗地干涉别人的事务总是不可取的。他既非流放地上的人员也

不是统管这块地方的国家的公民。要是他对这次处决指手划脚甚戓加以阻挠,人家会对他

说:你是个外国人一边悄着去。那他可就无言以对了只能赶紧解释,说自己都弄不清自

己是怎么啦因为他旅行的目的只是想考察,决非要改动别国的司法规程等等但这儿的事

情实在叫人不忍撒手。司法程序的不公正、判决的不人道是明摆着嘚谁也说不上这里关系

到旅行家的什么个人利益,因为犯人与他素昧平生既非他的同胞,也毫不乞求他的怜悯

旅行家持有上边官府嘚荐文,在这儿受到了礼仪周全的接待至于说他应邀观看这次法庭处

决,似乎是明显地在暗示他要他对这个法庭程序谈谈自己的看法。这一点再明显不过了

特别是他听得清清楚楚,司令官不支持这种司法程序而且可以说对这位军官怀有一种敌意。

突然他听到军官怒吼一声。军官好不容易刚刚把毡团塞进犯人嘴里犯人忍不住一阵

恶心,眼睛一闭呕吐起来。军官急忙把犯人的头从毡团上提起想紦头按向土坑;可是晚

了,脏物吐在机器上向下流着。“都怪司令官!”军官喊着气得抓住铜柱在摇,“把我

的机器弄得脏得像个猪圈”他举起发抖的双手给旅行家指着面前的狼藉场面。“哪一次我

不是给司令官不停地解释上好几个钟头希望他明白,行刑前一天不能再给犯人吃东西了

可宽厚的长官就是不听。犯人带来之前司令官周围的女士们总是用糖果把他肚子塞得满满

的。他一辈子都靠吃臭魚烂虾过来的现在呢,倒得吃糖果!这倒也无可厚非我不愿说长

道短,可三个月前我就打了报告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发给新毡团呢?這块毡团上百人临死前

衔在嘴里上面什么东西没有?犯人怎么能够张口咬住它而不恶心呢”

犯人把头垂下,显得很平静士兵忙着用犯人的衬衣拭擦机器。军官向旅行家走过来

这位似乎有某种预感,向后退了一步可军官抓起他的手,把他拉到一边:“我想和您说几

呴掏心的话”他说,“可以吗”“当然可以,”旅行家答道垂下眼睛悉听。

“您现在有幸观赏的这个法庭程序和处决过程在我们這块流放地上再也没有人公开支

持了。我是唯一的支持者也是老司令官这份遗产的唯一继承者。把这一套再怎么扩大一

下这我已不敢奢望,维持现状已费尽了我全副精力老司令官在世时,整个营地上都是他

的追随者;老司令官使人信服的本事我也学到了一点;可他手Φ的权力我却一点没有;正

因为如此,那些追随者都不闪面了他们人倒是不少,可没人敢承认要是在今天这个行刑

的日子里您走进茶馆,四处听听您也许听到的尽是些模棱两可的话。这些人全是老司令官

的追随者但在眼下这位司令官的管辖下,在他持有现在这种觀点的情况下这些人对我毫

无用处。现在我问您就是因为这位司令官和那些影响着他的女士们,这样一项毕生杰

作”他指着机器,“就得完蛋吗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吗?哪怕是个外国人在我们岛上只

呆几天,就可以袖手旁观吗现在一点时间不敢耽搁,人家正在准備对我的司法权提出挑

战;司令官的官邸里正在开会却没有召我去参加;连您今天的来访也能证明整个事态;他

们胆怯,就先把您这个外国人打发来了——以往的处决场面多气魄呀!行刑前一天,整个

山坳里人挤得满满的都是来看热闹的;一大早,司令官和他的女士們就到啦;军号声响彻

营地;我向司令官报告一切准备就绪;出席的人——大官们都必须到场——排在机器的四

周;这一堆藤椅就是那個时候的一点可怜的遗物。机器擦得锃亮;几乎每次处决我都得到新

的备用零件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观看的人一直挤到山岗那儿,全都立起了脚尖在看

——犯人由司令官亲自摆到‘耙子’下面今天让一个普通士兵干的事,那时候是我这个大

法官的工作这使我感箌光荣。现在处决开始了!没有一丝噪音干扰机器的工作有些人不

再注目观看了,而是闭着眼睛躺在沙地上;大家知道:正义得到了伸張一片寂静中只有透

过毡团传来犯人的呻吟声。如今机器已经无法弄得犯人大声呻吟口里的毡团一堵,外面什

么也听不到了那时候寫字的针滴出一种腐蚀性液体,现在也不让用了好,终于到了第六

个小时!不可能满足每个人在近处观看的要求司令官英明地指示说偠特别照顾儿童;而我

却由于自己的身份可以一直呆在机器跟前;往往是蹲在那儿,两边一手抱着一个孩子我们

大家多么痴心于受刑人臉上那幸福的表情,我们又是如何挺着面孔接受这终于来临又正在消

逝的正义之光的沐浴啊!那是什么年月哟我的伙计!”军官显然忘記了他是跟谁说话;他

拥抱了一下旅行家,把脑袋贴在了人家的肩膀上旅行家茫然不知所措,不耐烦地越过军官

的脑袋朝前看去士兵搞完了清除工作,现在正把铁盒子里的米粥往电热钵里倒犯人一看

见粥,伸出舌头就舔他似乎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士兵一再把他的嘴往一边推可能是还

不到该吃的时候。可士兵却把自己一双脏兮兮的手神进钵子捧起热粥,当着犯人那贪婪的

眼睛吃了起来真是一點不顾体面。

军官很快控制住自己“我并不是要您同情我,”他说“如今,要让别人相信那个年

月的事是办不到的再说,机器还工莋着起着它本身的作用。虽然孤零零地挺立在这个山

坳里它仍然显示着自己的作用。最后尸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轻柔缓缓地落进坑裏,尽管

已不像当年有数百人像苍蝇那样簇拥在土坑四周那时候我们不得不在土坑边装上一圈结实

的栏杆,现在早拆掉了”

旅行家想避免与军官照面,就漫无目标地四下瞅着军官以为他在观看山坳里的荒凉景

象;所以军官抓住他的双手,移动身子想追回他的目光,並且问道:“您明白事情的不光

可是旅行家没有应声有那么一会儿军官也没有纠缠他;军官两腿叉开,双手插在腰

上两眼凝视着地面,静静地站在那里然后,他向旅行家鼓励地笑着说:“昨天司令官向

您发出邀请时我就在旁边,听到他在邀请您我了解这位司令官,马上就明白了他邀请您

的居心虽然他大权在握,完全可以采取措施制止我可他还不敢,不过他一定是想让我

先领教一下您的,一位受欢迎的外国人的判断他的小算盘打得很精;您到我们岛上才第二

天,不了解前任司令官和他的思想路数您思想上全是欧洲那一套,也许您总的来说是反对

死刑的特别反对这种用机器行刑的方式。再说您也看见这次处决没有公众参加,用的又

是一架有些破损的机器显得多苍凉啊!——总之,(司令官这样设想)在这种情况下您不

是很容易地就得出这一套程序是不可行的结论了吗对这一切(我仍然按司令官的思路说)

您是不会保持沉默的,因为您笃信你们那多次考验过的信念当然啦,许多民族的奇风异俗

您都见过也懂得尊偅它们,因之很可能不会像在你们国家那样为反对这种法律程序而大声

疾呼其实司令官也根本不需要这样,不经意地、只不过随随便便哋丢上一句话就够了只

要表面上迎和了他的本意,符不符合您的信念根本无所谓我敢肯定,他会十分巧妙地来套

您的话而且那些女壵们会坐成一圈,竖着耳朵听;您大概会这么说:‘我们国家的法庭程

序是另外一个样子’或者‘我们那儿在判决前先要对被告进行审問’,或者‘我们国家除

了死刑还有其他刑罚’或者‘我们那儿只是在中世纪时有过刑讯逼供’等等。这些话都是

对的在您看来很自嘫,都是既不触及我们的法庭程序又不得罪人的话。可是司令官对这

些话会做何反应呢我想象得出:他,我们好心的司令官立刻把椅子一推,大步步向阳

台我可以看见他的那些女士们一窝蜂跟着他涌出来,我都能听得见他的声音——女士们称

之为雷鸣之声——好現在他说话了:‘一位受命审查世界各国法庭程序的伟大的欧洲学者

刚才说我们这套沿用古老传统的执法程序是不人道的。遵照如此重要嘚人士的意见我自然

再也不能容忍这种程序的存在了。我命令从今天起……’等等,等等您想挡住他,说他

说的这些话不是您讲的您没说我的程序不人道,相反以您睿智的眼力看来,这套程序是

最为人道的、最符合人类尊严的而且,您非常赏识这架机器——但昰太晚了;您到不了阳

台上上面让女士们挤满了;您想引起人们的注意,您想大喊;可是一只女人的手会掩住

您的嘴——于是,我和司令官的杰作就完蛋了”

旅行家不得不忍住自己的笑意;原来他认为很难做答的题,竟是这么简单他闪烁其词

地说:“您过高地估计叻我的影响;司令官看过我的介绍信,知道我并非法庭程序方面的行

家要是我要谈自己的看法,那也只是一己之见并不比其他任何人嘚意见重要,比起司令

官的高见来更是一文不值了;据我所知司令官在这块流放地上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如果

他对这套程序的看法诚洳所言那恐怕无需我尽微薄之力,这套程序的末日也就到了”

是不是军官听明白了呢?没有他还没有听明白。他不停地摇着头回頭朝士兵和犯人

匆匆扫了一眼,那两个吓了一跳赶快停住不敢再吃,军官走到旅行家跟前不看他的脸,

而是瞅着他上衣上的什么地方說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您不了解司令官;一定程序上可以

说,您是他和我们大家——对不起请原谅我这么说——都可以接受的人;您的影响,请相

信我怎么估计都不为过。听到让您一个人出席这次处决时我确实是满心欢喜。司令官这

种安排是想给我一个打击但峩却要使之对我有利。您不听别人的嘀嘀咕咕不避鄙视的目

光——这在参观的人多时总是难免的——,在毫无干扰的情况下听完了我的解说参观了机

器,现在就要观看处决过程了您肯定已经做出了判断;假若还有什么地方不清楚,一看处

决就全部一目了然了现在我對您有个请求:

帮我来对付司令官吧!”

旅行家不让他说下去。“这我怎么可能呢”他脱口喊道,“这根本不行我帮不了

“您能够的,”军官更加急切地重复说“我有个计划,这个计划一定会成功您以为

您的影响有限,可我知道已经够了我承认您的话不错,但为叻能保留下这一套程序即使

您的影响真的有限,难道没有必要试一试吗那就请听听我的计划。为了实现这个计划最

重要的是您今天茬流放地上尽量不谈自己对这套程序的看法。如果没人直接问到您千万不

要说话;即使说,也要短要含混;让人觉得您不喜欢谈这个問题,您心里烦如果一定要

让您公开讲的话,您会大发雷霆、骂起人来的我不是要您撒谎,绝不是;只是要您应付两

句比如:‘是嘚,我观看了处决的过程’或是‘我听了全部解说’。就这些不用多

说。要流露出您的厌倦不满情绪尽管司令官不高兴,理由也多嘚是当然,司令官对这些

会做出完全不同的理解并按自己的意思去解释这正是我的计划的目的。明天司令官官邸里

召开一次大型会议由司令官主持,全体高级官员都参加司令官当然已经学会了把这类会

议搞得引人注目。盖了一座楼厅上面总是坐满了观看的人。我鈈得不出席会议但心里十

分反感。不管怎么样您肯定会接到邀请的;要是您今天照我的计划行事,那就会急切地请

求您参加的不过,假如您由于某种无法解释的原因而未接到邀请您就得要求他们请您;

这么一来,保准您参加定了到明天您和那些女士们坐在司令官嘚包厢里。他不时地抬头向

上望望确信您的确坐在那里。开始讨论的都是各种各样无关紧要、可笑的事情不过是给

听众做做样子而已——多是有关码头修建的事,除了码头还有啥事!——下来就提到了法庭

程序的事假如司令官不提,或不马上就提那我就想办法把这個问题提出来。我站起来

报告说今天的处决已经执行。话不多就报告这一句。虽然在这种场合报告这件事不合时

宜但我要这样做。司令官像往常一样亲切地微笑着说声‘谢谢’,现在他已经按捺不

住立刻抓住了这个大好时机。‘刚才’就这样或是跟这也差不多哋开始说话了,‘报告

了处决的事对此我只想补充一句,就是有位伟大的学者正好也亲临了这次处决对他这次

使我们整个流放地感到無尚光荣的访问诸位均已知悉。连今天这次会议也因为他的出席而更

加富有意义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听听这位伟大的学者的意见,看看他對这种传统的处决方式

以及处决前的法庭程序有什么看法呢’此言一出,自然是掌声四起众口称颂,嗓门最高

的是我司令官向您鞠叻一躬,说道:‘那我就代表大家请您宣示高见’于是您走到包厢

护栏跟前。请把双手放在大家看得见的地方不然那些女士们会抓起您的手,用手指摩摩挲

挲现在终于到了您说话的时候了。不知道这一时刻到来之前我怎么耐得住您演说时根本

不必限制自己,实话实說大肆喧嚷;身子俯在护栏上边。大声嚷对着司令官大声嚷着说

出您的看法。说出您的坚不可摧的看法可是,或许您不愿意这么干这不符合您的品性;

你们国家里碰到这种情况人们的举止完全两样,也行就这已经足够了,您根本用不着站起

来只说这么几句话,輕轻地说只让您下面的官员刚好听见,这就够了;您根本不用自己

去提什么参观处决的人不多啦齿轮‘嘎、嘎’地响啦,皮带崩断啦毡困令人作呕啦等

等,不用其它一切都夸我。请相信要是我的发言没有把他赶出大厅,也会迫使他跪下承

认:老司令官啊我服了您啦。——这就是我的计划;您愿意帮我实现这个计划吗您当然

愿意啦,还不至此您非帮我不可。”于是军官抓住旅行家的两只胳膊吐着粗气,盯住他

的面孔最后几句话他简直是在嚷,连士兵和犯人都回过头来看;虽然他们什么也听不懂

却停住不再吃粥,嚼着嘴裏的东西把目光投向旅行家。

对旅行家来说他的答复一开始就是明摆着的;他一生经历的够多了,在这里根本不会

犹豫不决他基本仩是个诚实人,也无所畏惧

尽管如此,现在面对士兵和犯人他却一时间犹豫了。终于他开口了它不能不说话:

“不行。”军官两眼眨了几眨目光一直未离开他。“您愿意听我解释吗”旅行家问道。

军官一声不吭地点点头“我不赞成这种程序,”旅行家这么说“还在您向我说心里话之

前——这种信赖当然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滥用——我已经考虑过我是不是有权干预这种程

序,我的干预会不会囿一丝成功的希望我清楚办这种事得先向谁说:当然是找司令官啦。

您使我对这一点更清楚了却没有加强我的决心,相反您的真诚信念虽不能动摇我的看

军官仍是一言不发,转身朝着机器握住一根铜柱,身子稍稍后仰向上看着“绘图

员”,好像在查看是否一切正瑺士兵和犯人看起来相互间像是已经熟了;犯人给士兵发了

一个信号,尽管他全身捆得紧紧的很难动作;士兵向他弯下身去;犯人悄悄对他说了几句

旅行家走到军官跟前说:“您还不知道我打算怎么办。虽然我要向司令官谈我对这套程

序的看法但不是在会议上谈,而昰俩人私下谈;我也不会在这儿久呆让人家把我拉去参

加什么会议;明天一早我就离开,或者至少要上船”看起来军官并没有仔细听。“这么

说这套程序并没有使您信服,”他自言自语地说微微一笑,好像老人在笑孩子的无知

而在微笑的背后才是他自己实实在在嘚深思。

“那就该是时候啦”他终于说道,突然看着旅行家两眼明亮,蕴涵着某种恳求、某

“该是什么时候啦”旅行家不安地问道,但却未得到回答

“你自由啦,”军官操着犯人使用的语言对他说犯人一开始不敢相信他的话。“现

在你自由啦,”军官说犯人嘚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生气。这是真的吗会不会是军官的一

时高兴呢?会不会是这位外国游客使他慈心发现呢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他滿脸狐疑不

过也时间不长。管它呢只要允许,他希望真的获得自由他开始在“耙子”容许的范围内

“你给我把皮带挣断啦,”军官喊着说“别动!我们把皮带给你解开。”他给士兵打

了个手势两个人就动手解皮带。犯人不作声却暗自在笑;一会儿把脸向左朝着軍官,一

会向右朝着士兵也没在忘记朝旅行家看上一眼。

“把他拖出来!”军官命令士兵说因为上方有“耙子”,这就得多加几分小惢犯人

急不可待,结果背上给擦破了几处可从这时起,军官就不大理睬犯人的事了他走到旅行

家跟前又掏出那个小皮夹子,在里面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了要找的那张纸,拿给旅行家看

“您看看吧,”他说“我看不懂纸上的这些东西。”“您把这张纸仔细看看”軍官说着

走到旅行家身旁,想和他一起读看到这样不行,就把小手指抬得高高的仿佛这张纸不能

触动似的,顺着纸面一划好让旅行镓顺着手指划的方向往下读。旅行家也尽力去读想从

中看出点东西,至少可以让军官高兴高兴;可他也是无能为力于是军官开始一个芓母一个

字母地读标题,接着又连起来读“写着‘要公正!’”他说。“现在您可以读啦”旅行

家向纸面凑得很近,军官怕他碰着纸媔赶快把纸往远处挪了挪;虽然现在旅行家什么话也

没有说,但非常清楚他仍然是一点也看不懂。“写的是‘要公正!’”军官再说叻一遍

“也许是吧,”旅行家说“我相信上边是这么写的。”“那好”军官说,至少一定

程度上是满意了然后拿着那张纸爬上梯孓;他小心翼翼地在“绘图员”里把纸放好,然后

显然是在对齿轮箱进行彻底调整;这是件很麻烦的事要动的齿轮肯定很小;有时军官紦整

个脑袋都伸进“绘图员”里面,他得非常仔细地把齿轮箱检查一遍

旅行家站在下面,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干脖子都僵了,眼睛給满天的太阳光刺得发

痛士兵与犯人一起忙乎着。犯人的衬衫和裤子刚才扔在坑里士兵用刺刀给挑了上来,衬

衫脏得不得了犯人拿箌水桶里洗着。一会儿他把衬衫和裤子穿到身上,结果士兵和他俩

人忍不住大声笑起来因为衣服后边刚才都让刀子划成了两半。也许昰犯人觉得自己有义务

让士兵开开心所以穿着他那破烂不堪的衣服在士兵面前转着圈,而士兵蹲在地上乐得双

手在膝盖上拍打着。但昰碍于面前有两位上等人,他们还是克制克制自己

军官在上边终于搞完了,他微笑着把各个部分扫视一番这回把“绘图员”上一直開着

的盖子也给扣上,走下梯子先朝坑里一看,再看看犯人满意地看到犯人已经把衣服拿了

上来,然后走到水桶跟前去洗手这才发現水脏得令人作呕,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他现在

洗不成手了。最后他把手插进了沙土里——这样做虽不能让他满意,但也只好凑合了—

—随即站了起来,开始解军服钮扣解着解着,原来插在衣领后面的两块女人用的手绢掉

到了手里“这是你的手绢,拿去吧”他說着把手绢扔给了犯人。然后他又向旅行家解释

说:“女士们的赠品”

尽管他在脱去军上装、随后一件件脱光身上衣服的时候明显地匆匆忙忙,但对每件衣服

却非常珍惜甚至特地用手指抚摸军装上的银色丝绦,抖了抖一条穗子把它摆正。与这种

一丝不苟的做法不大相稱的是他刚把一件衣服整好,虽然有些勉强却是猛地一下扔进了

土坑。剩下的最后一件东西就是短剑和短剑挂带他从鞘中抽出短剑,把它弄断然后抓起

断片、剑鞘和皮带,统统扔进了坑里他扔得很猛,坑底里发出了这些东西碰撞的声音

现在他一丝不挂地站在那裏。旅行家咬住嘴唇一声不吭虽然他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

但他无权阻止军官的任何行动如果说军官所眷恋的这套法庭程序确实已经箌了该废除的时

候——或许这是旅行家干预的结果,旅行家本人也觉得有义务这样做——那么军官现在做

的就没有一点不对;处在他的哋位,旅行家也会这么做起先士兵和犯人没弄清出了什么

事,开始时连看都没有看犯人非常高兴地收回了手绢,但也没能高兴多久洇为士兵一个

突然而迅速的动作把手帕抢到了自己手里,塞在身后的皮带上;反过来犯人又想从士兵那儿

再抢回来但士兵却非常机警。所以俩人半真半假地吵起来。直到军官一丝不挂地站在那

儿时才引起了他俩的注意。特别是犯人他好像已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重大變故。刚才发

生在他身上的事现在要降临到军官身上了。也许会一发而不可收很可能是这位外国旅行

家下的命令,这真是报应自己雖然只受了半截子刑,仇却要彻底地报他裂开嘴巴无声地

笑着,笑容挂在脸上不肯退去。

军官呢已经转身走向机器。虽说大家都知噵他很熟悉机器可现在看见他怎么摆弄机

器、机器又怎么服服帖帖,仍然叫人感到吃惊他只是把手凑近“耙子”动了一下,“耙

子”僦上下起落了几下直到把位置调得刚好容下他自己才停下来;他只在“床”边上抓了

一下,“床”就抖动起来;毡团对着他的嘴只见怹实在是不想咬进嘴里,可也没有犹豫多

久就认了张口咬住了毡团。一切就绪只有皮带吊在两边,显然没有使用的必要军官根

本不需要上绑。这时犯人发现皮带松着以他看,不捆皮带处决手续就不够完善于是向士

兵使劲挥挥手,俩人跑过去给军官捆皮带军官本來已经伸出一只脚去蹬启动“绘图员”的

手柄;看到这两个跑过来,就把脚抽回来让他俩给自己把皮带捆上。可是现在他够不着手

柄了;不管是士兵还是犯人谁都不知道手柄在什么地方,旅行家又是铁了心站着不动其

实也没有这个必要;皮带刚一捆好,机器自己就动起来了;“床”颤抖着针在皮肤上跳

动,“耙子”一上一下地起落旅行家已经盯着看了一会儿,却想起“绘图员”里有个齿轮

是要响嘚;然而一切正常连一点嗡嗡声都听不到。

机器静静地工作着静得叫人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旅行家朝士兵和犯人看了看犯人

显得仳士兵更活跃,一切都让他感兴趣一会儿弯下腰,一会儿直起身子一直伸着食指给

士兵指这指那。旅行家觉得很不舒服他本来决心槑到这儿看到底,可看到这俩人的样子却

受不了了“你们回家去吧,”他说士兵可能早就准备走了,可犯人觉得这一声命令简直

是对怹的惩罚他合起双手哀求让他留在这儿,后来看到旅行家摇着头不肯让步干脆就跪

倒在地上。见命令这会儿不起作用旅行家就要走過去把他俩赶走。突然他听到上面“绘图

员”里面有响声抬起头来向上望去。是不是那个齿轮又出故障了但是,根本不是那回

事“繪图员”的盖子缓缓向上升起,最后完全打开一个齿轮的齿露出来,渐渐升高很

快,整个齿轮暴露出来仿佛是有一股巨大的神力把“绘图员”往一起挤压,弄得整个齿轮

在里面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了;齿轮自己转动着跑到“绘图员”边上往下掉去,直直地

落到沙哋上停住不动了。可是上边又冒出来一个齿轮后边跟着出现了许许多多、大大小

小和大小难分的齿轮,一个个都跟第一个一样滚动著掉到了沙土地上。他总以为这下“绘

图员”这给掏空了吧突然间又冒出来一堆,数量特多跌落下去,在沙地上滚动几下就宁

息了這个场面使犯人完全忘记了旅行家的命令,齿轮使他狂喜不已他总想接住一个,推

推士兵要他帮忙,可是他立刻吓得缩回了手因为後边紧接着又是一个,反正刚开始时把

相反的是旅行家却心神不安;显然机器会变成一堆废铁;它那平静安宁的运转只是一种

假象他觉嘚这会儿应当照顾军官,因为他再也顾不了自己了可是滚动着的齿轮完全吸引

了他的注意力,他根本就忘了顾及机器的其余部分然而現在,当最后一个齿轮从“绘图

员”上滚落地下、他弯腰去看“耙子”时他却看到一幕新的、更让人窝火的意外事。

“耙子”不是在写而只是向下戳;“床”不再翻动人体,而是抖动着把人体向上往针

尖上推旅行家想插手,可能的话就把整个机器停下来,这毕竟不昰军官所希望进行的那

种动刑场面这简直是形同凶杀!他刚伸出双手,却见“耙子”叉着军官那已经刺穿的躯体

向上升起往一边转去,而这种情况通常只有到了第十二个钟头才会出现鲜血,纯纯的血

在向外淌流成了几百条小河,连水管也失去了作用现在连最后一個动作也卡住了,军官

的身体没有从长长的针上脱开鲜血直流,悬在土坑上方而不落下“耙子”要回复原位,

却好像没有摆脱本身的負荷就老是停在土坑上方。“过来帮帮!”旅行家向士兵和犯人喊

道自己先抓住军官的双脚。他想自己在这头把脚向下压那两个应該在另一头抱住军官的

头,想这样缓缓地把军官从针刺上卸下来可那两位犹豫着不肯过来;犯人干脆背过身去;

旅行家只得走过来强迫怹俩到军官头部那儿去。这时候他却极不愿意地看见了死者的脸。

军官的面孔一如生前看不到一丝死后应得的解脱;别人在机器里得箌的,军官却没有得

到;他双唇紧闭眼睛圆睁,仍具生命的气息目光平静而充满了信念,一根粗粗的铁刺穿

当旅行家后边跟着士兵和犯人走到流放地最早的房子跟前时士兵指着其中一所说:

这所房子底层是一间又低又深的窑洞式屋子,四壁和顶棚让烟熏得漆黑整个門面朝着

街道敞开着,流放地上除了司令官的宫殿式建筑以外其他房子全都破烂不堪,这家茶馆也

不例外但它却给旅行家一种回顾历史的印象,他感到了历史的威力他向前走了几步,在

两位陪伴者的跟随下穿过门前街上的空桌子,吸着屋子里面流出来的阴凉、潮湿洏带有霉

味的空气“老头子就埋在这儿,”士兵说道“牧师拒绝在公墓里给他一块地方。一段时

间里定不下来该把他埋在什么地方,最后才把他埋在了这儿这事军官肯定没有向您透露

过一个字,当然啦因为他觉得这事让他丢尽了脸面。有几次他想在晚上把老头子從这儿挖

出来可每次都给人赶跑了。”“墓在什么地方”旅行家问,因为他不能相信士兵的话

士兵和犯人,俩人立刻一齐跑到他面湔胳膊一伸,指向墓地的所在他们领着旅行家一直

走到背墙跟前,那里的几张桌子旁都有人坐着看来都是些码头工人,身强力壮留着短短

的大胡子。没有一个人穿外套衬衣也是破破烂烂的,这是一群贫苦而倍受屈辱的人旅行

家走过时,有几个人站起身来靠墙擠了挤,迎着他看“是个外国人,”他们在旅行家四

周互相低声说“他要看坟墓。”他们把一张桌子推到一边桌子底下确实有一块墓碑,一

块普普通通的碑石很矮,正好可以藏在桌子底下上边的碑文字母很小,旅行家只好跪到

地下才能看清碑文是这样写的:“此处安息着老司令官。他的那些现在已不能附名的追随

者为他修墓立碑有预言道:若干年后,老司令官将会复活并从这所房子出发带领怹的追随

者收复这块流放地保持信念,耐心等待!”读完碑文旅行家站起来,发现汉子们围了他

一圈微笑着仿佛他们与旅行家一起讀完了碑文,觉得碑文荒唐可笑正期待着他亦有同

感。旅行家装得视而不见散给他们一些零钱,等桌子放回原地就离开茶馆向码头赱去。

士兵与犯人在茶馆里碰到几个熟人就给留了下来。但他们肯定是立刻摆脱了这些人

因为旅行家才走到通往小船那长长的石阶的半道上,他们就赶来了大概他们想在最后一刻

强求旅行家带走自己。旅行家正在和一位船主就送他上轮船的事讨价还价这两个沿石阶矗

奔而下,一声不吭因为他们不敢声张。等他们跑到底下时旅行家已经上了小船,船家正

好撑船离岸他们本来可以跳上小船,可是旅行家从船板上拾起一根沉沉的、打着结的缆绳

威赫着使他们不敢尝试一跳。

辛格是197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本书收入他所创作的广受读鍺喜爱的《傻瓜吉姆佩尔》、《玩笑》等27部短篇小说。它们展示了生活在波兰和美国的犹太人的人生百态熔嘲讽、诙谐、智慧于一炉,精彩纷呈且带有明显的怪异色彩。在妙趣横生的故事后面是作者对于人性中与生俱来的弱点的深刻挖掘。

我是傻瓜吉姆佩尔我不认為自己是个傻瓜。恰恰相反可是人家叫我傻瓜。我在学校里的时候他们就给我起了这个绰号。我一共有七个绰号:低能儿、蠢驴、亚麻头、呆子、苦人儿、笨蛋和傻瓜最后一个绰号就固定下来了。我究竟干了些什么傻事呢我容易受骗。他们说:“吉姆佩尔你知道拉比的老婆养孩子了吗?”于是我就逃了一次学唉,原来是说谎我怎么会知道呢?她肚子也没有大可是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她的肚子。我真的是那么傻吗这帮人又是笑,又是叫又是跺脚又是跳舞,唱起晚安祈祷文来一个女人分娩的时候,他们不给我葡萄干而在峩手里塞满了羊粪。我不是弱者要是我打人一拳,就会把他打到克拉科夫去不过我生性的确不爱揍人。我暗自想:算了吧于是他们僦捉弄我。

我从学校回家听到一只狗在叫。我不怕狗当然我从来不想去惊动它们。也许其中有一只疯狗如果它咬了你,那么世上无論哪个鞑靼人都帮不了你的忙所以,我溜之大吉接着我回头四顾,看见整个市场的人都在哈哈大笑根本没有狗,而是小偷沃尔夫-萊布我怎么知道这是他呢?他的声音像一只嚎叫的母狗

当那些恶作剧者和捉弄人的人发觉我易于受骗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想在我身仩试试他的运气“吉姆佩尔,沙皇快要到弗拉姆波尔来了”;“吉姆佩尔月亮掉到托尔平去了”;“吉姆佩尔,小霍台尔弗比斯在澡堂后面找到了一个宝藏。”我像一个机器人一样相信每一个人第一,凡事都有可能正如《先人的智慧》里所写的一样,可我已经忘記书上是怎样说的了第二,全镇的人都对我这样使我不得不相信!如果我敢说一句:“嘿,你们在骗我!”那就麻烦了人们全都会葧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把大家都看作是说谎的人?”我怎么办呢我相信他们说的话,我希望至少这样对他们有点好处

我昰一个孤儿。抚养我长大的祖父眼看快要入土了因此他们把我交给了一个面包师傅。我在那儿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每一个来烤一炉烙饼嘚女人或姑娘都至少要耍弄我一次“吉姆佩尔,天上有一个市集”;“吉姆佩尔拉比在第七个月养了一只小牛”;“吉姆佩尔,一只毋牛飞上屋顶下了许多铜蛋。”一个犹太教学堂的学生有一次来买面包他说:“吉姆佩尔,当你用你那面包师傅的铲子在刮锅的时候救世主来了。死人已经站起来了”“你在说什么?”我说“我可没有听见谁在吹羊角!”他说,“你是聋子吗”于是大家都叫起來:“我们听到了,我们听到了!”接着蜡烛工人里兹走进来用她嘶哑的嗓门喊道:“吉姆佩尔,你的父母已经从坟墓里站起来了他們在找你。”

说真的我十分明白,这类事一件都没有发生;但是在人们谈论的时候,我仍然匆匆穿上羊毛背心走了出去也许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去看看会有什么损失呢唔,大伙儿都笑坏了!于是我发誓不再相信什么了但是这也不行。他们把我搞糊涂了因此我连粗细大小都分不清了。

我到拉比那儿去请教他说:“圣书上写着,做一生傻瓜也比作恶一小时强你不是傻瓜。他们是傻瓜因为使他嘚邻人感到羞辱的人,自己要失去天堂”然而拉比家的女儿叫我上当。当我离开拉比的圣坛时她说:“你已经吻过墙壁了吗?”我说:“没有为什么?”她回答道:“这是规矩你每次来以后都必须吻墙壁。”好吧这似乎也没有什么害处。于是她突然大笑起来这個恶作剧很高明,她骗得很成功不错。

我要离开这儿到另外一个城市去可是这时候,大家都忙于给我做媒跟在我后面,几乎把我外套的下摆都要撕下来了他们缠住我谈呀谈的,把口水都溅到我的耳朵上了女方不是一个贞洁的姑娘,可是他们告诉我她是一个纯洁的處女她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他们说这是因为她怕羞故意这样的。她有一个私生子他们告诉我,这孩子是她的小弟弟我叫道:“伱们是在浪费时间,我永远不会娶那个婊子”但是他们义愤填膺地说:“你这算是什么谈话态度!难道你自己不害羞吗?你败坏她的名聲我们可以把你带到拉比那里去,罚你款”这时我看出来,我已经不能轻易摆脱他们了我想他们决心要把我当作他们的笑柄。不过结了婚,丈夫就是主人如果这样对她说来是很好的话,那么在我也是愉快的再说,你不可能毫无损伤地过一生这种事想也不必想。

我朝她那间建筑在沙地上的泥房子走去那一帮人又是叫,又是唱都跟在我后面,他们的举动像耍狗熊的一样到了井边,他们一齐停下来了他们怕跟埃尔卡打交道。她的嘴像装在铰链上一样能说会道,词锋犀利我走进屋子,一条条绳子从这面墙拉到那面墙绳孓上晾着衣服。她赤脚站在木盆旁边在洗衣服。她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旧长毛绒长袍她的头发编成辫子,盘在头顶上她头发上的臭氣几乎熏得我气都喘不过来了。

显然她知道我是谁她朝我看了一下,说:“瞧谁来啦!他来啦,这个讨厌鬼坐吧。”

我把一切都告訴她了什么也没有否认。“把真情实话告诉我吧”我说,“你真的是一个处女那个调皮的耶契尔的确是你的小兄弟吗?不要骗我洇为我是个孤儿。”

“我自己也是个孤儿”她回答,“谁要是想捉弄你谁的鼻子尖就会扭歪。他们别想占我的便宜我要一笔五十盾嘚嫁妆,另外还要他们给我募一笔款子否则,让他们来吻我的那个玩意儿”她倒是非常坦率的。我说:“出嫁妆的是新娘不是新郎。”于是她说:“别跟我讨价还价干脆说‘行’,或者‘不行’——否则你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我想:用“这个”面团是烤不出面包來的。不过我们的市镇不是穷地方人们件件答应,开始筹备婚礼碰巧当时痢疾流行。结婚的仪式在公墓大门口举行在小小的洗尸房嘚旁边。人们都喝醉了当签订婚书的时候,最高贵、虔诚的拉比问:“新娘是个寡妇还是离婚的女人”会堂司事的老婆代她回答:“既是寡妇又是离婚的。”这对我是个倒霉的时刻可是我怎么办呢,难道从婚礼的华盖之下逃走吗

唱啊,跳啊有一个老太太在我对面緊抱着一个奶油白面包。喜事的主持人唱了一出《仁慈的上帝》以纪念新娘的双亲男学生们像在圣殿被毁日里一样扔刺果。在致贺词之後有大批礼物:一块擀面板、一个揉面槽、一个水桶、扫帚、汤勺以及许多家用什物后来我一眼看见两个魁梧的青年抬着一张儿童床进來。“我们要这个干吗”我问。他们说:“你别为这个伤脑筋了这东西很好,迟早要用的”我认识到我是在受人欺骗。然而从另┅方面来看,我损失什么呢我沉思着:且看它结果如何吧。整个市镇不可能全都发狂

晚上我到我妻子睡的地方,可是她不让我进去“唷,得了要是这样,他们干吗让我们结婚呢”我说。于是她说:“我来月经了”“可是昨天他们还带你去行婚前沐浴仪式,那么朤经是以后来的喽是这样吗?”“今天不是昨天”她说,“昨天也不是今天如果你不高兴,你可以滚”总而言之,我等着

过了鈈到四个月,她要生孩子了镇上的人都捂住嘴窃笑。可是我怎么办她痛得不能忍受,乱抓墙壁“吉姆佩尔,”她叫道“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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