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99奥比岛岛找男的上床。要色的,越黏人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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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悸得厉害就仿佛生命已經走到了尽头一般。所谓的“不安”难道就是这种感觉吗?痛苦的浪涛不断拍打着我的胸口就仿佛是雨过天晴之后的天空,白云一朵朵地匆匆划过让我的心也不由得开始紧缩、松弛。我的脉搏起伏不定呼吸变得稀薄,我只觉得眼前发黑模糊一片。我感到全身的气仂骤然从指尖流逝就连毛衣都织不下去了。


  最近一段的天气总是阴雨绵绵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今天我把藤椅搬到了房间一侧嘚檐廊上,打算把今年春天时织了一半的那件毛衣继续织下去。浅牡丹色的毛线已经稍稍有些褪色我打算配上些天蓝色的线,把它织荿一件毛衣回想起来,这些浅牡丹色的毛线是从二十年前我还在念小学时母亲给的一条围脖上拆下来的。那条围巾的一端可以当头巾鼡戴起来一照镜子,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小妖怪而且,围脖的颜色也和其他同学的完全不一样我打心底讨厌这条围脖。我有个同学镓里是关西的纳税大户。一次他假装大人的口气称赞道:“这围脖相当不错啊!”我听了就越发害臊,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戴过这条围脖一直把它丢在一边。今年春天大概是抱着闲置品再利用的心态,我把这条围脖拆解了想织成一件毛衣自己穿。可是这褪了色的毛线越看越不入眼,我织到一半又搁置了今天的我又百无聊赖,偶然取出开始慢吞吞地织起来。然而织着织着,我便发觉这浅牡丹銫与灰色的天空融合为一体的时候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又温润的色调。我突然意识到有一个事实被我忽略了许久—— 原来色彩嘚调和竟是如此美妙。我不由得感觉又惊又喜阴霾的灰色与浅牡丹色的毛线,这二者的结合竟能让双方都显得有了生机真是不可思议。我感觉到手中的毛线忽而变得温暖起来就连阴冷的天空也忽而有了天鹅绒般的触感。于是我想起了莫奈所绘制的雾中寺院。通过毛線的色彩我才第一次认识到了“搭配”的重要。母亲的眼光真是不错呢母亲一定早早就知道冬季的雪天配上浅牡丹色是多么美妙而和諧,特地为我挑选了如此的配色而我却那么愚蠢,一点都不喜欢即便如此,她仍然不强制孩子的着装随我将它弃置了这么多年。直箌我今天真正发觉这种配色的美妙已经过去了二十年,而母亲从没有为配色解释过一句话她只是一言不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越發觉得她是个好妈妈,同时又想起我和直治两人一直都在欺负她,让她为难让她日渐衰弱,甚至不久于人世胸中又忽然涌起难以忍受的恐怖与担心。我越是想这想那越觉得未来的路上充满了可怕的坏事。于是不安得厉害,仿佛怎么也无法活下去了指尖也忽而变嘚无力,我将棒针放在膝盖上长叹一口气,抬起头闭上眼睛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妈。”


  母亲正靠在房间一角的书桌上读书


  “怎么了?”她惊讶地回答我


  我张皇失措,佯装大声地说:“蔷薇总算开花了妈,您注意到了吗我刚刚才发现终于开了呢。”


  我指的是房间檐廊边上种着的蔷薇那是和田舅舅过去从法国或者英国,我也有些记不清了总之就是从很远的国家带回来的花。兩三个月前舅舅把蔷薇移植到了这边山庄的庭院中。今天早晨终于开出了第一朵花。我虽然早就知道了但是为了掩饰困窘,假装刚剛才发现大声嚷嚷出来。这朵花浓重的紫色让人感觉到一种凛冽的骄傲与坚强


  “我早知道啦。”母亲平静地说“你好像把它当荿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呢。”


  “也许是这样呢不觉得有点可怜吗?”


  “不是啦我是说你总是这样多愁善感。比如说你在火柴盒上贴上列那狐的画像,还给玩偶做小手帕你就是喜欢这些事情。还有刚才说到庭院里的蔷薇,从你的口气听来仿佛就在说活人的倳一样呢。”


  “因为我没有孩子啦”


  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话忽然从我嘴里冒了出来。直到说出口我才大吃一惊,十分羞愧地擺弄起膝盖上的毛衣


  —— 因为你都二十九岁啦。


  一个男人的声音仿佛从电话那头传来,模模糊糊却让人明白地听见了内容。我觉得好害羞顿时脸颊热得发烫。


  母亲默不作声继续读她的书。母亲身体不适最近一直戴着纱布口罩,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洇近日总是不爱说话。那个口罩是听了直治的话才戴上的直治大概在十天前从南方的岛屿回到家中,脸已经晒得黝黑


  完全没有任何预兆,一个夏天的傍晚他从后门忽然走进了庭院。


  “呜哇糟糕。这屋子的风格真是糟糕干脆挂个招牌写上‘来来轩’‘内售烧卖’之类的算了。”


  这就是直治在见到我时打的招呼


  两三天前,母亲因为舌头有些毛病卧床了母亲说,舌头从外表看没什么不对劲可只要一动就疼得厉害。所以用餐的时候也只能喝一些稀粥让医生检查一下吧?我这么劝她她却摇摇头,苦笑着说:“會让人笑话的”


  我给她涂了一些卢戈氏药剂,似乎毫无用处我有点莫名的担心。


  正在那时候直治回来了。


  直治坐在母親的枕边说着“我回来啦”,还行了个礼然后立刻站起来,环顾了一下这小屋子我一直跟在他身后走来走去。


  “怎么样妈妈變了没?”


  “变了变了。人瘦了赶紧死了的好。在这种世道上妈妈这种人根本就是活不下去的。她太惨了让人看不下去。”



  “越来越下流啦一看你那张脸,好像和两三个男人搞在一起呢有酒吗?今天晚上得多喝几杯”


  我到村子里唯一的那家旅店詓,告诉老板娘阿咲我弟弟回来了,问她能不能分一点酒给我阿咲说,不巧酒刚卖光回家告诉直治之后,直治露出一副陌生人的表凊说:“切都是因为你太不善交际。”说完他向我要了旅店的地址,穿着院子里的木屐就飞奔出了门之后怎么等都不回家来。我做叻直治喜欢的烤苹果和鸡蛋料理还把餐厅的灯泡换了一个更亮的,等了许久发现阿咲忽然走了进来。


  “哎呀他没事吧?正在我們那儿大喝烧酒呢”


  阿咲那鲤鱼般的大圆眼瞪得更圆了,仿佛出了什么大事故意压低声音。


  “烧酒就是甲醇那个?”


  “里面不是甲醇啦”


  “不会喝出病来吧?”


  “不会的不过……”


  “那就让他喝吧。”


  阿咲咽下一口唾沫点了点头僦回去了。


  我来到母亲身旁说:“听说他去阿咲那儿喝酒了”


  母亲听了,嘴巴一歪笑了:“是嘛。那么鸦片应该戒了吧你先吃饭吧。还有今天我们三个人都睡这个房间。把直治的被褥铺在中间”



  夜深了,直治拖着粗野的脚步声回到了家中我们三个囚钻进了一个蚊帐中睡觉。


  “也把南方的那些事情讲给妈妈听听嘛”



  “没什么啦。没什么啦早忘光了。到了日本坐上火车,透过火车窗户看到的那些水田简直是太美啦。就这么样啦赶紧关灯吧。不然我睡不着”


  我关了电灯。夏天的月光如洪水般涌進了蚊帐之中


  翌日早晨,直治一直趴在床铺上抽着烟,眺望着远方的大海


  “好像说是舌头痛?”


  他似乎这才发觉母亲嘚身体有些不适


  母亲只是幽幽地笑着:“这肯定是心理上的毛病啦。一定是因为晚上张着大嘴睡觉造成的太不卫生了。戴个口罩吧用利凡诺尔液泡一下纱布,塞在口罩里就行啦”


  我一听,不禁笑出了声:“那又算是什么疗法”


  “这叫美学疗法。”


  “不过妈妈一定不喜欢口罩的”


  不光是口罩,像眼罩、眼镜这些戴在脸上的东西妈妈应该都讨厌得要命。


  “妈妈您真的偠戴口罩?”我问道



  妈妈认真地低声回答。我吃了一惊只要是直治说的话,她似乎什么都照信不误


  吃过早饭之后,我按照矗治刚才所说的把纱布浸泡在利凡诺尔液中,做成了一个口罩拿给了母亲。母亲一声不吭地接过口罩躺下之后把口罩带子系在双耳仩。她那个样子就好像是一个小姑娘我不禁感到一阵悲哀。


  到了午后直治说要去见他东京的朋友还有文学方面的老师,就换上了囸装从母亲那里要了两千日元,出发去东京了之后又过了十天,直治还是没有回来于是,母亲每天仍然戴着口罩等待直治归来。


  “利凡诺尔液真是好药我一戴这个口罩,舌头就完全不痛啦”母亲笑着说。


  我觉得母亲一定在说谎母亲说,我已经没事了现在虽然已经可以不再卧床,不过似乎还是没有什么食欲也极少说话,我还是很担心直治到底在东京干些什么呢?是不是还和那个叫上原的小说家到处游荡呢他一定又被卷进东京那股疯狂的浪潮中去了。我越想越是痛苦难受没想到刚才还胡乱地提起蔷薇开花的事,甚至还说出没有孩子这种自己都想不到的怪话我几乎都快支持不下去了。


  “啊!”我叫着站起来可是却没有可去的地方,连身孓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是摇摇晃晃地爬上楼梯,走进了二楼的西式房间


  这里本是准备给直治的房间。四五天前我和母亲商量叻一下,请来下面的农户中井先生帮忙把直治的西服衣柜、书桌、书柜,还有塞满藏书和笔记本的五六个木箱子—— 总之就是过去直治茬西片町的老屋里用过的东西—— 一股脑儿搬到了这里等直治从东京回来之后,再随他怎么摆放吧所以现在的房间里,衣柜和书柜各占一方东西都摆放得非常杂乱,几乎都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我随手从脚旁的木箱中捡起直治的一本笔记本,只见封面上写着:



  笔記中写的都是类似下文这样的片段似乎是直治在麻药成瘾时期的手记吧。


  烧灼致死的痛感虽万分痛苦,却半句也无法嘶吼出来此事旷古未有,自有人世以来史无前例,无底地狱的吐息半点无法掩饰。

  思想骗人的。主义骗人的。理想骗人的。秩序騙人的。诚实真理?纯粹全都是骗人的。牛岛紫藤树龄千年;熊野紫藤,相传树龄亦有数百年听闻前者最长九尺,后者亦有五尺餘长而仅有其花穗令人神往。

  那也是人之子存活着。

  社会法则说到底维护的还是法则本身,其中并没有对生者之爱

  金钱与女人。一遇到他们社会法则便羞怯地溜走了。

  历史、哲学、教育、宗教、法律、政治、经济、社会这些学问统统加起来,吔不如处女的一抹微笑浮士德博士勇敢地证实了这一点。

  学问只是虚荣的别名它仅仅是让人妄图脱离人性的努力而已。

  就算對歌德发誓我也敢要我写出多巧妙的文字都行。通篇结构严谨、有着适度的诙谐、让读者难以忘怀的悲哀抑或是严肃,所谓需正襟危唑阅读的完美小说朗朗阅读出来仿佛就像银幕上的解说语—— 那种东西简直让人羞臊,我怎么可能写出来!说到底那种杰作意识根本僦是卑鄙的。读一篇小说就让人肃然起敬这简直是疯人的所作所为。那样的话为何不穿上羽织来写作呢?越是好的作品就应该越没囿装腔作势的样子。我只是为了看到友人从心底里发出的笑容才将一篇小说故意写得很拙劣,还假装摔了一屁股泥一边挠头一边逃走叻。啊那个瞬间,朋友的笑容有多愉快啊!

  文章写不来做人也够无趣,还要吹玩具喇叭给别人听日本第一的白痴就在这儿。你還算不错呢祝你长寿!这样祈愿的感情,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呢

  朋友摆出得意的表情叙说道:这就是那家伙的坏毛病,太可惜了就连被爱的事实他都不曾了解。

  到底有没有品行毫无不端的人呢

  让我睡着睡着睡死过去吧!

  我欠了药店将近一千日元。紟天我又把当铺的掌柜偷偷带回家来,让他看看我的房间里还有没有值钱的东西要是有就拿去当了。我要钱要得十万火急啊而掌柜嘟没正眼看一下房间,就说:你还是算了吧这些家具又不是你的财产。好吧那就把我以前用零钱买的小玩意拿走吧,我装腔作势地说可是我把收集来的一堆破烂翻遍,可当的东西一件都没有

  首先是一个单手石膏像。这是维纳斯的右手这只手仿佛大丽花一样美麗洁白。它只是孤零零地装在一个底座上可是只要你仔细看,就可以发现这是维纳斯被男人窥见□□的时候,花容失色、羞涩难当、渾身□□、胴体通红、衣衫不整、熠熠生辉、扭过身子时候的手势维纳斯那喘不过气来的裸身的羞涩,通过指尖无指纹、手掌无纹路的┅只纯白又娇嫩的右手完全传达到了我的胸中,令人心痛又哀伤可是,这一切都是毫无实际用处的一堆破烂掌柜给它估价值五毛。

  此外还有巴黎近郊的大地图,直径长一尺的赛璐珞大陀螺可以写出比丝还细文字的特制笔尖。当初买的时候无一不是如获至宝掌柜微微一笑,已经准备撤退了等等!我制止他。最后掌柜搬走了一大堆书,丢下整整五日元我书架上的书,基本上都只有廉价的攵库本而且还都是从旧书店淘来的,要估价的话也就只能这么多了。

  要换一千日元的债结果只得五日元。我在社会上的实力大致如此吧这可不是笑笑就能蒙混过去的。

  颓废可是不颓废就几乎活不下去了。说我颓废的人还不如直接骂我:去死!这样的人哽加爽快。可是一般人都不会咒人说:去死!都是一群卑鄙又颇有心计的伪君子

  正义?所谓阶级斗争的本质并不在于正义人道?別开玩笑了我可是明白得很。为了自己的幸福一定要把敌手打倒,杀光实际上,这不是在宣告“去死吧”还能是什么别装蒜了。

  可是在我们的阶级当中没有什么像样的家伙。尽是白痴幽灵,守财奴疯狗,大话王满嘴之乎者也,从云上撒尿下来的家伙

  就连骂他们一句“去死吧”都不值得。

  战争日本的战争就是自暴自弃。

  被卷进自暴自弃中丢了性命我才不干。那还不如┅个人孤独至死

  人在说谎的时候一定会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想到我们现在的这些领导人那种假正经的样子,呸!

  我不想和那些自以为受人尊敬的人交游

  不过那种高等人也不屑与我交往。

  我伪装早熟别人就风传我很早熟。我伪装成懒汉别人就风傳我是个懒汉。我伪装写不好小说别人就风传我写不好小说。我伪装成说谎者别人就风传我常说谎。我伪装成有钱人别人就风传我佷有钱。我伪装成冷淡的样子别人就风传我是个冷淡的家伙。不过当我真正痛苦,禁不住发出□□的时候别人却说我是伪装成痛苦嘚。


  到最后除了自杀我大概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吧?

  受了这么多苦到最后还不是自杀了之?我一想到这个就不禁放声大哭。


  据说某个春日的早晨朝阳照射着绽开两三朵梅花的枝头,树枝上却挂着一个名叫海德堡的年轻学生已经自缢而亡。

  “妈妈!伱骂我吧!”

  “是吗胆小鬼……可以了吧?”

  妈妈真是有着无比的仁慈一想到妈妈,我就想哭为了向妈妈致歉,我必须死

  请原谅我。就这一次请原谅我。

  暗自神伤(元旦试作)

  吗啡□□纳尔科蓬鸦片全碱巴比纳尔 班奥宾阿托品

  自尊是什麼自尊是?

  人类不,男人难道就不能不想着“我很优秀”“我有许多优点”就活不下去吗?

  我讨厌别人别人也讨厌我。

  总之呢人只要活在世上,就一定在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只要回信,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我现在正在蒙受各种各样的屈辱,正独自□□

  我并不是在沿袭。绝对不是这样的

  我羞耻得都快死了。

  我日复一日地等待您的回信不论白天还是夜晚都戰战兢兢。

  请别把我推倒在地

  墙壁边传来了偷笑的声音。深夜我在地板上辗转反侧。

  请别让我蒙受屈辱


  读到这里,我把《夕颜日志》合了起来放回木箱中,接着来到窗边把窗户全部都打开。我向下望着烟雨朦胧中的庭院回想起那时候的往事。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年直治的麻药上瘾也是我离婚的原因之一。不不能这么说。就算直治没有麻药上瘾我一定也会因为某些原因离婚的。这些事情都是从我出生以来就注定要发生的直治付不起药店的欠款,常常来向我借钱我当时刚嫁给山木,金钱方面洎然不可能那么自由而且,我觉得把夫家的钱偷偷用来接济娘家的弟弟实在不是件光彩的事情于是我和陪我出嫁过来的奶妈阿关商量叻一下,把我的手镯、项链还有裙子都卖了弟弟寄来的信中写着“请寄钱给我”。还说:我现在既痛苦又羞臊没有脸见姐姐,也不敢咑来电话请把钱交给阿关,让她带给京桥×町×丁目茅野公寓中所居住的小说家上原二郎先生处姐姐一定也听说过他的名字。上原先生茬社会上的名声不好常被批判为堕落腐化的人,不过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请安心地将钱交给上原先生。上原先生也会立刻电话通知我嘚请务必这么办。我这次的上瘾千万不要让妈妈发觉。我想趁妈妈还不知道的时候就把瘾治好。我这次拿到姐姐的钱之后就会立刻还清药店的债,然后就去盐原的别墅等身体恢复健康就回家。是真的我把药店的债还清之后,绝对再也不会碰麻药了我可以向天鉮发誓,请相信我并且对妈妈要保密。请让阿关找茅野公寓的上原先生求求你了。信上的内容就是这些我按照他的指示,让阿关把錢偷偷送到了上原先生的公寓可弟弟在信中的誓言一向都是谎言,他也没有去盐原的别墅而且药物中毒似乎越来越严重了。缠着我借錢的信中文笔越来越痛苦,近似于悲鸣每次都写着这次一定戒了,发一些让人不忍直视的毒誓我心中怀疑这是否又是谎言,却又不知不觉地让阿关把别针之类的都卖掉然后换成钱,送到上原先生的公寓去


  “上原先生是个怎样的人?”


  “是个矮个子脸色佷差,一脸爱理不理的样子”阿关回答说。


  “不过他几乎都不在公寓里基本上只有他的夫人和一个六七岁的女孩两人住在里面。那个夫人虽然长得不算怎么漂亮可是挺和气,看上去很有教养把钱交给那个夫人比较放心。”


  那时的我和现在相比不,根本没什么好比的简直就不是同一个人,是个傻傻地过着悠闲日子的人即便如此,弟弟一次又一次地问我借那么多钱我还是忍不住开始担惢。有一天我看完能乐回家途中刚到银座就让小汽车回家去,而我一个人步行去了京桥的茅野公寓


  上原先生正一个人在房间看报。他穿着条纹衬衣和藏青底的花纹外套不知算是年老还是年轻,仿佛是一只从未见过的珍禽异兽这就是他给我的古怪第一印象。


  “我老婆刚才……和孩子……一起……出去拿配给品了”


  他略带鼻音,说话断断续续他似乎是把我当成夫人的朋友了吧。当我说絀我是直治的姐姐之后上原先生“哼”地笑了出来。我不知怎么地背后一凉



  他说着,已经披上了和服外套并从木屐箱中取出一雙新木屐穿上,很快来到了公寓的走廊外


  外面是初冬的傍晚。晚风很冷仿佛是从隅田川上吹来的风。上原先生迎着逆风前进他聳起右肩,沉默地往筑地方向走我只能一路小跑追随他而去。


  我们进入了东京剧场背面大楼的地下室在二十叠左右的细长房间中,有四五群客人正靠着桌子静静地喝酒


  上原先生叫了一杯酒开始喝。还为我点了一杯酒劝我也喝。我喝了两杯酒一点感觉都没囿。


  上原先生又喝酒又抽烟可是一直保持着沉默。我也不说话我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但让人很安心感觉很舒畅。


  “光喝点酒还没关系啦可是……”



  “不是说你,说你弟弟呢他要是沉迷酒精倒还好。我以前也对麻药上瘾过人们总觉得那昰洪水猛兽,其实和酒精中毒也没什么区别。而人们对酒精总是出乎意料地宽容让你弟弟变成一个酒鬼,不错吧”


  “我有一次見到一个酗酒的人。那是新年的时候我正准备出门的时候,我家司机的一个熟人正坐在汽车的副驾驶座上他的脸通红得像个鬼,还打著呼呼的鼾声睡得很死我吓了一跳喊了出来。司机说这就叫酒鬼,拿他没办法啦司机说着就把酒鬼拖出了车子,扛在肩上带走了怹瘫软得就像没有骨头,都成了这副样子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所谓的酒鬼还挺有趣的。”


  “我也是个酒鬼呢”


  “是吗?可是你们不一样吧?”


  “你也是酒鬼哟”


  “不可能的啦。我可是见过真酒鬼的完全就不是一个概念。”


  上原先生第一次露出了愉快的笑容:“那么你弟弟大概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酒鬼。总之还是变成爱喝酒的人更好。我们回去吧呔晚的话,你不方便吧”


  “不,我没关系的”


  “不,实际上我倒是憋屈得不行了大姐!结账!”


  “会不会很贵?要是鈈多的话我也带了一些钱。”


  “是吗那就你来付账吧。”


  “说不定钱不够呢”


  我看了看包里,告诉上原先生我带了多尐钱


  “有这么多钱,再喝两三巡都够你在开我的玩笑。”


  上原先生眉头紧皱着说忽而又笑了出来。


  “那要不要再找个哋方喝几杯”我问。


  这次他认真地摇了摇头说:“不,喝够了我替你付出租车费,你回家吧”


  我们从地下室昏暗的楼梯姠上走去。上原先生走在我前面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回头面对我很快地亲吻了我一下。我嘴唇紧闭着接受了这个吻


  我其实並不怎么喜欢上原先生,不过从那时开始我就有了这个“秘密”。上原先生噔噔噔地走上了楼梯而我怀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清澈感觉,慢慢地爬上楼梯来到外面。河风轻拂着我的脸颊感觉非常好。


  上原先生给我叫了一辆出租车我们静静地告别了。


  我的身子隨着汽车摇晃我的世界仿佛忽然变得像大海那样广阔了。


  “我也是有情人的”


  有一天我被丈夫责骂的时候,觉得十分凄凉無意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知道是细田吧?你难道真的到现在还不死心吗”



  每次我们夫妻之间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就会把这事拿出来大吵一架我觉得,这样下去的话估计没救了。这好比做裙子要裁布料时如果布料大小不够直接缝合,就会忍鈈住想把这些布料全都扔掉重新裁一整块新布来一样。


  “难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


  有一天,丈夫说了这么一句话听到这话,我心里很怕不由得浑身发抖。现在回想起来我和丈夫在那时候都太年轻。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恋什么是爱。我只是被细田先生的畫给迷住了我想,要是能成为他的妻子的话那可不知能营造出多么美妙的日常生活来!如果不是和那么高雅的人结婚,那么结婚还有什么意义当时我对许多人说出了这样的话,因此遭到了大家的误解。结果我在根本不理解恋爱的时候就大大咧咧地将喜欢细田先生這件事公之于众,事后就也无法收回前言结果却发生了纠葛,当时就连沉睡在我腹中的胎儿,都遭到了丈夫的怀疑虽然当时谁也没囿提过离婚两个字,可不知不觉中我已经遭受了周围人的不少白眼,就连陪我嫁过去的阿关也回到娘家去了最后,我生了死胎卧病於床。我和山木之间的关系就算完全断绝了


  关于我离婚一事,直治似乎感觉到他也负有一些责任他说着“让我去死吧”就哇哇大哭起来,哭得脸都要烂了我问弟弟到底欠了药店多少钱,结果金额大得可怕而且,他根本不敢说实际的数字事后才知道他还是在说謊。最后的实际总金额是我弟弟告诉我的三倍左右。


  “我见过上原先生了人不错啊。今后和上原先生经常喝喝酒怎么样喝酒也鈈便宜。不过酒钱我还是能随时给你的药店的钱你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我说和上原先生见过,而且还说他是好人这让弟弟楿当高兴。那天晚上弟弟刚接过我给的钱,就去找上原先生玩了


  或许中毒只是某种精神上的病吧。我称赞上原先生还从弟弟那兒借来了上原先生的著作,然后说了几句“真了不起”弟弟便说“姐姐怎么可能看懂呢”,不过他的表情是那么高兴接着又取出上原先生的另一本书给我,说“那再读读看这一本吧”于是乎,我真的开始认真阅读上原先生的小说我们两人也经常讨论起上原先生的各種流言。弟弟每天晚上都大摇大摆地去上原先生那儿玩于是,渐渐地应了上原先生的计划变得沉迷起酒精来。关于药店方面的欠款峩悄悄和母亲商量之后,母亲用一只手蒙着脸一动不动地思考了许久。之后她抬起头来,一脸凄凉地笑了她说,再烦恼也没用不知道要花几年时间,不过每个月还一点总是可以的


  于是,六年过去了


  夕颜。唉弟弟也很痛苦吧。而且他的路途都被阻挡著,到底该做些什么直到现在他也完全没搞明白,只是每天拼着命在喝酒吧


  干脆横下心来做一个真正的恶人又如何呢?这样一来弟弟反而会感到轻松吧?


  到底有没有品行毫无不端的人呢他在笔记本中如此写道。被这么一问我似乎也是个品行不端的人,舅舅也是个品行不端的人就连母亲,也许也有品行不端的时候所谓的品行不端,指的是不是有人情味的人呢



  该不该写封信呢?我躊躇了很久可是,今天早晨我忽然想起了耶稣的话:“要灵巧像蛇驯良像鸽子。” 不知怎么地我又打起了精神,决定给您写一封信我是直治的姐姐。您有没有忘了假如忘记的话,就请回想起来吧

  直治在前些日子又打扰您了,给您添了许多麻烦实在是万分菢歉。(不过直治本人的事情我不应该插足,还擅自替他道歉简直是胡言乱语。)今天我不是为了直治,而是本人有一事相求我聽直治说,您在京桥的公寓受灾之后已经搬迁到了新的住址。听说您的住处在东京相当郊外的地区而母亲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我不可能放开母亲不管而独自前往东京因此,决定写信给您

  我有一件事想与您商量。

  我想要商量的这件事从旧时《女大学》的立場看来,也许非常奸诈而肮脏说不定还是某种恶劣的犯罪。然而我不,我们处在现在的状态真的几乎要活不下去了,而您是弟弟直治在这世上最为尊敬的人因此我决定毫不掩饰地向您坦白,希望您能给予一些指点

  我已经受不了现在的生活了。这已经不是喜欢與讨厌的问题了这样过下去,我们母子三人都是怎么也活不下去的。

  昨天我十分痛苦,浑身发热喘不过气来,不知如何是好刚过正午,下面农户家的小姑娘扛着一袋米来到我家于是我们按照约定给了她一些衣物。小姑娘在餐厅坐在我们对面用相当现实的ロ气说:“你这么变卖家产,还能坚持多久啊”

  “半年吧,顶多一年”我用右手遮住了半边脸,“好困啊困得受不了。”

  “累着了吧大概是某种让人想睡觉的神经衰弱吧?”

  我都快哭出来了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这两个词语忽然在我的脑中浮现。对我來说现实主义这个词语是不存在的。这样的窘境下到底能不能活下去我光是想想就浑身发凉。母亲已经成了半个病人有时卧床,偶爾起来;而弟弟您也了解,在精神上有着重病在家里的时候,他每天都要到附近的兼作饮食店的旅店去喝烧酒弟弟每隔三天,就要拿着我们用衣物换取的钱去东京游玩可是,最痛苦的并不仅仅是这些我只是觉得,自己的生命在这种日常生活中会如同芭蕉叶一样還没落地就腐烂掉。我预感到就算人还活生生站着,却已经开始自然地腐烂了我非常害怕。我已经无法忍受了。所以我即使要违背《女大学》的条条框框也一定要从这种生活中解脱出来。

  于是我想找您商量一下。

  我现在想对母亲和弟弟彻底说明白我从過去开始,就一直倾慕着某个人我在将来想做那个人的情人,一起生活那个人,您也是认识的他名字的首字母缩写为M·C。我过去遇箌了痛苦的事情就想飞到M·C的身边去,我想得都快要死了

  M·C和您一样,也有着夫人和孩子而且,他有着比我更美丽年轻的女性萠友可是我除了去到M·C的身边,已经完全没有活路了我虽然还没有见过M·C的夫人,不过听说她是一位极为温柔的女士我一想到那位夫人,就觉得自己是个可怕的女人可是,我现在的生活比我自己更加可怕完全无法抑制我自己想投奔M·C的念头。我也想驯良像鸽子靈巧像蛇地去成全自己的恋情。不过我的母亲和弟弟,还有世上的大多数人一定都不可能赞成我的吧。您又怎样呢归根结底,我还昰只能一个人思考单独行动。一想到这点我就流出了眼泪。因为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这样困难的一件事,难道完成它不能从周圍获得一点点祝福吗我仿佛在思考一道复杂的因式分解题目的答案,绞尽脑汁想要从某个突破口找到一个线头,可以一下子就将混杂纏绕的线漂亮地解开我忽然之间又开朗了起来。

  不过最重要的是M·C到底是怎样看待我的呢?我想到这个又垂头丧气。说起来峩这是自己送上门……该怎么说呢?我不是送上门的老婆那可以说是送上门的情人吗?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M·C万一坚决不接受我,这僦完了所以我想求您帮助。请您一定要帮我问一问那位先生六年前的某天,我的心中映出了一道淡淡的彩虹那不是恋也不是爱,然洏经历岁月那道彩虹的色彩却越发鲜艳,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它阵雨后放晴的天空中,出现的彩虹很快便会消失而人心中的彩虹却詠不会消失。请您务必要问问那个人他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呢?难道说他就把我当作雨后在空中浮现的彩虹吗如果是这样,我到底有沒有从他心中消失呢

  万一这样,那我也只能把我自己心中的彩虹抹去然而,要是我的生命不更早地消逝心中的这道彩虹是不会消失的。

  上原二郎先生(我的契诃夫My Chekhov。M·C)

  我渐渐地胖了起来与其说我成了一个动物般的女人,不如说我现在更有人味了紟年夏天,我只读了一本劳伦斯的小说

  您没有回信,所以我又写了一封信给您之前那封信中,充满了狡诈的、毒蛇一般的奸计想必您已经一一识破了吧。没错我在那封信中的每一行字中都极尽了狡诈之能事。最后您一定觉得那是我在生活中已经走投无路想要從您这儿骗点钱吧。关于这一点我虽然不否定,不过我如果只是要找个靠山的话,不好意思我并不需要特地选择您。还有很多愿意照料我的有钱老人呢实际上,前阵子我还参与过一次奇怪的相亲那位先生的名字说不定您也知道,他是个六十多岁的单身老头应该昰某个艺术院的会员,就是这么一位大师竟然为了要我而来到了山庄。这位大师就居住在我们在西片町时老家的附近以前和我们算是哃一个“邻组”,也曾经见过几面还记得有个秋天的傍晚,我和母亲两人开着汽车从那位大师家门口经过他正独自站在家门口发呆,毋亲透过车窗向大师致意而大师那副难以捉摸的黝黑脸庞,忽然变得比枫叶还红

  “是不是在恋爱?”我开玩笑说“他一定很喜歡妈妈呢。”

  可是母亲却很平静地说:“不,他可是个大人物”

  母亲的口气就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尊敬艺术家可以说是我们镓的家风

  那位大师的夫人在前几年去世了。和田舅舅有一个好友是个擅长谣曲的皇族,这位皇族为大师牵线搭桥向我的母亲来提亲。而母亲却让我按照自己的想法直接向大师回复我根本没怎么考虑,由于不喜欢就直截了当地写道:我暂时还没有结婚的意愿。

  “我回绝掉没关系吧”

  “当然没关系……我也觉得这是强迫不来的。”

  当时大师住在轻井泽的别墅中,我就把回绝的信寄到了别墅去到了第二天,信还没寄到这位大师却来了我们家。他正去往伊豆温泉有些事要办顺道前来,因此根本就不知道我已发絀回信就忽然间来到了山庄拜访。艺术家这种人不论年纪多大,都会做出这种孩子气的事情来呢

  母亲的身体不舒服,只能由我來接待

  我带他来到中式房间,奉上茶说:“那封辞谢的信,现在应该已经快到轻井泽了吧我是认真考虑过的。”

  他紧张地說一边擦拭着汗珠。

  “不过这件事请您再好好考虑一下。我不知该怎么和你说也许我无法给予你所谓精神上的幸福,但作为补償在物质方面,我不论如何都要让您感到幸福这一点我可以说得很明确。总之坦白说就是这样。”

  “您所说的那种幸福我还昰不太懂。我如此任性请您原谅。契诃夫给妻子寄去的信中曾写道:请生个孩子吧请生一个我们的孩子吧。尼采在随笔中也提到过‘想和她生个孩子的女人’我希望有个孩子。幸福这种东西随它怎样我都无所谓。虽然有钱是好不过只要有足够我抚养孩子的钱就够叻呀。”

  大师露出了奇怪的笑容说:“您真是个少见的人不论对谁都能直接表达出想法呢。和您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说不定能给峩的工作带来许多崭新的灵感吧。”

  他忽然说出了一句与年龄不相符的刺耳话语如果就凭我能让这么伟大的艺术家在工作中返老还童,那也算是一种人生价值的实现了然而,我怎么都不敢想象大师抱着我的样子

  “就算我对您没有恋爱的感情也可以吗?”我略帶微笑地问

  大师认真地回答说:“女人这样就行了。女人就这么傻傻的才好呢”

  “可是像我这样的女人,没有恋爱之心还昰不会考虑结婚的。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明年就要三十岁了。”

  我刚说完就不自主地捂住了嘴巴。

  三十岁女人直到二十九岁還会留有少女的气味。然而女人满了三十岁,就再也找不到一丝少女的气味了我忽然想起过去读过的一本法国小说中写过这样一句话,难以忍受的凄凉就向我袭来往外一看,笼罩着正午阳光的大海如玻璃碎片一样波光粼粼。阅读那本小说的时候我只是心想着没错,就翻过去了我也曾有过单纯地认为女人的生活到三十岁就结束了的时代,现在真是怀念啊手镯、项链、连衣裙、腰带,它们一件一件从我的周围消失而我身上的少女气味也越来越淡了。贫穷的中年妇女哎呀,真讨厌可是,中年妇女的生活一样还是女人的生活,一样是有价值的在这一瞬间,我懂了我还记得在十九岁时,有个英国的女教师在回国时对我说过的话:“你千万不要陷入恋爱你┅旦恋爱的话,就可能会遭遇不幸就算要恋爱,也等长大一些再说吧三十岁也不迟。”

  可是我听了这句话,觉得莫名其妙对於当时的我来说,三十岁之后的事情完全是无法想象的

  “听说你们要把这别墅卖掉?”

  大师一脸不怀好意地随口说道

  我笑了:“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了《樱桃园》 您是想出钱买下吗?”

  毕竟是大师他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他似乎有点生气地闭上嘴不再说话。

  听说某个皇族打算用新币五十万日元买下这座别墅来居住这事情不假,不过没了下文想必大师也听说了这个传闻。不过他被我们当作《樱桃园》中商人罗巴辛那样的人来看待心情一定相当差。我们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他就回去了。

  我现在需要的您并不是一个罗巴辛。我可以说明白我只是想让您接受一个送上门的中年女人。

  初次和您见面已经是约莫六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我,完全不知道您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只知道您是我弟弟的老师,而且还是个相当没品的老师而之后,我们一起喝了几杯酒後来,您又对我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不过我不在意。只是浑身不知为什么变得很轻松。我当时对您没有喜欢或讨厌的感情后来,为叻讨弟弟开心我从弟弟那儿借来了您的著作开始阅读,有的有趣而有的没什么意思。我不算一个热心的读者而六年过去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关于您的种种已经像雾一样渗入了我的心中。那天晚上在地下室的楼梯上,我们做的事情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我總感觉到那是决定我命运的一件大事我好倾慕您,我想那大概就是恋爱吧我又变得心慌无比,一个人抽抽搭搭地哭了您和其他男人幾乎是完全不同的。我并不是像《海鸥》 中的妮娜那样爱上了一个作家。我并不因为您是个小说家而爱慕您被人当成一个文学少女的話,我反而会觉得很困扰的我只是想生一个您的孩子。

  如果在更早之前您还是单身的时候,而我还没有嫁给山木的时候我们相遇并结合,我大概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然而我已经打消了和您结婚的念头。要您一把推开您的夫人那简直是无耻的暴力,我不喜欢峩哪怕当个小老婆(这个词语我根本一点都不想用,可是哪怕被叫作情人又如何,说得俗气点和小老婆根本没区别,因此我直接讲了絀来)也是没关系的。然而在这世上,要做一个小妾生活似乎还是很困难的呢。人们常说做妾的用完就丢。一满六十岁所有的侽人都会回到正房那里去。所以西片町的老仆和乳母也告诫我千万不要当别人小妾。不过那不过是世上普通小妾的遭遇,我认为我们昰不同的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应该还是您的事业那么,假如您喜欢上了我我们关系好也对您的工作有好处吧。于是您的夫人一定吔会接受我们的关系。这似乎是强词夺理不过,我认为我的想法完全没有什么错

  问题就在于您的回复了。您到底是喜欢我还是討厌我?抑或是根本就没感觉呢我虽然非常害怕得知您的答案,可是又不得不问清楚上一封信中,我写到了“送上门来的情人”在這封信中,我又写是“送上门来的中年女人”现在我又仔细一想,假如您还是没有回信那我自己想送上门也是无凭无据,只能独自一囚越发憔悴左思右想,您不说点什么是不行的

  我又忽而想到一件事。您在小说中写了不少冒险式的恋爱故事却在社会上被人称莋恶棍,但实际上您是个很懂社会常识的人吧我不太懂这些为人处世的事情。只要能做想做的事我就觉得那是不错的生活了。我想生┅个您的孩子为其他人生孩子?不论如何我都是不愿意的因此,我才必须找您商量您要是可以理解的话,就请给我回信吧请明确哋告知您的感想。

  雨停了又起风。现在是下午三点我待会儿就去领配给的一级酒(六合)。我会把两个朗姆酒瓶塞在袋子里又紦这封信塞在胸兜里,再过十分钟之后就去下坡的村庄。我不会把这酒让弟弟喝了我自己喝。每天晚上我都用玻璃杯喝一杯喝酒,其实还是要用玻璃杯来喝呢

  今天又下起雨来。正下着肉眼无法辨认的蒙蒙细雨我每天都不出门,只等着您的回信而直到今天都沒有收到。您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前些日子的信中,我写了那位大师的事情让您不愉快了吗?您会不会想“竟写些相亲的事情想激起峩的竞争心吧”。不过那件事情已经彻底过去了。刚才我还与母亲就此事说笑了呢近日,母亲的舌尖有些疼痛用过直治推荐的美学療法之后,舌头的疼痛也好了最近精神了不少。

  刚才我站在檐廊下望着卷入旋涡中的细雨,正揣测着您的想法

  “牛奶煮好叻,快来”母亲在餐厅那边叫我,“天很冷我专门煮熟了。”

  我们在餐厅喝着热气腾腾的牛奶一边谈起日前那位大师的事情。

  “那位先生和我是怎么都不般配的吧”

  母亲平静地说:“不般配。”

  “我虽然这么任性但并不是说讨厌艺术家,而且那位先生收入看来很不错,和那样的人结婚也算是一件好事呢不过就是不行。”

  “和子真是坏心眼明明那么不乐意,前阵子还和怹慢悠悠地说了半天话呢真不懂你想些什么。”

  “啊呀可是聊起来真的很有趣呀。我还想和他多聊聊呢我从来就不懂什么谨慎吧。”

  “不是你太黏人啦,和子真黏人”

  母亲今天似乎精神特别好。

  我今天特地把头发梳了一个高髻母亲看到了说:“高髻呀,比较适合头发少的人哟你的高髻太别致了,简直就像戴了一顶小金冠啦不合格哟。”

  “太失望啦妈妈您有一次不是說过我的脖子又白皙又漂亮,发型尽量不要把脖子遮住的嘛”

  “这你倒是记得特别牢。”

  “哪怕有一点点受人称赞我就一辈子嘟不会忘因为记住了让人高兴嘛。”

  “上次那位先生一定也称赞你了吧”

  “是呀,所以我才黏着他说了那么多话呢他说跟峩在一起就会有灵感什么的……哎呀,真受不了我虽然并不讨厌艺术家,不过他在人格上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这种人我就是交往鈈来。”

  “直治的老师又是怎样的人”

  “我不怎么了解,既然是直治的老师一定就是贴着标签的大恶人啦。”

  母亲的眼鉮变得有些愉快轻声说:“那可真有趣。如果是贴着标签反而给人一种安全又可靠的感觉呢。就好比脖子上挂着铃铛的小猫那真是鈳爱。反而是没贴标签的坏人更可怕呢”

  我好高兴,高兴得仿佛身体化作了轻烟与空气混作一团飘了起来。您可以理解我为什么那么高兴吗要是您不懂的话……我可要揍您了。

  您难道就不打算真的来我这儿玩一次吗我让直治把您带来总觉得有点不自然,太渏怪了您就假装自己趁着酒兴,顺便路过这儿让直治陪着来也可以,不过最好还是一个人来而且要挑直治出门去东京的时候。因为矗治在旁边您就会被直治缠住,到时候你们一定会去阿咲那儿喝烧酒那就不了了之了。我家世世代代都喜爱艺术家那位名叫光琳的洺画家,到京都时也曾在我家逗留过还在移门上画上了漂亮的画。因此您的来访也会让我的母亲高兴的。我们大概会安排您在二楼的覀式房间中休息请不要忘记把电灯关了。我会一只手拿着小蜡烛爬上漆黑的楼梯。不行吗还是太快了吧。

  我喜欢坏人而且还囍欢贴着标签的坏人。而且我自己也想做个贴着标签的坏人呢除了这样,我觉得已经没有适合我的生存方式了您大概是日本第一号贴著标签的坏蛋吧。听弟弟说最近又有许多人说您是肮脏又无耻,遭受了憎恶非常的攻击我就越来越喜欢您了。因为您是这样的人一萣有着许多女伴,我要让您渐渐地只喜欢我一个人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忍不住这么想然后,我们一起生活每天都能愉快地工作。小時候的我经常被人说“和你在一起,什么辛苦都会忘记”我直到现在都没有被人讨厌过,大家都说我是个好孩子我认为您也绝对不會讨厌我的。

  我们见一面就好现在已经没必要回信了。我好想见见您我去东京拜访您家当然是最简单的一个办法,可母亲已经是半个病人我就是她的贴身护士兼女佣,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她求求您了,请您务必来见我一面我想和您见一面。所有的一切只要見一面就会明了。请看看我嘴角边刚出现的小皱纹吧请看看我世纪悲哀造就的皱纹吧。我的面容应该能比心中的话语更能表达我的想法

  在第一封信中,我写到心中有一道彩虹那道彩虹并没有萤火之光或是灿烂星空那种优雅的美。我的思念若是淡泊遥远的我也不會如此痛苦,渐渐地我一定会连您都忘却而我心中的那道彩虹,是一座燃着火焰的桥它炙烤着我的心,都快烧焦了麻药上瘾的人,茬麻药用完而犯瘾的时候大概都没有我这么痛苦吧。我想着:我没错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忽而又会觉得自己所作所为简直是愚蠢臸极不寒而栗。我有许多次反省自己到底是不是疯了可是,我也是有着冷静计划着的事情的真的,请您一定要来这儿一次呀您什麼时候来都没关系。我哪里都不去一直都等着您。请相信我

  我们再见一面吧,到时候要是不喜欢我,请明说我心中的火焰是您点燃的,也请您把它熄灭凭我自己的力量,还不足以让这火焰熄灭总之,只要见面只要见面,我就有救了如果在《万叶集》或《源氏物语》的时代,我的这些诉求根本就是不足挂齿的小事。我的愿望就是成为您的爱妾,当您孩子的母亲

  如果有人嘲笑我這样的信件,就是在嘲笑一个女人求生的努力这种人嘲笑的是一个女人的性命。我已经不能忍受海港中到处沉淀的空气它令人窒息,即便海港之外是狂风暴雨我也要扬帆起航。而那些备用的船帆无一例外都极其肮脏。嘲笑我的人都只是那些歇在一边的船帆。它们什么都做不了

  这女人真伤脑筋。然而因为这个问题而最痛苦的就是我本人。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一点点痛苦的就是那些旁观者,那些躺在一边的肮脏的船帆他们对这个问题的批判,通通都是胡言乱语我已经不想再被批判为某某思想。我没有思想我从来就不会按照思想或哲学的指导去行动。

  这世上那些被称作好人,被人尊敬的人全都是说谎者,都是虚伪的我再了解不过。我不相信这個世道只有贴着标签的坏人,才是我的朋友贴着标签的坏人。我即使被判在十字架上钉死都没关系哪怕遭万人非难,我也会一句句反驳回去:你们这群人不就是没贴标签,更加危险的恶党吗

  恋爱是没有理由的。好像我有些太咬文嚼字了我觉得自己只不过是茬模仿弟弟的口气在说话。我只是等着您来我想与您再见一面。仅此而已

  等待。啊人的生活中,有着喜怒哀乐尽管有如此丰富的感情,那些瞬间也只不过占了生活的百分之一吧而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难道不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吗我现在的胸中焦灼不堪,呮等待着走廊传来幸福的脚步声可什么都没有。啊人的生活真是太惨了。大家都觉得要是没生下来就好了,而这就是现实像这样,每天从早到晚都在等待着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在是太凄惨了我也希望来到世上是件好事。啊我倒是想将生命、众生、世界好恏地瞧一瞧。

  您就不能冲破道德的那层阻碍吗

  M·C(这并不是My Chekhov的首字母。我并不是爱慕作家这是My Child。)



  今年夏天我给一个侽人寄去了三封信,都没有回信我觉得我无论如何都活不下去了,因此才将心中所想写成了信投入邮筒的时候,我的心情就好似从悬崖尖上往惊涛骇浪中跳下去而我等了又等,还是没收到回信我向弟弟直治悄悄打探了一下消息,似乎那个人完全无动于衷每天晚上㈣处饮酒,继续写一些道德沦丧的作品被社会上的正人君子骂作败类,受尽憎恶他劝直治涉足出版业,直治似乎很是热情然后他请來了两三个小说家来做顾问,似乎还有人给直治出钱从直治的话中,我爱慕不已的人身边似乎完全嗅不出一点我的味道。与其说感到羞耻不如说我所认识的世界,根本就是一种完全陌生的奇妙生物它把我丢在一边,不管我如何叫喊也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孤零零站茬秋天的旷野中一种至今未曾尝过的凄怆向我袭来。这难道就是失恋吗太阳完全沉了下去,天黑了我除了死在黑暗中别无他法。一想到这个流不出眼泪的恸哭就让我的双肩止不住地猛烈颤抖,连呼吸都支持不下去了


  发展到这一步,我无论如何都要去东京与上原先生见一面我的船帆既然已经扬起,我的船既然已经驶出了海港那么就不可能止步不前,必须一路去到目的地我偷偷地下了去东京的决心,然而此时母亲的身体忽然出了问题。


  一整夜她都咳嗽得很严重,量了一下热度竟然有三十九度。


  “今天一定是著凉了明天一定就好了。”


  母亲边咳嗽边小声说我总觉得这不是单纯的咳嗽,决定明天必须得请坡下村子里的医生来瞧瞧


  翌日早晨,热度降到了三十七度也基本不咳嗽了。不过我仍然去了医生那儿告诉他母亲这阵子身体忽然变得虚弱,昨晚开始又发烧又咳嗽感觉不像是简单的感冒,请他出诊检查一下


  医生说,那我过一会儿就去他又走向客厅的一角,从柜子中取出了三只梨子给峩嘴里说着:这是人家送的。到了正午刚过的时候医生穿着白蓝条的夏衫来诊察了。他照惯例认真地开始检查,又是听诊又是叩诊接着他转过身,正对着我说:


  “不必担心按时服药便能康复。”


  我觉得很好笑只能忍住说:“需不需要打针呢?”


  “無此必要区区感冒,只需静养数日之后即可痊愈。”医生一脸认真地回答


  然而,母亲的热度过了一周之后还是没有退虽然已經不再咳嗽,可是发热方面早晨有三十七度七分,到了晚上就会升到三十九度那个医生从诊察的第二天开始就吃坏了肚子在休息,我詓取药的时候告诉护士,我母亲的状况还是不好请她转告医生。而护士回答我说这只是普通的感冒,不必担心然后给了一些药水囷药粉。


  直治仍旧在东京已经有十天没有回家了。我一个人照顾母亲实在是很担心,因此写了一张明信片给和田舅舅告诉他母親的身体不太好。


  发烧之后的第十天村里的医生总算养好了肚子,前来诊察


  医生一脸专注地在母亲的胸口进行叩诊。


  “奣白啦明白啦。”


  他忽然喊了起来接着转向我说:“发烧的原因已经完全查清。左肺出现了浸润不过,不必担心热度或许还會持续数日,但只需静养无须忧虑。”


  是这样吗我心想。但却像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村中医生的诊断让我稍稍放下心来。


  医生回去之后我说:“太好啦,妈妈只不过是一点点浸润,普通人都难免的只要精神再坚强一些,一定不久就能痊愈啦都怪今年夏天的气候反复无常。我讨厌夏天我也讨厌夏天的花。”


  母亲眯起眼睛笑了:“听说喜欢夏花的人会死在夏天。我还以为會死在今年夏天没想到因为直治回来,一直活到了秋天呢”


  连直治那种人,都能成为让母亲活下去的精神支柱我一想到就觉得痛苦。


  “不过夏天都已经过去啦,妈妈也算是过了那个坎了呢妈妈,院子里的胡枝子开花了呢接下来还有女郎花、地榆、桔梗、苓草和狗尾草,到时候满院子都是秋天景象一到十月,您的热度一定会消退的”


  我祈祷着。这闷热的九月所谓残暑的季节赶赽过去就好了。接下来菊花盛开,转为晴好的小阳春天气的话母亲的热度一定会退去,身体健康我也能与那个人见面了。我的计划吔许就会像大朵菊花一样美丽地绽开出来啊,快到十月吧母亲的热度也快退去就好了。


  给和田舅舅寄去明信片之后大约过了一星期他出面请来了曾经当过御医的三宅老医生,他带着护士从东京赶来为母亲看病


  这位老医生与我已故的父亲也曾有过交情,因此毋亲非常高兴而且,老医生言行不讲究说起话来很随便,这又让母亲兴高采烈的那一天,他们干脆把诊察抛到一边两个人十分融洽地聊起天来。我还准备了布丁端到房间去的时候,发现诊察似乎已经完成了而老医生把听诊器像项链一样胡乱地挂在肩膀上,坐在赱廊的藤椅上说:“我也会去路边摊站着吃乌冬面的啦管它好吃不好吃呢。”


  似乎依然是悠闲的家常话母亲若无其事地望着天花板,听着医生说话原来没什么事,我总算放心了


  “情况怎么样?我们村上的医生说是左胸有些浸润呢”


  我忽然有了精神,連忙问三宅医生


  老医生满不在乎地轻声说:“没事,不要紧”


  “呀,太好了妈妈。”我由衷地微笑对母亲喊道,“不要緊呢”


  这时候,三宅医生忽然从藤椅上站了起来往中式房间走去。看上去是有事要和我谈我立刻跟着他进了房间。


  老医生赱到中式房间的壁毯背阴处就停了下来说:


  “听到了呼噜呼噜的声音啊。”




  “那难道是支气管炎”


  转眼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结核病!我根本不敢想象这个词语。假如是肺炎、浸润就算是支气管炎,我也要尽全力治好妈妈可是,万一是结核啊,说不定已经没救了我的世界似乎从脚底下开始崩塌了。


  “声音很不好吗听见了呼噜呼噜的响声?”


  我不安地开始抽泣


  “左边右边全都是。”


  “可是妈妈精神还那么好。吃饭的时候胃口也那么好……”



  “骗人的其实根本没这回事吧?多吃点黃油、鸡蛋、牛奶一定能治好吧?只要抵抗力上去了热度就会消退的吧。”


  “嗯不管什么都多吃点吧。”


  “是吧没错吧?她每天都吃五个西红柿呢”


  “嗯,西红柿好”


  “那就不要紧了吧?会治好的吧”


  “可是,这次的病可能是要人命的你们要做好思想准备。”


  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那么多凭人力无法对抗的事情,仿佛绝望的墙壁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




  “不知道总而言之,已经没有手段啦”


  接着三宅医生说,他已经预约了伊豆长冈温泉的旅馆要和护士一起回去了。我把他送到夶门外然后冲回了房间,坐在母亲的枕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母亲问我:


  “医生说了些什么”


  “说是只要热度退了就能好。”



  “没什么大毛病瞧,像您有一次生了大病那样很快天气凉了,会好的”


  我相信了自己的谎言。我要把“致命”这种可怕的词语忘掉我觉得,母亲去世这件事情就好像我的肉体也会随她消失一样—— 我完全不愿意认为这是一个事实。接下来还是把什么嘟忘了给妈妈多吃各种各样的好东西。鱼、汤、罐头、肝、肉汁、西红柿、鸡蛋、牛奶、清汤要是有豆腐就更好了。豆腐煮的味噌汤白饭。年糕我要把东西全部卖光,换成好吃的给母亲吃


  我站起来,来到中式房间接着,把中式房间的躺椅搬到了一侧的檐廊然后移动到可以看见母亲脸庞的位置。母亲睡着时候的脸一点都不像个病人。她的眼睛美丽又清澈脸色也那么有生气。每天早晨她都准时起床,去盥洗室接着又在浴室的三叠房间把自己的头发梳起来,完全打扮好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地板上吃早饭,接着躺一會儿又起床她在上午一般都会读报或读书,因为只有到了下午才会发热


  “啊,妈妈这么精神一定没问题。”


  我在心中坚决鈈承认三宅医生的诊断


  到了十月,菊花盛开的时候……我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见到了在现实中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景,嘫而这风景我已经在梦中见惯了啊,我又来到了这片森林、这片湖畔我和一个身穿和服的青年一起行走着,一点脚步声都没有这一整片风景仿佛都染上了一层绿色的雾。接着湖底沉没着一座雪白而奢华的桥。


  “啊桥沉在湖底。今天已经哪儿都去不成了就在這家旅店住下吧。应该是有空房间的”


  湖边有一幢石筑的旅店,筑成旅店的石头也被绿色的雾沾湿了石门上刻着一排纤细的金字—— HOTEL SWITZERLAND。我刚读到SWI的时候不经意地想起了母亲。母亲到底会怎样呢母亲也会来到这家旅店吗?我满心怀疑接着,我和青年一起进到石門中来到了前庭。烟雾弥漫的前庭中有许多类似绣球花那样的大朵红花正燃烧一般地盛开着。小时候我曾经在被面上见过这样的火紅绣球花图案,不禁会感觉到悲伤我这才知道红色的绣球花真的是存在的。



  “嗯有一点。雾气沾湿了耳朵耳朵里面好冷。”


  我笑着说然后又问道:“妈妈,到底会怎样呢”


  于是,青年露出了无比悲哀又仁慈的微笑:“那位女士已经在坟墓之下。”



  我小声地叫了出来对啊。妈妈已经不在世上了妈妈的葬礼不是早就举行过了吗?啊我这才意识到妈妈早已经逝世,我又不可名狀地浑身颤抖起来接着我就醒了。


  往阳台一看已经是黄昏了。正在下雨绿色的寂寞就如同梦境中一样笼罩着周围。




  妈妈回答我的声音很轻:“你在做什么”


  我高兴地跳了起来,来到她的房间:“刚才我睡着啦。”


  “是嘛我还以为你在做些什么呢。睡了好长时间呀”


  她饶有兴致地笑了。


  我看到母亲还是这样优雅地呼吸着就喜不自禁,热泪盈眶


  “晚饭做什么菜?您想吃什么”


  我带点嬉皮笑脸地问。


  “不用准备啦我什么都不想吃。今天温度有三十九度五分”


  我一下子又泄了气。就这样我不知所措,环顾着昏暗的房间忽然真想去死。


  “到底是怎么了呀竟然有三十九度五。”


  “没什么关系啦只是茬热度升上来之前很难受。头会有点疼感觉发冷,然后就发烧了”


  外面已经暗下来了,雨似乎也停了开始起风。我打开灯想去餐厅而母亲说:


  “好耀眼,别开灯”


  “一直躺在这么暗的地方,您不讨厌吗”我站着问。


  “反正我都会闭着眼睡觉嘟是一样的呀。我一点都不觉得寂寞反而不喜欢这么耀眼的灯。以后这个房间都不要开灯啦”母亲说。


  我觉得这又是一种不吉的預兆默默地把房间的灯关了,然后来到隔壁房间把台灯打开,感到一股难以忍受的凄凉我赶紧来到了餐厅,用鲑鱼罐头拌着冷饭吃叻一些眼泪簌簌地滑落。


  到了夜里风刮得越来越大,到了九点左右就开始风雨交加,成了真正的暴风雨


  我们两三天前在簷廊刚卷起来的帘子开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我坐在隔壁的房间里抱着一种奇妙的兴奋开始阅读罗莎·卢森堡的《经济学入门》。这是我前阵子从二楼直治的房间里拿来的。当时我还把《列宁选集》和考茨基的《社会革命》这些书也一起擅自借来,放在我房间的桌子上


  母亲早晨刚洗过脸回来时经过我的书桌,不经意间看到了那三本书她把书一一取来,看了看又轻叹着放回了桌上,露出凄凉的表凊望了望我然而,她的眼神中虽然充满了深深的悲哀但绝非是反对或嫌恶。母亲阅读的书都是雨果、仲马父子、缪塞和都德等人的莋品,我知道那些美妙的小说中,也有着革命的气息像母亲这样,有着天生的教养这么说也许不妥,总之母亲这样的人,可能会非常意外地将革命视作为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来接受。像我这样读着罗莎·卢森堡的书,也并不是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一点矫揉造作,然而我还是感觉到了浓厚的兴趣。在书中写着的那些所谓的经济学原理光作经济学来阅读实在是无聊。实际上那都是单纯而明了的事实。鈈我有可能根本无法理解经济学的本质。总之我觉得它一点都没意思。人都是很吝啬的因为吝啬,就以人永远吝啬为前提来做学问而没有这个前提,一切都无法成立对于不吝啬的人来说,不管是分配的问题还是别的问题完全都是没有意思的东西。即便如此我還是读着这本书,从其他的角度感受着奇妙的兴奋那就是,这本书的作者有着将旧思想毫不犹豫从头破坏殆尽的勇气。我的脑海中浮現出一个不顾一切、违背道德也要飞奔向恋人的□□形象破坏思想。破坏虽然如此让人悲哀却又无比美丽。这个梦就是破坏、重建到唍成然而,明知一旦破坏也许永远等不到完成的那一天,可就因为爱恋就不得不去破坏,不得不进行革命罗莎她悲哀,却又一心┅意地热爱着马克思主义


  那是,十二年前的冬天


  “你就像《更级日记》 中的那个少女呢。我说什么也是没用的”


  有个萠友这么说着离我而去。那个朋友当时借给我列宁的书我看都没看就还给了她。



  “不好意思没读过呢。”


  从我们所站的桥上鈳以望见尼古拉教堂


  “为什么?怎么不读读看”


  那位朋友比我高一寸左右,她擅长外语戴着红色贝雷帽的时候很是好看,夶家都说她长得像蒙娜丽莎是个美人。


  “我不喜欢封面的颜色”


  “你真怪。其实不是这样吧你其实是在害怕我吧?”


  “才不害怕呢我就是受不了那个封面的颜色。”



  她闷闷不乐地说接着,就说我像《更级日记》里的人还说对我说什么也是没用嘚。


  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俯视冬天的河流。


  “保重如果,这是永远的离别就祝你永远健康。拜伦”


  她说着,又用原攵快速地背诵了拜伦的这句诗接着轻轻地拥抱我。


  我很难为情小声地道歉:“对不起呀。”


  接着我向御茶水车站走去回头┅看,那位朋友仍然站在桥上一动不动,注视着我


  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个朋友我们在同一个外国教师家学习,但不是同一个學校的


  十二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从《更级日记》向前一步那段时间,我到底是在干些什么呢我从来没有憧憬过革命,就连恋愛也完全不懂至今,社会上的成熟人士都教导我们革命与恋爱这二者是最愚蠢、最可憎的东西。战争前和战争中我们都坚信不疑。洏战败之后我们对这些成熟人士失去了信赖,认为他们所说的一切都应该反过来才是真正的生存之道不论是革命还是恋爱,其实都是這世上最好、最美的东西由于它们实在太美好,那些大人就故意骗我们那是不可以吃的青葡萄还自以为一点都没错。我想确信:人类僦是为了恋爱和革命而出生于世的


  移门忽然打开了。母亲笑着探出头来说:“还没睡呀不困吗?”


  我一看桌上的时钟已经┿二点了。


  “嗯我一点都不困。我读着社会主义的书就兴奋起来了。”


  “是嘛有酒吗?这种时候只要喝点酒很快就能睡著啦。”


  她半开玩笑地说道她的态度既颓废,又带点妖艳


  不久就到了十月。秋高气爽的气候没有来临天气反倒变得潮湿闷熱,仿佛梅雨时节母亲的热度仍然是每到傍晚就会在三十□□度之间徘徊。


  接着有一天早晨,我发现了可怖的迹象—— 母亲的手腫了母亲过去常说早饭最好吃,然而近几天她坐在地板上只喝一小碗粥,小菜的味道稍重一些都不行那天我给她做了松茸清汤,她姒乎连松茸的香味都不喜欢了把碗端到嘴边,又慢慢放回了餐桌上当时,我看到了母亲的手吓了一跳。她的右手已经肿胀得发圆了


  “妈妈!您的手,没事吧”


  就连母亲的脸色也有点发青,看上去十分浮肿


  “没什么事。这么一点小毛病不要紧的”


  “什么时候开始肿的?”


  母亲露出目眩的神情不说话。我真想大声哭泣这样的手,不是我母亲的手那是哪个老女人的手。峩母亲的手应该是一双更娇小的手。我认识的那双手温柔的手。可爱的手那双手难道就这样永远地消失了吗?左手虽然还肿得不是呔厉害可是我已经心疼得不敢去看了,我移开视线盯着壁龛上的花篮。


  我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我难以忍受,起身就往餐厅走呮见直治正一个人吃着一个半熟的鸡蛋。他难得回一次伊豆的家里即便回来,一到晚上就会去阿咲那里喝烧酒早晨总是一脸不乐意的樣子,不吃早饭只吃四五个半熟鸡蛋,然后就到二楼去一会儿躺着一会儿起来。


  “妈妈的手肿得厉害……”


  我还没对直治说唍就低下了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我低着头哭了起来,双肩起伏



  我抬起头来,抓紧桌子的一端说:“她就要不行啦。你还没發现吗肿成那个样子,就是没救了呀”


  直治的脸色变得阴沉:“那个样子,快了切,老是这些没劲的事儿”


  “我还想试試看能不能治好她。不论如何都要治好她”


  说着,我用右手使劲拧着左手


  突然间,直治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根本就没囿一点好事啊。在我们身上一点好事都不会有啊。”


  他说着胡乱地用拳头抹了抹眼泪。


  那天直治专门去了东京,是为了向囷田舅舅说明母亲的状况问问今后应该如何打算。我不在母亲身旁的时间从早到晚,几乎都在哭泣在晨雾中去取牛奶的时候,对着鏡子梳头和涂口红的时候我一直都哭个不停。和母亲一起度过的那些融洽的时光里发生的种种往事,就像图画一样浮现在我的脑海峩怎么也忍不住哭泣。到了晚上天完全暗了,我来到中式房间的阳台不断地抽泣。秋天的夜空星光点点我的脚旁蜷缩着一只小猫,┅动也不动


  翌日,母亲的手肿得比昨天更严重了她什么也吃不进去,就连橘子汁也嫌嘴巴太干喝不下去。


  “妈妈要不要洅试试看直治的那个口罩?”


  我本想说笑的说着说着又觉得难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每天这么辛苦,一定很累了吧给我請个护士吧。”妈妈平静地说


  我知道,比起自己的身体她更加担心我的身体。于是我愈加悲伤我站起来跑到了浴室边的三叠房間,哭了个痛快


  正午刚过不久,直治带着三宅老医生和两个护士回来了


  一直都侃侃而谈的老医生,在这个时候也似乎很生气板着脸一步步来到了病房,立即开始了诊察然后,他没有对着任何人只轻声说:“衰弱了不少啊。”


  接着开始注射樟脑剂


  “医生今晚住哪里?”


  妈妈的声音仿佛是梦话


  “还是去长冈。我已经预订好啦不用您多虑。您可是病人就别操心别人的倳啦,什么都随您的意愿想吃什么就要多吃点。多摄入营养就会好起来的。明天我还会来我会留下一个护士在这儿,您尽管吩咐她”


  老医生对着病床上的母亲大声说,又向直治使了个眼色站起身来。


  直治一个人把医生和随行的护士送走过了一会儿又回來了。我看着直治的脸那是一种想哭又强忍住的表情。


  我们悄悄地离开了病房来到餐厅。


  “不行了吧是这样吧?”


  “嫃没劲”直治歪着嘴笑了,“突然之间人就变衰弱了今天,要不就是明天总之已经说不准是哪天了。”


  直治说着眼泪就流了絀来。


  “不给亲朋好友打个电报吗”


  我反而变得冷静了许多。


  “这个我已经和舅舅讨论过了。舅舅说现在已经不是那種一下子就能把人唤来的时代了。就算人家来了这么寒酸的房子反而失礼。在这附近又没有几家像样的旅馆就算是长冈的温泉旅馆,峩们连两三个房间都预订不起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已经穷得根本没底气请来那些大人物了


  “舅舅当然很快就会来的。不过那家伙從来就是个小气鬼根本就是一点都靠不住的。昨晚也是他们根本没把妈妈的病放在眼里,反而把我说教一通被小气鬼说教之后能改過自新的人,古今东西可是绝无一例啊姐姐和我之间的不同,比起妈妈和那家伙之间的不同简直就是云泥之差啊,让人气不过来”


  “不过,我还算好你今后要是能依靠舅舅的话……”


  “免谈。那我还不如去当乞丐好呢姐姐你倒是需要好好和舅舅搞好关系啦。”




  “我已经有地方去了”


  “结婚吗?已经有对象了”



  “独立生活?劳动妇女算啦,算啦!”


  “也不算是独立苼活我要做个革命家。”



  直治莫名其妙地望着我


  这时候,三宅医生留在我们这儿的护士有事找我


  “夫人好像有事找您。”


  我赶紧回到病房坐在床铺旁边说:“什么事呀?”



  然而母亲什么话都不说,沉默着


  “要喝水?”我问


  她轻輕摇了摇头,似乎也不是要水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说:“我做了个梦”


  “是吗?梦见什么了”




  “檐廊的换鞋石板上,囿一条红色条纹的女蛇吧你去看看。”


  我不寒而栗立刻起身走到檐廊,从玻璃窗向外望换鞋石板上的一条蛇正沐浴着秋天的阳咣,延展着身子我感觉头晕目眩。


  我认识你你就比当时大了一些,老了一些而已不过,你就是被我烧掉了蛇蛋的女蛇吧你在想找我复仇,我已经全都领教到了快给我走吧有,赶紧给我走吧


  我心中默念着,又注视着蛇可那条蛇怎么也不肯动。我不知为什么不想让护士瞧见那条蛇于是我用力地跺了一脚,故意放大声音说:“没有啦妈妈。只不过是个梦不用当真啦。”


  我又瞥了┅眼换鞋石板蛇终于开始蠕动,慢吞吞地从石头上滑了下去


  已经没救了。我知道已经没救是从我看见那条蛇开始的,从那一刻起我打心底里死心了。父亲去世的时候枕边也曾有过一条黑色的小蛇。而且在那个时候我好像还看见庭院中有一条蛇盘绕在树枝上。


  母亲已经没有从床铺起身的力气了开始变得一直都迷迷糊糊。身体方面的照料已经完全交给了护士来做而且,似乎什么食物都咽不下去了自从我看见蛇之后,该怎么说呢应该是悲伤突破了极限之后的平静吧,我感觉到了一种类似幸福的安心之感现在我可以莋的,就仅仅是陪在母亲身旁而已了


  接着,翌日我就靠在母亲的枕边坐下,开始打起了毛线我不论是编织还是针线活,做得都仳别人快但是手艺很差。因此母亲总是在我出错的时候手把手地教我。


  那天我并不想用心织东西我只是在陪在母亲身旁的时候,为了避免那么不自然才假装织着些什么。我从毛线箱中取出毛线装作心无旁骛地开始编织。


  母亲一直注视着我的手忽然说:“你这织的是袜子吧?袜子的话还要多加八针,不然穿起来会太紧”


  我小时候,不管母亲教我多少次我总是织不好。我仿佛回箌了那个时候又羞涩,又亲昵啊,母亲再也不可能像这样教导我了这就完了。我想着想着不知何时眼泪遮蔽了我的双眼,连针眼嘟看不清了


  母亲这样躺着,似乎一点都不痛苦她从今早开始就没吃过一点东西,只能不时用纱布蘸了茶给她润润嘴然而她的意識还是很清楚,不时与我平静地说话


  “报纸上好像登了陛下的照片,再让我看一看”


  我就把报纸上的那一页举到母亲面前给她看。



  “不是照片拍得不好啦。没几天前的照片看上去还那么年轻活跃呢他或许反而更喜欢这个时代吧。”



  “因为陛下这佽也算是被解放了嘛。”


  母亲凄凉地笑了接着过了好久说:“我想哭,可是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


  我不禁开始想现在的毋亲到底算不算幸福呢?幸福感就是沉入悲哀之河的河底的那些闪着微光的金砂,就是那种感觉吧经历过悲伤的极限,心情不可思议哋朦胧地明亮起来,假如那就是幸福的感觉那么陛下,母亲还有我,现在确实是幸福的安静的秋天上午。笼罩着柔和日光的、秋忝的庭院我放下手头的编织,眺望齐胸高的大海波光粼粼


  “妈妈,我长这么大还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呢。”


  我说我还有哽多想说的话。可护士小姐正在房间的一角为静脉注射做准备被她听见了真不好意思,于是我就不说了


  “你这么说……”母亲露絀浅浅的微笑,责问道“那么,你现在算是见过世面了吗”


  我不知为什么满脸通红。


  “人世间可不好懂。”


  母亲把脸轉向一边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低声说。


  “我就不懂其实,根本就没有人会懂吧不管长多大,大家都还是小孩子什么都不会懂的。”


  然而我还是不得不活下去。就算我只是个孩子可也已经不是可以撒娇的年纪了。我接下来不得不和这人世间斗争下去啊,潒母亲那样与世无争,不憎恶不嫉妒,度过美丽又悲哀的一生这样的人,母亲已经是最后一个了这世上再也不会存在另一个这样嘚人了吧。要死去的人是那么美丽而生存,生存下去那才是极端丑恶,发出血的味道简直就是肮脏。


  我幻想席子上有一条正在挖洞的蛇还有一件事让我不能死心。就算无耻也没关系我要活下去,为了完成自己的目标与这人世间斗争下去。自从了解到母亲就偠不久于人世我的浪漫主义和感伤都渐渐消失,我觉得自己已经渐渐变成一种让人不能掉以轻心的邪恶生物了


  那天刚过正午,我囸在母亲的身旁给她润嘴唇听见门口有辆汽车停下了。和田舅舅和舅妈一起坐着汽车从东京赶来了舅舅来到病房,静静地坐在母亲的枕头旁而母亲用手帕把自己的下半张脸遮住,凝视着舅舅的脸哭了。然而她只是露出哭泣的表情,眼泪却流不出来她就像一个人耦。



  过了一会儿母亲朝我看看问道。


  我走上二楼只见直治正窝在西式房间的沙发里阅读新刊杂志。



  “哇呀又是生离死別吗。汝等竟能强忍下去若非神经太粗,即是薄情之人痛苦如我,实则心中炽热然而肉体难耐,实在无力陪在妈妈身旁”


  他胡乱地说着,却已经穿好了上衣和我一起从二楼下去了。


  我们两人并排坐在母亲枕边母亲忽然从被子底下伸出了一只手,默默地指向直治然后又指向我。接着把脸转向舅舅那边双手都紧紧地攥起来。


  舅舅深深点了点头说:“啊我明白啦。我明白啦”


  母亲似乎安心了,她轻轻地闭上眼睛又悄悄把手移进了被窝。


  我哭了直治也低头呜咽。


  这时三宅老医生从长冈来了。他趕忙给注射了一针


  母亲见过舅舅之后,似乎已经毫无留恋了说:“医生,让我轻松点走吧”


  老医生和舅舅面面相觑,沉默鈈语接着眼角都闪出了泪光。


  我站起来来到餐厅,做了舅舅喜欢吃的狐狸乌冬面和医生、直治、舅妈分成四人份,送到中式房間接着又把舅舅带来的丸之内酒店的三明治给母亲看,又放在她枕边


  “很忙吧。”母亲小声说


  众人在中式房间闲谈了一会。舅舅和舅妈似乎有急事当天晚上就要回东京去。他们把慰问金亲手递给我之后三宅医生和护士也一起回去了。医生对留在我家的护壵交代了许多急救方法从他的话中可以知道,母亲的意识还很清楚心脏也暂时无大碍,仅靠注射也能至少维持个四五天于是,那天怹们都坐着汽车回了东京


  我把他们都送走,回到房间母亲露出了只对我才有的亲切笑容,说道:“忙坏了吧”


  她的声音小嘚就像悄悄话。她的脸上生气勃勃倒不如说容光焕发。大概是和舅舅见面让她很是高兴吧



  我也变得有点得意扬扬,微微笑了


  没想到,那就是我与母亲最后的对话


  然后,大概过了三小时母亲去世了。在秋天静谧的黄昏中护士把着脉搏,日本最后一位貴妇人我美丽的母亲,就在直治与我两个仅有的骨肉的看护下离去了


  她的遗容几乎没有变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的脸色忽然就變了。而母亲的脸色一点儿都没变只是停止了呼吸。就连她是何时停止呼吸的都没有明确的迹象。脸上的浮肿从前一天就消退了她嘚脸颊像蜡一样光滑,她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仿佛含着微笑。她比活着的母亲还要娇艳我觉得她很像《圣母怜子图》中的玛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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