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本人小时父亲在武汉市第二轻工业学校单位,等本人长大又没去父亲单位上班和顶职。本人一直在农村长大,因本人是农村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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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伤痛长篇小说《殇运》
  第十七章登上讲台
  改票诈骗案结案后,官武利从公社回到了家中。
  现在,他彻底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干那种荒唐的事,放下正道不走,去走歪道,自己掘坑埋自己,但觉以前怨天尤人,全都无理了。
  官武利抬起头,敬畏地看着天空,他吞食了自己播种的苦果之后,觉得人世间的生活黯淡了许多,他心灰意冷,前途渺茫,一颗心已泡在苦涩的碱水里了。
  官武利回来了,邵正瑰为他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邵正瑰想,官武利虽然犯了错误,但不能歧视他,自已同他仍然应该是好朋友,应该帮他一把,使他从困境中解脱出来。要不然,他也许会偏离正道越走越远,变成个死二流子,白白地糟蹋自己最宝贵的青春年华。
  帮人要帮心,帮心要热情。前一段,邵正瑰费了很多口舌,也找了许多雄辩高论来说服官武利,官武利是墙上的耳朵,听不进话,但邵正瑰仍然没有灰心。
  人只有在受了很大的挫折之后,才会彻底反省自己。邵正瑰想到官武利会有所悔悟,做思想工作的火候已到,应趁热打铁。邵正瑰决定立即找官武利好好谈谈。
  落日再一次染红了远山,天空飞起了几朵红霞,边上镶着金色的亮光。
  吃了晚饭,邵正瑰来到了官武利的家。
  又象往常一样,没有太多的寒暄。
  “此次公社之行,有何感想?”邵正瑰问。
  “别提了,话难听,气难受,整难挨,简直没法说了。”官武利手在头上摸着,以调节心里的不安:“经过这事之后,我看我这一辈子也算完了。”
  “老兄,莫往心里去,跌倒了再爬起来,你还可以重新开始!”
  “在生命的历程中,我留下了污点和印迹。”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可我已经这样了,将来怎么办?”
  “路是人走出来的嘛!”
  “今后的路如何走,你给我参谋参谋吧!”
  “武利,我俩近人不说远话,我来问你,对搞建筑,你有经验,善会操作是不是?”
  “也许是吧。”
  “你自学能力强,这点你承不承认?”
  “外人都有这么种看法。”
  “那好,你现在就自学建筑理论,将来不当个建筑师,当个施工员总行吧,有了这技术,还怕混不到饭吃。”
  “可我这点文化底子?”
  “可自学,那些大科学家,好多还不是靠自学成材的。中学阶段的知识有我嘛!”
  “好!”官武利“腾”在从坐着的凳子上站起来,抓住邵正瑰的肩膀摇了摇,继续说:“有你的帮忙,我怕么子。”
  谈话在友好的气氛中继续。
  月亮在清冷的夜空中微笑着,星星越来越密,像在一块巨大的青石板上缀满了银灯。
  官武利经邵正瑰一番点拨,他那疲惫的身体好像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振作起来了。觉醒的自豪感在心里成长,年轻人那种沸腾的血液又在身上激荡起来:成为一名建筑师,是官武利的追求和渴望。
  从这时开始一段很长的时间内,每天晚上,在官武利的睡房中,微弱的煤油灯光下,照映着二个年青人的身影,官武利在自学,邵正瑰在温习功课,又不时地在比比划划,向官武利讲解着什么。
  八月下旬,学校即将开学,丰坪学校的教师们都陆续赶回了学校,做着各种开学前的准备;就在这时,学校接到一个惊人的噩耗:代昌盛老师病故了。
  前不久,代昌盛老师患胃出血,经县人民医院抢救治疗,病已好转,他出院回家休息,一次,不注意中喝了一杯热开水,导致胃大出血,来不及抢救而逝世。
  学校急待增加一个胜任初中课程的教师,请示公社文教,答复是从丰坪大队内选拔一个民办教师。
  确定民办教师的程序是:大队研究提名,学校审查,再报公社文教及公社党委批准。
  学校校长曹君宗立即找到丰坪大队革委会主任官炳武,要大队推举个人选。
  官炳武屈指算了一下,丰坪大队青年高中生共有二十一个,其中除官松青被煤矿招工,官良勤被县师范录取,官邦善到公社电影队外,尚有十八人在家务农,这些人的形象在官炳武的脑海中一一闪现。当闪现出邵正瑰的身影时,官炳武猛一怔,他突然想起邵正瑰高中毕业时,自己力荐他当大队科技员,不就是想让他有个美好的前途吗?特别现在,邵正瑰的身体,须避免重体力劳动,他读书时成绩好,又吃得苦,这个民办教师的最佳人选非他莫属了。学校已列入贫下中农管理的范畴,学校的一切大事都要经过贫下中农的代表即大队支委研究同意才行,何况这人事问题是大事中的大事,官炳武知道,说是大队支委研究,实质上还不是苟文明书记说了算。
  官炳武找到了苟文明,详细地说起了让邵正瑰担任民办教师的事,出于官炳武意料之外,苟文明竟爽快地答应了。
  等官炳武走开后,苟文明脸上露出了诡谲的笑,心里骂了一句:“邵正瑰,吃杏不怕酸了牙,叫你吃进去屙不下。”
  邵正瑰担任民办教师一事,在接着召开的大队支委会上被通过了。
  曹校长得到大队的确切意见,在一天傍晚,偕同教师官志文,向邵正瑰家走去。
  曹校长与官志文到邵正瑰家,说明来意。得知邵正瑰要当教师的消息,一家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九娘核桃皮似的皱脸,更是绽开得象一朵花,她脑子有时虽有点糊涂,但是有一点她是清楚的,教书是一门好职业,有个当教师的崽,一家人也光彩体面哩,眼下虽是一个“民办”,但今后还可能会转正呢!
  九娘拿出花生炒开了,已分家不住在一起的正珠听到消息也赶来了,进进出出的忙碌着,沏茶备酒。邵正瑰也瞪着大眼问这问那,邵楚颀在公社园艺场未回家,未能分享到这一份欢乐。
  邵正珠今天格外高兴,在他笑脸的背后,翻腾着沉重的往事。……
  1964年上期,邵正珠在邵家冲小学毕业,考上了县五一中学,在那个时期,农村还没办初中,招生名额非常有限,别人家的孩子考上初中,就像办喜事一样邀来亲朋好友庆贺一番,邵正珠一家却为这事犯愁了。
  对邵正珠这样的家庭来说,读初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离县城十五六里路,再不能像小学那样回家吃饭了,入校要交大米和生活费,每月十几元钱,三十多斤大米,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邵楚颀虽当大队书记,没日没夜地在大队操劳,但他每年只要一千九百分的补助工分,另加在生产队出工几百分,不过两千来分而已,而其他一个男劳动力,一年下来,可争四千工分以上,邵楚颀实际上只相当于大半个劳动力的工分。家里的自留地他几乎没粘边,更谈不上为家里搞副业挣钱了,邵正瑰,邵正玟当时都上学,九娘天天出工,一年下来,工分值还抵不上要交的粮食款。
  邵正珠全家全年的开支就靠喂一头猪,一年的油盐,人情往费有时还不够,哪来的钱交学费呀!
  邵正珠已经十五岁了,他是一个早熟的孩子,看到为凑齐学费而艰难奔波的父母,不用说,他觉得这个书不应该读了。
  邵正珠对父亲说:“我不读书了,我已经读完了高小,又读了一期初中,这已经不容易了,以后也不是睁眼瞎了,我回来多一双手,让两个弟弟把书读成,只要他俩个有本事,能读到哪里就送到哪里,哪怕出国留洋,也要拼命供他,他俩读成了,和我读成一样。”邵正珠说着,喉咙哽塞了,邵楚颀含泪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这个无情的现实。
  就这样,邵正珠和学校的大门永远的告别了,他原是多么的不情愿啊!
  邵正珠从此心平气静地开始了农民生涯。邵正珠知道,他读书太少,前途已没什么指望了,他多么希望两个弟弟能混出个人样来。
  今天,邵正瑰当教师了,邵正珠克己奋斗让弟弟读书,不就是指望弟弟能有今天,有个出头之日吗?
  曹校长和官志文老师的突然到来,使邵正瑰的心里有如江河湖海一样翻腾澎湃,他周身在发烫,心里火热,兴奋激动。
  邵正瑰梦寐以求的憧憬,在他艰难的关键时刻,突然展现在眼前。
  象久旱的禾苗逢甘霖,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泪水渐渐地模糊了邵正瑰的眼睛,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邵正瑰流下的是伤感、兴奋的泪水。
  当教师和体力劳动的差别是很大的,当教师不必忍受体力不支的痛苦,过去人们常说,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职业也是光荣的,固定的收入给人以安全感和优越感。邵正瑰没有太多的苛求,只求能改变一下目前的困境,如同一颗花苗,早该换土了,好的生活环境,是他向往已久的归宿,教书给邵正瑰的精神世界无疑投射了一缕阳光。
  曹校长告诉邵正瑰,在正式任教之前,还要试教,曹校长说着,将一本初中语文教科书交给了邵正瑰,要他从中选一篇课文备好课。邵正瑰对试教不以为意,他胸有成竹。但他也深知,要教好初中不是等闲之事,好在他前段对官武利的知识帮教中已提高了。
  “我学识浅薄,不知能否胜任?”邵正瑰接过课本,谦虚地说。
  “你一定能的。”曹校长勉励着。
  火灶上的水壶咝咝地低吟着,像歌一样好听。
  曹校长与官老师坐了一会儿,就执意要走,被邵正瑰一家人强行留住,非得吃了晚饭才行。九娘杀了只老母鸡,她把曹校长、官老师视同了上宾。
  二位老师关切地问这问那,大家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饭菜就备齐了。
  大家一起围着小方桌坐定,正要喝酒吃饭,忽然过道内响起了踢踢腾腾的脚步声,邵正瑰听声音就知道是官志秀来了。
  官志秀推开门,看到学校的二位老师,打了声招呼,转身就要走,被邵正瑰一把拉住了,要留她一起吃饭,官志秀说她已吃过晚饭了,邵正瑰非要她吃点不可。官志秀只好坐下来,她不喝酒,邵正瑰为她添了一小碗饭,九娘夹起一只鸡腿就往官志秀碗里送。
  官志秀黑亮的眸子扫视着屋中的人们,不时地插着话,咯咯地笑个不停,她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股逼人的青春气息,给这个欢愉的晚餐增添了几分色彩。
  “瑰哥,当了大教师,别看不起我侬这些土包子。”官志秀常这般取闹。
  “说哪里话……”邵正瑰笨嘴笨舌地回答。
  官志秀回到家里,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涌上了心头,瑰哥要当教师了,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亮起了歌喉。随后不久,一种莫明其妙的情绪又袭上了她的心头。
  官志秀十八岁,已经是一个窈窈窕窕的大姑娘了,她朦朦胧胧意识到,一个女孩子到这般年龄,已到可谈恋爱的时候了。找谁谈呢?眼前的瑰哥不就是心中的白马王子吗?爱情的种子在官志秀的心中悄悄的萌发了。
  七十年代的中期,大部分农村刚够解决温饱,经济条件是婚姻建立的第一要素,官志秀同众多的女孩子一样,多么想嫁一个吃“皇粮”的人,生活有保障,说起也荣耀。
  自邵正瑰当了大队干部后,官志秀就觉得这个瑰哥非同一般。瑰哥思想纯洁,智力也比一般人强,上级又看得起,今后的前途无量,现在教书了,现实不证明了自已的判断吗?官志秀预计,瑰哥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被转正,或被招工、招干,他前途的门道多得很呢!
  官志秀想,邵正瑰虽相貌平平,但跟了这样的人,合得起心,今后肯定会幸福的。
  邵正瑰还没有谈对象,现在正该是自已坦露心迹的时候了,要不然,等他有了更好的地位,看上了另外的姑娘,他不就飞了,自已应该抓住这个绝好的机会。
  官志秀慢慢地思考起表达情意的方法来了。想好后,他走到县城照相馆照了张彩色相片……
  当爱情的砝码加重之后,官志秀反而不自然了,她几次想表达心意,又很快害羞地低下了头。最后,官志秀鼓起了勇气,在一次出工回家的路上,在无旁人的情况下,官志秀将一个信封交给了邵正瑰,羞羞答答地说:“瑰哥,你有一封信。”邵正瑰接过信,一转眼,官志秀就疾步走开了。
  邵正瑰当时就纳闷,谁给我写信呢?待他拆开信一看,原来是一张官志秀的全身彩照。邵正瑰的心一下子就狂跳起来,全身感到一阵激动的燥热和幸福的慌乱,他知道,这彩照,是官志秀情意的表达。
  官志秀像雨露一样润物细无声地走进了邵正瑰的心灵的院落。
  邵正瑰得知了官志秀的这份情意,无须再说什么,什么都已考虑好了,对于志秀,不就是在妹妹前面得加一个“情”字了吗?爱恋的火焰在邵正瑰心中咝咝冒烟了。
  此时此刻,邵正瑰的脑海中,显现了“调戏事件”中官志秀奔波受委曲的身影,幼时二人一起放鱼草趁机戏水时的朗朗笑声,以及官志秀劳动时那敏捷的身姿。……
  官志秀苗条的身材,不高不矮的个子,圆圆的脸蛋,两条乌黑的羊角辫,特别是那温柔的性格,见人三分笑的面庞,身板结实,干重活也不在人后,这一切都使邵正瑰心海振荡。
  自幼时同官志秀交往以来,邵正瑰总是以大哥哥的身份爱护帮助着这个妹妹,小时候,哪个小朋友欺侮了志秀,他就会大打出手,去年,官志秀想学载缝,需钱买缝纫机,邵正瑰就帮她家借。可邵正瑰从来没有考虑过将来同她一起生活。俗话说,爱得越深,就越替对方着想。邵正瑰感到现时自已的条件太差劲,虽然当了民办教师,又没转正,命运自然还掌握在别人手里,说下来就会下来。今后若能有个发展,或许真有出息,只有等到这个时候,才能娶志秀为妻,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这个妹妹,而目前自己的条件尚不成熟呵。
  邵正瑰拿起笔来,一挥而就,写下了一首短诗:
  赠志秀
  男儿当自强,功名安可忘?
  金榜题名日,愿与妹同“行”。
  写完诗,邵正瑰心里又感到茫然和酸楚,吃“皇粮”名额少得可怜啊,自己要上这个“金榜”谈何容易!不能做到这一点,就意味着自己不能与志秀结婚,而实质上,又多么想与志秀结为伉俪啊!
  邵正瑰将诗稿小心翼翼地折叠好,做为回赠的礼物送给了官志秀。
  邵正瑰的诗,没有热烈的语言,却能使人怦然心动,这是他最真诚的承诺。官志秀看了邵正瑰的诗后,不由得“噗嗤”笑出声:这个要死的,就这样把“同行”这话都轻巧地说了出来。
  丰坪学校位于丰坪大队的中段,傍山而立,门前开阔,解放前,这里原是官姓祠堂,于民国十六年所建,解放后改为学校。学校为四合院,前栋是舞台、后栋是礼堂,左右栋各为二层,每层改装成二间教室,学校中间是个大操坪。
  开学前夕,在丰坪学校的一间教室内,对邵正瑰的试教及评审正在进行中。
  试教的评委有公社文教书记常方正,几个外校请来的初中老师,另加丰坪学校的几位老师,他们依次坐到了学生课桌上当听众。
  邵正瑰从容地走上讲台,按照事前的备课,声音宏亮地讲起课来……
  听课的评委在仔细听着,他们都被邵正瑰那生动、简炼、清新的语言吸引住了。
  试教很成功,邵正瑰三称二码就被通过了。
  公社文教书记当场拍板:定邵正瑰为民办教师,报党委研究后马上进校任教。
  就在丰坪学校开学的前一天,邵正瑰又象读高中时一样,挑起一担行李,还是那口破旧的箱子,带着身上的土腥味,面带笑容地向丰坪学校走去。官志秀站在邵正瑰的屋门边,痴痴地望着邵正瑰的身影,直至邵正瑰在官延权的屋边转弯处消失。
  头顶上的蓝天飘着白云,光艳艳的太阳在微笑,树木也在招手致意,山岭在起舞,小溪在欢唱,路边的野菊花分外香艳。
  邵正瑰多时以来压抑的苦闷,早已荡然无存,他已感到了久违的轻松,今天,心里已有说不出的温暖和甜密。
  邵正瑰的脚步踏进了丰坪学校,跨进了教育之门。
  第十八章哀号声声
  进入丰坪学校,邵正瑰正式开始了教学生涯。
  学校安排邵正瑰教初中一年级的语文和数学,并担任该班班主任。
  丰坪学校右栋下层前一间宽大的房间就是该班的教室,教室前侧隔壁的小房子就是邵正瑰的办公室兼卧室。
  进校的第二天,就开学了,邵正瑰忙着报到、收学杂费、发书……
  新的工作使邵正瑰觉得一身轻松,而同时又感到身上的担子有千斤重,他想:人们把自己的子弟交给你,做为任课老师和班主任,不但要把知识很好地传授给学生,还要管好学生的思想和行为。学生是祖国的花朵,需要教师用心血去浇灌啊!
  邵正瑰挥笔写下了座右铭:“引万道清泉浇祖国花朵,倾一腔热血铸人类灵魂。”
  学生们都已报了到,邵正瑰对全班学生进行了解,其中有两个学生的情况很特殊,一个是家住洪水冲的常梅青,年龄最小,十二岁,他姐姐梅春大他一岁,两姐弟同一个班;另一个是苟文明书记的侄子,名叫苟得贵,已十七岁了,年龄最大,是留了二级下到该班的。
  报到后第二天,学校就正式上课了。
  在进一步师生接触中,邵正瑰觉得常梅青姐弟多个方面与众不同,常常心情压抑,精神疲倦,体瘦、脸黄且有点浮肿。二姐弟又常同时旷课。邵正瑰多次找他俩谈话,都是沉默不语,批评教育,他俩也只是掉眼泪。
  邵正瑰觉得常梅青姐弟必有难言之隐,很想到他俩家走访一次,无奈事情烦多,暂没抽出身。
  一次劳动课,邵正瑰带领学生在圣母岭一山边装红砖窑,学生们你一担我一担地来回穿梭,挑着红砖和煤块,让装窑的师傅在窑上码着堆。
  邵正瑰突然发现常梅青挑着一担红砖不动了,身子摇摇晃晃的几欲倒地。情况不妙,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常梅青,在旁的苟得贵立即卸下常梅青的担子,常梅青脸色惨白,冷汗直冒,顿时昏了过去。
  常梅春见状吓得哭了起来,抱着弟弟不断地呼喊着。
  邵正瑰指挥同学们对常梅青进行急救,有的用手指刻他的神主穴,有的用牙咬脚后跟上的筋,有的用力掐手臂腋窝上的筋。
  大家七手八脚忙了好一阵子,常梅青才慢慢地睁开了眼苏醒过来。
  “快,送合作医疗室抢救!”邵正瑰发出“命令”。
  苟得贵背起常梅青就走,邵正瑰和一伙同学跟随着。
  合作医疗室的郑医师立即进行抢救,打针、吊盐水。……
  诊断结果:常梅青是低血糖昏迷,营养极度不良。
  邵正瑰立即掏出钱和粮票,交了医疗费,要学生到大队代销店买糖和饼干。
  常梅青饥肠漉漉,看着食物,眼角噙满了眼水,他已一天没吃东西,被饿坏了,于是他什么也不顾了,抓起饼干暴吃起来,一口没吃完又填进一口,直吃到肚子隐隐不舒服,他吃得太多太快了。
  看着常梅青狼吞虎咽的样子,邵正瑰放心了。
  家访,刻不容缓,就在这个星期六下午,邵正瑰向洪水大队常家屋场走去。
  看到常梅青的家,邵正瑰顿时惊呆了。
  这哪儿象个家,分明是一间低矮的棚屋,很象农民的一间杂屋,房屋门窗都已残破灰旧,墙上的砖洼痕累累,砖墙扭扭曲曲,不成方园。
  听旁人介绍,这里原来是一座大院落,地势低,发洪水时易被水淹,隔壁邻户都搬迁到较高位置的山边去了。
  邻户都拆迁了,只留下常梅青家单独一间房子,很快就会倒塌,常梅青父亲常义奇喊来几个砌匠,准备翻新,生产队长树笑华硬是不准,把砌匠轰走,常义奇就自己动手,将屋拆除,胡乱砌成个棚屋。
  邵正瑰敲了敲常梅青的家门,屋内走出一个老奶奶,约七十多岁,她踮着小脚,颤悠悠地开了门,一副城惶城恐的模样,说:“你找谁?”
  邵正瑰听常梅青说过,他有一个奶奶,不用说,这就是了。
  邵正瑰朝屋内一看,一张土砖木板架成的床上,横躺着三个孩童,瑟缩成一团,看来是有点害怕的样子,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躲躲藏藏的,像一只受惊吓的小鸟,惴惴不安地望着邵正瑰。
  “老奶奶、小朋友,我是梅青、梅春的老师,姓邵。”
  “噢,邵老师,快请屋里坐,家中物杂人多,不成体统,莫怪。”梅青奶奶说着就搬凳子,倒开水。
  梅青奶听梅青讲过邵老师的事,感激在身,今天邵老师的到来,心中戒备全无。
  “你家梅青、梅春姐弟俩呢?”邵正瑰问,他发现他俩不在家。
  “他们……”梅青奶欲言又止,后吞吞吐吐地说:“他俩去县城……一个亲戚家去了。”
  “你家有么子亲戚在县城?”邵正瑰又问。
  “这……”老奶奶答不上话来,就不言语了。
  事情没弄清楚,一时半刻还走不了,幸好邵正瑰带来了一只手电筒,他是做好了赶夜路的准备的。
  已是深秋天气,白天炎热,到了傍晚,就凉爽了,山风微微吹着,送来了一丝凉意。
  散工了,梅青妈拖着沉重的身躯,有气无力地回到家中。
  一听说邵老师来她家了,她强打起精神。
  “邵老师,我家梅青、梅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哪里,哪里,这两个孩子听话,聪明,我今天来是想了解一下他俩为么子老缺课,上次劳动课时梅青为么子饿得晕倒了?”
  停了一会儿,邵正瑰又问:“你是不是有个亲戚在县城?”
  “亲戚在县城?……没那回事,你听谁说的?”
  “刚才老奶奶不是说梅青、梅春到县城亲戚家去了?”
  “这……”梅青妈深思了一会儿,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邵正瑰根据梅青奶、梅青妈说话的情形,猜测到她们家一定有什么事情不便说,想瞒着自已,本想不用打听了,但事关两个学生的学习和生活,非弄清楚不可。
  “梅青奶、梅青妈,不要紧的,有么子事尽管说,我不会乱讲的,到底梅青、梅春哪里去了?你侬别瞒我了。”
  “这……”梅青妈沉思良久,心想,以前听梅青、梅春姐弟说过,邵老师为人正直、诚实,平时对姐弟俩很不错,今天这件事我侬也不应该瞒着他了。
  “邵老师,真对不起,我侬并不是想瞒你,只是……”
  梅青妈喉咙梗塞了,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他姐弟俩到县城讨吃要饭去了。”
  “么子?讨饭去了!”邵正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心好像突然被利锥猛刺了一下。
  “邵老师,梅青姐弟是出于无奈,实在是无路可走啊!”
  “到底何解?”
  “六十年代那阵子,没搞计划生育,我一连生了七个孩子,齐刷刷地并肩儿排着,老大、老二跟人学徒,能混口饭吃,其余五个象雏燕一样张口等食吃,梅青是老四,他脚下还有三个小的。”梅青妈指了指床上三个小孩,继续说:“可生产队长树笑华对我家的人,工要出,工分不记,说是义务劳动改造,一粒粮也不给,梅青他爸逃出去了,我能往哪里走?还不是被他侬牵线木偶似的任其摆布。做义务工,家里没呷的,不去讨饭,就只得等死啊!”
  梅青妈边说边擦眼泪,继续说:
  “可怜那两个孩子,星期六下午放学后,就往县城赶,走到远兴桥就开始讨,讨到县城,把餐馆的剩菜剩饭收集拢来。晚上睡在屋檐边,第二天下午各背着个鼓囊囊的袋子回来,就是一家人好几天的口粮,若讨得不多,其他时间还得再去呀。”
  听着听着,邵正瑰的脑海里闪现着梅青姐弟乞讨要饭时的身影和场景:恶狗咬人,蚊子叮身,寒风刺骨,暑气逼人,遭人白眼,无处安生……
  梅青姐弟还只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就要担当供养弟妹的生活重担,要是有个意外;哎!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泪水渐渐地模糊了邵正瑰的眼睛,一股同情之感陡然而生。
  “梅青他爸现在在哪里,能么子时候回来?”梅青家已到这个地步,邵正瑰非找到他不可,想商量个万全之策。
  “他爸逃出去后,象野魂一样神出鬼没,东躲西藏,住窑洞,睡破庙,捎带着给人补点搪瓷杯盘什么的,凑合着得口饭吃,有时得点钱,就买点米,深夜偷偷地送回来,早些日子回家时,说好今天晚上会回来一次的。”
  “好,那我等着他。”
  夜幕又一次笼罩了大地,星星在天幕上眨巴着眼睛,张望着这人间不幸的小屋。
  邵正瑰在焦急地等待着常义奇回来。
  常梅青一家人还是天没亮吃了些菜叶稀粥,肚子已饿得贴着脊背了。梅青妈已烧开了水,只待常义奇一回来就立即下米放菜叶。
  饥饿像一只只尖嘴利齿的老鼠,在啃噬着常梅青一家人的心。
  梅青的奶奶、妈妈按着肚子强忍着。
  梅青的二哥今天上午从灵镇回家来,临行时,他师傅给了他几十元钱,他买了大包小包吃的东西,快到家门时,在路上碰上了大队书记尤志新,包裹被尤书记喊人拿到大队部去了,身上的四十二元钱也被搜去了。梅青哥一路急急往家赶,连早饭也没顾得上吃,可进家门后,什么也吃不上,好在年龄大些,懂事,就是饿得发抖,也还是强忍着不出声。
  梅青的三个弟妹不懂事,直饿得嚎哇哭叫。
  哀号的哭声打破了夜的寂静,在小山冲回荡,向遥远的天际迭播,发出了社会主义中国意想不到的悲鸣。
  天黑已有些时辰了,突然一个老奶奶照着电筒,提着一筛子香椿树叶蹒跚地走来了。一来到常梅青家,一言不发,放下筛子,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邵正瑰一眼就认出这个老奶奶是丰坪大队邵连芳的母亲。
  梅青妈告诉邵正瑰,这是常义奇的表婶,家里不富裕,却尽力接济他人。
  梅青的奶奶,妈妈抓起已经有点发黄的香椿叶就大嚼大咽起来,梅青妈边吃边朝椿叶中摸,按以往的经验,她知道表婶常将粮食藏在其中。
  梅青妈从树叶中摸出一个透明尼龙包,一看是米,一斤多,正要往沸水锅里倒,忽然听到一声断喝:“把那包东西拿过来!”
  梅青妈一看,是树笑华那班阶级斗争尖刀组来了,她象一只惊弓之鸟,几乎连气都不敢出,呆若木鸡地在站在那里。
  树笑华疾步走过来,一把夺过那一包米,嘿嘿地笑:“你家解放前喝贫下中农的血还没喝够,地主分子还想吃白米,我侬贫下中农难道只管去吃红薯杂粮?”
  “干么子?树队长!”邵正瑰站了起来,话音里不无义愤。
  这时尖刀组才注意到这里有个外来人。
  “搞阶级斗争呗。”树笑华回答:“我侬是洪水大队阶级斗争尖刀组,清一色的贫雇农。”
  不用介绍,邵正瑰与树笑华彼此都认识,他们一起在公社开过多次会。
  “今天到此有何贵干?”树笑华问邵正瑰。
  “我已当民办教师了,家访呗。”邵正瑰回答。
  “邵老师,恭喜你当了大教师!你管得也太宽了,连地主崽子也去关心!”
  “我想,只要是我的学生,他都是人,我要管的。”
  “走,别跟他啰嗦”高个子组员催促着。”
  “要走,也请把那点米留下!”
  “哟!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想造反啦!”
  “只兴你侬吃饭,不准人家活命。”
  “阶级敌人饿死一个少一个,”树笑华接着说:“老伙计,恕我直言,都象你这样,红旗落地,人头离肩,你说不定还蒙在鼓里呢!”
  “杞人忧天,他们哪点损害了社会?”
  “邵老师,你想想,贫下中农分了他家的财产,他侬后代能甘心吗?毛主席教导我们‘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
  “阶级敌人是要斗的,但也得在他们危害社会之时。”
  “我俩熟悉,我才跟你说道理,今天是例行公事,请不要为难我。”
  “例行公事?谁要你侬这样做的?”
  “我侬是奉旨办事!”
  “哪里来的圣旨?”
  “这还有谁,公社树委员呗,孙书记也都默认了的。”高个子组员插进了一句话。
  “我侬是大队尤书记安排组织的”树笑华接着说。
  “丧尽天良!”邵正瑰义愤了。
  “你敢骂人?!”高个子组员吼叫起来。
  “骂你又怎么样?”邵正瑰毫不示弱。
  “把他抓起来,送公社反省!”另一个矮个子组员呐喊着就要动手。
  “你敢动我一根毫毛,就有你的好果子吃了,谁人不知,我跟孙书记只差没拜把子了,跟区委何书记、县委邹书记也都要好得很呢!”
  邵正瑰撒了个谎,也真管用,树笑华知道邵正瑰抓大队科技,在区里是先进典型,在县里也小有名气,跟领导混得熟是很可能的事,他向矮个子挤了挤眼,示意不要动手。
  “都是熟人,何必伤了和气?”
  “既是熟人,给点面子吧!”
  “公事公办,况且,这也不关你的事。”
  “今天,你非得把米留下不可,要不别想走!”邵正瑰抓住了米袋,他什么也不顾了,态度变得强硬起来。
  “你要逼我,别怪我手下无情!”树笑华终于露出了凶恶的面目。邵正瑰的拳头也捏得咯吱吱直响。
  “算了!算了!”梅青妈聚起全身的精力,把邵正瑰抓米袋的手板开,她知道你老师的胳膊拧不过人家公社、大队的粗腿。
  “后会有期!”树笑华一伙人悻悻地走了。
  等那些人走远了,梅青妈解释着:“这些人常来我家捉常义奇,发现能吃的东西就‘顺手牵羊’了。”
  已至深夜,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着,几点星星闪耀着惨白的光茫。
  突然,屋背后山里发出了两声清脆的手掌相击声,接着在离屋不远的小路上也响了二声,随后,一个黑影幽灵般地窜出来,溜进屋中,将一点米交给梅青奶,梅青妈立即将米倒进早已烧沸的铁锅中,黑影正想悄无声息地走出门去。这时,微瞌着的一双浑浊的老眼睁开了,仿佛老僧入定般长久一言没发的梅青奶,突然朗声地对儿子说:
  “义奇,你就坐一会儿吧,邵老师等你好久了。”
  “邵老师,真的对不起,我进来时连招呼也没给你打。”常义奇这时才看清楚邵正瑰,他正坐在门边呢。
  “有件事跟你讲讲。”
  “好,那我就暂且不走了。”
  常义奇又用手掌击拍了三声,通知那个小路上的人:他还没走。
  “那个回拍手掌的人是谁?”邵正瑰好奇地问。
  “他叫常芳名,我队的,常暗中帮忙,发现树笑华那伙人来了,就打起尖历的呼哨,我就逃走了,家人便把家里能吃的东西藏到屋边田泥里。”
  “我搞不清,他侬为么子这样搞?”邵正瑰刨根究底。
  “哎……”常义奇长叹一声:“说来话长啊!”
  常义奇神态有点麻木,失神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他好难启齿,沉默良久,在邵正瑰的再三追问下,才断断续续地讲起了他的身世。
  照明的松节火在颤抖。
  原来,常义奇的父辈确是个大地主。解放前,常义奇读过经馆,有点文化,不愿在家中过那种吃了睡,睡了又吃的清闲日子,在他十六岁时,只身来到广西象县,做起了小生意,几年后,解放了,他划为小资产阶级,后经公私合营,接着是社会主义改造,他的财产按赎买方式充了公,常义奇成了县供销社一名工作人员,后当上一个公社的供销社主任。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树笑华兄弟打着贫下中农要占领一切阵地的口号,多次派人到象县纠缠、骚扰,要求象县遣返常义奇回故土,象县迫不得已,于1968年上半年将常义奇下放了。
  常义奇举家全迁,回到了家乡,树笑华兄弟加快了对常义奇迫害的步伐。
  他们罗织了常义奇在广西投机倒把、贩卖金银首饰的罪名,把常义奇多次送交县人保组,人保组都以证据不足放回,后树笑华的哥哥树名华由公社造反派红联的头头一跃成为县工农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队长,成了权倾一时的风云人物,县委、县人委还得由他们组阁呢!在树名华的干预下,常义奇被县人保组判刑三年,后来在监狱关了一年就被提前释放了。
  常义奇由一名地主子弟变成劳改释放犯,已是名符其实的“阶级敌人”,属二十一种人之列,树名华等人对常义奇一家的迫害名正言顺,动不动就把常义奇捉起在公社、大队批斗,还多次将他捆在屋柱上抽打,直到把常义奇打成腿部残疾,成了跛子……
  悲愤,沉郁的悲愤,充斥着邵正瑰的心,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真不敢相信,在我国社会主义条件下,还有如此遭难的人。邵正瑰的心在怒吼:“人性何在,天理何在?”
  树笑华一伙人,他们的心被黑色的幔帐遮住了,没有一丝明亮的光线,使得常梅青姐弟像沙漠中的幼小植物,吸收着最少的水分和养料,经受着严寒和酷暑的煎熬,在生命的死亡线上挣扎。
  阶级斗争这部经,被马克思的信徒突出得过份了,尤其更被树笑华等和尚念歪了,他们无视人性,漠视阶级敌人无辜的后代,一个人可以选择自已的生活,但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这伙人将人命视同草芥,任意糟蹋与虐杀。所谓的“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所谓的“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同志”要如何,以及所谓的“给出路”之类,在实用主义的为政者那儿,通是谎言,遁词与障眼法术而已!
  邵正瑰默默地想了很多。
  “梅青他爸,我侬来想点办法,不让梅青、梅春再去讨饭了,好吗!”
  “有么子路可走啊?”
  “你不去上告?”
  “前段我也告了,到过县里,可有么子用,万丈高楼平地起。”
  “我去活动活动,我就不信共产党的党纪国法管不了他们。”
  “那就拜托你了。”
  吃了碗菜叶稀粥,邵正瑰该回学校了,临行前他将身上仅有的十二元八角钱,强行塞给了常义奇,说:“你拿着应个急吧。”
  邵正瑰离开了常义奇的家,回头瞥了一眼这间矮棚屋,在仿佛之中,他觉得这不是一间房子,而是一座坟墓,常梅青一家其实已是被树笑华之流埋进坟墓之中而尚未断气的“死”人,他的耳边又骤然响起那饥饿的哀号声声。……
  第十九章园丁之梦
  邵正瑰当了民办教师,为安排新的科技员,苟文明在反复思索着:
  上级有规定,科技员要黑夜走动,女同志不行;还要求文化水平高一点,丰坪大队高中毕业的都是清一色的青年人,这些人是万万使用不得的,公社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单位招人,当大队干部的及子女可优先。继女何知英,十八岁了,今年就初中毕业,锻炼一年就可以升大学,不能在前途问题上给她树立一个劲敌。邵正瑰没当科技员了,正扫除掉了一个障碍。
  苟文明决定拟报已届知天命之年,读过几年老书的官其富担任,为使党委研究时能够通过,苟文明又找了孙正清。
  不久之后,官其富的任命就被批准了。
  邵正瑰从常梅青家家访回来之后,坐立不安,他要尽一切努力使常梅青姐弟脱离苦海;邵正瑰也知道,树笑华的哥哥树名华执掌大权,是个惹不起的大人物,但同情心,责任感在他心中像大火一样熊熊燃烧,他什么也不想顾了,宁肯自己倒霉,也不能见死不救。
  邵正瑰向曹校长反映,曹校长很震惊,他代表学校向公社文教、公社宣传委员逐级汇报。宣传委员曹春成在党委会上也提出来讨论过,无奈树名华是孙正清关系网上的人,因而此事就不了了之。难道事情就这样不着边际?邵正瑰就径直到公社找官勤云,官勤云找树名华交涉,见到的是一张泠冰冰的脸——没表示个态度。
  官勤云去向党委书记汇报,走进孙正清的房间,孙正清正坐在椅子上,看到官勤云来了,像和尚打坐一样纹丝不动。官勤云汇报后,孙正清的脸像大理石一样冷漠,随即抛出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官特派员,你可管得真宽啊!”停了一会儿,孙正清又冷冷地说:“你是救世主?份内的事多做点,少操点闲心。”
  官勤云来到丰坪学校,把公社领导的态度反馈给邵正瑰。邵正瑰深谙党的政策,他提醒官勤云:“看来公社是没有指望了,你是双重领导,能否以公安局的名义……”
  “可以试试看。”官勤云心中豁然一亮。
  官勤云决定去一趟洪水冲,与树笑华短兵相接。
  为有个伴,官勤云邀了邵正瑰,于一天下午来到洪水大队,官勤云找到了生产队长树笑华。
  “今天来找你,就为常义奇家口粮的事。”官勤云开门见山,接着说:“政策已给你说了多次,不用重复了吧!”
  “我也回复了多次,要有党委指示,你有吗?”
  “你今天不发也得发!”官勤云态度强硬起来。
  “你是哪路神仙,我还不晓得,用不着这么大口气!”
  “我今天代表公安局!”
  “公安局是管犯人的,我呗!你管不着!”
  “克扣他人口粮,置人于死地,就是犯罪!”
  “我就是不发粮,你又怎么样?”
  “跟我到公安局走一趟!”
  “我要是不去呢?”
  “铐起来带走!”官勤云脸色铁青,拿起手铐晃了晃,从口袋中摸出一本拘留证就要填写。
  这下也真把树笑华给镇住了,他想得到,官勤云是敢于这样做的,官勤云铁心办案,大义待人,在公社早有名声。要是真被铐了一回,自己就威风扫地,面子全无,今后在人前就抬不起头来。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打发他们走了再说,树笑华假惺惺地说:“今天队里挖红薯,就分些给他。”
  官勤云看看事情已说妥,转身就要回公社,邵正瑰一把扯住官勤云,把他喊到一边,小声地说:“你难道相信他的鬼话,他不用缓兵之计吗?”
  “你说如何办?”
  “坐镇!”停了一会儿,邵正瑰接着说:“若能突破这一次,以后就会好了,你想想看,他有他哥哥那块挡箭牌,矛盾激发,搞得不好,恐把事情弄糟!不到万不得已,不动武为好。”
  “有道理,就依你的。”
  官勤云、邵正瑰就不走了,直等到常义奇一家将一千四百斤红薯搬回家,天快亮了,二人才离开洪水冲。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自此以后,洪水大队阶级斗争尖刀组不再从常义奇家拿走吃的东西了,梅青妈出工也给记工分了。每到要断粮时,梅青就告知邵老师,邵正瑰就请官勤云现场督促,树笑华就勉强发些粮食。一场兵不血刃的持久战就这样悄没声息地进行着。
  常义奇一家从生产队分得点粮食,邻居、亲威也不时接济点,凑合着吃些野菜、树叶、红薯藤,在半饥半饱中,日子总算挺过来了。
  常梅青姐弟摆脱了讨吃要饭的厄运,邵正瑰舒了一口气,他将全部心血放到了教学上。
  苟得贵仗着叔叔的地位,不把他人放在眼里,同学们都怕他,老师也不敢管严了他。他认为读书无用,闲得无聊,上课就做小动作,偏着脑袋做鬼脸,甚至搞恶作剧。
  邵正瑰真是恨铁不成钢啊!
  谈了几次话,道理讲了几担,可苟得贵听不进几升。家访,他父母、叔叔也劝骂过,但好似对牛弹琴,毫无效果,批评、警告那更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邵正瑰想:要触动这样的学生,必须采取严厉措施。
  一次上课,苟得贵眼睛抬也不抬,双手在课桌内折纸船,邵正瑰讲课中几次走近他,用脚踢了踢他的桌子脚,给他敲警钟。
  苟得贵仍不当一回事,突然,他将一纸船丢到坐在前几排的常梅春头上,常梅春被这突如其来的飞行物吓坏了,惊叫了一声,顺口骂了一句:“哪个该死的吓唬我!”苟得贵嚯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捋了捋袖子,嘴里骂着:“你这个地主崽子还敢骂人,看我不打你!”常梅春委曲得呜呜地哭起来,嘴里念叨着;“地主崽子怎么了,就不是人了?”班上顿时哄堂大笑,随即一片哗然。
  邵正瑰看到这种混乱局面,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不准笑!”班上立即静下来,他走近苟得贵,吼道:“苟得贵,你给我出去!”苟得贵仍坐着不动,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不动就拖出去!”邵正瑰抓住苟得贵的一只手臂就拖起来,苟得贵双手死死抓住课桌,邵正瑰几次想掰开苟得贵抓桌子的手,都不凑效。
  邵正瑰继续拖,不知哪来的猛劲,竟将苟得贵连人带桌子拖了起来。苟得贵坐在教室后排,又靠近门口边,邵正瑰一下子竟将苟得贵连人带桌子拖出了教室。
  几十双眼睛瞪着这场面,课堂内出奇地安静下来。
  “苟得贵,你再胡闹,我就要开除你!”邵正瑰语气威严,指着苟得贵的脑袋骂。
  “你敢!你开除了我,我叔叔就要开除你!”
  “你就是天皇老子的心头肉,我也该割就割,该剁就剁!”
  苟得贵这时有点心怯了,邵老师不批准,他不敢进教室,更不敢提前回家,就在教室的阶檐下站着,一站就是几小时。
  下午放学后,邵正瑰把苟得贵留下来,要食堂加炒点肉,与他一起吃中饭,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得贵,你看哪个单位不要文化,没文化,吃不消,进去了也会被放回来的,……”
  苟得贵有所触动,垂下了毛楂楂的头,邵正瑰进一步劝说:
  “俗话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苟得贵嗫嗫嚅嚅地说:“邵老师,我错了,我保证今后好好地读书,不吵事了!”
  苟得贵眼睛湿润了,他第一次在老师面前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苟得贵不再调皮捣蛋,学习进步很快。
  常梅青姐弟不再旷课,又是块读书的料,潜力一挖掘,成绩便直线上升,不久之后,就跃居全班的前列,看到学生们的进步,邵正瑰象喝了蜜糖一样,甜透心了。
  邵正瑰不断加强自身的学习,以生动的讲课吸引学生的注意力,还试着增加单元考试,学生成绩排名次,这样一来,学风大有好转。
  春风得意马蹄疾,邵正瑰日子过得挺惬意的,充满了小获成功的欢乐。
  教书生涯,使邵正瑰的模样都变了,脸白皙红润,更富生气,穿起笔挺的新蓝的卡解放装,西式头梳理得平平滑滑的,衣衫上也没汗臭味了,有点让人都认不出他的面目来了。
  一天下午放学后,官志秀来到丰坪学校找邵正瑰。
  当官志秀走近时,邵正瑰一眼就看到了官志秀一双红肿的眼睛,他惊恐万状,把官志秀让进屋里,还未坐定,就急急地问:“志妹,怎么了?”
  “瑰哥,你这几天没回去,还不晓得,我大妹……果秀喝农药……自尽了。”官志秀哽哽咽咽地说。
  “么子?你大妹她……究竟为么子事?”
  好似晴天霹雳,邵正瑰震惊了,一缕哀伤涌上心头,就是一般邻居去世了,他都会伤心的,更何况是官志秀的妹妹。
  “果秀十五岁,女孩子大了,事也多了,又喜欢打扮,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老缠着向我娘要钱,我娘不给,她就闹。”
  “队里去年年终决算,工分值达六角了,你家不是分到了几百元的找补吗?”
  “瑰哥,你不晓得,我娘都用到买礼物送人上去了,前年冬买呢料,眼下又买么子梅花手表,还托人在省城买呢!”
  邵正瑰想起前年年终在官家大院路遇志秀的父亲官大爷的事,送礼的目的他已猜得八九分,他说:“你娘买礼物送人,也是为你兄弟姐妹的前途,是为你们好。”
  “这事我知底细,妹妹还小,娘不便告诉,妹妹又总爱和别人比,说我娘刻薄她,闹的次数多了,娘就心烦。这几天,我娘的身体不太好,易发火,妹妹又来要钱,我娘就吼骂了她几句,妹妹不服,就顶嘴,娘打了她几下,又当着别人在场,妹妹一气之下,就喝了瓶乐果。”
  “哎!真可怜,一个多好的妹妹,正值花季。”邵正瑰惋惜地说。
  “我妹一死,我娘当场昏死了过去……我的眼泪都哭干了。”
  “你妹也太心窄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难过,要是急出个病来,你家就更惨了。”
  邵正瑰表面平静地安慰着官志秀,心中却翻江倒海:在那些受贿者背后,有多少屈死的冤魂啊!
  官志秀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了,说:“有件事我老挂念着,你那黑脑晕好些了吗?”
  “不搞体力劳动就好多了,你看我的气色。”
  “我早就说过,那不是大毛病,环境一变,病魔就跑了。”官志秀边说边将一包东西放到书桌上:“瑰哥,你备课看卷,常熬夜,我给你晒了点干红薯。”
  “志秀,你想得真周到,可是,收你的东西,多不好意思。”
  “一点点东西,看你还蛮见外的。”
  志秀看到书桌角上放着一瓶炒熟的干菜,她非常惊讶。
  “瑰哥,你还象读书那阵子,吃这‘罐头’菜?我问过你娘,她说生活费给足你的。”
  “调节一下口味嘛!”
  “你别瞒我了,我已听说了,你把钱给了梅青家。”
  “好妹妹,请瞒着我娘,这干菜是从别人家拿的,我娘不晓得。”
  “瑰哥,干菜少营养,答应我,今后都在食堂吃鲜菜,我就不说了。”
  “一定一定!”邵正瑰赶紧应着。
  官志秀坐一会,就要走了,邵正瑰拿出两盒贝壳油、两块香皂放到志秀手里,心疼地说:“看你的手象松树皮似的,都开裂了,拿回去擦擦。”
  “瑰哥,你真好!”
  苟文明心里那道对邵正瑰的裂痕依旧存在,疼痛不可排解。
  苟文明不能容忍邵正瑰这个民办教师长期地当下去,如果转了正,就太便宜他了,他想,现在还抓在我手里呢!
  苟文明时刻都在注意邵正瑰的行踪,他在寻找机会赶邵正瑰下台,邵正瑰若是下了台,何知英又可以上台去,当民办教师也算锻炼,对她往后升大学还很有利呢!
  凛烈的北风放肆劲吹,像炫耀自己力量似的,发出刺耳的声音。
  期末,全国文教战线掀起了批判戏剧《园丁之歌》的浪潮,丰坪学校在上级的布置下,批判会、专栏也搞得热火朝天。
  真是天助我也。苟文明喜上眉梢:邵正瑰在学校所做的一切,不就是又一个活脱脱的“园丁”——育英老师吗?时机已经成熟。
  民办教师的录用和辞退,须得经过党委讨论,苟文明又找孙正清去了。
  苟文明对孙正清给他的答复非常满意,实现了自己的心愿。
  孙正清不但答应辞退邵正瑰,还同意由何知英接替。何知英本来教不了初中,那就在全公社内调整一下便是。
  一天晚上,公社会议室里,公社党委会正在讨论解除邵正瑰民办教师的事。
  问题由孙正清提出,他按照苟文明所述,介绍了邵正瑰的情况。
  “邵正瑰教书尽心尽意,又有水平,是个干教育的人材。”曹春成对邵正瑰很了解。
  “花红要靠党来育,几个教师能有多大能耐?”常义奇家的事呛了树名华的肺管子,他是坚决主张要撤邵正瑰的。
  “邵正瑰分数挂帅、灌输成名成家思想,体罚学生,这是么子行为。”孙正清打出了第一张牌。
  树名华:“复辟倒退,否定文化大革命,这样的‘臭老九’应该批判。”
  曹春成:“上级指示了,这次批判《园丁之歌》,对事不对人。”
  孙正清:“邵正瑰与劳改释放分子打成一片,倒在阶级敌人怀里。”孙正清在循循善诱。
  树名华:“阶级立场不稳,敌我阵营不分,邵正瑰政治不可靠,是个危险分子。”
  曹春成:“这……”
  在阶级斗争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钟启民、曹春成虽有异议,但不敢说心里话,若是被抓住了辫子,自己也会被卷进漩涡中去的。
  钟启民:“我看这样吧,邵正瑰还是个土坯子,未成器,出点偏差也难免,他的根子是正的,给他留条退路吧!”
  事已至此,没有其他法子了,钟启民想:邵正瑰只要不做撤职处理,今后尚有回旋的余地,往后还可东山再起。
  曹文清:“邵楚颀是老干部了,莫把他儿子的前途堵死了。”
  黎仲琴:“做调动,且看他以后的表现。”
  树名华:“哪里有地方放,能调到哪里去?”
  曹文清:“各级大办企业,丰坪大队支部想办个铁器加工厂,据说邵正瑰有好的亲戚引路。”
  孙正清:“好!就这样定了,让邵正瑰回他大队去当个厂长吧!”
  公社调邵正瑰的通知发下来了,苟文明拔除了眼中钉,他得意地在心里呼喊:邵正瑰,你小子完蛋了!
  学校屋顶上的几只乌鸦“哇—”、“哇—”地叫着。
  接到通知,曹校长好几次想找邵正瑰谈话,总觉得难以开口,时间在一天天地过去,学校放寒假的有关工作已准备就绪,曹校长最终不得不找邵正瑰谈话了。
  在邵正瑰的房间里,曹校长与邵正瑰的谈话正在进行,他们谈工作、谈理想、谈前途,推心置腹,最后曹校长传达了公社的调令。
  “这么说,要辞退我!”邵正瑰问曹校长。
  “你还年青,这次是调动,前途的门路多着呢!说真的,我很想留你,可‘圣命’难违!”
  邵正瑰好似在三九寒天内被迎头淋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了脚心,他茫然地望着窗外出神。
  窗外,北风吹着已枯黄的树叶,一片萧萧飒飒,俨似悲哀的哭泣。
  邵正瑰的心海翻起了巨浪:
  自己本有乐意为之献身的教育事业,可倏尔将被调离,生活的变化如此之快,真叫人莫衷一是。
  许久,邵正瑰几乎绝望地呼喊:
  “他们为么子要下放我?我犯了么子错了?”
  “可能与常义奇一家……批判《园丁之歌》你又对上号了。”曹校长听曹春成隐晦地透露一点实情,他含含糊糊地回答邵正瑰。
  “这到底是为么子?难道关心学生,抓教育质量都是错的,难道当一名教师就只管带领学生喊政治口号,靠政治术语混日子?”邵正瑰连珠炮似的发问,他心中梗塞,一如坝横长河。
  “这些是非我也弄不明白,历史会做出公正结论的,邵老师,做人真难啊!社会动向,领导意志……”曹校长细心地解释着。
  听了曹校长的一席话,邵正瑰重新审视了一期来所做的一切,在自己灵魂的殿堂里,那里所供奉的东西,仍然是崇高的,他问心无愧,一点也不后悔。
  过了一会儿,邵正瑰呼地站起来,一字一顿地好比石锤落地,铿锵有声:
  “对组织的决定,我能坚决服从!”但声音充满着愤懑。
  第二十章推荐风波
  时间的车轮转到了一九七四年十一月上旬。
  一天晚上,凤础桥公社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公社党委会正在进行。
  听了曹春成委员传达县招生工作会议精神,孙正清心里转开了:分水坪公社的吴书记家在这个公社,他儿子够条件了,自己的儿子快长大了,今后还得仰仗他呢,不如先送个人情。另外,自己驻点的住户,他们一家子待自己也着实太好了,他们的女儿也够条件了。
  孙正清:“现在讨论一下名单,我先提二个名字……”
  曹春成:“我驻丰坪,对邵正瑰很了解,他当会计,把生产队搞上去了,劳动价值连年提高,位于全社之最,抓大队科技,在区、公社多次受表彰,县上都有名气,学识水平一流……”
  钟启民:“邵正瑰祖父是老红军,邵楚颀当干部几十年,家里还没有出去个人,我同意。”
  树名华:“他在生产队发展养鸭户,搞资本主义,高岸田种药材,抵制以粮为纲,教书又……”
  曹文清:“对人要一分为二,邵正瑰有缺点,回乡青年在农村愿多力干的,他算得个模范了……”
  孙正清:“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邵正瑰不能推荐。”
  钟启民:“我再提一个,殊山大队的副书记……”
  黎仲琴:“公社广播员小黎到这里来已好几年了,得给她一个落脚的地方了。”
  树名华:“我提一个凤础大队的团支书。”
  公社党委委员兼秘书朱胜才不停地做着记录,也不插进多少话。
  孙正清:“人员就这么定,这里得说一句,请大家注意保密,将这五个人戴帽下去,另加五个候补的,总共十个指标,马上分下去,大家还凑一下,年没分到指标的大队,这次优先考虑。”
  紧接着,公社召集各大队支部书记开会。
  会议散后,苟文明急不可待地走进孙正清的房间,随即关好房门。
  “孙书记,搭帮你关心,今年我大队分到了一个指标。”苟文明脸上泛着微笑。
  “你准备推荐哪个上来?”孙正清问。
  “官占魁,我的女儿还要锻炼;官占魁这后生待人可好呢,你得帮这个忙。”
  “名额那么少,总不能将种子一穴播吧,今年官占魁推上去了,明年你女儿就没份。”
  “书记的意思是?”
  “官占魁今年做做样子算了。”
  “明年一定要给我女儿留个名额。”
  “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你的事还用说嘛!”
  “我担心我女儿的成绩……”
  “那不是个事,都是本公社干部监考,我打个招呼,到时调个‘包’就行了。”
  “感谢领导关心了!“
  “嗯、嗯”孙正清点了点头,与苟文明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大雪纷纷地下着,远远近近白茫茫的一片,大地上一切难看的东西都被遮盖了,一片寂静,了无生机。
  丰坪大队支委会在丰坪小学内召开,四个在家的支委都参加了。
  苟文明传达完公社升学推荐会议的精神,他接着说:
  “我们大队回乡知识青年近二十个,好些人表现还真不错,可名额仅一个,我先提一下,二队的官占魁,该同志在生产队兢兢业业,默默无闻地做事……”
  官炳武:“官占魁象匹木马,四平八稳,要说骏马当属邵正瑰。”
  苟文明:“邵正瑰是匹烈马,骄气大,还得管教管教,眼下正筹办个厂子,他要是走了,谁来领这个头?”
  官阶南:“苟书记说得有道理。”
  官邦亲:“我同意苟书记的意见。”
  邵正瑰无限愁肠地从丰坪学校回到了生产队,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家人和一大队人对他没什么歧视和冷漠。原来,就在邵正瑰离校之前,官炳武向邵正瑰的家人做了细致的解释,在大队几次会议上也做了详尽的说明,一大队人对邵正瑰的普遍印象是:大队需要邵正瑰回来办一个企业,此事非他莫属。
  邵正瑰观念也有所转变,既然是调动,大队有意,公社又做了安排,,领导还没有低看自己,说不定时来运转,今后单位需要个人,还有自己的份呢!
  听说公社召开了升学推荐会,邵正瑰对于升学没有过多的奢望,但也侥幸地抱着一丝希望,他也在企盼那升学推荐的消息。
  一天散工后,生产队长官延章发出通知:“今晚在官占魁家中召开社员大会,大队苟书记要来开会。”
  社员们纳闷:平时开群众大会都放在杏树堂厅堂屋,今儿个为么子开到官占魁家里去了?
  苟文明半下午就来到官占魁家了,官大爷一家人像接待财神爷一样虔诚。当苟文明书记讲明要送官占魁上大学,开个大会履行一下手续时,官占魁一家人更是喜形于色,忙着购买招待物资。
  待苟文明美美地吃了晚饭后,开会的社员陆陆续续地到了,官大爷让大家围桌坐定,拿出了糖果、饼干、花生、瓜子,不住地劝大家吃,官占魁拿出飞马牌香烟不停地散。
  人们得到这意外的款待,都想到了一点,今天这个会一定是为着官占魁家中的喜事来的。
  吃了一会儿东西,官延章打了开门腔:
  “大家不要讲话了,现在开会,今晚的会议是讨论推荐一个青年上大学,现在,请苟书记讲话,大家欢迎。”
  几双手掌稀稀拉拉拍响了几下。
  苟书记抹了一下沾满油腥的嘴巴,干咳二声,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悠悠地吐出来,慢吞吞地说开了:
  “今天,我代表大队支部来你们生产队开会,是来和大家商量研究、推荐一个青年到公社去,接受大、中专学校的选拔。”
  苟文明接着就谈起了意义:
  “升学推荐是高考制度的革命,改变了文化大革命前学生死读书、读死书的局面,使学生中学毕业后,走入社会这座革命的大熔炉,经受锻炼,理论联系实际,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改造世界观,然后再到高等学府深造,这样就能培养出合格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停了停,苟文明话题又转了一个弯:
  “党把升学推荐的权力交给我们,这真正体现了党对我们的信任,千百年来,直到今天,我们才终于有了这种权力;把我们所信赖的人送到大学、中专去,这是我们的光荣和骄傲,我们要以高度负责的精神,担当起这一崇高的职责……”
  人们觉得这些话好象很耳熟;邵正瑰想起来了,县上曾经在广播里播送过。
  苟文明接着又说:
  “在座的各位,升学推荐的程序是:群众酝酿提名,领导审查把关。现在,我代表你们先提个名,你们再表个态,提谁呢?”
  苟书记顿了顿,环顾四周,然后把目光停在官占魁身上:
  “这个同志大家都清楚,是棵好苗,有培养前途,他就是官大爷的儿子——官占魁。”
  人们这才恍然大悟,弄清了苟书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然已在预料之中,但也感到有点突然,大家互相议论着。
  “安静!等一下再讨论。”官延章在安顿会场。
  苟文明想:思想工作要尽可能做到家,否则,群众会有意见,他接着又发表宏论:
  “当然罗,你们队青年人符合条件的还有很多,象邵正瑰、官延权等等……他们也都不错,但这次名额有限,今后的机会多着呢;对邵正瑰,大队还另有安排,有意留他一年半载,让他为大队多做点事,把个铁器加工厂办起来,年青人嘛,就讲究个贡献。”苟文明讲到此时,把脸朝向邵正瑰:
  “邵厂长,你说是不是?”
  邵正瑰早已心烦意燥,随口答道:
  “我不想回答你。”
  苟文明还在滔滔不绝地演讲……
  可开会的人却早已不耐烦了,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会场,把话一句句地送给苟文明听:
  “反正是你苟书记的事,要我们来做么子!”
  “凑凑热闹,做个样子嘛!”
  “要真推荐,就要无记名投票!”
  “人家先划个圈,等你去钻呢!”
  “树尖上一个大苹果,手短的没份!”
  “好好干事的人推不上,这是么子世道!”
  官占魁一家人极力挽留要走的人群也没留得住,一会儿人就走光了。
  待人群走完后,苟文明不屑一顾地嘟哝了一句:“给脸不要脸,没有你们这些人,地球照样转!”
  苟文明拿出“政审表”翻到社会关系那一栏,对官占魁说:“这一栏你看着填写吧。”他轻声说:“现在这么讲究阶级路线,你外婆、姨妈都是富农,若如实填了,升学还有你的份吗?不过,你放心,大队签意见和盖章都在我那儿。”
  生产队开完会之后,邵正瑰的心就不能平静了,他思索着:
  论条件,无论哪一方面,自己都比官占魁强。
  官占魁家送礼,但自己的父亲与苟文明共事多年,现在又同为大队级干部,总该有点面子吧。
  官占魁从小与邵正瑰一块长大,又是官志秀的哥哥,邵正瑰并不嫉妒他。
  可是邵正瑰想弄清楚的是:为么子推荐官占魁而不是自己,领导到底对自己有么子成见?
  很多疑问萦绕在邵正瑰心头:改票冒领诈骗案中,公社对官武利的突审、民办教师的下野、升学推荐又无份……灾祸为么子象影子一样总是伴随着自己?
  邵正瑰感到似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支配自己的命运。
  第二天,像有什么鬼神追着似的,邵正瑰一口气跑到了公社,找到了公社党委副书记钟启民。
  在钟副书记卧室兼办公室的那间房子里,钟启民接待了邵正瑰,搬凳、倒茶,一脸慈祥的笑:
  “正瑰,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钟书记,长话短说,恕我斗胆请问您一下,党委对我究竟有么子看法?”
  “这话从何说起?”
  “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好象有人在做对,我的条件明显比官占魁强,可推荐的是他,我左思右想,怎么也理不出头绪,只得来请教您了。“
  “公社领导对你有点分歧,但也没多大成见。”
  钟启民粗犷的脸上,一时没有表情,他在冷静沉思,神情逐渐严肃起来,批林批孔运动结束、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时他对邵正瑰调查的情况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过了一会儿后,他突然问:
  “邵正瑰,你对苟书记的历史到底清不清楚?”
  “苟书记的历史?么子历史?他的历史怎么啦?”
  “我猜着了,你是不知道他的底细,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苟书记的历史很特殊,他是1961年犯错误下放的。”
  钟启民扼要地向邵正瑰讲述了苟文明下放的前前后后。
  “下放”、“落水”两个词儿像影子一样在邵正瑰眼前晃动,一会儿两个词合二为一了,邵正瑰悟出了其中的道理,他对钟副书记说:“钟书记,现在我明白了,我犯了大忌,我那痛打落水狗的大字报,被他对号入座了。”
  “你想到了就好,你是聪明人,只是埋头苦干,连顶头上司的历史都不晓得,《红楼梦》中还写了《护官符》一章呢!”
  “我怎么这么蠢,就想不到这一点。”
  “你的事,今后还会有麻烦,不过我会尽力关照你,可苟文明与孙正清又……”钟副书记说了半句又顿住了。
  钟副书记的意思邵正瑰明白了。
  “天啦,我的前途完了!”邵正瑰在默默地呼喊,心儿在狂跳。
  汗水浸透了邵正瑰的内衣,沁满了额头。
  苟文明还只四十来岁,正当其盛,他已成为了自己的仇家,这个仇家却是无意中树立的,他是个执掌大权、可以左右别人命运的人。是自己的拳头捣瞎了自己的眼,自己毁了自己的前程。
  泪水在邵正瑰脸上涮涮地淌着,牙齿咬破了嘴唇,口里渗出了血。邵正瑰的心也在滴血,灰心、懊丧、悔恨一古脑儿向他袭来。邵正瑰的心在颤抖,老天单杀独根草,大水尽淹独木桥,落水望救,却抓住了章鱼的脚。
  象置身于漫无边际的荒原,展现在邵正瑰眼前的是一片迷茫。
  生活的道路啊,何等迷茫?津梁在哪!
  从公社回来不久的一天晚上,邵正瑰来到了苟文明家。
  没有奢望敌手能够赦免自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邵正瑰想做最后一次努力,交心通气,消除隔阂。
  “邵正瑰,你来了,灶边坐吧!”当邵正瑰走进屋子,苟文明就客套起来,随即点起一支纸烟。
  邵正瑰一坐定,就开门见山地说:
  “苟书记,我邵某年幼无知,很多地方冒犯了你,我今天是来检讨的,请多多包涵。”
  苟书记一时没做声,纸烟一根接一根地抽,沉闷地思索着:这邵正瑰今天是怎么啦,是自首悔罪,还是兴师问罪来了?升学推荐自己做得很圆滑,不至于激怒这头小牛犊;要是自首悔罪,这就太好了,我得顺势开导开导他,让他把那些“反对派”的内幕都端出来,然后再让他潜入“反对派”中去,成为内线,岂不妙哉!
  想好之后,苟文明就开了腔:
  “正瑰,年青人嘛,经验不足,走道儿难免迈错步,毛主席不是说了:犯了错误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改正错误,将功补过。过去,你是炮筒子,人家装药,责任不在你,不要紧的,受蒙蔽者无罪,反戈一击有功嘛!”
  “我并没有受蒙蔽,也谈不上去反戈一击。”
  “这么说来,你是自发的?主动的?”
  “批林批孔那阵,我是顺势追逐了一下潮流,可我没干恶事,没起坏心。”
  “你还没起坏心?炸弹都放到人家头上了!”
  “我只是写了几篇空洞文章,放的是空炮,并无意对准任何人的,我对大队领导的历史都不了解,无意中中伤了你,这就是要请你原谅的,我说的是真话!”邵正瑰不由自主地把手按到了胸口。
  “你背着牛头不认赃……”苟文明态度冷了下来,淡淡地说。
  “哎!“邵正瑰长叹了一声,豆粒似的煤油灯光映照着他那惨白的脸。
  许久,邵正瑰站了起来,面色铁青。
  “我可以对天发誓,可以挖一颗心给你看,我没有罪过,没么子“赃”不“赃”的!”
  “别执迷不悟了,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嘛!”
  苟文明嘴上这么说,心里在骂着:“花言巧语,死不改悔!”
  苟文明的每一句话,像一颗颗钉子钉在邵正瑰的心上。
  邵正瑰折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苟文明望了一眼远去的邵正瑰,投射了鄙夷的一瞥。
  邵正瑰回到家中,连衣服鞋子也没脱,就躺到了床上,天寒地冻,他却在被窝里感到发热。他翻来覆去合不上眼。在黑暗中,他不时将拳头在床沿上狠狠地敲击着。
  窗外,月色皎洁,大地如银似水,人心却如此灰暗。
  官占魁自从填写了政审表后,一路闯关过隘,一帆风顺,真是春风得意。
  十个被推荐的青年在公社统一举行了考试:写一篇作文。作文的题目是:《在回乡的日子里》。全区统一组织阅卷,不几天成绩就出来了,官占魁的分数还在全区的前十名之内呢。
  紧接着在公社卫生所进行体检,官占魁的身体没什么毛病。
  该做的一切都做了,官占魁只等录取通知书了。
  转眼即到1975年元月上旬,该是入校的时间了,可通知书还没有来,官占魁一家人在眼巴巴地翘首以盼。
  是不是情况有变?官占魁的心也越来越烦了,他想:按理说是有把握的,梅花表从省城买回后,是自己亲手送给苟书记的,苟书记也够义气,事事帮着出主意,他与孙书记又要好,只要孙书记一句话,事情不就成了,可通知书却怎么老是不来呢?
  官占魁为转移烦闷的情绪,就在家里胡乱地翻起来。
  在大衣柜抽屉的一本书中,官占魁翻到志秀珍藏的邵正瑰写给她的诗稿,他略看了一下,已有三分火气,他强压着,顺势将诗稿塞进了口袋。
  邵正瑰老是失眠,心烦意燥,他想找官志秀好好谈一谈,以抒发心中的闷气,同时要告诉志秀,不要等自己了,另觅知音吧。
  邵正瑰从杏树堂厅堂屋直奔官占魁家前门,忽然听到屋内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他侧耳细听起来。
  原来,就在邵正瑰来到官占魁家的同一时刻,苟文明从院子侧门进了官占魁的家,看到没有其他人在场,苟文明要官大爷关门闭户,把官占魁一家人喊到一起,压低了声音说:“邵正瑰在公社告状,把你家的社会关系实情说了,还说官占魁吊儿郎当,连个生产队干部都没当上,就这样,升学的事给告吹了,名额被别人顶上去了。”苟文明停了一会儿,接着又说:“你们要是不信,可去问孙书记,记住,对别人千万不要讲是我讲的。”苟文明说完后,悄悄地从后门走了。
  邵正瑰告状,使官占魁名落孙山的消息,宛如一股强大的电流,通过官占魁每一个神经细胞,使他的身子猛地颤栗了一下。官占魁慢慢地咬紧了牙关。
  官占魁家人的脸都象被黑霜打了一样,一个个垂头丧气。
  官占魁想:苟书记的话是可信的,一个堂堂的大队书记还会讲假话吗?更何况还可以从公社书记那儿得到印证。这样一想,忿恨的火焰渐渐地在这个绝望的人心中燃烧起来。
  官占魁把志妹喊到面前,将邵正瑰写给她的诗稿啪地摆在桌子上,怒斥道:
  “这是怎么回事?”
  “是邵正瑰赠给我的”志秀胆怯地小声回答。
  “骗子,无耻的骗子,你骗取了我妹妹的心,为么子还要告我的状?么子金榜题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升学有你的份?”官占魁吼着,一把将诗稿抓起来撕得粉碎。
  “一个戳牛屁股的人,还想勾引我的女儿!”官大爷也怒火中烧。
  “天啊,上世造了么子孽,是不是碰上鬼了。”官大娘绝望地喊叫。
  “要不是苟书记的提醒,我们还蒙在鼓里呢,总把那蟊贼当作好人。”官占魁恶狠狠地骂着。
  官志秀双手抱头,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哭!哭!哭!你哭死!”官占魁咆哮着。
  官占魁又想起果妹的死,他把一古脑儿怨气都朝邵正瑰发泄,理智被冲得烟消云散了。他象一头发怒的雄狮,满脸通红,眼睛里闪着骇人的凶光。官占魁顺手抓起一把柴刀,声嘶力竭地喊叫:“邵正瑰,我同你拼了!”随即哐啷一声打开了门,发现了门外站着的邵正瑰。
  站在门外的邵正瑰,屋内人的说话声他都听到了,当他听到苟文明的话时,已惊得骨头发麻,随后听到官占魁的怒骂声,他的心象被刀子割一般疼痛。
  诬蔑!残酷无情的诬蔑!苟文明啊苟文明,你做事伤天害理,老天爷总有一天要睁开眼的。
  邵正瑰很想和人打一架,以消散心中的怒气,但他还有点理智,官占魁被苟文明愚弄,同样是受害者,得饶人处且饶人。邵正瑰竭力克制自己,尽可能保持头脑冷静。
  一看到怒气冲冲的官占魁出现在门口,邵正瑰想避开已来不及了,跑是跑不得的,一跑,反使人觉得做贼心虚。
  邵正瑰看着官占魁手里拿着凶器,顺手拿起门边一根扁担,做为自卫的武器。
  官占魁与邵正瑰相向而立,各自拉开了架式。
  官志秀一看大事不好,急忙走上前去,双手从背后死死抱住官占魁的双臂。
  官占魁怒目圆睁,青筋暴露,狂叫道:“邵正瑰,你在公社告我的状,你的良心狗吃了,我家哪儿对不起你?”
  “哪个告你的状?你不要颠倒黑白,血口喷人!”邵正瑰反驳道。
  “你没告状?想抵赖,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会承认!”
  “你不要听人唆,我若告了你的状,让我遭千刀万剐!”
  “难道别人会讲假话?”
  “批林批孔运动我得罪过别人。”
  “那你为么子骗我妹妹?”
  “我没有呵,让你妹妹自己说话吧。”
  “是我先送他照片。”官志秀呜呜地哭答着,苦苦央求:“你俩不要打架好不好,要杀人就先杀了我!”
  善良、纯朴的本性又在这一家人身上复苏了,官大爷、官大娘用力夺走了官占魁手上的柴刀,官占魁像截木桩似地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邵正瑰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口袋中摸出了官志秀的照片,缓慢地走向志秀,将照片退到她的手中说:“志妹,我已走麦城了,前途无望,,诺言无法兑现,就当是儿时的戏言,你另做打算吧。”
  “我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官志秀已泣不成声。
  “志妹,请相信我吧,我没告你哥的状,如若我告了,我的良心就无法承受,这岂不是伤害自己吗?”
  “瑰哥,你,我信得过。”
  “可你家人能信得过吗?这种事又不能对证,说不清,道不明的,退一万步讲,我将来有出息了,能同你结婚,但我们二家就会生活在这种阴影之中,那将会有多大的痛苦哇。”
  官志秀的眼泪象珠子一样,一粒一粒地滚落,许久,她痛苦而无力地点了点头。
  官志秀将撕烂的诗稿捡起来,小心翼翼地用饭粒将诗稿粘贴到一张白纸上。
  官占魁又重新瞄了一眼诗稿,看到了写诗的时间:日。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现:邵正瑰在当民办教师、即在走红的岁月写这样的诗,说明他对志秀有着深情厚谊,人说“爱屋及乌”,邵正瑰既爱志妹,又怎么会去伤害志妹的亲哥呢?
  但苟文明又说得有鼻子有眼。
  真是一个谜,其中的疑团谁能解得清。
  自此之后,邵正瑰与官占魁两家已不像过去那样融洽,但也相安无事。
  邵正瑰感到:一条无形的河把自己与官志秀隔开了,前途无望,爱情的星星之火也被扑灭了。苍天无眼,大地无情,他的精神已频临崩溃的边缘,真想找一个没有声音、没有思想、也没有生命的地方,去睡一大觉而不再醒来。
  第二十一章指腹为婚
  1975年元宵节在无声中到来。
  大队已发上了柴油电,官玉屏将屋内25瓦灯泡换成了100瓦的,屋中更是满堂生辉了。
  吃了元宵晚餐,官玉屏叫两个女儿不要走散,他有大事要说。
  官玉屏有十个儿女,留下芜英、热英在身边,其他都已结婚成家,另起炉灶。
  芜英、热英同父亲官玉屏、母亲曹惠秀灶边坐定,姐妹俩眼巴巴地望着父亲。
  “我先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听。”官玉屏说道。
  姐妹俩的眼睛睁大了。
  官玉屏眼睛向着芜英,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
  “1929年12月,我还在十四岁时,同你前妈邵葵英结婚了。二年以后,我只身赴广西乐平寻找门路。十年后,当我在乐平县城买了间门面,有个落脚的地方时,就把你大舅父的弟弟——年仅十二岁的连颂带到乐平当伙计;再过一年,你前妈因伤寒病抛下不足一岁的你大哥邦建撒手人寰。1942年,我续娶你现在的妈妈。你妈当时已生有你的两个哥姐,随身带来这里,至1953年底,你妈又生了你的三个姐姐,二个哥哥,此时,你已有八个哥姐,都很小,像一窝嗷嗷待哺的雏燕。”
  官玉屏接着说:“我远在他乡,你妈身体虚弱,一大帮幼小,其艰难可想而知,你大舅楚颀家离得近,常忙不迭地相助,田土耕种,一概过问,有个急风毛病,你大舅黑行夜走,送医寻药,视同亲生。1952年,我们大队开展土改复查,官洛山,黎云银等几个土改根子涌进我们家,说我们家是漏划地主,将你妈及你哥姐赶出家,封门闭户,你们无家可归,急得嚎哇大哭。”
  你十二岁的大哥邦建,即刻去找大舅父,你大舅父闻讯后,马上到乡政府找到了李书记,李书记听了汇报,感到我们家成份上升不够条件,急派人到丰坪大队做好了官洛山,黎云银等人的工作,启开门上的封条,我们一家才得以安生。”
  芜英,热英在侧耳细听,官玉屏停了一下,呷了口茶,继续对官芜英说:1953年的新春正月初三,我与你妈到你大舅家拜年,谈起那些往事,我的喉咙都梗塞了,眼里直流泪。我提出要让老亲接新亲,亲上加亲,让亲情象溪水常流,你妈,大舅父,舅母都举双手赞成。定哪两个结为一对呢?我说定你三姐宗英跟大表哥正珠,你舅父舅母生死不肯。说正珠已有眼疾,若是那样,太亏了你姐宗英。没办法,我指着刚呱呱落地的邵正瑰,又一次提议,我与你妈若再生个姑娘,就与邵正瑰结成连理,两家做大人的都欣喜地答应了;并还约定,要到女儿二十岁后的元宵节,才能告知此事。”官玉屏顿了顿,接着又说:
  “天遂人愿,1955年的农历二月二十日,芜英你出生了,1956年的农历七月二十二日,热英又降临人间。”官玉屏脸上面带笑容,感慨万千,继续说:“芜英,看起来你与正瑰也帮配,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我今天把这事挑明了,你就算是早已定了婚的了。”
  官玉屏一说完,官热英一下子蹦了起来,拍着手掌说:“太好了!太好了!正瑰不但是表哥,而且还是姐夫了。”
  官芜英却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来,变脸变色。
  曹惠秀看到女儿脸色不大对劲,就规劝道:“妹子,父母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你大舅家好做人,也了却大人们的一桩心愿,你就答应你爸吧,你留个话,么子时候叫正瑰来相亲。”
  官芜英双手捧着脑袋,头深深地垂着,一声不吭。
  官玉屏看到这架式,也劝说起来:“妹子,这么多年,要不是你大舅照顾,你能长大成人吗?”
  曹惠秀看到芜英仍不言语,就将凳子移了移,靠在芜英身边,轻言细语地说:“妹子,你是不是有么子顾虑,有话就说出来吧,免得闷在心里发邪气。”
  许久,芜英将头抬起来,声音低得象蚊子声:“多年来,大舅家一直关照我侬,对我侬兄妹有养育之恩,我侬可以从其他方面报答就是了。这婚事就不必说了。”
  “何解?难道正瑰配不上你?”官玉屏、曹惠秀、官热英都有点惊讶,几乎是同时发出了同一个疑问。
  “每看到表哥,我心里总有点不舒服,我…..不喜欢他。”官芜英小声答道。
  官玉屏说:“你大舅一家人忠厚、老实、善良。”
  官芜英说:“老实有么子用,哪个世道不是老实人吃亏?”
  官热英插进话:“姐姐,表哥人聪明,又有学问、你就答应吧。”
  官芜英说:“那些当不得饭,窝在农村,学问、聪明有屁用!”
  曹惠秀说:“你大概嫌表哥长得不俊,可他五官端正,也并不丑哇。”
  官芜英:“世上比表哥长得俊的不多得是么?”
  官玉屏已有点火气了,说:“你表哥到底哪点不好?你说说看!”
  官芜英说:“表哥哪点好?一无手艺,二无技术、手上没分叉——圆手掌。”
  官热英说:“人没手艺、技术就都不吃饭了吗?”
  “做死事的,不见得吃得饱。”
  官热英看正面相劝难以奏效,她脑子一转,何不用激将法“将”她一“军”,便说:“姐姐,你真不想去,这下可好了,你不去我去,你要是真的想去的话,我还想抢呢!”说完,官热英眨了眨眼,伸了一下舌头。
  “那好,就归你去!”官芜英毫不退却,反唇相讥……
  面对官玉屏、曹惠秀、官热英三人的轮番攻心,官芜英奋力招架。
  官玉屏想:要是这件事反悔,如何对得起楚颀一家,又如何能说得出口,芜英这妹子不把父亲放在眼里,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他越想越气,越气越火,终于忍不住了,就吼起来:“大人定的事怎能随便变动,告诉你,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官玉屏怒目圆睁,逼视着官芜英。
  “爸,你硬要我去,你就不怕害我一生吗?表哥他……他是个‘病鬼子’”、官芜英嗫嗫嚅嚅地说,竟嘤嘤地哭了起来。
  “胡说!你表哥是有点小毛病,可这是你命中注定的,他生下来并没有毛病,是在给你定婚后犯的。”
  “你那么封建,新社会都几十年了,还是那副旧脑筋。”
  “放肆,你看我在么子时候放过空炮,你那几个姐姐的婚事,哪一个不是我点头?真是少见多怪。”
  “你是皇帝老子开金口,说了就不能变吗?”
  “你这个混帐东西,你不去,我就当没生你这个女儿。”
  “你就是将我赶出家门,我也不会同意!”
  “你……你这么犟,看我不教训教训你,你是不会开窍的!”
  官玉屏顺手抓起一把扫帚,扬起来就要打。
  曹惠秀见状,与官热英一起奋力将扫帚抢了出来……
  就在当天晚上,官芜英辗转反侧,生平第一次失眠了。
  官芜英知道父亲的性格,他是说一不二的,对这种父母之命的包办婚姻要反抗,可怎么个反抗法呢?
  官芜英是个早熟的姑娘,远在1970年,年仅十五岁的官芜英参加了大队文艺宣传队,宣传队导演官武利长得帅气,能编会导,又能表演二胡独奏,还是个砌匠,师出有门,自此以后,官武利的影子已深深地印在了官芜英的心坎上,可她还太年轻,还没到谈情说爱的时候,只有强忍着单相思的煎熬……
  “现在正是表达痴情的时候了。”官芜英躺在床上痴痴地想:“若与官武利谈妥了,就走后门办结婚证,让生米煮成熟饭,表哥家也就不便再纠缠,父母也奈何不了!”
  第二天官芜英吃了晚饭后,向父母推说到朋友家去散散心,便来到了官武利的家。
  有了文艺宣传队那段相处,俩人都倍感亲切,落座之后,东拉西扯了好一阵子,官芜英瞅住机会,直接切入主题:“武利,我出麻烦事了。”
  “妈的,谁欺侮你了?”官武利有点惊讶,随即一手撑腰,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砸在书桌上,说道:“芜英,不要怕,有气,我帮你出,有仇,我帮你报!”
  “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么子事?”
  “我父亲硬要我嫁给表哥邵正瑰,说是在娘肚子里就定了亲的。”官芜英接着把父亲讲的一切向官武利叙述了一遍。
  “这是好事嘛!不是说,‘老亲加新亲,感情更加深’吗?”
  “你说得倒轻巧,婚姻又不是买卖,牵扯到一辈子的事,就这么随随便便吗?”
  “那你想怎么办?”
  “我……不晓得,所以特地来找你。”
  “婚姻自由,你硬是不同意,就另找他人,不过,你得三思而行。”
  沉默良久,官芜英抬起头看着官武利,吞吞吐吐地说:“武利,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这……”官武利一时无法表态,他还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呢。
  官武利的眼珠子在急速地转动着:官芜英的弦外之音,他完全听得懂。他瞟了一眼官芜英:腰粗,臀大几近与肩齐宽,人称“圆筒子”,真是名不虚传,这个“圆筒子”无法与自己想象中的对象相比,以前所有同自己谈过恋爱的姑娘都比官芜英漂亮。
  官武利眼睛突然一亮:这官芜英虽然貌不惊人,但聪明,在宣传队时戏演得好,我与她开开玩笑,万一弄假成真也无妨。他暗暗地笑了,只要自己略施小计,就能抓住她的心,勾住她的魂。官武利非常清楚,在这号事情上,首先不能表现得太热情,以免让人怀疑你的诚意,心急吃不得热豆腐,须讲究策略,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芜英,我是喜欢你的,可我俩是有缘无份。”官武利说。
  “那是为么子?”官芜英问。
  “邵正瑰和我幼小起就是朋友,我怎能从他的米缸挖米?!”
  “武利,你不晓得,我妹妹同邵正瑰蛮好呢,我俩自己谈成了,然后就来撮合这事吧。”
  “还有,芜英,我的条件太差劲,怎对得起你,你还是仔细想想才是。”
  “好,我会慎重考虑的!”
  官芜英一身热烘烘地回家了。
  就在这次叙情之后,官武利与官芜英开始了闪电式的恋爱。
  不久后的一个晚上,官芜英又早早地来到了官武利家里。
  交谈中,官武利海阔天空地吹嘘起自己来,说自己在外面当大包头,如何如何的挣大票子,家里存了好多好多,买了好多好多金银首饰,说着就拿出一只戒指,在官芜英面前晃了晃。
  “芜英,我俩谈恋爱总得有个信物吧。”
  “这么说来,你这个戒指是送给我的了!”
  “只要你愿意,就请收下。”官武利说着,就把戒指给官芜英戴上了。
  “看来,你是真心的。”
  “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官芜英对官武利以前的风流事有所耳闻,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担心地说:“武利,你能向我保证,今后再不和其他姑娘来往吗?”
  “芜英,我发誓: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又一天晚上,官芜英又来到了官武利家,官武利引她到了睡房,悲悲戚戚地说:“芜英,广西桂林来信了,有个工程要我去包,我过三天就得走,可我舍不得你。”
  官芜英喉咙硬了:“武利,你带我去桂林吧,到那里我们就结婚。”
  官武利说:“结婚的事,就依你,离规定的晚婚年龄是小了点,不过开点后门,估计能扯到结婚证的,只是找房子就不那么容易了。这样吧,我先去桂林,房子一解决,我就回来接你。”
  官芜英说:“那就只好这么定了,不过,你去桂林后,要尽快地找房子,到岸后要马上写信给我,免得我牵挂。”
  “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写信给你。”
  官武利趁势坐到了官芜英身边。右手搭在官芜英身上,左手在官芜英戴着戒指的手上抚摸着,偏着脑袋斜看着官芜英那摄人心魄的身躯,渐渐地,官武利的左手滑向她的胸部。官芜英用手本能地挡了一下,官武利装出一副苦脸:“芜英,别误会,我只是想跟你亲热亲热。”
  官芜英说:“你着什么急,反正快要结婚了,一切都该按规矩办。”
  官玉屏对女儿官芜英近段每天晚上外出一时没有引起注意,他想,女儿大了,晚上到邻居家串串门也是人之常情,原先在大队文艺宣传队时,排演节目深夜回家也是常有的事;直至风声传来,官玉屏才引起警觉。
  “官玉屏把官芜英叫了过来,开始了“审问”:“你这个死妹子,这些天晚上你死到哪里去了?”
  “我到官武利家里去了。”看来父亲已经知道了与官武利的事情,瞒是瞒不过的,官芜英干脆实话实说了。
  一听说是官武利家,官玉屏的脑袋嗡嗡直叫,脸上青筋暴露,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虽然别人都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想从女儿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
  “你去他家做么子,难道你想嫁给他?”
  “是又怎么样?”官芜英毫不讳言地说,脸却红得象胡萝卜似的了。
  “你还晓得红脸,你听听,别人背后是怎么说你的?同姓开亲,伦理丧尽!你还有脸回这个家!”
  “这些都是你们逼的,我也是没有办法,反正过不了多久,我就与武利结婚,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
  证实了事情的真相,官玉屏怒火焚心,他一把拖起官芜英就走,一直拖到官家大院前池塘边,嘴里直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看我不淹死你,就当没养你这个女儿!”说着就要将官芜英往水里推。
  围观的人群看着官玉屏似要动真格的,有几个年轻人疾步冲了上去,拉住官玉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拉回了家,曹昆秀等几个女人也同时将官芜英拉到了屋里。
  当天夜里,官芜英晚饭没吃就躺到了床上,曹惠秀走到女儿的房间,又数落了一番:
  “你这个妹子,也有这么大了,怎么一点都不害羞,竟做出这样的事,你把一家人的脸都丢光,我都不敢出门了。”
  官芜英用被子蒙着脸,任凭母亲怎么教训的,只是一声不吭。
  曹惠秀叹了口气,接着说:“你表哥邵正瑰哪点不好,你竟看不上他,官武利的为人全大队哪个不晓得,游手好闲,你却想着要嫁给他!”
  “这些他都可以改的。”
  “你想得好,狗一下子能改掉呷屎吗?再说,你也姓官,他也姓官,同姓哪能结婚?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
  “可《婚姻法》并无有这个限制。”
  “我不管,嫁给官武利,我与你爸是决不会同意的;你舅父那里昨儿个送信来,说你与正瑰的事不要再提了。”
  “不提岂不更好。”
  “可你爸说了,得赶快托人说媒,给你寻个人家嫁出去,看你怎么办?”
  指腹为婚的事弄砸了,官玉屏心里总像揣着个兔子似的,他向单位去了封信,推说病了,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
  一天,官玉屏突然想起了热英对姐姐说的那话,那些话看似戏言,也并不见得是空口打哇哇。他想,热英与正瑰也帮配,事已至此,实无他法了,官玉屏打算先跟女儿说一说。
  第二天吃早饭时,官玉屏边吃边对热英说:“妹子,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么子事?爸,你就说嘛。”
  “你也晓得,为了你姐跟你表哥的事,我已骑虎难下,想让你来解个围!”
  “我…..我怎么能解围?”
  “是这样的,你姐姐不喜欢你表哥,我想把你嫁给他,你同意吗?”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官热英故做惊讶,其实,父亲刚说时她就已猜中了八九分。
  着实说,官热英对邵正瑰是有点好感,但真的要嫁给他,倒还没仔细想过,所以对父亲的提问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若愿意的话,跟爸爸说一声吧。”官玉屏嘱附了这么一句。
  自从姐姐出事之后,官热英也曾想过:父亲会不会来做自己的工作,要自己代替姐姐嫁给表哥?今天,父亲当面提了出来,自己确实得好好想一想了。
  思绪回到了儿时,往事象电影一样,一幕幕在官热英的脑海里闪过……
  还是在很小的时候,表哥常来自己家,姐姐芜英生性腼腆,和表哥总凑不到一块,而自己总要拉着表哥的衣角,要他带自己出去玩,春天到渡冬田里挖慈菇,夏天到浅水塘里摸田螺,秋天一起上山采野菊、摘毛栗,冬天一块儿打雪仗、堆罗汉,有说有笑的,好不开心;稍大些的时候,表哥常给自己讲故事,他能讲好多好多的故事,什么《西游记》、《聊斋志异》、《安徒生童话》……数不胜数。
  自己喜欢表哥,一半是因为他聪明能干,知识渊博,且能说会道,一半是因为他态度随和、为人正直,又爱帮助别人;与他在一起,能使自己开心,感到安稳可靠。表哥的一切已深深地珍藏在自己的理智和感情之中,深藏在自己的血液和神经之中。
  当天晚上,官玉屏又把官热英叫到自己身边,问:“热英,你考虑好了没有?”
  “爸,么子事?”官热英调皮地故作反问。
  “就是今天早上爸跟你说过的事儿,你倒是同意不同意?”
  “不-同-意!”官热英一边回答一边咯咯地笑着跑了。
  热英素来爱说反语,官玉屏知道女儿已经同意了,于是带信到公社园艺场,约邵楚颀回家,他来到杏树堂与邵楚颀一家人把自己的打算说了,邵楚颀一家乐意地接受了。
  官玉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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