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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武堂什么技能最厉害
精武堂什么技能最厉害,伤血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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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朝新历四年的七月初八,对所有生活在京城的人们来说,是不寻常的一天。  这一天是民间传说的“还阳节”,相传在这一天冥府的大门会打开,无数魑魅魍魉会来到人间,遇到落单的行人便会夺其魂魄,趁机还阳。因此寻常百姓都会早早紧闭门窗,熄灭灯火,免得一不小心惹得小鬼上门。  但这一年的还阳节,京城里几乎家家户户都走上了街头,不论是深宅大院里的王公贵族,还是露宿街头的流民乞丐,甚至连树上的麻雀都离开了巢穴,不停地在枝头盘旋,对着某一个方向引颈嘶鸣。  天地间目光的方向,火光冲天而起,已经映红了半个京城。滚滚火浪一层层发散开来,将街上的青石板都烤得发烫。人们揉着惺忪的睡眼,张望着,相互打听着,过了好一会才有消息传来,原来是京都西郊的将军府着火了。  永朝以武立国,治下数十万精锐兵马,是天下最强大的政权。数十年来南征北战,涌现出了无数名将。但在京城,提到将军府,人们却只会想到西郊的那座巍峨大宅。它的主人复姓东方,单名一个骁字,身居枢密院副院长一职。  枢密院是永国最高军事机构,直听皇命,指挥天下兵马。而在老院长萧山大人处于半退休状态,不问朝政多年后,东方大将军是名副其实的永国军方第一人。更为难得的是,东方大将军不仅战功卓著,更是位为民做主的好官。永旧历十四年所谓的“流民作乱”,要不是他明察秋毫坚持到底,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冤魂长眠在北松河边,成为永远回不了家的孤魂野鬼。  这样一位大人物的宅邸起火,虽然火势大得有些超乎寻常,但京城的人们见惯了大场面,也并没太放在心上,打了几个呵欠便继续回屋睡去了,想着第二天醒来也许能听到这次失火的八卦,不知道是不是将军独居多年后新娶的那房小妾耍性子,一不小心把屋子点了。  但没有人想到,这场大火整整持续了一晚,等人们再次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时,空气中依旧烟气弥漫,诺大的将军府已然烧成了平地。  更没有人想到,府内上下数十口人,包括将军自己,竟没有一个人逃了出来,全都消失于火窟之中!  这场诡异的大火,顿时燎遍了永国整片的原野,所有人都在恐惧和怀疑中焦急地等待,等待朝廷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可过了整整三天,一道圣旨才从高耸的宫墙内传了出来,犹如一道闪电,撕裂了余烟未散的天空。  “原枢密院副院长东方骁,暗藏祸心,密谋叛乱,事发后不惜自焚屋舍以掩盖罪证,特削其一切官职,弃尸骨于荒野,供狗狼啃噬,钦此!”  一时间京城大哗,民间沸腾。在永国的历史上,甚至再往上追溯几百年,都从没发生过这样蹊跷的惨案。一位素有忠名的开国功勋,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举家带口自焚身亡,死后还被重重扣上了谋逆的罪名。更何况朝廷的圣旨本身也是漏洞百出。就算大将军真要造反,为什么不选在老皇帝仙去,小皇帝刚刚登基,立足未稳之时?偏偏还尽心尽力地辅佐了四年。就算真的阴谋败露,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自尽,而不去拼个你死我活?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会有什么顾虑?  层层迷雾之中,各种流言开始甚嚣尘上。据说失火的当晚,有附近的居民端着水盆想去救火,却被一群来路不明的黑衣人阻拦,绝不允许靠近将军府半步。又有人言之凿凿,当晚的大火中夹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绿色,那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千焚草的杰作。  在这些真假难辨,此消彼长的流言中,有一条却越传越玄乎,如野草般蔓延开来。大意是这次大火的目标其实并不是东方大将军,而是将军年仅六岁的幼子,东方辰。  大将军常年征战,一直膝下无人,直到数年前夫人才意外有了子息,却因为难产离开了人世。也许是祸福相补的缘故,这个小婴儿竟是聪颖绝顶。一岁识字,两岁作诗,四岁无师自通学会了国棋。而就在上个月,他在将军的怀中,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用极为稚嫩的小手摆弄了一颗黑棋。就这随便一摆,竟然破了大名鼎鼎的国手千尘大师的珍珑棋局!  如此天纵奇才的孩子,日后无论是进入官场或是踏上修炼之道,一定都是人中龙凤。大将军已年过半百,以后东方家的希望,甚至是永国的未来,必定和这个孩子紧密相关。如果有人真想置大将军于死地,第一步就应该是将这个孩子扼杀于羽翼未丰的童年里。  这是最狠毒的一招,也是最高明的一招。  可惜的是,在朝廷的强力镇压下,各种流言渐渐平息,终于湮灭无闻,再也没有了被证实的机会。将军府的灰烬也被迅速地清理干净,盖起了新的宅邸,有了新的主人。  这场永新历四年的大火,终于只存在于人们渐渐模糊的记忆和茶余饭后的闲话中,不再有人刻意地关心,不再有人刻意地回忆。  只有一个人例外。  ……  ……  呼啸的夜风中,将军府以北数百步的一座小山下,突然“哗”的一声,几只正在熟睡的田鼠被草木响动惊醒,仓皇逃开。接着一块看似普通的岩石被缓缓挪开,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一个圆圆的脑袋探了出来,极为机警地四处张望一番,确定没人守在洞口后,这才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  这是一个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小男孩。他大口喘着气,往日白净可爱的脸蛋上沾满了黑色的油烟,衣服上也满是泥土,看上去无比狼狈。  好在他还活着。  小男孩望着不远处仍在熊熊燃烧的将军府,眼中交织着远不是他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极为复杂的神情。悲痛,愤怒,怀疑,还有一抹造化弄人的苦涩。但他知道此刻必须压下所有的情绪,因为他想活下去,他必须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父亲的牺牲才有意义。只有活下去,故事的结局才有被改写的可能。  只有活下去,才不枉自己来这世界走这一遭。  他想到父亲临终前的吩咐,要自己远赴南方去投奔一位当年的下属。这人曾经随父亲血战山河,归隐后踏入江湖,执掌一方门户。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苦笑,父亲还真是不改粗犷豪放啊,居然放心自己一个人穿越大半个永国,也不怕被人半路给拐卖了。  但一笑之后,心中更多的却是犹豫。毕竟时隔多年,那位南方的大人物还会不会顾念旧情?会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将自己出卖?但如果不冒这个险,仅凭自己在山野间如孤魂野鬼般苟活,又靠什么去报这血海深仇?  小男孩在夜风中伫立了很久,直到背心的汗水已被完全风干,这才想到了一个主意。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握了握父亲临终前交给自己的那把短剑,接着将地道口的岩石艰难挪回了原位,抬头仔细辨认了星辰的方位,一步步往远方而去。  他再也没有回头。
  弹指一挥间,八年过去了。  夜幕缓缓褪去,晨风徐来,第一抹阳光终于穿过层层云峦的阻碍,洒在了栖霞郡的土地上。  栖霞郡位于永国的西南腹地,虽然隶属于郡制,但从人口规模上看,充其量也就算是个小镇。也许是因为三面环山湿气下沉的缘故,栖霞郡上空的云彩格外疏朗辽阔,将每天的日出与日暮衬托得格外壮丽动人。阳光一缕缕地穿过云层,渲染出深浅不一的颜色。有时一片片,金灿灿,仿佛金色巨龙的鳞甲,充满了神性的威严。有时一朵朵,温温黄,像是刚出锅的烤馒头,散发出诱人而温馨的味道。  栖霞郡的人们虽然对云霞的变幻迷离已经见惯不怪,但每天清晨日暮,仍习惯端出板凳放在家门口,一边唠着家常,一边悠然地对着天空指指点点。小孩子们在湿润的清风中打闹嬉戏,大人们在袅袅的炊烟中谈笑风生,好不悠闲自在。  每每有路过的异乡人看到这一幕,总会露出惊异的眼光,因为这正是务农或者收工的时候,为何能如此悠闲?而每当听到这样的疑问,栖霞郡的人们总会哈哈一笑,伸手遥遥一指,远方的一座雄奇山峰。  俗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雁鸣山上没有仙人,但却有一位不是仙人胜似仙人的人物。因为他,先皇金笔一挥,栖霞郡免五十年赋税,这里的人们这才可以享受如此悠闲的时光,不用起早贪黑地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里忙活,自给自足就好。  这位大人物姓王名继忠,曾是先皇麾下的一员大将,在复国征程立下累累战功,官至北军大都督。后来辞官归隐,南下时路过栖霞郡,站在雁鸣山下,放眼望去,如洗的天空中一行大雁飘然而至,又飘然而去,不留一丝痕迹,心绪豁然开朗。于是上山,苦心经营二十余载后,有了如今江南第二大势力,长天派。  而此时的长天派,正在发生一件大事。  ……  ……  雁鸣山西北角有一条极陡峭的山道,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峰顶,俗称“攀云梯”。山道上乱石嶙峋,荆棘丛生,怪树林立,一向罕有人至。但今天,山顶的听雨台上却整整站了一排人,虽然高矮胖瘦不同,但个个神采奕奕,眼透精光,一眼便知修为不俗。他们有的窃窃私语,有的独立一角,有人肃穆,有人轻松,但目光都齐齐往山脚望去。  山脚下,山道的入口处,一群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今天是精武堂选拔测试的日子。精武堂是长天派培养少年精锐的所在,每两年选拔一次,所有十六岁以下的本派弟子皆可参加,但每次只有五个入选名额。一旦能加入精武堂,不仅会得到包括掌门在内的派内高手亲自指点,其他的修炼资源也会有极大倾斜。只要不自甘堕落,必然会修炼道上有所成就。  正因为进入精武堂如此重要,一众弟子无人敢有丝毫怠慢,不少人甚至直接席地而坐,抓紧最后关头蓄气培力。  山道旁一名老者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帮后生。自从精武堂成立初时,他就是比试的发令官,这样的情景见得太多了。眼看时辰已到,老者收起笑容,轻咳一声,举起了右手的小红旗。  一声令下,众弟子如离弦之箭,冲上了山道。而一上山道,各人的表现也是不尽相同。有人施展轻身功夫,在林间奔腾纵跃,看上去十分潇洒。有人气沉丹田,一掌掌将拦路的乱石荆棘一一劈碎。还有人选择绕道而行,以距离换时间。  日影渐渐西移,三个时辰过去了,从听雨台上望下去,众弟子的身影已是清晰可见。这时一名身着紫袍的中年人,带着几分谄媚对身边的大胡子道:“王兄,令爱的身手可是越来越俊了,瞧这步伐身形,何其灵动有致。”  这个大胡子正是长天派的掌门人王继忠。他看着自己的女儿,犹如一位绿衣仙子般在山道树影间闪动,又看了眼在她之前领跑的那位微胖少年,摇头道:“方兄说笑了。小茉这孩子天赋不错,可惜从小被她母亲宠坏了,吃不得苦,这下盘功夫华而不实,当不得真。反观子齐的步伐就稳重得多,看样子就快突破炼气三重的境界了吧。”  这紫袍人乃长天派的二号人物,姓方名行剑。这时听王继忠这么说,脸上微微露出了得意的表情,但这丝得色一现即逝,随即又恭维道:“我看是这条山道太崎岖,女孩子爱漂亮,所以闪避动作难免有些浮夸,不像子齐那个傻小子,就会一个劲闷着头冲。”  王继忠没再说话。以他炼气七重的眼光,一眼就能分辨出这群后生的修为高低,自然不会将方行剑的客套话放在心上。但这时他突然眼睛一亮,目光不禁停在了排名第三的那名少年身上。  这少年衣着极为普通,动作也很普通,既不像方子齐那样步履似慢实快,隐隐有乃父风范,也不如小茉轻巧如燕极尽闪避之能事。他只是重复着最简单的跑,跳,闪,劈,却偏偏能不疾不徐地紧跟在这二人身后。  王继忠暗暗有些纳闷。小茉是他的爱女,方子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两人的修炼经过他再清楚不过,那都是从小就继承了家传绝学。尤其是方子齐,几乎是天天在他爹的棍棒下苦练,因此能一马当先也实属正常。但看这少年的穿着,应该只是一名长天派收养的孤儿,所习的只有入门弟子人手一册的“长天炼气录”,为何能有如此造诣?  他心中愈发好奇,观察得也愈发仔细,渐渐地竟瞧出了些许端倪。  这少年的每一步看似普通,却都是最合理,最节省体力的选择。两树之间,能一步跨越的距离,他就绝不会为了追求好看多加一个空翻。身前五步处有巨石拦路,之后的每一步他便会下意识地调整方向,五步之后便可恰好将巨石避开,绝不会为了炫技施展一个高难度的闪避动作。他甚至连每一次呼吸的深浅都控制得极佳,这样才能准确地把握每次落脚的位置。  王继忠心头升起一股凉意。他自付若和这少年易地而处,自己也做不到这般精准。他一生中见过很多高手,也和很多高手在战场上生死相搏,但从来没见过有人拥有如此可怕的计算力和控制力!  这时候他已然心下明了,这个少年之所以老老实实呆在第三的位置,多半是考虑到了前两名的身份,不想得罪了自己和方行剑,否则以他的实力,全力发挥之下,早就冲线夺魁了。  念及于此,他心中颇不是滋味,但随即便是一阵狂喜。精武堂的选拔测试本就旨在挑选出派中最有潜力的弟子,这也关系到长天派的百年之基。现如今发现了如此天才,虽然之前自己太过大意,甚至连这少年的名字都不知道,但进了精武堂,以他的天赋和心性,未来定然可期。  又过了半个时辰,众弟子终于全都登上了山顶,这次精武堂的选拔测试正式结束。王继忠从下属手中接过了成绩单,一眼就看到了位于第三排的这个名字:  陈宁。  这个宁字起得真妙。心绪宁静如水,思绪缜密如网,也只有如此,一个人才能修炼成如此风雨不动的心性吧。  王继忠心下赞叹,朗声道:“陈宁,出列!”  那个叫陈宁的少年正在一旁喝水,听到掌门叫自己名字,当即走上前去,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王继忠心中顿时发出一声惊叹。眼前的少年虽然低着头,脸上也沾满了灰尘,但仅仅从眉眼鼻梁的轮廓,便能立时感受到那股勃勃英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王继忠心下更喜,半夸半问道:“好你个陈宁,居然练成了这身本事。快来给你的师兄弟们讲讲,怎么做到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精炼准确的?”  话音一落,在场众人均是一脸愕然。别说这群弟子,就是派中其他观战高手也是一头雾水。他们刚才都亲眼见过陈宁的表现,觉得他也就是耐力出众,这才能守住第三的位置,修为上并无过人之处,不知道掌门这话从何说起?  满场寂静之中,众目睽睽之下,一阵夏日的暖风拂过,吹在陈宁身上,他却感到背脊一阵发凉。之前在崎岖山道间疾速奔驰时依旧平稳的心跳,此刻突然有些慌乱。  今天这场比试,从开始到结尾,从过程到结果,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原本以为可以顺顺利利地进入精武堂,没想到这时候出了岔子。而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问话之人恰好是这位长天派内和自己渊源最深,同时也是自己最为警惕的,掌门大人。  事实上,从来到雁鸣山,被长天派收养的第一天起,他就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生活,从未将自己真正的实力暴露在众人面前。刚才之所以故意落在方子齐和小茉的身后,除了王继忠猜测的原因外,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太过引人注目。  名次和掌声都是浮云,对于陈宁来讲,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也许是先天性格所致,也许是后天那段漫长经历的磨练,他习惯于谋定而后动,事先安排好一切。此刻面对王继忠的陡然发问,一时准备不足,心中犹豫不定。如果实话实说,自己这些年来韬光养晦的努力便尽皆付诸流水,说不定还会因此引来某些未知的危险。但如果想蒙混过去,就需要一个足以骗过所有人,尤其是王继忠那双经过多年战火淬炼的利眼的理由。  他低着头,目光游移不定,像是在做着剧烈的心理斗争。鸦雀无声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大部分都充满了疑惑,只有其中的三道与众不同。
  第一道目光来自掌门人王继忠。他眼中也有疑惑,但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疑惑的是这小子为何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在场这么多弟子,自己单单把他挑了出来,虽然是问话的口吻,但其中的赞赏之意人人都听得出来。这是何等的荣耀,难道他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第二道目光来自一个黝黑精瘦的少年。他姓罗名大海,和陈宁同时被长天派收养,两人年岁相仿,当了整整八年的室友。刚才他也参加了测试,可惜只是位居中游。好在他一向有自知之明,从未奢望过可以进入精武堂,因此也并没有太大失望,但此刻却暗自替陈宁着急。掌门亲自问话,这可是千载难逢的露脸机会,你不赶紧把握还在磨蹭什么?  最后一道目光来却是自那位宛如林间仙子般的绿衣少女。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奇妙,有些看上去很难有交集的人,却会因为一些美丽的误会成为好朋友,继而慢慢熟悉,产生更多的牵扯和羁绊。小茉身为王继忠的宝贝独女,陈宁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孤儿,但她看向他的目光中,却有最多的意味。既有出乎意料的惊喜,也有满心好奇,还有一份莫名的期待。  树影斑驳晃动,和陈宁的影子混在一起,愈发让人看不真切。片刻之后,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咬牙,猛地抬头道:“回掌门的话,我也没什么特殊的诀窍,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王继忠微微一愕,问道:“熟能生巧,这怎么讲?”  陈宁用最坦然的口吻道:“我知道凭我的实力,没把握能进精武堂,只能另想它法。精武堂每次选拔都在这条攀云梯上,于是我就提前踩点,把山道的路况记在了脑中。”  王继忠心头一震,这个答案着实大出他意料之外。但他随即想到,要把步伐动作控制得如此纯熟,绝不是这般轻描淡写就可以做到,追问道:“你是怎么个踩点法?”  陈宁微微垂首,声音中多了几分不自然:“爬个几十次,想不记住也难呢。”  夏风拂过树影,听雨台上一片沉寂。  极短暂的沉默后,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骚动,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  长天派开山立宗十余载,精武堂的选拔也进行了六七次,不少人也动过和陈宁相同的心思。但这条山道之所以能被叫做“攀云梯”,自是既陡且长,延绵十余里,道上阻碍更是极多,普通弟子想要爬完全程,累个半死不说,至少得花费大半天的时间,因此这个心思也就是想想而已了。没有人想得到,居然真有人这么做了,而且不是做了一次,是几十次!  众弟子中,有人暗自嗟叹,自愧不如,有人面面相觑,心存怀疑。那些观战的高手同样面色各异,毕竟陈宁的做法虽说没有违法派规,但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作弊,不知掌门会如何处置。  王继忠何尝不知道众人的想法,但此刻他连解释的兴趣都没有,直接宣布了本届进入精武堂的人选。  他戎马半生,见过无数人的生生死死,眼界心胸自然比其他人开阔许多。虽然这个少年并非自己预期的那样天赋惊人,但就凭这份坚韧之极的毅力,今后何愁大事不成?  陈宁依旧微微低头,听到自己的名字,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地。  王继忠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勉励,简单交待了几句场面话后,便领着其他派中前辈先行离开。小茉跟在父亲后面,突然趁人不注意扭过头来,对着陈宁使劲地挥了挥小拳头,仿佛在说:“哼,这事你居然一直瞒着我,瞧我不找你算账!”  饶是陈宁早就习惯了她的调皮任性,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时听雨台上只剩下一众落选的弟子,他感受着四周传来的窃窃私语和异样的眼神,心知这下估计把同门都得罪了个遍,但这也是无可奈何,只好装聋作哑。  半晌之后,众人见他始终不理不睬,无奈之下只好各自散去,热闹了大半天的听雨台终于再次变得空空荡荡。陈宁这才抬起头,望着头顶微微摇曳的树叶,长长地出了口气。  脚步声响,一个黝黑精瘦的身影走了过来,目光中透着不解,一边挠头一边问道:“阿宁,你之前踩点的时候怎么不带上我啊?”  陈宁顿时有些无奈。他和这家伙相处多年,知道对方的品性是没话说,就是脑子常常一根筋,不容易转过弯来,翻了个白眼道:“我每天吃喝修炼都和你在一起,哪有空来提前踩点。”  大海一下愣住了,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个更深的疑惑。犹豫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道:“我还是不明白。”  陈宁知道他不明白的是什么,淡然道:“我平时一向低调,有什么好奇怪的?”  大海道:“我就是不明白,你天赋好,平时又这么刻苦,为什么总要把自己的实力藏起来呢?我之前以为你韬光养晦,是想趁着精武堂选拔的机会一鸣惊人,赢得掌门人的注意,但今天看起来,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  陈宁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他俩一起生活了八年,无论自己对外如何小心翼翼地隐藏实力,都不可能完全瞒过这位和自己邻铺而睡的小伙伴,因此早就准备好了一套完美的说辞。但此刻看着大海质朴的面容,眼神中透出的那股真挚的疑惑,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虽然直到今天他才问出了这个问题,但整整八年间,却没有向任何人,包括小茉在内,透露过自己的秘密。这样的信任,是不是也值得自己破例一次呢?  一片绿叶无风自落,飘飘荡荡,恰好落到两人之间。陈宁伸手一接,突然道:“大海,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大海见他的神情突然变得极为凝重,眼神中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和平日里云淡风轻,成竹在胸的样子大相径庭,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陈宁低头看了眼拈在指间的那片树叶,缓缓开口。  “从前有一个男孩,刚一出生母亲就因为难产离开了人世。虽然从小就失去了母爱,但他是家中独子,父亲把全部心血都放在了他身上。生活很幸福,他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无忧无虑下去,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来想清楚,自己以后究竟要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  “直到他六岁的某一天,那天恰好是他父亲的生日,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庆生。原本其乐融融,但就在家宴尽欢,父亲准备招呼侍女抱自己去洗澡睡觉的时候,宅子外面突然传来了马蹄声,紧接着下人来报,有贵客上门。”  “他父亲也算是个声名显赫的人物,白天有无数人踏破了家门前来贺寿,但眼看夜色已深,这时候来人却着实有些不太寻常。于是他父亲把他留在了内堂,自己出去看个究竟。”  陈宁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大海心中却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睁大着眼睛,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不一会堂外隐隐传来了声音,似乎有人和父亲发生了争执。他大感奇怪,以往从来没人敢在家里如此放肆,今天来的是何方神圣?”  “便在这时,一道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这声音异常尖锐,在幽寂的夜色中,格外令人毛骨悚然。但没等小男孩做出任何反应,另一道声音便接踵而至。”  陈宁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飘忽,似乎回想起了一些很悠久的往事。大海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到了故事之中,情不自禁地心生好奇,这究竟是什么声音?  “就像是一根紧绷的棉线突然松开,但力道却强劲得多,远远传来,仍将小男孩的耳膜震得嗡嗡作响。紧接着这声音由低沉转为高亢,夹杂着风驰电掣的破空之响,击碎了窗户,咚的一声狠狠钉在离他三尺远的柱子上。”  “原来这是一根九尺长的铁箭,箭头上裹着一团正在燃烧的稻草。火苗和楠木雕成的木柱一碰,立刻蔓延开来。就在下一刻,只听得屋外弓弦之声大作,就像是一大片蝗虫从田野腾空而起,无数支火箭一齐射来,顷刻间家中哀嚎遍起,沦为一片火海。”  陈宁的声音依旧没有变化,脸色依旧是平静中带着肃然,似乎这个故事早已在他脑海中重复了无数遍,再也无法挑起一丝额外的情绪。大海却是不知不觉间握紧了拳头,额上青筋暴起。  “火势无法控制,更令人绝望的是,屋外有无数强弓硬弩守候,根本冲不出去。于是他亲眼看着一道道熟悉的身影在如雨的箭矢中倒了下去,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烈火中化作了厉鬼,往日温馨的家园变成了如今的修罗地狱,他以为自己的死期也到了。没想到在最后关头,父亲居然用自己的性命,给他换来了一条生路。”  大海正想问他父亲究竟使用了什么方法,却见陈宁漆黑的眼眸猛地颤抖了数下,一股无法形容的悲伤迸射而出,话到嘴边连忙咽了回去。  那道一直竭力支撑的心防,终究没有抵住心潮汹涌,出现了坍塌的迹象。  八年了,陈宁第一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向人倾吐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虽然当时的场景曾无数次在脑海中回放,但这般亲口道来,对于情感的冲击还是远超他的想象。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胸口沸腾的情绪强压了下去,这才继续道:“后来他才知道,父亲是遭人陷害,被诬陷了一个极大的罪名。于是他一个人改名换姓,远走江湖,希望学成本事,可以为父亲,为所有葬身在火海里的冤魂报仇。”  “正因如此,他不敢向任何人泄露自己的身份,因为一旦被人告发,立刻会性命不保,功亏一篑。”  陈宁顿了顿,看着大海道:“如果换成是你,在没有强大到能够保护自己之前,你还敢锋芒毕露吗?”  他眼中有无穷意味,大海面色苍白,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陈宁不再多言,将目光转向天边,望着那片熊熊燃烧的云彩,同样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大海这才从无与伦比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向陈宁的目光,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实他一直都很清楚,每个孤儿都有自己的故事,没有人会例外。但他从未想到,发生在阿宁身上的故事竟是如此惨烈,惨烈到不仅让他一夜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甚至还将他此后的人生,笼进了一片无法避开的阴影之中。  看着陈宁在叶影拂动下忽明忽暗的侧脸,大海终于醒悟过来,连忙道:“故事的结尾,一定是这个小男孩学成之后,将害死他父亲的仇人统统杀光,一个不留。我看戏文上都是这么说的!”  陈宁蓦地转身,嘴角的笑容再次如同夏花般绽放开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海的这句吉言,他心中突然轻松了很多,手指一松,任凭那片落叶从指间划落。
  沿着一条齐人宽的小道顺山势而下,陈宁和大海回到雁鸣山山腰的一大块空地前。这里分布着几十座小木屋,是王继忠特意为长天派内的孤儿所建。  两人没有急着回屋,而是来到一条小溪旁,挽起衣袖裤脚,将一身的泥尘冲洗干净。陈宁洗得很慢,眼角,鼻翼,脖颈等容易藏污的地方,更是仔细搓揉。片刻之后,那些不那么愉快的回忆便随同脸上的尘土,随溪水逝去。清澈的水面上,倒映出了一张崭新的面孔。  这是一张异常俊美的脸庞,眉目如画,画中有远山青岱,有月白风清。小时候陈宁就常常听到家中的侍女们背地里议论自己这副比女孩还要好看的皮囊,他也曾为此苦恼过很久,觉得少了几分阳刚之气。但现在他很庆幸自己的相貌,绝大部分都来自那位常在深闺,不喜与人走动的母亲,而不是威名赫赫,整个京城,整个永国的官场几乎无人不识的父亲。否则即便做再多的掩饰,也很难逃过这位曾跟随父亲出生入死十余年的,王大掌门的眼睛。  将全身洗净后,两人才回到自己的小屋。屋内很狭窄,除了两张硬板床铺,一张吃饭用的小方桌,和角落里那堆锅碗瓢盆之外再无他物。也许是今天的测试确实消耗了太多体力,大海看上去并没有被陈宁惊心动魄的午后故事所困扰,直接倒头就睡。陈宁先推开窗户,再将床沿上的一个小沙漏装满,这才和衣躺在了床上。  细沙缓慢而稳定地流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约半个时辰,最后一粒细沙流尽,突然一个沙袋从房檐落下,不轻不重地砸在陈宁的脸上。  没有任何拖延,他起身,穿衣,先去洗了把冷水脸,然后回到床上,将这套自制的闹钟收好,盘膝而坐,进入到修炼的状态。  午睡太久会使人困倦,太短则无法恢复精力,这个时间刚刚好。此刻屋内空气经过山风的吹拂,也变得湿润许多,吸入体内,使得内息在经脉间的运转变得格外顺畅。  一切都是最适合修炼的状态。陈宁很满意,因为这都是他刻意控制的结果。没有高深的修炼秘籍,他只能通过一些其它方法来更快地提升实力。例如每一次修炼前,他会将外部环境和身体机能调整到最佳状态,例如每一次出手前,他会将所有可能的时机,角度,力量进行排列组合,然后选出最佳方案。  大千世界,何其纷纭变幻,高手对决,战机更是转瞬即逝,要让一切尽在掌握,需要强大到近乎变态的计算能力。对于绝大部分修行者来说,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但很幸运的是,陈宁恰好拥有这种能力。  不仅如此,他还独辟蹊径地将这种能力用在了修炼之中。于是经过八年如一日的不断磨炼,终于让天赋化成了习惯,让习惯化成了本能,融进了血液之中。  所以在攀云梯上,他才能浑然不觉地将每一个动作控制得如此精准,就像是提前苦练过数十次一样。  内息一连运行六十四个周天,功行圆满。陈宁睁开眼睛,因长时间攀爬造成的肌肉酸痛已然消失殆尽。微风带来丝丝凉意,屋内响起了大海低沉的呼噜声。  盛夏的午后,有人在抓紧时间修炼,有人终于睡着了。有人一边在凉棚下惬意地吃着葡萄,一边好奇身为掌门的父亲大人为何今天对某人这么感兴趣,也有人不明白,明明自己勇夺第一,为什么倒像是做错了什么要被罚站在厅前。  ……  ……  方子齐确实没想明白。比试一结束父亲就没好脸色,回到家更是一言不发就让自己站在厅前好好反思。他开始还满心委屈,但左思右想,自己今天的发挥确实没给他这个当老子的丢脸,于是蛮劲也上来了,虎着脸站在台下,和方行剑对峙。  方行剑看着儿子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心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滋味,这臭小子怎么就没继承到一点老子当年的风流倜傥,怜香惜玉呢?偏偏还是个榆木脑袋,怎么也点不醒。过了一会,他再也忍不住了,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今天得了第一特别光彩,所有人都会崇拜你?羡慕你?”  方子齐脖子一梗,哼道:“得了第一不光彩,难道要得倒数第一才光彩?”  方行剑气得咬牙切齿:“我之前怎么交代你的?山道艰险,多让一让小茉。结果你是怎么做的?你以为人人都心甘情愿跟在你屁股后面?”  方子齐一愣,这才明白父亲生气的原因,辩解道:“我就是听了你的话,这才只使了八分力,不然我早就遥遥领先了。”  方行剑冷笑道:“你这种让法,和不让有什么区别?你就不能故意放一次水,让人家姑娘得个第一高兴高兴?”  方子齐一脸讪讪,不服气地嘟囔道:“你事先又没交代清楚,我怎么知道。”  方行剑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是个傻子吗?什么都要我教?当年你色胆包天,一路尾随想偷看人家姑娘洗澡,幸亏我及时发现,这才没酿成大祸,那时候怎么不用我教?你不知道放水也就罢了,今天穿过那片密林的时候,小茉不小心摔了一跤,这是多么好的机会。你就不知道去搀扶一把,关心关心?”  这一串连珠炮下来,方子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终于无话可说。方行剑看着儿子这囧样,也不忍心再骂下去,摆摆手让他下去,叫刘管家过来。  片刻之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一个长着一对三角眼,留着一撮白须的老者迈着小步走了进来。这个刘管家是方行剑身边的老人,一见到方子齐那张臭脸,便猜到这父子二人又闹了脾气,当即宽慰道:“掌门请勿动怒,子齐毕竟还是个孩子,有什么做得不妥的,您多提点他几次也就成了。”  他深谙主子的心意,所以私下里都是直接以掌门相称,绝不会加上那个败兴的副字。方行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你有所不知,要只是子齐不争气那也罢了,偏偏那个野种今天也进了精武堂。”  刘管家顿时大吃一惊。他当然知道方行剑口中的野种是谁,因为就在几个月前,他就曾奉说话之人的指示,暗中对这个野种进行了一次详尽的调查。但他也记得很清楚,在那份调查报告上自己曾白纸黑字地注明,此子的实力也就勉强炼气二重,短时间内绝无破境的可能。为何不到半年时间,居然连精武堂都进了?  看来是自己看走了眼…他一想到方行剑对此事的重视程度,以及因为自己的疏忽造成的严重后果,背心顿时生出一股凉意,望向主子的眼神顿时变得战战兢兢。  方行剑瞄了他一眼,摇头道:“这不是你的错。这野种能进精武堂,不是因为修为过人,而是提前大半年就将整条攀云梯的地形摸了个遍。真不知道他如此处心积虑,是为了精进修为呢,还是有其他什么目的。”  刘管家这才心头一松,但随即又是心头一紧。他之前一直觉得陈宁除了一张漂亮面孔外无甚过人之处,不足为虑,没想到背地里竟是如此心机深重。看来主子果然高瞻远瞩,这个野种今后说不定真会对子齐造成威胁。  方行剑神色阴沉;“我很早之前就觉得这个野种不简单。他一个被捡来的孤儿,连饭都吃不饱,居然能紧紧贴在小茉身边,背地里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如今又进了精武堂,数年之后,如果他的修为不算太差,小茉又一心一意地倾心于他,王大胡子心疼女儿,恐怕真会让他坐上掌门的位子。到那时我这些年的苦心岂不是尽皆付诸东流?”  说罢他长叹一声,问道:“对了,上次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刘管家一愣,上次调查的结果不早就交给你了吗,后来还专门就此事讨论过数次,为何现在又要再问一遍?  他心中嘀咕,脸上仍是毕恭毕敬的表情,正要再复述一遍,一抬头,突然发现方行剑的眼神大有深意,目光更是越过自己的肩膀,往身后某处看去,心头一凛,大半辈子积累的察言观色功夫顿时发挥了作用,灵光一闪,会意道:“掌门英明。这个陈宁确实不简单。据我打探,他不仅觊觎王小姐已久,更暗中培养自己在这群孤儿中的号召力,看来是想打造一支亲兵供未来争夺掌门所用。”  方行剑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随即又变得神色黯然:”大敌当前,子齐还是这般漫不经心,只怕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刘管家忙道:“子齐就吃亏在太老实,不像那个野种仗着一张娘们似的脸,讨女孩子欢心。王小姐也是年龄还小,这才中了他的圈套。再过个两三年,她定然能看清子齐的一片真心。”  方行剑摇了摇头,没再说话。沉默了一会,方行剑轻咳一声,刘管家连忙回头朝大门的方向望了望,试探着问道:“子齐走了?”  方行剑点了点头。刘管家如释重负,拍了拍胸口道:“幸亏掌门心细,发现了子齐躲在门后面。我刚才的话没什么问题吧?”  方行剑一扫刚才的黯然神伤,脸色重新变得阴鸷狠毒,嘿嘿一笑道:“你表现得不错。不过对那个野种的描述还差点火候,要是刺激不了子齐,这场戏可就白演了。”  刘管家额上生出一粒汗珠,心道你事先又没个招呼,我临时编排了这么一堆话已经实属不易,还待怎地?当然这番话是打死也不敢说出口的,只能连连点头称是。  方行剑双眼微眯,突然右手一握,茶杯顿成粉末,混着残水茶渣飞溅了一地。他望着儿子离去的方向,森然道:”谁敢阻我方家上位,这就是下场!”
  月色皎洁,给山色林影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偶有蝉鸣数声,更显静谧。  夜已深,其他屋的孤儿们早已熟睡。只有大海因为下午睡得太久,迟迟没有睡意,直到刚刚才在陈宁的威逼利诱下,勉强答应上床休息。  陈宁双手枕在脑后,瞪大着眼睛。好不容易看着头顶的那只小蜘蛛完成了一次横跨屋顶的壮举,耳边终于传来了熟悉的打呼声,当即一跃下床,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屋外漆黑一片,并无一丝灯火透出,但他依然驾轻就熟地绕到一个山口处,沿着一条小道往雁鸣山深处走去。  长天派大大小小的厅堂都建在各处峰巅,所以这条小道平时从来无人行走。陈宁一路哼着小曲,步履轻快,兴致高昂。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一处山崖前。  这处山崖乍一看也无甚奇处,只是在崖边长着一块天然的圆形石盘。今夜月色异常明亮,隔得远远的便能看到石盘上交错纵横,隐隐有斧凿刀刻的痕迹。  尽管四下极为幽静,陈宁还是小心翼翼地打探了一番,确定无人后这才从一块岩石后掏出了两袋物事。  他心痒难耐,提着这两袋物事快步来到石盘前,解开袋口哗啦啦一倒,堆出两团颜色各异的圆形石子。  石盘上是整整齐齐的十九横十九竖,两团石子一黑一白,边缘打磨得极为光滑。黑子一百八十一枚,白子一百八十枚,不多不少。  这是陈宁最心爱的宝贝。为了打造这副棋子他可是下了血本。黑棋倒也罢了,但雁鸣山中没有白色的石头,他只好经常半夜偷摸下山,拣些过路玉石商贩丢弃的废屑,再用小刀一颗颗打磨而成。而这块天然的石盘他也找了好久,既要地势偏僻不被人发现,又要采光良好,能让月光直直地倾泻而下,这样才能在没有烛火的情况下看清楚每一颗棋子位于何处。  但凡月色皎洁的夜晚,他都会趁大海睡着的时候来这里,和自己对弈一盘。除了一解手痒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虽然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了快十五年,他心底深处仍然残留着些许不真实的感觉。常常午夜梦回,周围的一切会如同潮水般退去,剩下一个专心致志地坐在电脑面前,盯着屏幕上不停跳动的黑棋白子的少年形象。  和某些小说的主人公一样,陈宁也是从另一个世界转世而来。但和小说不同的是,他前世的身份不是那么些自以为怀才不遇心怀愤懑的普通青年,而是货真价实的千万少年的偶像,光芒万丈的天才棋手。他转世的原因也不是被车撞死或者登山时不小心落入悬崖,而是在他人生最重要的一盘巅峰之战中,在落下最后一子即将取胜的那一刹,一股极为强烈电流沿着棋盘传入指尖,瞬间便被电晕了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却已是沧海桑田,世界大变。不仅外物变了,甚至连他自己也变了,有了全新的身份,全新的相貌,和全新的名字。  东方辰。  在上一个世界里,他被无数人称赞为为棋而生,而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也是因为下棋的缘故。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的某种注定,这个世界什么都变了,唯独围棋没变,而且地位更高,被尊为国棋。于是这才有了他信手一挥便破了千尘大师传世名局的惊世之举,有了他永国少年天才第一的名头。  所以也只有在一个人面对棋盘的时候,他才能完全找回那个原本的自己。无关风月,唯独关乎自己的内心。  ……  ……  陈宁随手抓了一把黑棋,猜了个奇偶。这是围棋场上的规矩。棋子是奇数黑棋先行,反之则白棋先走。  一数棋子,是奇数。他拈起一颗黑子,轻车熟路地占了左下一角,随即又落下一颗白子。他棋下得很快,每一步都不超过十息的时间,很快石盘上就布满了黑白两色纠缠。  一息就代表一次呼吸。他下的不是快棋,而是超快棋。之所以这么做,一是因为时间紧张,必须得在天亮前赶回小木屋,二是不能给自己太多的思考时间,毕竟是一人分饰两角,想得太多思路就混了。  约莫三炷香的时间过去,棋已行至中盘。陈宁突然眼前一亮,无意间黑白双方已各蓄阵势,互不示弱,只待展开屠龙决战。  都说下棋下的是人心,陈宁的棋风和他的性格一样,深谋远虑,步步为营,习惯用大局观和官子功夫磨死对手,很少会出现这般直接白刃相接的局面。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迎战,突然心头涌起一股极为罕见的情绪,这颗白子竟是落不下去。  这股情绪从他落下第一颗黑棋时便开始滋生,一直隐隐有感,但直到这一刻才突然爆发,刹那间弥漫了整个胸腔。月光洒落,黑棋白子犬牙交错,分外狰狞,但棋盘上弥漫的却不是昂扬的战意,而是无尽的萧瑟寂寞。  一息,两息,三息…十息的时间转瞬即逝,陈宁心中战意全无,只好投子认输。接着将棋子默默收好,独坐在石盘上,望向远方。  夜半时分,正是山风肆虐的时候。呼啸声中,一层层的山林犹如万顷碧涛,由远及近,滚滚而至。他迎面感受着这风吹浪打,只感到浑身的力气似乎都消失殆尽,只剩下比这夜色更加苍茫的无力感。  这不是身体上的累。他今天下午修炼的效果极好,所有的疲累都已一扫而空。这也不是精神上的累。下棋是他平时最大的消遣和放松,所以才会不辞辛苦,偷摸半夜前来。  他是心累了。  在将军府的那些年,他想到重生不易,加上父亲又身居高位无人可以撼动,所以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才华,以一个幼儿的身份指点棋盘,妙手回春,博得惊世天才的名头,活得可谓放肆至极。  来到雁鸣山后,他必须时刻隐藏自己真实的身份,自己的实力,自己的爱好,自己的一切一切,同时还要为未来打算,活得可谓如履薄冰。  直到今天,他终于加入了精武堂。尽管这只是完成了漫漫征途中的一小段,还是让他稍稍松了口气,积压已久的疲惫感便不自禁地倾泻而出。  所以他才会一时冲动给大海讲了那个故事。虽然他本意是不想欺骗这个最要好的朋友,但潜意识里,恐怕还是希望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来分享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吧。  风继续吹,白露暗上枝头,天边隐隐浮现出一抹迷人的霞光。  陈宁站起身,长吁了一口气,对着苍茫的山林放肆地大吼了几声,转身往回走去。  毕竟生活还要继续。  ……  ……  尽管陈宁已经很谨慎,但世界上总会有那么些不期而遇的巧合。比如说他绝对想不到,自己这几声发泄般的怒吼会传入他人的耳朵。  吼声在狭窄的山谷间回荡,穿过云深雾绕,余音袅袅,传到了山脚的某处泉水边。  寂寥的山泉边,一个中年和尚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面色有些迷茫。  说“望”,其实也不准确。他的双眼早就长成了一条缝,隐藏着眼眶上两个触目惊心的窟窿。  吼叫声在山林中回荡,过了好一会才渐渐湮没无闻。中年和尚低下头,若有所思了一会,解下腰间的葫芦,拔开塞子,咕噜咕噜连喝了几口。  “有点意思。”  一股奇特的酒香散发开来。永国好酒很多,好酒之人也很多,但无论是谁闻到这股香味,一定会立刻走不动路。这酒香纯而不腻,醉而不晕,细细一嗅,酒气里暗藏的层层叠叠的百花味道,立刻纷至沓来。  这是和尚每天必喝的美酒,一天不喝便会心痒难耐坐立不安,甚至大发雷霆。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远门了,一方面是因为还记得他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更重要的是即便记得,也很少有人出得起请他出山的价码。所以这次他特意找出了这个已经布满灰尘的葫芦,洗干净,重新装满了酒。  酒香拂过还未显黄的枫叶,透过薄纱般的迷雾,直到很远的地方还依稀能嗅到几分醉人的味道。便在这时,一个铁锈般的声音骤然响起:“哈哈,好酒啊好酒,这味道我可是好久都没闻到了。”  这个声音上一刻还在数里之外,话音未歇,一个竹竿似的身影已出现在中年和尚身前。这人穿着一身破旧的道衣,年岁倒也和和尚相仿,只不过脸上颧骨高高突出,双颊下陷,看上去十分吓人。  中年和尚塞紧葫芦,瓮声道:“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不准时。小心点,我最近在酒里新添了几种味道,别醉倒了。”  一僧一道一问一答,听上去没什么奇怪,但细细一瞧便能发现端倪。两人说话时嘴唇,喉头,甚至是腹部都纹丝不动,声音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道人干笑两声道:“自古都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师兄你还不了解我,除了娇滴滴的小美人,什么东西还能醉倒我?”  和尚用他眯缝般的左眼瞄了眼道人,叹气道:“酒色乃伤身利器。你我二人一个好酒,一个好色,一个瞎,一个聋,看来也没几年好活了。”  这道人竟然是个聋子!  道人听到和尚颇有些丧气的话,连忙讨好道:“师兄何出此言。咱师兄弟修的又不是普通的道,这副皮囊的好坏能奈我何?我看师兄意念传声的功夫,就比之前精进许多啊。”  和尚没有接话。道人见他闷闷不乐,只得又劝道:“咱哥俩算起来有快十年没见了吧,何必因为这点小事苦恼。等干完了这笔,酬劳够师兄你再酿一百年的好酒,也足够我将整个花满楼的姑娘都买下来。咱哥俩快意人生,岂不是比那些贪生怕死的庸人快活百倍?”  和尚这才回道:“可惜你没有早来片刻。我刚才听到了一个声音,说不定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道人一愣,突然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师兄你又喝多了吧?我聋了几十年了,听哪门子的声音?”  林间一片幽静,和尚没有说话。  道人这时隐隐感到有点不对劲,猛地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浑身一抖,急问道:“难道说,对方也是同道中人?”  他是个聋子,听不见声音自然也不会说话。他和和尚的交流全凭意念传声,脑子里想什么,便通过意念传递给对方。这时他心下巨震,用意念转化而成的声音也不由得微微颤抖。  一声惊吒,溪边一只白鹤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双翅急展,仓皇遁入云中。
  当陈宁还在将军府的时候,虽然因为年纪尚小,没有机会亲身接触外面的天地,但通过有意或无意的耳濡目染,他知道这个世界里有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教宗大人,有文武百官,有宗教信徒,更有一类他以为只存在于小说中的人物:  修行者。  这是一个修行的世界。在无数代人孜孜不倦的努力下,形成了多种成熟的修炼之道。有人通过呼吸来实现自身与天地的交流,积蓄气海,谓之炼气;有人信奉身体的潜能无限,将一副肉身练得金刚不坏,谓之炼体;有人相信大力出奇迹,不断锤炼经脉使之能承受万钧之力,谓之炼力。  但这对盲僧聋道却是与众不同。他们的修炼之法极为罕见,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  之所以罕见,是因为这修炼之法虽然威力奇大,相同境界中几近无敌,但对修炼者的某一项天赋有极高要求。如果天赋不够,便是苦练一百年也无济于事。当年他二人的师父为了收徒,走南闯北,几乎是万里挑一。再加上很多年前某位精于此道的大宗师突然失踪,继而家道败落,无人传承,现如今江湖中这门修炼之道几已绝迹。  所以这个聋了几十年,除了美色再无一物挂怀的道人,才会突然如此激动。  和尚悠然道:“听声音这少年还未入此道,但他意识里的星空之广阔,恐怕便是老贼当年鼎盛之时,也是不及。”  道人听到“老贼”两字,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冷战,继而倒吸了一口凉气。当年他们师兄弟二人手刃这老贼的经过是他一生的噩梦。稍微平息了心绪,他看到和尚脸上露出了一种从未见过的表情,试探着问道:“师兄,你该不是想收他为徒吧?”  和尚摇了摇头,苦笑道:“洪先生点名要的人,我便是再长十个胆,也不敢另有他想啊。”  道人不死心,又追问道:“那如果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呢?”  和尚蓦地神色一动,似乎有两道精光从眼皮之后的窟窿中射出:“如果天意如此,我倒愿意为了他,从此戒了这迷魂酒!”  ……  ……  陈宁回到小木屋时,天空已经隐隐发白。屋内一片漆黑,大海的呼声依旧。一夜奔波,心神的倦怠终于转化为身体的疲累,直接倒头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正午时分。他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立刻便被窗外明媚的阳光晃得一阵眩晕。片刻之后重新打开眼帘,视线这才渐渐清晰。  大海的床铺早已空空如也,无数微尘在空中蠕蠕而动,纤毫毕现,显得既落寞又充满生机。窗外蝉的树梢上,蝉鸣声断断续续,早已不复盛夏时的聒噪与勇猛。  黄粱一梦,可以忘却多少事,或者将多少事再次埋进心底?  陈宁起身,洗脸更衣,活动了一番筋骨,昨夜那些消失的力量,又一点一点回到了身上。他推开门,一股诱人的香味顿时钻入鼻端,只见屋旁空地上的灶台火势正旺,爆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大海正奋力翻炒,听到动静一抬头,连忙招呼他快来。  陈宁走上前,见锅里泛着油光的米粒颗颗饱满,绿油油的葱花和金灿灿的蛋花点缀其间,不由得食指大动,垂涎欲滴道:”小茉呢?再不来就咱们把她的那份也吃光!”  小茉虽然贵为王继忠的宝贝女儿,却从来没有在意过陈宁和大海孤儿的身份,反而和他俩特别要好,放着府上的精美菜肴不吃,常常来这蹭吃蹭喝。大海一边撒盐,一边带着几分疑惑道:“今天一直没见她呢,或许是有什么事吧。”  陈宁一愣,突然一拍脑袋,暗叫一声不好,顾不得大海一头雾水和美味食物的深情呼唤,飞也似地往精武堂奔去。  精武堂建在雁鸣山西峰之巅。当然他昨日才通过考核,不会这么快进堂学习。不过今天这件事,可丝毫不亚于正式的入门仪式,因为这关系着他未来数年的饮食起居,生活大计。  他一路飞奔,这时也顾不得隐藏实力,花草树影飞也似地从身旁掠过。沿途不少弟子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身影便已消失不见。他们望着尘土微扬的山道,目光中透着几分惊诧,几分羡慕,纷纷议论道不知是哪位师兄,修为竟如此高深。  在离峰巅一步之遥时,陈宁身形一晃,拐上左边的一条岔道。片刻之后,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平整宽阔之地。空地四周有屋舍俨然,中间却黑压压站满了人,正自交头接耳,人声鼎沸。众人听到声响转过身来,看清来人的面容,纷纷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一名高个子师兄走了过来,看着气喘吁吁站定的陈宁,无比同情道:“小师弟,这届的分房仪式已经结束了,就剩下最后一座,只能委屈你了。”说着用手一指。  陈宁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饶是自己素来镇定,此刻也差点喷出一口闷血。这也能叫房子?茅草窝还差不多,面积比自己现在住的小木屋还要寒酸!  这片空地叫做止言坪,坪上分布着几十座房屋,大小,样式,采光,甚至屋内布置都各不相同。这是长天派特意为精武堂弟子修建的住所,一人一座,一视同仁。但房屋的具体分配,则是由各人的本事来定。规矩是每次选拔仪式后的第二天,所有精武堂弟子,不分师兄师弟,一齐参加所谓的分房仪式,谁的拳头硬,谁就有资格挑好房子。  这也是止言坪名字的由来。别废话,打就行了。  据说这是王继忠亲自定下的规矩,目的就是要告诉众弟子,你们都是长天派的精英,肩负着未来将本派发扬光大的宏伟使命。所以在这里,不论辈分高低,只论修为深浅,毕竟以后真到了要和其他帮派决一胜负的时候,比的还是谁的本事更大。  陈宁无可奈何,四下一望,见好些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突然一个激灵,惊道:“小茉呢!”  他想到小茉虽然有家传绝学护身,但毕竟比这群如狼似虎的师兄小了好几岁,万一被打成这样如何得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个甜甜的声音响起,一道俏丽的身影款款走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小茉今天穿着一件修身的簇新紫色裙衫,将已经发育了六七分的身材衬得玲珑有致。小巧的脸蛋上略施粉黛,一改往日的俏皮风格,隐隐透出一股少女特有的妩媚。刚才回应陈宁时的那一声“诶”,更是甜腻软糯。众师兄心头一酥,看向某人的目光顿时由同情变成了嫉妒。  陈宁仔细瞧去,见她云鬓不乱,浅浅的腮红未化,连裙裾的镂花上都没沾惹一片灰尘,顿时明白了自己刚才的担心是多么的愚蠢,苦笑着摇了摇头,问道:“你抢到了哪一座房子?”  小茉得意地一努嘴,陈宁顺着她目光方向望去,顿时眼前一亮。那是整个止言坪位置最好的一座房舍,一面靠山,一面望崖,是观赏日出的绝佳位置。屋前有弯弯的篱笆点缀,屋顶有厚厚的茅草遮掩,更有数株颇为罕见的百年梧桐环绕四周,在繁密的树荫掩映下,别有一番古朴又温馨的感觉。  这时那名高个师兄又走上前来,一本正经道:“小师弟,小师妹是连败了我们八人才抢到这座房子的,我们都心服口服。”  陈宁唯有苦笑默然。他不想自己被憋出内伤,准备去仔细瞧瞧自己的小破屋,毕竟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狗窝。正这么安慰自己,身后劲风忽起,伴随着一阵淡淡的香气,飘然而至。  他肩膀一矮,躲过了对方这一抓,转身微笑道:“怎么了大小姐,你是想和我换房住?”  小茉一哼,乖巧的鼻翼形成了一个好看的皱褶:“你想得美。我是来找你算账的!”  陈宁恍然,敢情小姑娘还记着昨天的事呢,淡淡一笑道:“我自己实力不行,这才想出这么个方法,哪好意思提前告诉你。你说吧,怎么罚我都行。”  小茉看着他一副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表情,心中真是气啊,真想立刻将这个家伙痛扁一顿,但他清爽的笑容里带着几分腼腆,竟是这般好看,心中又是爱啊,忍不住想扑过去咬上几口。她歪着脑袋,紧咬贝齿,准备好好想一个方法来整治这个家伙,突然身后起一个粗鲁的声音:“就让他帮你把桌子搬过来吧。”  陈宁目光微侧,只见方子齐胖胖的身躯走了过来。他身上甚是干净,估计也是没怎么费力气就分到了一间好房。  方子齐火辣辣地看了小茉一眼,趾高气昂地对着陈宁道:“小茉房间里还差一张书桌。刚好我爹送了我一张,我准备转送给小茉作为乔迁之礼。这张桌子是我爹专门请州府的名匠用五百年的紫檀木雕刻而成,当时光从山下搬上来,就用了八名壮汉,花了小半个月时间呢。”  陈宁还没答话,小茉已抢先道:“这可不行。这礼物如此贵重,我怎么能要。再说你家住在北峰,搬到这来得费多少工夫。”  方子齐打个哈哈道:“他为了进精武堂,连攀云梯那种地方都能爬几十次,现在为你搬点东西就搬不了了?对了,不还有个罗大海吗,可以一起来啊。”  陈宁眉头微皱。以前方子齐虽然也喜欢有意无意地炫优越感,但这么赤裸裸的挑衅倒还是头一次。自己是哪里得罪这厮了?  他目光微转,冷冷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方子齐心头一颤,浑身上下都变得不自在起来,刚才那股张狂的气焰顿时消失了大半。他是除了小茉之外,整个长天派身份最为尊贵的弟子,自身修为也不赖,平时那是嚣张惯了,尤其喜欢在长天派收养的这群孤儿面前耀武扬威。但在陈宁面前,这还是他第一次敢如此放肆。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于陈宁始终存有一份莫名的畏惧,总觉得这张漂亮得近乎诡异的面孔下,隐藏着某种可怕的东西,就像是家中客厅里那尊辟邪用的貔貅,平日里沉默而安静,但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总能透出一股阴煞之气。  他毕竟还是个少年,不管平时如何嚣张,对于真正惧怕的东西依旧会本能地躲避。所以尽管他认为陈宁的修为不如自己,尽管他对陈宁和小茉的关系一直暗自嫉恨,尽管他一直没想明白这种畏惧从何而来,他始终对陈宁避而远之,直到昨天在门后偷听到了父亲和刘管家的那番对话。  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如果不能克服内心的恐惧,如果再不做点什么,最终自己想要的一切都会一件件失去。一夜辗转后,他终于下定决心,自己亲爹是长天派副掌门,陈宁不过是个孤儿,这个野种还敢把自己怎么样?  他本来准备在分房仪式上将陈宁痛打一顿,让对方不敢再对小茉有非分之想,不料陈宁居然睡过了头,无奈之下才想到这么个由头,想当面将情敌羞辱一番。可惜和对方冰冷的眼神一触,心头再次不争气地打了个冷颤。他一咬牙,重新将目光迎了上去,打定主意决不能在意中人面前输了气势。  但万万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和对方在眼神上一较高下,却如同一柄全力挥动的大锤,狠狠地砸在了一大团棉花之上,说不出的憋屈难受。  陈宁的目光,早已移向了别处,  夏日的暖风中,他低头看着小茉,眼角眉梢,尽是温柔笑意:“檀木桌子太老气了,把你衬得像个老婆婆。这次就让我来帮你把新屋装饰一番,好不好?”
  方子齐这时才明白,要想激怒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不是挑衅,而是直接无视。  他眼睁睁地看着陈宁公然在自己面前打情骂俏,偏偏小茉却是如沐春风,透出一股抑制不住的喜悦,一时间气得手脚冰凉。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动手也不是,脸颊上的两块肥肉不住乱颤,好不容易等小茉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止言坪,连忙跟了上去。临走时还不忘回过头来,向陈宁投去无比怨毒的目光。  陈宁视若无睹,依旧面带微笑,挥挥手和小茉作别,待师兄师姐们也都散去后,信步来到她的屋前,推门而入。  这座屋子分里外两间,一间卧室,一间雅厅。屋内一应家什都已齐全,摆放得亦是十分规整,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整体布置的风格实在是太过死气沉沉,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某个私塾老先生的住所。  该怎么好好装饰一番呢?陈宁坐在床沿,仔细琢磨起来。他刚才自告奋勇接下这个差事,虽说是为了回应方子齐的挑衅,最主要的还是他真心想替小茉做一点事,譬如设计一间洋溢着少女情怀的新屋。  他在被长天派收养后不久,便因为一个至今回想起来仍会发笑的缘由认识了小茉,偏偏这个小姑娘的性子极对他的胃口。身为掌门之女,继承了王继忠的豪爽之气,却无一丝骄傲跋扈,偶尔耍个小脾气,反倒和她的可爱相得益彰。  他初来长天派,人生地不熟,兼之家中发生了如此变故,心情难免沉重抑郁。恰好小茉的出现,成为了调剂心情最好的良药。每天和她说笑一会,静静地看着她无忧无虑的笑容,内心也变得平静安宁。于是两人渐渐熟络起来,再后来更成为了几乎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如今两人认识已有八年多了,他亲眼看着她从一个调皮傲娇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也陪着她在最美好的豆蔻年华里,走过了很多个春夏秋冬。如果换作是其他少年,一定会产生青梅竹马般的情愫。可惜陈宁的身体里居住的却是一副完全成熟的灵魂,他也没有任何特殊的癖好,所以潜移默化中,早已把小茉当做了自己的亲妹妹。既然如此,那就趁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印记还没被完全磨灭前,为这个世界,为自己在乎的人,留下一点东西吧。  想了一会,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蹦出一个尘封已久的念头。大致估算了一下,勉强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心下一喜,当即屋里屋外好好丈量了一番。  于是当天,他潇潇洒洒地在山里转了一圈,寻找可用的原材料。  第二天,大海自告奋勇前来帮忙,陈宁便让他去挖三株青藤,还特意叮嘱一定要连根带泥挖回来,千万不能伤了根茎。说完自己又潇潇洒洒不知何处去了,直到傍晚才扛了一麻袋花盆回来。  第三天,他又交代大海去山里的某处采几十株野花回来,直接种在花盆里。他对花没有研究,所以也说不上名字。大海看着这一地造型别致的花盆,暗暗称奇,二话不说便去了。  第四天,山下的商贩送来了一具定制的木架,十几根长铁丝和一大包软绵绵的物事。陈宁看着差不多了,便打发大海回去修炼,自己则一头钻进屋内,闭门不出。  第五天,第六天,叮叮咚咚的声音不停在止言坪上响起。  第七天,终于大功告成。陈宁细心地检查了一遍,将所有锐利的边角一一打磨光滑。接着打来几大桶水,将屋内的家什,地板,屋前小院的青石板地刷洗得铮铮发亮。忙完这一切,夕阳已经下山,苍茫的夜色袭来。他点亮了一支蜡烛,半躺在摇椅上,看着自己这一周创意和汗水的结晶,感到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突然间,屋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因为他之前已经拜托过众位好奇心旺盛的师兄师姐,所以这些天倒也无人打扰。没想到偏偏这个时候有人来了。  ……  ……  来的不是别人,恰好是这间屋舍的主人。  小茉本就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这次被陈宁的胃口吊得太大,总算熬过了三天,第四天终于忍不住去向大海打听口风。没想到陈宁太狡猾,提前就把大海赶了回去,自然是一问三不知。又呆了两天还是没有他完工的消息,便准备趁着夜色自己偷偷来打探一番。  还没等她踏进小院,一股暗香已然随风而至。  三色的紫罗兰沿着篱笆整整齐齐摆满了一圈,在夜色中摇曳生姿,顿时让清净的院落变得活泼起来。更奇的是花盆的形状,宛如一朵绽放的浪花,仿佛这一株株花朵不是生长在泥土之中,而是盛开在一弯荡漾的湖水之上,随着水面的波动起伏尽情展现自己迷人的身姿。  小茉满心欢喜,嗅着沁入心脾的花香,继续往前走去。  烛光闪动,将屋内的景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晕黄,更显得如梦如幻。  突然间,一声猝不及防的惊叹声在屋内响起。下一刻,小茉已是呆若小天鹅。  一株株青藤错落有致地附在墙上,从屋顶漫垂而下。一座袖珍的水车立在墙角,吱吱地转动着,将汩汩清泉通过一条精心铺设的管道运送到青藤的根部。更有紫萝数条,萦绕于房梁之上,芭蕉数匹,暗藏于光影之间。  整个人仿佛置身于神秘而美丽的原始森林之中!  再往卧室望去,一帘梦幻般的白纱取代了之前又厚又重的床帏。床单被套也是焕然一新,不再是之前艳红色的绫罗绸缎,改成了极为应景的绿白相间。  小茉完全沉浸在难以言喻的幸福感之中,良久良久之后,目光才依依不舍地从这仙境般的美景中脱离,注意到桌上还点着蜡烛,那把摇椅还在微微晃动。  她猛地一惊,四下一望,试探着问道:“阿宁哥哥?”  衣柜吱的一声响,陈宁弓着腰钻了出来,苦笑道:“你就不能再多等一晚,我本来准备明天就邀请你和大海一起来的。”  这衣柜只有半人高,小茉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傻,为了不被自己发现居然在里面藏了这么久。突然间她想说很多话,有些话是单纯的表达自己的喜爱和感激,有些则是关于心底珍藏已久的秘密,但话到唇边,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只得讪讪一笑,紧紧拽住衣裙一角。  她所站的方向恰好背光,陈宁没发觉她神色的异常,径自去卧室端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酒盘,酒盘上乘着一盏青花白瓷的酒壶和三只小酒杯。他将酒盘放在桌上,笑道:“揭新房要喝青梅酒。既然大海不在,就我们俩喝一杯吧。”  青梅酒甜香四溢,今夜的山风有点凉。  陈宁将杯中小酒一饮而尽,环顾四周,问道:“怎么样,这个风格你喜欢吗?”  他一手捻着酒杯,眼角带着笑,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小茉轻咬贝齿,声音却是带着一丝羞怯:“喜欢。这个点子你是怎么想到的?”  陈宁回想起很多年前母亲牵着自己去森林主题餐厅吃饭的情景,那时的自己也如小茉这般兴奋。没想到很多年后,自己竟然将当时的场景在另一个世界复刻了一遍,恍惚间旧时的记忆,仿佛就在眼前,就在昨天。  他神色变幻,忽而带着几分激动,忽而又变得黯然。小茉怔怔地望着他,不知道这家伙又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陈宁的脸色这才恢复了平静,淡淡一笑道:“我小时候就常常幻想,要是有一天可以住在森林里该多好,可惜一直没机会实现。后来渐渐长大,却也没这个心思了。”  小茉抿嘴一笑道:“那是你自己失了童心,能怪得了谁?”想了想又道:“不过你总是有那么多的新点子,还记得很久以前你给我做过一个可以荡得好高的摇篮。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陈宁笑道:“那叫秋千,本来就是一块木板。我怕你摔下去,这才做成了摇篮的形状。”  小茉眼中闪着光芒,悠然神往道:“那可真好玩,整个人就好像飞上了天。”说着轻轻扫了他一眼,略带嗔怪道:“可惜每次我想玩,都要求你好久,你才肯帮我推秋千。”  陈宁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由得汗道:“每陪你玩一次,我都要提心吊胆半天,生怕绳子不结实。偏偏你还要越荡越高,真怕你一不小心把自己给扔出去了。”  小茉嫣然一笑。那时自己不过七八岁年纪,每次迎着夜风高高荡起,又高高落下,一边兴奋地尖叫,一面左手紧握绳索,右手努力伸到最前,似乎只要再高一点就可以抓到那些一闪一闪的星星了。  而当时那个守在地上,一脸紧张推着秋千的小男孩,此刻就坐在自己对面。微微摇晃的烛光映得他脸上光影斑驳,俊俏的眉眼似乎又回到了当年模样,青涩却动人。  陈宁又喝了一杯,这才发现小茉的杯子还空空如也,连忙也给她满上,不好意思道:“这是你搬新家,我居然自己喝起来了,真该打。”  小茉捧起酒杯,小心翼翼地轻啜一口,青梅的味道带着几分辛辣直窜脑门。她一咬牙一饮而尽,眼角顿时泪意汪汪。  陈宁吓了一跳,忙关心道:“你没事吧?怎么第一口就这么凶。”  小茉揉揉眼睛,笑道:“我突然想起来,这好像还是我们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喝酒呢。”  陈宁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以往要么是和大海两人偷偷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吹着风喝着酒,聊些男生间的秘密。要么就是三个人在一起打闹。这么单独和她相处的时候确实不多。  小茉把两人的杯子都倒满,豪气冲天道:“来,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陈宁更有何惧,当然迎战。  于是两人一杯接一杯,从大海的糗事聊起,渐渐聊到小时候的往事,两人如何机缘巧合地相识,又如何机缘巧合地成为好朋友,后来再为彼此两肋插刀。  “说起来,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上次帮我把师姐的小纸条还了回去。”  小茉低头不言,心道这不是帮你,这是帮我自己。  酒意渐浓,夜风渐起,烛光摇曳,床前的白纱随风起舞。  小茉提起酒壶,想再一次斟满,不料壶中却已空空荡荡。她懊恼地晃了晃,醉眼朦胧中,却发现瓷白的瓶身上,印着几行漂亮的小楷:  春风过处,一夜芬芳飞满树。  万枝红艳,嵌入花深处。  泛舟银湖,倚浪碧波渡。  拾玉壶,轻挑暖雾,方见朱蝶舞。  她不擅诗词,但也能感受到这扑面而来的词情画意。但转念一想,银湖景致虽美,但最重要的难道不是相携泛舟之人吗?就像眼前这壶青梅酒,虽然味道平平无奇,却是格外醉人心魄。  她正想问问陈宁这是何人所作,不料一股酒劲猛地涌上心头,勾住酒壶的手指一松,已然伏桌人事不省。  陈宁站起身,轻轻将她抱到榻上。关紧窗户,盖好被子,吹熄蜡烛,悄然掩门而去。  夜空中,一轮明月无比皎洁。
  第二天,当陈宁无与伦比的设计正式展现在众人面前时,整个精武堂都沸腾了。师兄师姐们的交口称赞自不用提,大海在参观完后更是用一种略带幽怨的眼神看着他。陈宁被看得心中发毛,暗下决心一定回去也把自己和大海住的那间小屋倒腾倒腾。  所有人里,只有方子齐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他里里外外看得格外仔细,可惜最终也没能挑出什么毛病,于是一张脸臭得更难看了,比吃过大便还难看。  陈宁就是再聪明,也猜不到方子齐为何突然对自己充满了敌意,但他心中自有万里征程,雁鸣山只是计划中的第一站而已。所以别说方子齐,就是他爹方行剑,陈宁也没放在心上。只要不影响到自己的修炼,这些小打小闹就随他去吧。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渐渐天气凉了,山上的枫叶也黄了,成群的大雁又掠过如洗的天空,发出悦耳的叫声。  一年中最美的季节来了。  陈宁搬到了止言坪居住,白天去精武堂学习新的修炼功法,傍晚时则回到小木屋和大海吃饭。有时候小茉也会一起来。两人或三人席地而坐,沐浴在舒适的晚风中,任由那些深红的,金黄的,黄绿相间的落叶在身边飘洒而下,一面讨论大海的厨艺和今天发生的新鲜事,一面把漫不经心的目光投向天边变化莫测的晚霞。饭后小茉会抢先一步去刷碗,陈宁则将今天学到的新知识一五一十地讲给大海听。  精武堂里,方子齐一直想挑事,可惜几次分组对抗都没抽到陈宁。在总教头林枫的威严下,他也不敢公然挑衅,只能时不时看着陈宁和小茉有说有笑的背影暗自咬牙切齿。  一日午后,林枫体恤大家修炼辛苦,宣布放假半天。当然对于陈宁来,放假与否只是换了个修炼的地点而已,正准备回自己的小破屋,突然被小茉扯住袖子,悄悄拉到了一个小角落里。  陈宁看着她神秘兮兮的样子,不由得好笑,正要开口,小茉已抢先一步道:“我听余师姐说,前些日子山下来了个算命的,一算一个准!怎么样,有没兴趣也去算一卦?”  陈宁还以为她有什么重大发现,这时一听,不禁失笑道:“你好歹也是修炼中人,怎么也信这套算命的。你本事越大,行走江湖就能活得越久,这还需要算?”  小茉扁扁嘴道:“生活又不是只有修炼,还有其他很多好玩的事。余师姐之前算了一卦,说她喜事将近,结果一回山王师哥就来提亲了!你说,准不准?”  陈宁顿时无语,敢情这不是算命,是算姻缘啊。他这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课上林枫传授的经脉交叉运气之法,只想赶紧试练一番,哪有闲心算这档子破事,正准备找个理由推脱,突然一阵馨香扑鼻,一个娇软的身体已然紧贴了上来。  小茉双手紧紧缠绕着他的右臂,轻咬下唇,神色无比温柔,声音无比妩媚:“阿宁哥哥,你就答应人家嘛。”  她一边撒娇,一边微微摇晃陈宁的手臂。陈宁的手肘关节处感受到她身体某处富有弹性的触感,不禁一阵心惊肉跳,哪里还敢再说半个不字,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小茉嘻嘻一笑,这才松开了手。陈宁看着她一副计谋得逞的样子,真是哭笑不得。对于这一招他是再熟悉不过了,小茉从小使到大,真是屡试不爽。尤其是这些年她渐渐开始发育,整个人紧贴上来,更是威力倍增。  两人一个兴高采烈,一个惊魂未定,从角落里走出来,正要下山,突然眼前闪出一个微胖的人影。方子齐不知道又从哪冒了出来,干笑两声道:“小茉,你这是要去哪啊?”  小茉不知道方子齐曾经想偷看她洗澡的龌龊事,所以对他并没太大厌恶,但确实也不喜欢他平时趾高气昂的样子,随口敷衍道:“我们下山一趟。”  方子齐听到“我们”二字,顿时醋意大发,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去,否则就拦在路口不让他俩下山。小茉无可奈何,也不便公然和他撕破脸,只好默许。  雁鸣山山势奇崛,诸峰林立,更有奇石怪松遍布,风景乃是一等一的好。沿山道而下,饱览风光,畅聊人生,本是舒爽心情的绝好机会。可方子齐一路大谈特谈,不是夸自己现在修炼进步神速,就是暗示自己的衣服鞋袜都价值不菲。以陈宁浸淫棋道二十余载练成的养气功夫,都听得不甚其烦,干脆一个人落在后面。可即便如此,聒噪声依旧不绝于耳,一行人所到之处,山水失色,拜倒在方子齐的口才之下,鸟雀皆无,无颜与日月争辉。  好不容易来到山下的小镇,虽然是正午时分,街上行人却是不少,方子齐终于闭上了嘴,到处寻找卖酸梅汤的小摊买水解渴。小茉如蒙大赦,精神顿时活泼起来,一路蹦蹦跳跳,东瞧瞧,西瞅瞅,不一会在一家店铺前停了下来。  陈宁抬头一看,见牌匾上金笔写着“逢凶化吉”四个大字,左右两边柱子上还各有一联,上联是“一根竹签知迷津”,下联是“三枚铜钱破灾运”,阵势摆得倒是有模有样。门前熙熙攘攘,除了排队等着算命的人,还有一大群围观群众,交头接耳,好不热闹。  他暗自有些奇怪。自己一个月前下山给小茉新屋采办花盆来的就是这家店,店主花卉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改算命了?而且看上去还生意兴隆。心中好奇心起,想去看看这算命的究竟何许人也。  小茉早就按捺不住挤进了店里,陈宁跟在后面,从人缝中望过去,算命的是个中年和尚,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是个瞎子。  一根竹签从签筒中蹦出,和尚捡起来,大拇指细细摩挲签上的刻字,片刻之后对那算命的老者道:“无妨,只是一场虚妄而已。回家静养一周,厄运自去。”  那老者大喜过望,颤颤巍巍奉上三文铜钱,千恩万谢这才离去。排在他后面的是位少年,不经意间回头一望,见到小茉一行人,一愣之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原来也是名长天派弟子。  这少年颇为识趣,连忙让她先来,小茉正要推辞,方子齐已然大喇喇地挤了进去。那和尚抬起头,那双眇目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笑眯眯问道:“你们几位,谁先来啊?”  他的眼睛只剩下眼皮遮盖,所谓一扫而过,也就是头部转动而已,压根就没有眼神可以透出。但突然之间,陈宁忽然打了个冷颤,犹如坠入了冰窟之中。  方子齐殷勤地请小茉坐下。那和尚笑容依旧,伸手示意她取一根签。  小茉有点紧张,抱着签筒使劲摇了几下都没有成功,一不小心用力过猛,一下甩出了两根签。她脸上一红,正想把签放回去重摇一次,不料和尚突然伸手拦住,摇头道:“一根签是缘,两根签更是缘深,不如将错就错吧。”  围观群众见大师要同时解两根签,顿时都兴奋起来,连小茉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期待。  中年和尚仔细摩挲着竹签,微微侧身,像是在仔细倾听着什么,呼吸声也渐渐变得沉重。小茉见大师如此严肃,心中又紧张起来,生怕他算出来某个自己不想要的结果。方子齐却是一脸不屑,暗自嘲笑这秃驴装神弄鬼。  很久之后,和尚终于重新坐正了身体,开口道:“这两支签,看似矛盾,实则契合。其中一支显示施主最近心绪不宁,虚火上升,另一支却是暗含欢愉,芳心萌动。女施主,你是和某位少侠一起来的吧,不如就让老僧为二位测一个手相如何?”  说罢他抬起头,笑眯眯地望向小茉身后。但很奇怪地,他双眼的方向,恰好越过了方子齐,直直地锁定了陈宁所在的位置。  小茉这时却是芳心大乱。其实她一向天真烂漫,又从不需为生计发愁,哪里会有算命的想法。唯一萦绕于心的也就是那点小女儿心思,所以才把陈宁哄来,想让高人算一算,他掌心的那条曲线,和自己的是否会有重合。  没想到,高人就是高人,这哪里是算卦,简直就是在牵线搭桥啊。她双颊生晕,虽然不敢回头,但满怀期待,期待他可以扭扭捏捏地走到自己身边,再扭扭捏捏地伸出自己的手。  时间有时候如同箭矢般飞逝,有时候却像是凝固的浆糊,停滞不前。  小茉只觉得过了好久好久,突然之间,身后“啊”的一声,一人重重地朝她扑了过来!  她本能地察觉到这人不是陈宁,连忙往旁边一闪。只听得“咔哧”一声,一个粗壮的身影轰然倒下,顿时摆放签筒的案板压成两截,不仅如此,还顺带把中年和尚也一起扑倒在地。  这个倒霉蛋正是方子齐。他一跃而起,破口大骂道:“是哪个混蛋推了老子一把!”  没想到一众围观的村民没一个被他的气势所吓倒。这里又不是长天派,谁知道你爹是谁?哄笑声中,甚至有人嘲讽道:“说不定是你自己太胖,这才一不小心滑倒了呢,还好意思怪别人?”  一片混乱中,有人赶紧把惨遭无妄之灾的和尚扶了起来,有人帮着整理现场,收捡散落一地的竹签。方子齐还在骂骂咧咧,小茉四下一望,突然发现陈宁不见了。  ……  ……  趁着人群涌动,陈宁脸色苍白,强行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往门外退去。跨出店铺大门的那一刻,他立刻深吸了一口气,气运丹田,以最快的速度奔到街角对面,这才停下脚步,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气。  他的后背全是冷汗,过了好久,一种从未有过的,大脑被刺穿的感觉这才渐渐消退。  这种感觉从那瞎眼和尚扫向自己的第一眼便开始出现,而后愈发强烈,如同一根又细又长的钢针,旋转着插入脑海深处。他想运气相抗,却没有任何可着力处,内力也无法传入大脑。一种无法形容的剧痛渐渐浸遍全身。  他原本就意志坚韧,经过将军府那场大变后,更是心若磐石。不论是以一个幼儿之躯从京城长途跋涉到雁鸣山,还是这八年如一日近乎自虐的刻苦修炼,他都没有向任何困难低头,甚至从未产生过一丝退缩的想法。  但在这一刻,他想逃了,想逃得越远越好。这不是他的主观意志,而是来自灵魂深处最本能的呼喊。  尽管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清明。既然方子齐和小茉都浑然不觉,那对方针对的就一定只是自己。如果就这么一走了之,身份岂不是会立刻暴露?所以他强撑到最后一刻,趁方子齐分神的那一刹,在他腰间一推,然后趁着混乱悄然离开。  如果那和尚再晚一刻算出小茉的卦,如果方子齐在听到“暗含欢愉,芳心萌动”这八字卦语后没有蠢蠢欲动从而给他可乘之机,此刻自己已然生死未卜。  陈宁背靠着粗粝的石墙,微眯着眼,望着远处一棵叶子快要掉光的老树。他脸上苍白之色渐去,但眼中却渐渐多了一抹,难以言明的异色。
  中年和尚被方子齐压了个半死,也没心思继续算卦,当即婉言送客。有不少好事的围观群众没看过瘾,还想死皮赖脸让大师再多算几卦。中年和尚眼皮一扫,如同变戏法般,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满腔兴致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乖乖地退了出去。  待人群散尽后,中年和尚立即起身关门。这时后院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沙哑的,仿佛可以直触灵魂的声音:“师兄,有发现了?”  来人依旧是一袭破旧道袍,正是那个耳聋的枯瘦道人。  和尚点头道:“一定是他,可惜我眼睛看不见,居然让他溜了。”  道人舔了舔嘴唇,一脸惋惜道:“要是我在就好了,省得再麻烦。”  和尚冷笑道:“就你这德性,看到小姑娘就走不动路,我敢让你在场?”说罢回想起刚才的一幕,意犹未尽道:“真是棵好苗子。这个月来,我对着每一个前来算卦的人都释出了金刚不破意,没有任何人可以察觉,偏偏这个年轻人,反应竟是如此剧烈,而且硬撑了这么久,还有力气制造混乱逃跑。嗯,有才,有勇,有谋。”  道人看着和尚火热的表情,神色却变得凝重,肃然道:“师兄,有些话本来当师弟的不当讲,但洪先生昨天已经第二次派人来催了。咱们要找的人明明就在长天派,你却非要在山脚下开个劳什子的算卦铺子。你究竟是在找人还是想着收徒呢?”  放在平时,道人打死也不敢用这个口气和师兄说话,但这事实在事关重大,容不得他不焦虑心慌。也许是自觉理亏,和尚也破天荒没有大发雷霆,只是冷笑道:“找洪先生要的人有什么难的,难的是遇上这么一个根骨奇佳的弟子,我焉能轻易放弃。”  道人无奈道:“现在你的弟子已经跑了,咱们什么时候去找洪先生要的人?”  和尚手臂微微一震,五指微张,忽地风声飒然,一根青亮透人,闪着幽幽绿光的竹杖不知从哪个角落飞了过来,稳稳地落在掌心。他挟杖而起,沉声道:“现在!”  ……  ……  小茉随着围观人群走出店外,依旧没有发现陈宁的身影。方子齐在一旁阴测测道:“别找了,他定是不敢让大师测手相,这才提前溜了。”  这句话恰好戳中了她心窝,小茉心中一阵气苦,真想反手就给方子齐一个耳光,但内心深处却明白他的话不无道理。若非如此,为什么陈宁早不消失,晚不消失,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呢?  如果换作其他姑娘,心伤气恼之余,多半也就黯然离开,但小茉却是个倔强性子,一定要找到他问个清楚。这时午时已过,方子齐早已饥饿难耐,又想到陈宁这次临阵脱逃,性质如此恶劣,绝非三言两语能混得过去,当即找了个借口溜去吃饭了。  小茉沿街一家家店铺找过去,却连陈宁的影子都没见到。她心中满是委屈,心想又不是我让你来测,是大师让你测的。你要不愿意,直说就行啊,不愿意直说编个借口也行啊,这么一走了之算什么事?  走到街口,她见对面有一片老旧房子,也许陈宁会藏在那里,又不屈不挠地走了过去。刚走过一堵断墙,突然手臂一紧,整个人已被拉到了墙后。  小茉从小就入了修炼道,虽说并没遇到过什么真正的危险,缺乏随机应变的经验,但身体的本能依旧迅猛,不待回头,当即用另一只手反向劈去。不料对方反应更快,身体微微一斜,待小茉一招劈空,正要回掌的这一刻,轻舒猿臂,一把握住了她手腕,同时低声道:“别闹!”  这声音无比熟悉,小茉一呆,突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刚才一肚子火想找他拼命,事到临头却立刻被打回了原形,过了片刻,这才意识到两只手都被他抓得死死的,又羞又气道:“你干什么?还不快松手!”  陈宁松开手,但不等她回过头来,立刻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又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出断墙,往街对面望去。  小茉见他神色极为郑重,不似作假,便半信半疑地顺着他目光望去。不料一望之下  自己也吃了一惊。只见那间算命的铺子早已大门紧闭,人群中一个光头时隐时现,正往街那头走去,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鬼鬼祟祟的道士。两人步履都极为矫健。  和尚和道士,即便不是死对头,估计也很少有机会成为朋友。这两人一起行走江湖,这可太古怪了。小茉奇道:“这怎么回事?刚才算命的时候明明就只有大和尚一人啊。”  陈宁盯着那道人渐渐模糊的背影,低声道:“这两人有古怪,明明修为极高,却在这给人算卦,装神弄鬼,不知道意欲何为。”  小茉听到“修为极高”四个字,宝石般的眼眸立刻闪闪发亮,也顾不得问他是如何从一颗光头和一个背影看出这一点的,连忙提议道:“那咱们赶紧跟上去,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鬼?”  但凡修炼中人,心中大都存着一个行侠江湖的梦,希望有一天也可以如传说中的那些大宗师一样,快意恩仇,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有梦,才有江湖。  但小茉恰好相反。她其实自打出生起就对修炼没什么兴趣,只是因为抵抗不了父亲糖果的诱惑,这才开始修炼家传的炼气之道。练得久了,这才渐渐对外面的世界好奇起来。可惜王继忠再粗犷豪迈,也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抛头露面,独面风霜。于是她这一身本事反倒成了屠龙之技,压根没有用武之地。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趟下山原本只为消遣而已,居然有机会一窥真正的江湖,这么宝贵的机会,她如何肯放过?  陈宁却没有被少女跃跃欲试的情绪所左右,沉思片刻后,果断道:“不追,我们进屋看看。”  他话中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小茉顿时收起了小性子,变成了一个乖乖女。  两人走出断墙,重新回到那间算命的店铺前。这间店铺只是前厅,后面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两人围着院墙悄然而行,只见墙体斑驳,布满了青苔,更有枯黄的古藤从墙内爬到墙外,足见有些年头了。陈宁心中疑虑更甚,走到一个无人处,当即和小茉翻墙而入。  他生怕院落内还有那和尚的同伙,所以身在半空之时,便已耳听八路,眼观四方。但饶是匆忙之间,院子里的景象还是令他大吃一惊。  院落里没有人,却有无数的花。大大小小的花架上堆放着各种千奇百怪的花朵,有的是一株一株单独摆放,有的已然连成了一片。虽然大部分已然枯萎,但颜色尚未尽衰,花型犹在,将这秋日的院落打扮成了一个缤纷浪漫的世界。  两人暗自赞叹,小茉突然指着其中一株,满脸惊喜。  陈宁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一株极为纤白娇嫩的小花正微微摇曳,仿佛是受不了秋意的摧残而瑟瑟发抖。但他立刻明白过来,小茉的重点并不在花,而在花盆。  这个花盆的样式恰好和他买来布置在她庭院中的一模一样。  陈宁点点头,没有在院子里过多停留,用手势招呼小茉沿着墙根往后门走去。走近一看,门并未锁上,只是虚掩而已。他从门缝往里瞧去,确定空无一人后,这才推门而入。  前厅共有两间卧室,一间书房,和一间已被用来算卦的厅堂。陈宁一间间看过去,走得很快,片刻之后重新回到了后院中。  屋内全是最普通的家什衣物,收拾得也颇为整洁,小茉有些失望,回到陈宁身边,却见他表情比之前更为凝重,问道:“怎么,你觉得有什么不对?”  陈宁看着这渐渐凋零的后院,心中升起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说道:“不是有什么不对,是全都不对。”  他这话如同绕口令一般,小茉还没反应过来,陈宁突然快步来到院中唯一一块没有被鲜花覆盖的空地前,俯下身,把脸贴在地上仔细观察起来。  顷刻间,他跳起身来,对小茉道:“这块地是刚翻新过的。”  小茉心想这后院里种满了花花草草,重新翻新一块地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却见陈宁已然找来一把锄头,二话不说就是一锄头下去。  第一锄下去,翻出一抔略微有些湿润的泥土。泥土的味道飘入鼻端,小茉微微皱眉,觉得这味道有点怪怪的,不是寻常的泥土的清香。  陈宁没有丝毫停顿,气运双臂,一砸一翻。小茉这时已是全神贯注,只见这次挖出的泥土略带几分暗红色,那股难闻的味道更加强烈。  地下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小茉的心跳开始加快,握紧了拳头。  到了此刻,陈宁之前一直紧绷的脸庞反而却平静了很多,露出一丝早已看破结局的绝望。他暗自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双手不再颤抖。  第三下,锄落,尚未起,小茉已然发出一声惊叫,花容失色。  地上露出了一只穿着布鞋的脚。  小茉浑身颤抖,看着陈宁像没事人似的,一锄接一锄,很快就挖出了一个大坑。坑里躺着一对老夫妻,因为埋得太浅的关系,惨白的面容已开始腐烂,部分地方甚至隐隐可见白骨森森,恶臭更是扑鼻而来。  小茉哇的一声,捂住嘴跑到一旁吐了起来。陈宁当年在将军府虽然见过很多人死在自己面前,但这种已经腐烂的尸体还是头一次见。他强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翻弄着尸体,想查出他们是因何而死。  很快他就找到了答案。两人左胸前各有一个圆形的小洞,前后贯穿。除此之外,身体再无其他伤痕,甚至连一丝血迹也没有沾染。所有的血都是直接从洞口浸入了土壤。  陈宁站起身,努力还原事发时的场景。一招毙命自不用说,难的是这一招的速度,力道必须配合得妙到巅毫,血液才不会喷薄而出,而是在极短的时间里留在体内,待身体轰然倒地后这才汩汩流出。  再联想到伤口的形状,陈宁突然电光一闪,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中年和尚,和他那根出门时拄在身前的青竹杖。
  鲜花满院,却掩不了尸臭,庭院深深,却深不过人心。  陈宁将两具老人家的尸首重新埋好,又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请了这惊扰之罪,这才走到小茉身边,俯下身轻轻拍打她背脊。  小茉一张小脸上因为胃部的痉挛而全无血色,泪眼汪汪道:“这,这两人是谁啊?”  陈宁道:“他们是这家店铺真正的主人。这里原本是间花店,你院子里那些花盆就是我在这买的。”  小茉一下睁大了眼睛。她本就冰雪聪明,转念之间,脑海里闪过之前在房间里看到的一切,顿时明白了陈宁之前那句绕口令似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之前觉得房间里的陈设,柜子里的衣物都很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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