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有一只老虎在浴室求我放了它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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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戏团里的,猫 文 /
我虽是一只猫,但仍具有人的意识。
站在镜子前,镜子呈现出我的样子:白须长长,如细线一般;耳朵尖尖,和菱角相像。嘴巴微向上翘呈人字形,爪子锋利犹如弯钩。不容置疑,不容争辩,我是一只名副其实的猫。
但是,这小小的猫身为何承载着人的意识呢?我也不卖关子了,说实话,我本来是个人,只不过投胎为猫。尽管我时常暗自神伤,可,这容不得自己选择。
清末光绪年间——那正是我当初生活的时代——奸臣祸害人民,国法形同虚设。与此同时,列强觊觎着大清国这块肥土,开始大肆侵略,而各地又爆发了农民起义。乱世难以生存,本来日子就不好过,可越是这样,天公还越不作美,偏偏让我的家乡大旱。旱灾导致庄稼颗粒无收,这对百姓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我本是迎光客栈的掌柜,刚开始生意还好做些,每年能赚点银两细软,但到了后来就不行了。那时候重农抑商,像我这样的商人,地位低下,身份卑微,而农民是比较受统治者欢迎的。统治者就喜欢这样的人,什么都不想,埋头生产粮食。我虽然比农民富裕一些,吃喝可以暂时不愁,但是时间久了也就没有粮食吃了。
作为一个小老百姓,我每天战战兢兢的,朝廷政事不敢乱谈,只求顾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说这些的目的,是点明那时的生活环境。很显然,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既要躲避战乱,又要寻找食物。可是,食物越来越少,人越来越饿。
看看大家,大家开始吃起了动物植物,他们吃鸡鸭猪狗,吃鱼虾蚌鳖,吃蔬菜瓜果。我随波逐流,他们吃什么,我也吃什么。到了最后,大家腹中无物,饥饿难忍,便开始吃起了草根,啃起了树皮。可这东西哪是人吃的?拿我来说,我只吃了两天的草根,就开始面容憔悴、小腹疼痛了。
嚼着生硬恶心的草根,我想:穷则变,变则通,人得想着变通,不能认死理儿。如果一头撞在了南墙上,难道还不知道疼吗?
家里贫穷鸡犬寡,粮仓丰满老鼠多。太平的时候,老鼠个个都是肥头大耳,但在此时,它们饿得吱吱叫唤,满街乱窜。老鼠出来了,家猫野猫也纷纷跟着出来了。于是,在大街上,时常能看到猫捉老鼠的景象。
一开始,我觉得有趣,老鼠偷吃粮食,人人喊打,罪该万死;猫咪勤劳勇敢,可爱厚道,值得嘉奖。太好玩了,猫啊,真是个听话懂事的乖猫!每当看见猫,我都忍不住想要去抚摸一下它们,以此来鼓励它们的行为。
然而,慢慢地,我饿得头昏无力,肚子总是咕咕作响。这时,当我再看到猫咪鼓着肚子卧在门口舔爪子时,就十分懊恼。人都这么惨,你一只畜生何德何能这么安逸!我开始讨厌猫了,看到猫就来气。
那天晚上,我从屋里拿张席子铺在了院子里,接着就半死不活地躺在上面。我虚弱无力,嘴唇颤抖,面色发黄。俗话说“天黄有雨,人黄有病”,我想我快要病了。我仰头望天,默默地祈祷着,祈祷苍天能够可怜一下我。正祈祷着,我的妻子回来了,她塌着眼皮,湿着裤腿,一瘸一拐地移着步子。她的手里,有一串被绳子穿着的小鱼,看到这里,我突然有了精神,啊!有鱼吃。
妻子把鱼儿放入盆中,又往里面添了些水,之后就进了厨房。鱼儿安然地游着,鱼鳃一张一合,鱼尾摆来摆去。我艰难地坐了起来,闻着那腥腥的味道,口水直在嘴里打转。
不多时,我的儿子也回来了。儿子擅长打鸟,我曾经用粗铁条给他捏过一个精致的弹弓,他爱不释手。宝刀配将军,锦衣配美人,儿子拿着弹弓,那是得心应手、浑然天成。他以前天天打鸟,我说他贪玩,没想到贪玩也有贪玩的好处。只见他一手持着弹弓一手拎着大鸟缓慢而兴奋地走了过来,将鸟儿丢到水盆旁后,就去厨房找妻子邀功了。
君子不近庖厨,那地儿我不去,就算是吃饭我也得在外面吃。我摸着自己干瘪的肚子,想着那香香的鱼肉和鸟肉,不禁垂涎欲滴。正当我在席上流口水时,忽然传来一声猫叫,打乱了我美好的思绪。我转头一看,哎呀!一只黑猫正吞食着肥美香香的鱼儿,喉咙中还发出吼吼的声音。见到这番景象,我怒气冲天,瞬间忘记了饥饿,我双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一边喊人,一边去抓。
那猫贪得无厌,吃了一条鱼之后,又衔住肥美香香的鸟儿敏捷地逃去。它前爪一伸,后爪一跃,步伐是那样的矫健稳当。我哪是它的对手啊,我前脚还没有迈出,它就消失在我的面前了!
我站在水盆旁,俯首看去,水盆里仅剩下一条最小的鱼,水底还留着几片被恶猫扒掉的鱼鳞。吼吼的声音更加响了,扭过头,我看着卧在墙上的它,它吃得是那么香甜,那么娴熟。我心里顿时燃起了一腔怒火,五脏六腑都被烤得发热。
妻子听到我着急的喊叫,扶着墙壁走了出来,忙问我怎么了。我指着猫说,绿头蝇子闻香到,馋猫鼻子尖,真不要脸!儿子看了,双目瞪着,脑门抹了几道皱纹,立马从口袋中掏出弹弓要去击打。我见到此状,忽地扬起一只手,儿子见我手势停住了动作。
他疑惑地看着我,妻子也疑惑地看着我,他们疑惑中带着吃惊,吃惊中期待着什么。我嘴角微翘,笑了笑,让他们先不要动。我缓慢地弯下腰,从盆里拾起了那条鱼,一转头,我看到这时恶猫已经吃完了鸟儿,正在瞄着我手里的鱼。我像一只猫一样,开始和它对话。我拿着鱼冲它摆摆手,它直勾勾地看着我的手,我的手怎么动,它的头就跟着怎么动。它跳下来了,我面带微笑唤着它,它也面带微笑朝我走来。
我对儿子说,你去把钢筛搬来,十三岁的儿子跟个三岁的孩童一样轻飘飘地走了过去。不顾恶猫,我找了一根木棍,在木棍底端系了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抓在妻子手中。儿子搬来钢筛之后,我说,你去厨房端来一瓢热水,滚烫的。儿子问我道,要不要加点凉的,不然烫嘴。我说,你话怎么这么多,要你干什么你就照干!儿子低下头,转身走进厨房。
我把木棍架在钢筛下面,固定好,对妻子使了个眼神,她领悟地点了点头。我看着恶猫,脸上又浮现出微笑,而且看上去更加和善了。恶猫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我,喉咙里的声音还未停止。我拿着鱼,走到钢筛旁边,它跟着我的步伐,慢慢地靠近着。刚开始,还跟我保持很远的距离,可最后就直接卧在离我几米远的位置了。我知道这东西不是轻易就能对付的,必须下点功夫才行,于是就没放松警惕,继续保持着笑容。
我把鱼放到下面,鱼儿离开了水,筋疲力尽,也不动弹。我突然觉得,这鱼真可怜,死到临头都不会开口说话,只能归于沉默。我用悲哀的眼神看了它一眼,然后就退避三舍,等猫去吃。果不其然,还没等我走出几步,它一个箭步蹿了过去,见状,我大喊“拉”,妻子一使劲,咚的一声,钢筛就倒了下来。
“罩住了!”儿子端着水瓢,欣喜地喊道。
我脸上换了一种笑容,眉毛往上挑了挑,肚子一点也不饿了。恶猫被筛网罩在下面后,愣了一下,接着就继续吃鱼,吼吼地吃。吃完之后,朝着我叫着,似乎在求救。此时我已经乐开了花,恶猫啊,冤有头债有主,杀人偿命,偷盗偿物,你吃了我的东西,你就得受到惩罚!
恶猫伸出爪子扒着筛网,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嘴里发出喵呜喵呜的声音。我从儿子手中接过水瓢,水瓢里面热气腾腾,连我都感到一阵滚烫。看着那猫,它竟然还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呵,我冷笑一声,手腕一弯,热水立刻汇成一条线直直降落。那热水如同一团湿火猛烈地浇在恶猫的身上,恶猫突然惨叫一声,发疯般地在地上翻滚。钢筛一颤一颤的,好像要翻开似的。我不闻不顾,哼着曲子继续浇着,惨叫声不绝于耳。
水瓢里的水用完了,我跟儿子说,再端来一瓢冷水,撒上辣椒粉。儿子照做。我端着水瓢,敲着筛网,就跟审判官审问犯人一样。恶猫的毛湿在一起,贴在身上,它在地上滚来滚去,可越滚越疼,只能待着不动。它的眼神透露着乞求,求我放了它,挺可怜的。我想,要不就算了吧,给它个教训,下不为例。可是,这时我的肚子开始叫了起来,似乎在提醒我什么。我看看它的肚子,又看看我的肚子,瞬间想起了它刚刚的神气。死猫,敢偷吃我的
东西!
我怒目而视,带着情绪,上去又来一瓢。只见它猛一低头,露出利齿,伸出僵硬火红带着倒刺的舌头,在地上乱拱。我说,儿子,再来一瓢热水。儿子去了厨房。妻子似乎傻了,也不说话,就干瞪着眼看着。恶猫停止了拱扒,它站立不稳,四腿打战,倒也不是,站也不是。
就在儿子走后,突然,我闻到了一股香味,比鱼儿还香,比鸟儿还美,香味缓缓地从筛网中飘出来。我看着那猫,猫耳如莴笋,猫腿如猪蹄,猫身如鸡翅。这时,儿子把热水端了过来,猫用力睁开眼一看,双目像是瞬间失明一样,立马倒了下去,一动不动。
“你们吃过猫肉吗?”我停住对它的惩罚,问道。
“没有。”儿子摇摇头。
妻子也摇摇头。
“吃吧,它敢吃咱们的东西,咱们就吃它!”我掀开了筛网,香气更加浓郁了。
“猫是吃老鼠的,它能吃吗?”儿子怯怯地问。
“怎么不能吃!一只老鼠顶三只鸡,没听过吗?”
儿子的表情很别扭,似乎觉得恶心,又似乎觉得有理。妻子不愣了,但表情更别扭。
“相公,猫犬都是有感情的动物,剥皮吃肉,何其忍心?”
听到妻子说出这句话,我感到非常耻辱,不是羞愧,而是耻辱!我好心好意地为你着想,你竟然还横加阻拦!我一甩袖子,说,哼,你爱吃不吃,不吃饿死!可是说完,当看到他们母子瘦弱的身躯时,我的心就软了,因此,吃猫的决心更加坚定。
我对妻子说,我出游的时候,在南方见过一种菜,名曰“龙虎凤”。龙者,蛇也;凤者,鸡也;虎者,便为此猫。所谓“龙虎凤”,就是宰杀活蛇,切成寸长小段,放入沸水中煮熟,取出之后拆其肉。这猫呢,杀死剥皮,煮熟同样再拆肉。鸡肉撕成丝,下油锅炸。最后,将蛇肉丝、猫肉丝、鸡肉丝均匀混合,放入姜丝、盐、糖、汾酒等作料腌制,一刻之后装入餐锅,放入汤,烧开,即可享用。
妻子和儿子认真地听着,眼皮都不转一下。我继续说,吃这道菜,益处多多,首先它肉嫩爽滑、香气清纯、味甜鲜美、营养丰富。再者,猫肉有补虚益气、疏风通络、软坚散结之功效,正适合虚劳体弱者食用。我妻我儿,你们现在都需要大补身体,就不要有什么顾虑了!
妻子垂泪呜咽,起身拎着猫去了厨房。
我非常高兴,一向不下厨的我也跟着妻子进了厨房。虽然我进去也是瞎进去,因为我不会做饭,但是这顿饭,我可要学一学。
打这之后,我们吃猫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人们走遍大街小巷荒郊野地,像疯了一样去抓猫,所有人放下矜持与恐惧,为自己的生存奔劳着。在生命与矜持相抗衡的时候,生命无疑可以将矜持剥落得一无所有,谁留下矜持,谁就得饿死。
猫越来越少,每天我都能从家家户户听到猫的惨叫,此起彼伏的。这可是我开创的先例啊!我很自豪,走在街上也有模有样。
人怕出名猪怕壮,我们家由于做猫肉而闻名千里,最后竟受到了官府的重视。
那时,因为灾荒连年,巡抚大人便来到我们那儿视察民情。我们当地的县令一听说巡抚要来了,马上大张旗鼓地准备迎接。不用说,我也知道县令怎么想的,看,巡抚大人啊,那可得侍奉好了!侍奉不好,丢了翎羽官帽事小,丢了性命可就划不来了。侍奉好了,加官晋爵,财源滚滚。他要女人,有的是,尽他挑选。他要豪宅,我将最好的住所让给他。他要山珍海味,立马下令让厨师候着。
巡抚大人来到后,架子十足,所走之处必须要八抬大轿开路,所住之处必须要优伶佳丽作陪。巡抚大人要佳丽陪酒陪舞,但并不和她们一同就寝,这倒不是美女们胆敢不从,她们都想着攀高枝儿呢!也不是说巡抚大人洁身自好,不食人间烟火。原来,随他而来的还有一位,那便是他的夫人。我想夫人此行正是时时刻刻监督他的,男人不老实,不看紧点指不定出什么事儿。若说巡抚大人惧内,倒也不见得,可他那位夫人,乃是当今王爷的女儿,是千金之躯的公主。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怕夫人也得惧着王爷吧!
至于这公主,我不甚了解,也不敢了解。然而,我却知道,她是个刁钻刻薄的女人,为什么,因为她高高在上尊为公主竟然不吃这不吃那,非得寻什么猫肉来尝尝鲜。现在我是这么认为的,但在当年我可不是这么想的。不得不承认,当年听到公主要吃猫肉,我心潮澎湃,热情洋溢。心想,真是天恩浩荡啊,谁能享此殊荣!要是公主高兴了,还没有我的好日子过吗?
巡抚大人把我叫了去,让我好好下厨,说若公主高兴了,重重有赏,若公主不高兴了,斩首示众。县令听了,也给我施加压力,说要是这事完成得漂亮,重重有赏,要是弄砸了,斩首示众。我接到命令后,忐忑不安,既高兴激动,又担心害怕。巡抚大人都亲自见我,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区区老百姓能做到这一步吗?那得需要技术,那得需要实力。可是,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害怕出什么差错。回到家,我跟妻子商量着,不是商量做不做,不做那是要死的,是商量怎么去做,才能让公主高兴。
大家慢慢地知道了这件事,他们碰见我就向我祝贺,仿佛我中了状元一样。我越来越感到不安,走起路来心不在焉,有时都能撞到别人。
到了巡抚大人选定的良辰吉日,我和妻儿便要去往府内做菜了。这天一大早,公鸡刚刚鸣叫,我就赶紧起了床。我穿戴整齐,和妻儿跪在门口,等候官府来接。不多会儿,官府便派来了一顶轿子,于是,我坐在轿子里,妻子和儿子在路上走着,我们出发了。第一次坐轿,我受宠若惊,手脚发抖,不知所措。我真是天生的苦命啊,坐个轿子还这么紧张。
轿外围着好多人,单听声音,我就知道有好多人。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心跳也不自觉地加速了。汗液从额头上渗出,我急忙用衣袖擦拭着。朝阳在背后照着轿子,我感到轿子里很闷,难以喘气。
我抚着胸口,对自己说,这是去做菜,又不是上刑场,用不着这么紧张。我做好了,巡抚大人可是要赏我的,说不定就是粮食五百石呢!还有县令,他脸上也有光,不也得给点东西作为台阶下。想着想着,我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了些,轿子里也不那么闷了。
“爹,咱们做好了是不是就饿不到了啊?”
儿子的声音钻进轿子里,钻进我的耳朵,他的这句话一下子又让我陷入了焦虑。
“闭嘴!”
他不出声了。妻子说,儿啊,别问了。
下了轿子,我转眼看了看半山腰的太阳,太阳强烈的光芒刺着我的双眼。《诗经》有云:七月流火。这话显然已经不太确切,天气不但丝毫没有转凉,反而万里无云,异常的燥热。顶着骄阳,我低头往前走着。
两侧的香炉紫烟袅袅,周围的树木郁郁葱葱。树木之下,兵差拿着长矛,威武无比。而那公主,坐在绮罗伞下,宝伞挡光,屏扇摇风。她发髻盘起,头上戴着绒春幡,发梢插着珠簪,耳边的垂发犹如燕尾。比较不同的是,她的肚子微微隆起,像是怀胎数月。
我先是叩头行礼,再是禀报事宜。我低着头,不敢抬起,等待着他们发号施令。
公主示意可以开始了,巡抚大人示意动手吧,县令说,开始。
天哪,我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当众做事,这让我提心吊胆。走在通往露天厨房的路上,我的心头一片模糊。妻子小声嘀咕着,别紧张,没事的。儿子安慰我说,咱们可以做好的。我又想,做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在台子上,支了一口大锅,里面的火已经生了起来。旁边的架子上,放满了各种蔬菜,还有各种作料。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全的东西,什么都有,在阳光下显得非常耀眼。这些蔬菜,够我家吃上半个月,而且每顿必饱。我扭过头,看到了本道菜的主食,猫。猫统统被关在两层的笼子里面,正哀叫着,见到此状,我惊叹不已。它们有黑有白,也有黑白相间的,有大有小,也有不大不小的。不知为何,它们的叫声让我心烦意乱,甚至不能集中精力。
我扭头看向外面,在大门之处,站着一群观赏的百姓,他们中有我的朋友,也有与我素不相识的人。有些人伸着长长的脖子,直勾勾地看着我,像是期待着什么。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他们希望我把活干砸了,倘若我不急不躁,平稳完成,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场不温不火的小戏。而若是我出了什么差错,那才是一场精妙绝伦、令人振奋的大戏!
公主的命令、猫的叫声、百姓的眼光,让我烦躁不安,不敢下手。妻子见状,说道,一会你别插手,让我来。我没有应答,走到铁笼子前,呆呆地站着。它们的眼神,像是要和我同归于尽一样,它们在我的心头不停哀叫,在我的心头狂抓不止。它们的眼睛,长在了我的心里,我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它们杀气腾腾的眼睛。我的脸色变得煞白,呼吸像是静止了一样,看着地上的影子,我无力地吐了口痰。
我的心跳又加速了,扑通扑通的。接连不断的猫叫,混合成一场惊天动地的音乐,如同戏台上的伴奏一般。
妻子轻声对我说,开始吧。
猫是现杀的,杀哪一只让我为难,可是,你们今天不能不死,你们不死,我就得死!我打开笼门,胡乱拉出几只猫,我摸着它们柔软的肚子,它们用利爪猛抓我的手臂。我的手臂鲜血淋淋,但是我没有动,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将它们按在灶台上,我拿起刀,猛然划过,寒气闪闪,血溅三尺,哀号终止。我身后的猫瞬间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我拎起猫,控着血,黑色的血一缕缕地往下淌着,直到滴不下来。我换了一把细长的尖刀,然后抵着它的肚皮,往下一划,肚子就破开了。
远处传来几处掌声,掌声如同晴天霹雳,将我的耳朵震得嗡嗡鸣响。我撕开死猫的皮,把里面的内脏掏了出来。最后,当我准备剜出玲珑剔透的猫眼时,发现猫的瞳孔逐渐变大,似乎要看穿我的心。这蹊跷的事使我感到害怕,我有些不敢去剜,但是不剜不行,猫眼是一大亮点,为了取悦公主,我不能顾虑了。刀尖轻轻一旋,两颗眼睛就落到了案板上。
后面的猫个个站立,似乎在举行着什么仪式。门外的百姓指指点点,仿佛得到了酣畅的愉悦。
突然,猫们一同发出深沉而悲怆的声音,节奏感分明,犹如鸣冤的击鼓声。百姓交头接耳,睁大了眼睛,把脖子伸得更长了。我捂住耳朵,可还是躲避不了这悲怆的声音,我心一横,上去把那只死猫剁成了肉酱。我举起刀,指着后面的那些猫,它们不叫了,一齐将头埋在下面,如同祭奠一般。
百姓们开始欢呼了,他们竟然被我感染,好像不希望我出丑了,好像发自内心地赞扬我。我得意洋洋,将东西递给了妻子,妻子接住,让儿子在一旁端菜递料。
我又杀了几只猫,然后站在一旁,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个时辰过去,我的双脚发麻,似乎要倒下去。我转头瞅了瞅笼子里的猫,猫们仿佛死了一样,也不动弹。
锅里飘出来的香气在空中挥散不去,可是香气犹如冬日的寒气,让我觉得寒冷。这时,妻子掀开锅盖,表示已经做好。我长舒了一口气。妻子拿起银碗,盛好后递给了我,我要呈上去。我走在前面,他们俩跟在我的后面,我们毕恭毕敬地低着头。
呈到县令手中,县令闻着香气露出笑颜,然后端着送到巡抚大人那里。巡抚大人用鼻子先享用了一番,接着用一双紫檀木筷夹了一块猫肉,又吹吹气,送到了公主嘴前。公主尝了一口,细细嚼着,大家屏气凝神看着公主。百姓咧着嘴看着,兵差扭着脸看着,县令弓着身子看着,巡抚大人半张着嘴看着,我脸色苍白地看着,妻儿低着头没看。
我的天啊,佛祖保护,玉皇大帝保佑,谢天谢地了!
公主赞叹一声,点了头,露出了笑脸,一口一口地吃着。巡抚大人也笑了,县令笑得更欢快,大家都笑了。可是,猫似乎也笑了,我不知道它们笑什么,好像很诡异。它们肃肃穆穆的,就如虔诚的教徒。县令一挥手,乐队开始了演奏,大家其乐融融。
我们一家三口得到了巡抚大人的奖赏,他赏给我们一句话:你们有功劳啊!县令可得重赏你们。说罢,咯咯地笑着。
县令也赏给我们一句话:没丢本官的脸,把剩下的蔬菜,全拉到你们家去吧,猫留着。
我回家之后高兴得睡不着觉,和妻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庆祝着成功。傻人有傻福啊!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谁能想到做猫肉还能得到奖赏!这要不是我当初机灵,首先发现了猫肉的价值,你们谁会懂得。我脑海里浮现着往昔的事情,猫啊,恶猫,不,是好猫,真托了你的福!谢谢啦,若没有你偷吃我那香香的鱼和鸟,我哪里会想起抓你,哪里会想起用开水冷水折磨你?
你这小东西,偏偏惹老子,那东西是人吃的,你一个小畜生能沾边吗?不好好惩罚你,你哪会长记性!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如果不用辣椒水泼你,我怎么会闻到你身上的香气?不闻到你身上的香气,我怎么会发现你的美味?不发现你的美味,哪里会有今天啊!
现如今,我结识了县令大人,并且成为了大红大紫的人。哈哈,以后,别人对我那必然是赞赏有加、十分恭敬。想到这里,我心花怒放。对了,还有巡抚大人,巡抚大人啊,万分感谢,我愿为您做牛做马!听说您姓张,天啊!我也姓张,我们之间一定有一种难以割断的关系,甚至,还是什么亲戚呢!
同姓,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自这之后,我出门就口口声声叫巡抚大人为“张大人”,而且加重“张”的语气。慢慢地,大家都觉得我和巡抚大人的关系不一般,便更敬着我。真是太好了,我瞬间红光满面、昂首挺胸,地位陡然升高。
为公主做猫肉的事情虽然过去了,但影响波及全城,大家都想尝尝我家做的猫肉的滋味,那可是公主吃的猫肉啊!他们开始讨好我了,谁敢不讨好我?不讨好我,要想让我帮他做猫肉,那是墙上挂门帘——没门。毕竟有先见之力,我家独创的猫肉做法是无可超越的!我家做出的猫肉,芳香四溢,柔而不腻,令人回味无穷。
当他们没吃的时,便不去讲究味道,若有吃的,则非得要求着好吃与独特。我每帮人家做一次,那就得收半两肉作为回报,不然的话,饥荒满天,饿殍遍野的,我哪有那么好心。还有作料、木柴,这些我都不算了,街坊邻居的,没个外人。
看着他们拎着猫,在我面前弯着腰,缩着脖子,我就得意。他们来了,还会积极地询问我和巡抚大人的关系。对于这件事,我说得神乎其神,让他们不敢不信。我说,说来话长啊,那巡抚,正是我的故友。我说,想当年,我在河边玩耍,突然看到有一个人在河中挣扎。说罢,我还专门带着大家走到了小河边,我接着问道,你们猜怎样?众人摇头。我说,我奋不顾身地就跳了下去,将他救起。他,不是别人,正是你们的巡抚大人啊!
大家想着我为公主做猫肉的事,立马就明白了。我拍着胸脯说,哼,现在谁敢惹我,就连那县令,也得让我三分!我是谁?我是巡抚大人他大哥。说着,我的心中构想了一幅画面:那巡抚大人落入水中,垂死挣扎,我不畏深水,英勇地跳进河中,将他救起。之后,巡抚大人与我结拜,我们变成异父异母的兄弟。想起这幅画面,我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这几天,我总是回想着那群关在笼子里的猫的笑容,还是那么诡异。唉,真是扫了兴,不想这些了,有了吃的,安心过日子吧!
这天,正当我在家躺着小憩时,一群兵差突然破门而入。我猛然一惊,没来得及起身,就被他们用刀抵住了咽喉。看着那寒冷的刀剑,我十分害怕。我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但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心想莫不是闯下了弥天大祸!我是个本分人,不偷不抢,见色不起意,能闯什么祸呢?而且前些日子我还是大红人,可现在怎么会兵刃相加!
我被五花大绑,随着他们一步步地走了出去。走着走着,我发现不对劲!这不是去往衙门的地方,犯了法不是要升堂审判吗?况且我和巡抚大人还有几面之缘,虽算不上交情,但看在我为公主做猫肉的情面上也不能把我怎样吧!可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去菜市口的方向。菜市口,啊!?那不是要砍头的地方吗?我深深不解,心里的鼓敲得梆梆直响,停不下来。我的双腿有些瘫软,飘忽不定,好像不是自己的。
“兵爷,我犯了什么法,这要去哪儿?”我弱弱地问了句。
“你杀了公主腹中胎儿,巡抚下令即刻斩你,知道去哪儿了吧?”
“啊?”我停住脚步,跪在地上。我的脑中就像有一群苍蝇飞过,翁翁作响,“为何?为何啊?”
“快起来,去问阎王爷吧!”
“我身上有银子,”我急急忙忙从身上摸出一点碎银子给他,“死也得有个理由吧,不然死不瞑目啊!”
他收下后,对我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但接到的命令就是杀你,我们也是秉公办事。快起来吧,看你这么明事理,一会儿让刽子手把活儿干利索点儿,免得你遭罪。”
我口干舌燥,感觉双腿没有了,不能行走。他们强行架着我。
“我妻子儿子呢?”
“不瞒你说,全杀!有人通风报信说他们回了你老丈人家里,这会儿估计已经押着过来了。”
“老天哪!”
跪在刑场上,面对着下面的人,我低下头来。刽子手把我的辫子放到一边,我的双腿间流出了臊哄哄的液体。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监斩官一声令下,“刷”,血溅刑场,就像我当时杀猫一样。我又看到了猫们的笑,那诡异的笑。
我倒在刑台上,倒在血泊中,血越流越多,直至不再流出来。我的身子轻得像雾,逐渐地,我看到有两个穿着差服的人从远方向我走来。
不对,他们不是人,看那眼如闪电、口似血盆的样子,我就知道,他们是鬼差,想必是来引我到阴间阎王殿受审的。来到之后,一个鬼差似乎羡慕地对我说,你运气真好,一般的鬼,死了之后根本见不到阎王,可今天阎王知道你要来,特意让我俩来引你。听罢之后,我哭嚎一声,却没人搭理。菜市口的人还没散去,就在我的旁边。难道他们看不到我了吗?难道他们听不到我说什么了吗?
鬼差说:“别嚎了,你已经死了,人鬼殊途,他们见不到你的。”
我看到了隔壁的王老六,我赶紧去和他打招呼,但他连看都不看一眼。我绝望了,就这么死了?死得这么窝囊,连为什么死都不知道!我问鬼差道,我的妻子儿子呢,他们在哪里?鬼差说,他们不属于我们俩管,我们俩只管引你下去。我请求说,我家里还有点私房银子,你们随我去取,就帮我安排一下吧!鬼差搡着我说,虽然讲有钱能使鬼推磨,但是阳间的钱在下面用不了,再者说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你有亲人烧纸钱吗?问到这,我满腹憋屈,不禁潸然泪下。我自幼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我是靠着乞讨长大,一步步走到成家立业那步田地的。现如今妻儿也要丧命,哪还有什么亲人。我对着鬼差摇摇头,他俩叹着气。
正说着,我听到王老六和西街茶馆的掌柜张老四聊了起来。
“他因为什么而死啊?”张老四问。
“不知道,反正也该死了。”王老六坦然淡定地说。
我听到这话万分生气,真想一巴掌把他扇死。小叫驴,平时我是怎么对你的,我给你家做猫肉,连作料都不用你带,我哪里对不起你?现在你这么侮辱我,比杀了我还难受。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你不得好死!我活着的时候你跟个孙子一样,对我又是阿谀又是奉承,我死了你竟然这样辱我,简直禽兽不如!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上去就打他,但他一点也不动弹。
“你怎么这么说啊,死者为大,犯忌讳的。”张老四有些害怕。
“犯个屁,你没看他天天那神气样,到了我家,我又是敬这敬那,就差给他跪下了!还真拿自己当爷去了,都是洞窟里的兔子,谁比谁强啊!还有,做个猫肉,非得咬上一口再给我,分明占我便宜还不让说。”王老六气愤道,“我今天还跟衙门说他妻儿回娘家了呢,狗东西!犯事儿了吧,不亏,少了他衙门一样开,死去吧!”
我捂住自己的脸,泪水一滴一滴地往下坠。我不知道自己平时的态度竟然会让他这样记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狠心,连我妻子儿子都不放过!我的傲气随着我的死而全部消失,我再也神气不起来了。是啊,我有什么可神气的呢,不就是会做个猫肉吗?不就是当官的夸奖我几句吗?不足挂齿的事儿,何至于让我神采飞扬?
鬼差说,别哭了,马上就要见阎王了。我听到阎王这个词,内心有些犯嘀咕,常言道:“阳间万事归结时,阎王宝殿审判日”。在上面做了恶事,便要上刀山下火海,还要放到油锅里炸一炸。若是十分严重,罪不可赦,那得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我又开始害怕了。
我的身子越来越轻飘,都感觉不到还可以使出力气。在去往地府的路上,我时不时地听到鬼怪的惨叫,我知道他们在受刑。恶鬼穷魂,呜呜哭泣,一个个被打得皮开肉绽,藏头缩颈。这触目惊心的场景让我越发胆怯,我的双脚有些提不起来了。
又经过一段时间的行走,我感到雾气弥漫,阴风飒飒,我想,这应该是到阎王殿了。只见鬼兵鬼差拿着长枪短剑、铁刀铜锤,在一旁侍着。我向左一看,那正是赫赫有名的牛头鬼,他脚踏乌靴,玉带垂腰。我向右一看,那正是面露峥嵘的马面鬼,他手持利刃,身着黑袍。抬起头一看,我便看到了鬼中之王——阎王。他头顶乌纱,高高地坐着。虽然看不清,但我也知道他必然是凶神恶煞,不然怎么会有能力统治这个阴暗的地下园林。鬼怪们凶恶,他得是凶恶之首。正想着,押送我的鬼差令我跪下。
“阎王爷爷,为什么让我死!”我慌忙讨着公道。
“并不是本王要你死,本王问你,你知道什么人对猫肉有禁忌吗?”他声音低沉,指着我说。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
“孕妇!猫肉有堕胎之弊,伤气之短,孕妇若食,则腹中胎儿不保。环儿公主怀孕在身,却吃了整整两碗猫肉,因此动了胎气。巡抚大人知道后,立马召宫廷太医快马加鞭前来问诊,最后诊断出病因,是食猫肉而动胎气。巡抚大人当即变了脸,下令立斩你全家。”
“阎王爷爷,是巡抚大人让我去做猫肉的,而且公主还赞扬了我。”我十分不服,于是便向阎王倾诉不公。
“病因是你,你就得死!你一介草民死不足惜,人家高贵为王,自然不会在意你。”
我低着头,无话可说,我虽然死有余辜,但是我的妻儿呢。我又问道:“我死不足惜,可不关我的妻儿的事啊!”
“这你不用问了,马上就跟你没关系了。你们一家杀生无数,犯下了滔天大罪。其实鸟、鱼、猫与人,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都是生命,只是暂存的躯壳不一样罢了。而且,世间一切的生命,都不会归于沉默。我让你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道理。”
“你们杀了胎儿杀了猫,剥夺了数百条鲜活的生命,这,还不至于让你们寿终吗?”
听到这些,我失望地止住了声。回头一看,猫的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辉,我又看到了那诡异的笑。诡异,我知道为什么会诡异了。
“你罪孽深重,本王命你在地狱受苦历练,待几百年后,让你轮回为猫,体验猫的生命。”
说到这儿,明白了吧!我就是这么做成了一只猫。
受苦百年,投胎转世。在奈何桥的时候,孟婆粗鲁地捏着我的鼻子灌我喝汤,我呛了一下,在咽喉里存了一股汤。当我进入轮回道的时候,我喷出了那口汤,这让我不能完全忘记前世的事。
经历了地狱的苦难,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我看到,世间一切生命,最终都得归结这地狱。只不过,轮回之后做一只猫,我不太习惯。
转眼之间,我都老眼昏花了,虽然才十三岁,但是已经到了晚年。我的小主人叫乾回,今年十八岁,在家里整天没事干,吃喝靠着爸妈。在别人眼中,他可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在我心里,他永远都是最好的。至少对我非常好。在他五岁的时候,我才刚刚出生,那时我还很不高兴,因为做了猫还有人的意识,搞得我人不是人,猫不是猫,很烦心。但当发现他对我无微不至时,我就不那么烦心了。
在那个时候,家里条件不怎么好,住的是砖墙瓦房,每到阴雨天气屋里便会潮湿。因此老鼠很多,且十分猖獗,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大摇大摆地偷吃东西。我看到老鼠,很是恶心,但是我的胃在肚子里又不安生。我的利爪露了出来,利齿也露了出来,我开始想要抓它。抓到后,我嘴角流着哈喇子,忍不住要吃它。我的猫性越来越占上风,我的人性越来越没地位。小主人看我去捉老鼠,十分心疼,便哄着我不去吃那脏东西,还拿着热乎乎的肉给我吃,有时也会在碗里打一个鸡蛋喂我。待遇如此丰厚,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逐渐地,我开始不想做人了,做猫无忧无虑,不必担心做人的难处。比如,我不用想着自己是不是犯法,不用想着自己的老婆有没有跟着别人跑,也不用想着怎样邻居处好关系。最重要的,我不会担心我的生活,因为只要小主人在,我的生活就有保障。在跟随小主人的这些年头里,我看清了人的丑陋,他们不对我设防,但没想过我是通人性的。
他们生性恶俗,作恶多端,却浑然不知或者心照不宣。即便知道,也是将罪恶深埋起来,意欲掩饰,甚至于还嫁祸于他。
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什么都懂,他们觉得我只是一只猫,但是我不比人差哪去。唯一遗憾的,就是我不能开口说话。
做猫的这些年,我发现其实不用那么悲观,做人有人的好处,做猫有做猫的趣事,我看着看着,就看透了。我每天跟着我的小主人,他乐呵呵的,我也乐呵呵的,唉,乱想什么呢,再想也没什么用处,我已经是一只猫了。
这天上午,小主人坐在堂屋前的摇椅上发呆,我卧在他的腿上。突然,我听到外面有个大喇叭在呼喊着。人们常说猫最好奇,见什么都要倒腾一番,这话其实是对的。自从我做了猫,就有了猫性,我的好奇心越来越强。比如,看到了树上有东西,我非要爬上去看看真相不可。每当主人弄个纸团子,我总要抓来抓去。还有一次,那是夏天的晚上,我看到一个红红的东西冒着迷人的烟气,我用鼻子贴上去一嗅,哎哟,把我烫得惨叫不已,那是蚊香。
现在,我听到外面有响声,自然看一看。走到路边,我往前望去,只见两辆大卡车上拉了几个大笼子正缓缓前行着,笼子里有只老虎,有只狮子,有只大狗熊,还有一只羊。大马戏啊!我看到这儿,激动起来,连忙蹿回去用头拱着小主人的肚子,伸出前爪指向外面,然后喵呜喵呜地叫着。不愧是心有灵犀,我这么一叫,他立马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对于大马戏,我们俩一点儿都不陌生,小的时候经常看,他喜欢看,我也喜欢看。我用请求的眼神看着小主人,他激动地抚摸着我,然后亲了我一下,我知道他要去看那久违的大马戏了。
两辆大车开得很慢,周围围了好多小孩子,他们欢快地跑,欢快地看。指着老虎狮子,惊奇地喊着。我看清了车上的字,写的是晚上七点半在财源广场演出。
晚上七点,小主人便骑上电车带着我去了财源广场。财源广场是个卖衣服鞋子的地方,面积很大,里面还有个篮球场和乒乓球场。大马戏正是在篮球场上演,场子已经搭建完毕。
我一看见这样的场子,内心便立马充满了感慨。呵!好多年不见,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场景如故,外面围了一道铁栅栏,防止有人不买票偷偷钻进去。小主人停好车子,便抱着我往这边走来。我好奇的劲儿又上来了,伸着脖子东瞧西瞅。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精彩的表演,成人十块,儿童五块。十块五块,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却能买到一场饱你眼福的精彩演出!”
大棚前面搭了一个台子,上面坐着一位检票员。往旁边去些,有个小窗口,是卖票的地方。强烈的镁光灯照着四周,大喇叭依旧响着,舞曲唤起了人们的激情,大家仿佛回到了过去。
广场上一片喧哗,台上的人越聚越多,小主人买好票,我们随着人流走了进去。
一进门,我看到了一圈铁栅栏,大约三米高,不让人靠近,更不让人把手伸进去。里面大概有二百个座位,已经坐上了一小半,小孩居多。对面有三个大笼子,里面装着几个庞然大物。老虎笼的旁边,是一个木桩,上面拴着那只羊。它们相处得似乎很好,羊咩咩叫上几声,老虎就相应地打个滚。
我伸出舌头舔着小主人的手臂,舔了一会儿,就跳了下来。
我四处走着,走到笼子旁,看到小孩子围在老虎旁,畏畏缩缩的,还不敢怎么靠近。收拾道具的人时刻提醒着说,别靠近,老虎会吃人的。小孩睁着闪烁的大眼睛,似信非信,他们跳着,叫着,在场地里面奔跑。
我的小主人已经找好了座位,正唤着我,我急忙跳回他的怀里。我往后瞅瞅,人们接连不断地走了进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一会都有什么节目。一位青年男人说,连个马都没有,可让他们白赚了几千块!另一位青年男人感慨道,还不如看脱衣舞哩,这真没什么看头儿。前面那位还说,估计一会儿还得有捐款呢!后面的那位也说着,不让他退钱就好了还捐钱,没门!
门外依旧喊着,“精彩的演出马上开始”,一直都是这句词儿,可到七点五十还没有任何的动静。我们旁边坐着一个小孩,他问小主人,老虎咬人吗?小主人回答说,老虎会吃人,说不定一会儿老虎就扑过来了!他看着栅栏的顶端,怀疑地说,不会,它跳不出来。小主人吓唬他说,老虎猛得很,能跳两层楼那么高!那小孩不说话了,待在那儿想着什么。
座位慢慢被人的屁股占有,位子满了,沿边上又站了一些人。已经八点二十了。突然,场上的灯光亮了起来,刺着动物的眼,它们眼神黯淡,如同污水。笼子旁的孩子们好似麻雀,叽叽喳喳地欢呼起来,往上蹦,往一边跑。
门被打开了,一位穿着绿色马甲的中年男人拿着话筒,宣布节目正式开始。一上场,先是杂技。里面摆着一张大圆桌,上面铺了一层绒绒的红毯子。一个一米五左右的小女孩慢慢走入场中,她扎着两个辫子,留着齐刘海,皮肤非常红,像火孩儿一样。一身的紧身银装让她看上去更具有杂技演员的特点,她的眼睛很大,正注视着铁栅栏外的观众。
只见她轻巧地跳跃上去,先在原地翻了几个跟头,然后绿马甲走了过来,把一个直径大约三十厘米的长铁桶放在桌子上。接着,火孩儿走上前,把双腿伸了进去。伸进去后,她坐在桌子上,双手扶着边沿,把头慢慢弄进桶里面。待完全进去后,她就只露出来两只脚。我看呆了,感觉这孩子的骨头是弹簧做的。
她肚子贴着大腿,又一敦一敦的,慢慢地从另一头拱了出来。她拿着铁桶,拍打了几下,发出砰砰的声音。大家似乎没多大兴趣,只给了几片掌声。再接着,她反过身来,用背贴着大腿做同样的动作。我不禁为她捏了一把冷汗,她的柔韧性尽管算是强的,可背哪里能挨得着腿呢!我真怕火孩儿进去就出不来了。等她成功后,我欢呼地叫着,大家跟着我的叫声鼓着掌。
第二个节目,终于到了万众瞩目的动物秀,大家擦亮了眼睛,脸上露出惊奇的笑容。孩子们最是惊奇,蹦蹦跳跳地,显出极强的热情。最先出场的是狮子。笼门一打开,那头狮子像一只大狼狗一样跑了出来,在场子里兜着圈子。这时,又进来了一个人,他戴了一顶瓦灰色的帽子,手里拿着皮鞭。绿马甲拿来两个大环,环的两侧还锢着海绵。众人一看,便知道这是狮子要表演跳火圈。在他固定好后,只见灰帽子一扬手,那狮子便乖乖地趴在了地上。他指着环,大声地喝着,去!狮子接到了指令,立马跑到铁环前面,一跃便过去了。
大家拍手叫好,掌声加呐喊声,还有个别的流氓哨声,穿过了上面的布,直射夜空。接着绿马甲把两环之间的距离拉大了些,让狮子继续跳跃。跳完了,灰帽子一伸手,火孩儿拿了一瓶柴油过来。他接过柴油,浇在了海绵上。弄好之后,掏出打火机一点,熊熊的火焰燃了起来。有的人恐怕看不清,便站起身,目不转睛地看。我仔细地观察着狮子,感觉它似乎少了些什么。它脖子上厚厚的棕色鬃毛有些脱落,肩膀很窄,体长大概有一米六。它想钻回笼子里,可被灰帽子抽了一鞭。它趴在地上,继续跳着。
这之后,又由火孩儿表演杂技。下面的观众还在回味着,我也想着。我想,一会儿会不会让老虎跟狮子战斗一场呢?狮子生活在草原上,可以独霸草原,而老虎活跃在森林里,有“森林之王”的美称,两者正如两个生活在不同国家的人,一般情况下不会相遇。可是,当动物遇见了人类,便有可能相遇了。
再看前面,场上的桌子上放了一个旋转的东西,火孩儿跳了上去,她从桌上拿起一块布,包在了突出来的铁块儿上面。她用嘴叼住那里,然后慢慢调试着,忽然一跃,她头朝下,双腿朝上,在空中变换着动作。她双手一推桌面,铁器就旋转起来,而且越来越快。看到这些,大家才对她有了点儿兴趣,想看她会不会摔下来。转悠着,她又用脚尖挑起桌面上的红手绢,像二人转演员似的转着,人家用手,她用脚,而且还是倒立着。表演结束,她跳了下去,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大家鼓起掌来。
她一走,接下来又是动物表演的时刻。这次出场的是黑狗熊,它出场很特别,因为它从笼子里一出来,便是直立行走的。它左右摇摆地走,很滑稽,加上他那笨笨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灰帽子往边上一指,它立刻往上面撞一下,像是走路不长眼睛一样。我的瞳孔变得大了些,因为它黑,不容易看清。我看到,黑狗熊的耳朵圆圆的,眼睛小小的,脚掌很大。绿马甲已经放好了铁支架和吊环,等它走了几圈后,绿马甲便把它带到吊环下面。只听灰帽子指着吊环大喊一声,上,那狗熊便拉了上去,而且还拖着它那肥胖的身体翻转着。
狮子趴在笼子里,往这儿看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一侧的老虎,还是躺在那儿,有人拍拍笼子,它就起来走一走。我看看火孩儿,只见她手中多了一个小盆。场上的狗熊表演完拉吊环,紧接着还是它的活儿——骑自行车。骑车更吸引人的眼球,因为这是个技术活,有许多人都不会骑车子,一个狗熊怎么会呢。灰帽子拉紧它脖子上的铁链,把它赶了过去。推来的自行车,是小轮的车子,脚蹬也低。狗熊有些不老实,往一边乱挣。灰帽子劈头盖脸抽了它一顿,它趴在地上,双掌捂着头部。接着,灰帽子又叫了两个人进来,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了一根铁棍。两人站在两侧,将铁棍斜立在地上,防止狗熊乱动。然后,绿马甲拿出一根电棍,他和狗熊对峙,狗熊瞅着他手中的东西,来回摇头。只见绿马甲对着他的脑袋打了一棍,狗熊猛地犟了起来,突然,那两个人提起铁棍就打。不多会儿,狗熊就服了软,踩上了车子的脚蹬。
场外的人跷着二郎腿,嗑着瓜子,喝着饮料,纷纷拍手大喊,俏皮,跟他斗啊,跟他斗!他们心里直痒痒,巴不得狗熊跟驯养员干起仗来,甚至于笼子里的狮子老虎也一同出来,来场人和动物之间的大战。
结束之后,规律性地也能猜到,又是火孩儿出场。这一次,似乎比较隆重,绿马甲介绍着,说这小女孩叫小哑巴,是个聋哑人,今年刚九岁。她很不幸,两岁的时候爸爸出车祸被人撞死,妈妈又不负责任跟汉子跑了,小哑巴的生活是非常苦的,希望在座的好心人待会儿能解囊相助。他说到上一句,下一句便不用再说了。上面的凄苦只是为最后一句解囊相助做铺垫,大家也都明白,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笑着。他又说,台上一分钟,台下三年功。小哑巴这次的表演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希望大家给点鼓励。
他说罢,大家拍几下手,小哑巴上场了。和她一同来的,还有绿马甲,他拿着一根钢筋,抵着栅栏,走了一圈。钢筋与栅栏碰撞,发出当当的响声。然后,小哑巴深吸了一口气,平平的胸挺了起来。接着,只见她把钢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皱着眉咬着牙。她猛地一转,钢筋就勒住了她,转到最后,小哑巴脖子上像是缠了一条蛇一样,紧紧地,丝毫不动。我有些怕得慌,看着那钢筋,都替她觉得痛。她走出场地,拿着那个灰黄色的小盆,去了另一侧。场内表演起了其他节目。
我又从小主人身上跳了下来,往小哑巴那边走去。刚走到那儿,小哑巴正向一位中年妇女要着钱,中年妇女犹豫着,说没零钱,可小哑巴不走,她动一步,小哑巴就跟一步,把盆放到她面前。
我走到老虎的笼子旁,卧了下来。老虎看着我,拂动着粗壮的尾巴,眼睛一闭一睁着。我情不自禁地离近了一点儿。看,它要伸懒腰了!它身子一拱,四爪伸了出来,血盆大口张开了。我一看,愣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只老虎,居然没有任何牙齿!而下面的爪子,那锋利的趾尖也被剪掉了!
我不动了,趴在地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家伙啊!竟然失去了最显威风的东西,这还是被称为“森林之王”的猛虎吗?那居于深山的猛虎,火焰一般的眼睛,镰刀一样的利齿,大象一般的力气,何其威凛霸气!那作势欲扑的姿态,多么令人肝胆欲裂!苍郁茂盛的森林,处处生着翠柏,那才是你的家园啊!我突然之间激动了,我印象中的虎,可不是眼前这样的。这次前来观看马戏的目的,也全在看虎,但现在,虎,虎啊虎!我站起身来,老虎似乎觉察到了,也跟着站起身来。
我伸出利爪,慢慢爬到笼子上面,到了最高点,我使出全身力气猛地蹿到场地中间。我站在绿马甲的头上,大声咆哮着。像老虎一样,张着嘴,露着利齿。
绿马甲惨叫着。
大家站起身,兴奋地叫道,快看啊!马戏团里的猫,马戏团里的猫!好!好!好!
没等绿马甲来抓我,我又一蹿,蹿出了场地。我没有去找小主人,但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我走了,没有跟小主人说。我想,像自己这样持有怀旧心情的看客,像那群怀着新奇心情的看客,身上,都有着深深罪责!
我和当初的我,没有什么不一样,他们和当初的他们,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做戏与看戏,本质上,没有任何的区别。他人有罪,我也有罪。
突然间,我看到了笼子,想起了当初那个关着猫的笼子。而在笼子外面,我看到一只勇猛无比的猫以排山倒海之势奔跑着,它的后面,跟着雄壮威武的老虎、凶猛无比的狮子、力大无穷的狗熊……
大风忽起,飞沙走石,树木疯狂地撕扯起来。它们张着血盆大口,一齐向我狂奔过来。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涌出巨大的恐惧,恐惧感一点一点占据我的心灵。它们的利齿,那尖长皓白的利齿,就要向我奔来了。
我的身体越来越硬,失去了温度,失去了柔软度,失去了一切温和而柔软的因素。
第二天早上,我看到小主人在我身旁痛哭流涕,看着我僵硬的身子,我知道,下一次,我还是要做畜生。
电话: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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