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游戏王 苏生限制剂有什么用

当代小说回顾:苏生的心(姚育明)
《当代小说》2014年第12期
这对夫妻很豪迈,和别的客户不一样,他们要求打开铁笼,说要看自由状态的小猫,倘若称心,买两三只也不成问题,他们家可是世代猫迷。
苏生右脸颊上顿时生起一轮红太阳,这块圆圆的红斑是遗传密码,他和姐姐在这一点上都像过世的父亲,累过头或者激动皮肤上就会出现这样的印记。
出铁笼的小猫给客厅增加了生气,苏生的眼神随着小猫跑、跳、或者发呆。他仿佛入了猫身,只恨自己不能亲自爬到客户怀里发嗲。
谁知男客人的话很不中听,他说老板啊,你的猫瘦,没卖相,一看底子就不好,和小区里的野猫有什么两样?
苏生急了,哪能这样比?野猫天天吃垃圾,睡草丛,再多也不值钱。我们猫住的是别墅,许多人还住不上呢!
女客人鼻子里喷出一股笑,眼神分分明明的说道,你个农民别墅有什么好炫耀的,也不过是宅基地换来的,是国家挑你们发财嘛!
苏生假装没看懂对方的蔑视,他从小习惯了仰视,反而练就了装傻的本事。我没讲错吧,不要说猫,人都分三六九呢,下岗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去小商品批发市场还要讨价还价呢,他们能养活自己就算不错,只有你们这种有福报的人才会来我们四季红猫舍……
可是,说得再多也没用。这对夫妻最终还是空着手走了。这样的场景不是第一次,苏生知道,也不是最后一次,区别只是,这次来的人牛皮太大,戳开后也只是一包草,哼哼,冒充大款,还买几只不成问题呢,买一只都买不起!
苏生收拢嘴角的嘲笑,背靠到门框上,手心平压头顶,又侧过身看了下,还是那根线,要长高一厘米都这么难?!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能从他的长相中看出一种可能:小老板的智力在临界点,客气点也只能打个中下。他大头短四肢,拼命长也没超过一米五。别看头大,耳朵奇小,以至于人们原谅他的听力——但凡他理亏的事总是听不清对方的指责;从他懵懂的表情上就可看出头脑的简单顽冥以及思维的直线条,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生意经上,他有着自己的聪明,只要涉及到钱,他的脸上就会迟缓地挤出一团和气,他一疙瘩一疙瘩的笑着,眼睛里藏着掖着的紧张丝丝缕缕地溢出来,令软心肠的人不忍与他讨价还价。
不要说行家,就是对猫有些常识的人都能看出“四季红猫舍”不上档次,它们有一半是窜种的,比如黑白奶牛、玳瑁、蓝白英短、绿眼三花,就是苏格兰折耳,美短、异短、金吉拉、暹罗猫等,品相也很一般,不像正宗的猫舍,只有一两种品牌,最多三四种,像苏生这样繁杂的,时不时还混进一只土著,应该叫杂货店更名符其实。
要说苏生不懂档次是不对的,他对CFA级猫王争霸赛也关注过,曾悄悄去打探过,那些猫们确实个个不凡,毛发光泽度、五官品相、骨骼、美容、活泼度各有所长,苏生看了确实眼热。但是,但是!大厅里放着许多花篮花圈,看上去就像灵堂中的鲜花一样,让苏生莫名的心惊。他恨恨的想,到这种地方也就是争个名气,子凭母贵,将来好卖大价钱。不过,苏生又倒过来想,就算辛辛苦苦养育出美猫,送到这里来参赛,万一拿不到奖,这笔车费门票报名费等开销,岂不全打了水漂?!还不说平时增加的开销呢!苏生很容易就想通了,鸡有鸡路,猫有猫路,老天爷也会给我四季红一条活路。
有人问过苏生,为什么给猫舍起这个名字,四季发财天天拿到红包?他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骄傲,高雅点行不行?这是我阿姐的创意呢,聪明人懂的。
人们就看啊,从破开围墙按装的这扇门看起,不过是一扇自制的铁皮单开门,漆成玫瑰红,左侧一幅贴画,上印蓝瓷花财神爷一尊;右侧一幅广告语,毛笔字写就外加真空塑料封:“四季红猫舍誓把品牌级的第二代产品提供给消费者上帝”。门楣旁还悬挂着圣诞老人造型的门铃。不伦不类不伦不类呀!你那个大学毕业的阿姐就这水平?
苏生解释,除了四季红,其他全是他老妈苏英英的创意。
铁门后是一米左右的通道,从两侧可以绕到屋后的院子,院子足有二百多平,也是拼十锦,油麦菜、菠菜、韭菜等农家菜;野荠菜、马蓝头、青蒿等野菜;脱力草、薄荷草、金银花、蒲公英等药草,没铺草地,不栽玫瑰,一派实惠的气象。
可是花呢?红牡丹没有,红梅也没有,红山茶同样没有,红月季更是没有,红玫瑰当然没有,红菊花什么的,统统没有,连圣诞红也不见一株,什么四季红啊?!
苏生瞅着院墙四周的夹竹桃,骄傲地抬起了头,果然你们都不知道,还是我阿姐有知识。人们这才知道,夹竹桃还有一个别名,叫四季红。可是,它们并不是名贵花木呀,谁都知道它有毒,体质敏感的人从边上走过都会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苏生嘿嘿乐了,没见识了吧?!夹竹桃吸灰尘吸有害气体,它们是活的空气消毒机,我们从小就喜欢。
想起阿姐,苏生就情愿时光倒退,立即回到小时候,哪怕穷得手上没一张钞票。那时候,不管爸爸是怎样的酒醉,妈妈是怎样的烦闷,阿姐总像保护神一样护着他,谁欺负了自己,阿姐会找上门去,直骂到那人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为止,从他记事起,阿姐就是不败的女神,直到他们决定种夹竹桃树……
阿姐带着他寻找到最好看的两棵母树,一棵开红色花,一棵开白色花,红花像火,白花像雪,夹竹桃的树枝又细又长,翠绿的叶子也是又细又长,开得正旺的一簇簇花却显得模糊,好像蜡花被火一烤,烊在了一起。
过去,苏生并不觉得夹竹桃花好看,阿姐说好看他就跟着好看了,阿姐不会错。阿姐说,夹竹桃开花很香的,会熏得走过的人打喷嚏。
弟弟便连续地打喷嚏。假装的。笑是真实的,姐弟俩开怀大笑。
他们表情重大地把插枝浸入清水,整整一个星期的郑重其事,每天仪式般地换水,直到插枝的这一天来临。他和阿姐在屋前的坡地松土,坡地下是条小河,阿姐说种上树能保住泥土不流失。天飘细雨,潲在脸上麻酥酥的,千万只潮湿的小手抚摸着他们,苏生看到阿姐头发上积起了雨珠,颤颤悠悠的,有的滑下来,有的在闪烁。好看好看这么多珍珠!
阿姐眼睛亮晶晶的,可惜它们是雨珠。苏生信誓旦旦的,等我有了钱,我会买千千万万的真珍珠给你打扮,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阿姐,公主阿姐,谁也配不上你。阿姐仰头大笑,她用力的捏着碎土,拍拍打打地压上了夹竹桃枝,苏生看着阿姐脏乎乎的手掌,激动地说,阿姐,你还是最好看的泥巴公主,比白雪公主好看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的。
嘿嘿,这么蹩脚的花也要呀?都是种在厕所边上的。
姐弟俩抬起头,又是这个假清高的阿章,他是城里人,却做了这里的上门女婿,他的脚上穿着一双三节头皮鞋,这双皮鞋其实已经旧了,打了好几道深深的皱褶,却被擦得锃亮,连褶皱也闪着乌光。不穿时它们站在阿章家门口吹风,好像一对门神,阿章的婆娘不但擦亮男人的皮鞋,还学城里人,在门口种了两棵玫瑰,紫花香气袭人,空气熏得让人有些醉,在村里人看起来,种玫瑰有些洋气,有些电影里的味道。
阿姐看到阿章,眼神一暗,用小刀恨恨地在地上戳了两下,我喜欢夹竹桃,它比玫瑰香!
嘿嘿,它比玫瑰香,世界级笑话……阿章从鼻孔里窜出笑声,他再也不看他们,驾着几重深褶的皮鞋走开,临走还扔下一句话:乡下囡到底比不过城里小姑娘,不识世面。
苏生见阿姐出气粗了,心里也来了火,他壮起胆喊道,就比玫瑰香就比玫瑰香,让你喷嚏打到死!
姐弟俩怏怏的回家,苏英英完全支持儿女,别理他,哼!他有钱,怎么还和乡下娘子困一只枕头,有本事休了她重新回城讨一个出挑的!
自从政府收了宅基地,一变身一折算旧貌换新颜,过去的散漫农家生活有了集聚性,过去的村庄变成了别墅小区,而苏英英成了居民小组长,在邻居们眼里,也算个有头有脸的角色。她不仅对居委会布置的各种任务很上心,对自己家庭也有责任感,她始终担当着调教、熏染儿子的责任。儿子长相差了些,没办法,这是命,脑子钝了些,也没办法,同样是命,家教是一定要上档次的,这是人为。
沿马路的邻居都开了店,卖什么的都有,开宠物店的就她一家。当年村子里养猫的人家不少,不化什么精力,也不费多少开销,它们捉老鼠,逮小鸟,吃毛鱼拌米饭,甚至面条稀饭,中国猫嘛,随便养养,现在的人条件好了,爱好也变了,喜欢养外国猫玩,苏英英觉得养猫技术性不强,儿子经营足足有余。
苏英英是个极有主意的女人,只是命苦了些,她育有一女一子,丈夫在儿子十岁时病死了,她一直认为这是报应。他在世时嗜酒,喝了二两猫尿就不知道自己是人了。酒好像是魔鬼和人道之间的润滑剂,他一会滑到这里,一会滑到那里。她的生活就像过去俄罗斯作家无数次写过的一样,一个酒鬼,喝了酒就打老婆,醒了就摸着脑袋道歉,再喝酒再发疯,稍理智些就恢复了人形。她过着最恶俗最没创意的生活,脸上黑斑丛生。
苏英英一直没法原谅丈夫这个死鬼,就因为他害得儿子生出来就大脑受损,所以丈夫去世她并不怎么悲伤,反而马上去派出所给儿子改姓,从此“金生”变成“苏生”。改过的名字显得奇妙,平心静气或者亲热的放慢节奏,如同文绉绉的“书生”,可是,苏英英没有意识到,倘若下点狠劲或者加快语速,就是“畜生”的谐音。
苏英英只知道从此她的姓又壮大了一分,年轻时牵着幼子走路的光景又回来了,她重新有了一种掌控的感觉。女儿不肯改姓就随她了,金丝丝叫起来也还顺耳。男人在世时,女儿就像一枚裹着破絮的金玉,灰扑扑的,幸亏小小的人儿无师自通,头发能扎出花样,或者裤腿上挽一寸,上面绑一圈红绳,自制的各色细毛线花朵也缀在胸前,酒鬼男人竟然还叫她小妖精。金丝丝从小领着弟弟,像年轻的母亲领着病弱的小儿,一旦有谁欺负弟弟,她就会变成老虎,连哭带骂,甚至咆哮扑咬,半吊子上海人阿章看不起苏家女儿,说乡下小姑娘太粗鲁,白长一张漂亮面孔。苏英英不知呸了几次,等着瞧,我家金丝丝就是个金命。
过去,苏生对阿姐的依恋像蜜蜂离不开花,粘得五官都要融化。当初装修别墅整理院子,就因为金丝丝的感慨:夹竹桃的花从初春开到深秋,哪个花能比?要不它叫四季红?!苏生就咬着劲要种夹竹桃,苏英英之所以赞成是因为夹竹桃便宜,她并不考虑儿女的爱好。猫舍名字也随了四季红,听上去也吉利。只是苏生太听金丝丝的,让她苏英英心里甘苦交加,是花就要去娇艳的开放,是蜜蜂也要自行建巢,将来她死了怎么办?让这个傻儿子穷死并拖累女儿吗?所以,当金丝丝说要住出去,把自己的房间让给种猫住时,苏英英稍一犹豫就同意了,老姑娘的脾气虽然有些怪,但天地之道有不同的走法,总归是让人活下去,随顺女儿管好儿子就是为娘之道了。
比起灰扑扑的儿子,苏英英显得光亮,过去,她的穿戴大俗大雅,自从当了居民小组长,她穿上了黑色类的时尚衣服,辞去了街心花园排舞的领跳,穿梭于各种矛盾纠纷以及时事宣传之中。居民小组长是一个荣耀呢,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对儿子也是一个帮助,很明显的,人们看见苏生变得尊重不少。太阳比以前亮堂多了,苏英英对儿子的信心和耐心更足了,她特为他量身定做了一套增高的详尽计划,除了鱼肝油、钙片、增高丸、补血膏之外,她还寻觅到什么二次分泌生长素、加速软骨细胞生长膏、启动骨骼二次生长操等新式疗法,家里赤豆粥、虾米汤、蔬菜汤也是不断的,补血、补钙、补气,全了。
苏生觉得自己的胃太辛苦了,要经历那么多味道,N次量过自己的身高之后,反而激起了绝望,还不如什么都不吃呢,白白的浪费钞票。
苏生看得懂别人的眼光,再客气也是假惺惺,他心里有些发愤,人矮又不等于戆大!为证明自己不笨,他的嘴里满是“最大利润”“降低成本”“经营对头就是人生增值”之类的聪明字眼。苏英英向他批发一些道听途说的小哲理小生意经,他多少能记住一些,并勤奋的加以运用。
他以为只有聪明人才有能力开店,傻瓜蛋最多摆摆地摊卖卖小葱。
人们确实小瞧了苏生,他其实有相当的小聪明,或者说吝啬的诀窍,连一些喂流浪猫的退休老人都不忍心用的劣质猫粮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猫舍,就这样还舍不得多给,猫们经常处于饥饿状态。也不给猫们注射疫苗,一旦猫得了致命的传染病,也只是自叹倒霉,无奈地当作“折损”扔掉。公猫外借,苏生铁定要问母猫的主人收钱,理由是种公骑母猫要用力气,很伤元气,需要增加营养。反过来他租别人公猫却百般哭穷,现钱一分也没的,生出小猫会酬谢一只。一旦一胎只生了一只,他就嘴唇起泡,委委屈屈地送出两只染红的喜蛋了事。是正宗草鸡蛋哩,价钱也不便宜。他的理由总是充足。
如果对方口出怨言,苏生就背诵母亲教导,生意人要亏得起,要大起大落,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就不是小娘子。千篇一律的对应,茬口总是对得不齐,令人哭笑不得。
苏生还有一套高效率低成本的妙招:在幼猫一个月甚至半个月时就从母猫身边拿开,母猫不喂奶很快就会再度怀孕。为了解决幼猫的吃奶问题,苏生会到外面去诱捕一只怀孕的土猫,或者化几元钱买一只土猫,所谓的土猫就是人们司空见惯的流浪猫。土猫产下的小猫直接扔掉,土猫妈妈则做纯种小猫的奶妈。就这样,纯种猫不停的生,土猫不停的喂。苏生只求多不求精,讲究的是“走量”,他骄傲地说,我们四季红猫舍很兴旺。
知道内情的人并不谴责苏生,在这个虽宽敞却气味难闻的环境里,小老板看上去比种猫更为可怜,他天天起早摸黑,兢兢业业。猫至少不要劳动,他却是个鞠躬尽瘁的年轻猫奴,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胸口、双袖永远有着污迹蚀,连表情也肮脏不堪,笑容从来没有光泽。谁会和一个戆大顶真呢?虽然他号称老板,和那些短斤缺两的鱼虾摊贩有什么两样?将来也就是一个穷到底的外来妹跟他了。
我就不信了!阿弟有了钱没人跟他?我家还这么大的房产呢!偶然回一次家的金丝丝总这样给苏生打气。苏英英没有女儿乐观,卖猫的生意没想像中的好,但她也不泄气,实在不行,还可以卖彩票,卖助动车杰宝大王,卖杂七杂八的东西,反正门面朝着马路。
苏英英对苏生讲,不要完全听你阿姐的,你阿姐脑子也会出问题的。每当这时候,苏生总要叉开话题,阿姐到底在哪里上班?房子借在哪里?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又不会天天去打扰她。苏英英呢,总不接儿子的话茬,顽强的按照自己的思路走,你阿姐喜欢一厢情愿,还是你老娘有社会经验,守株待兔不行的,万一发不了大财呢?苏生你听老娘没错的,平常要有准备,没人时学学流行歌曲,作兴以后小姑娘喜欢去歌厅唱歌呢,不要到时候像呆瓜,一点情趣也没。
阿姐强,老娘牛,苏生总归被她们牵着走。因为老娘的叨唠,他真以为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跑歌厅的,只是五音不全的他把握不住哥哥妹妹的缠绵劲,学来学去的倒是对一首老歌感了兴趣,可惜唱不全,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么几句——
……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
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
哦哦哦哦芝麻开门芝麻开门……
苏生对四个“哦”字情有独钟,字字着力,斩钉截铁,并将它们吼成“呕”音,每“呕”一下,脖子便上下抽动一下,看上去像干呕状。
苏生真心诚意地“呕”着,在一个密不宣人的憧憬中,一扇钱门徐徐打开,人民币自动涌出,全是一百元的,少有五十元的,星移斗转,万众嘱目,连猫咪们都竖起了拇指……
乐极生悲,苏生会突然蒙面痛哭,这时候,他的心里会浮现一首新学的歌曲,也是半吊子的唱不全,即便如此,他也不糟塌它们,他在心里保存着它们,轻易不唱出口,她是天上的月亮,他是地上的小虫子,月亮多么清亮,怎么能让一只小虫子污染它的美丽?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铁笼里的猫很熟悉它们的主人苏生,他身上经常会闪出一种虚浮之光,亢奋的时候像红色火焰腾空燃烧,沮丧的时候火星也不见一粒,灰蒙蒙的气态抹去了他的五官,只见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它们害怕他不高兴,他一不高兴,它们的肚子就得受罪。它们希望主人也能成为别人的宠物,它们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它们是本能生活的直观者。
四季红猫舍总体比较安静,偶尔猫叫几声,在苏生耳里,意思是差不多的,不是讨吃就是求喝,最多闹点小情绪。他管所有的猫叫咪,区别只是三个月以下的加个小字。在卖出这些咪子之前,他不会给任何猫起名字,这种带感情色彩的事是要留给将来的猫主人的。
这些品种猫,如果在发情之前出手,就是一笔生意成交。
对外借配的生意他也同时进行,当然这是对公猫而言,对于母猫来说,到时候没有买主,就转移到楼上,和它们的母亲一样进行配种事业,有时候母女俩会共用一只公猫。偶尔苏英英会叹一声罪过,苏生却傻笑着,比起小区里的流浪猫来,它们够幸福的了,有吃有住,还有人伺候着,用不着翻垃圾桶,也不会被人抓住冒充烤羊肉串或者去做龙虎斗的角色。苏生不开心了也会呵斥它们,你们要有良心啊,这个房间本来是我阿姐的,让给你们住了,好好的生一窝好看的小猫出来!
这一天来了一个大耳男人,苏生心里升起了希望,他显然不是本地人,也不是城里人,笨拙的娘里娘气的大陆普通话,不是台巴子就是香港人,苏生知道,如果对话成功,他们就是最好的客户。
东看西望的男人终于把眼光落到了一只小折耳身上。苏生掩饰着激动,暗暗盘算着如何出价。这只小猫比所有同龄小猫的体魄都大,连脚掌也像小老虎,却长着一对可爱的小折耳。更引人注意的是它披着一身华丽的大衣,柔顺紧密的银灰绒毛,间夹着动感的粗黑条纹,条纹像大旋涡,又像蝴蝶斑,谁见了都要惊讶造化的杰作。它经常像人一样摊着四肢朝天睡觉,谁见了都忍不住发笑。
这个男人的眼神在迅速变化,从观察到喜爱到泛起的不可抑制的占有欲充满每一寸肌肤。
苏生有点头晕,好像掌控不住自己,他一会走近这个男人,鼻子不自主地抽动,好像他是磁铁而自己是根铁钉,一会又退后几步,发痴地打量着这个顾客,心里嘀嘀咕咕。
男人微笑着,怎么,以为我不懂猫咪还是不放心让我带回去?
苏生吭哧了几下,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男人诧异的打量了一下苏生,不会吧?我怎么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照理说,见过你不会忘记啊?
苏生的脸突然涨红了,他知道对方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长相是他永远的疼痛。
苏生心里狠狠地反驳,你又不出挑,虽然比我高一些,在姚明面前你也是侏儒。瞧你那秃斑,哼哼!
难怪苏生心里的反击,这位大耳老兄头顶心的毛发过早的退位了,头皮锃亮。那些电视节目主持人能秃出几份性感,他只是秃出颓势,即便如此,他仍傲然亮着头顶,好像展示着钻石光芒,他的话也充满权威,它没病吧?没病就是它了。
苏生眼光顿时一变,这个男人也有耐看的地方嗳,耳朵大,福气!眼睫毛长,俊雅!虽是娘娘腔,字字掷地有声。
当大耳先生答应一万二千元买下这只猫咪时,苏生既心虚,又亢奋,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是准备好他砍掉三分之二的。过份的顺利让他觉得很不真实,此刻他并不觉得幸福,反而虚身跌入暗夜,一种莫名的不安强烈地袭上他的心头。
这只小猫从此不属于四季红猫舍了!这只最好的小猫最终还是离开他了,他再也看不到它了!钱真是王八蛋啊!
他磨蹭了几秒钟,终于抖着手摸了摸折耳小猫,这是我们四季红最好的猫咪,先生拿走了我这里就没有了,永远没有了。大耳男人肥厚的手摸着圆滚滚的小猫头,又捏了捏它的小软耳,你放心,这只猫是去享福的,不是受苦的,我老婆指定要你们店里最好的小猫,她的理想就是种一院的玫瑰养一只可爱的猫咪,可惜我家没有花园……
他的大耳显示着福气,也显示着大度,更显示着对苏生的轻视——你还要怎样?我都没有还价!
苏生激动了,用从来没有过的高亢声调说,玫瑰有什么好的,你有院子的话,我免费送你四季红。
四季红?进口花卉吗?
苏生擦了擦鼻子,不想回答他,既然你没院子,有什么好说的。大耳男人也不追究,反而宽容地一笑了事。苏生脸上的红太阳越来越烫,先生啊,再买一只吧,一只是养,两只也是养,真正喜欢猫的人往往养一群哪!
大耳男人眯着眼一笑,不搭苏生的话。交易结束,他把小猫塞进猫包。门打开了,阳光猛地扑进来又被迅速压扁,空气突然紧缩。接着,门关上了,阳光被掐灭,那只装了一整包喵喵声的猫也随时消失了。
苏生呆了几秒钟,突然跳起来,他从门后的挂钩上摘下白帽子,帽子上有着某某送水站的字样,苏生扣上它,把帽檐往下拉了拉。一千元的帽子和一元的帽子在遮阳上有什么区别?!何况是阿爸留下的,不用白不用!所有送上门的东西他都不会放过,包括这个大耳男人的爽气,爽气意味着可持续发展。
他尾随着那个人,那个炫耀着一对大耳的人。苏生的眼神有些迷茫,也有些忌恨,还有些寻觅的快感,更有些莫名的困惑。
大耳人走得并不远,他进了甘露苑。苏生对这个小区并不陌生,他曾进去抓过流浪猫,上次就是在这个小区抓了一只小白猫,仅两天就三十元出手了。正想跟进去,却撞上了苏英英。妈,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苏英英也一愣,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家里门窗关好了吗?
苏生朝着大耳男人的方向,压低声音,那个人,他把最好的那只折耳买走了,一万二。
苏英英脸色变了,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好,好,好事情。那你还跟着他干什么?回家去!
苏生不甘心地,我想认认他的门,以后再给他推销一只。
苏英英一把揪住苏生的领口,你不要得寸进尺,能高价买你这只猫,你要知足了。回去好好伺候那些小祖宗,上门来的人会多起来的……她的嘴突然压扁又迅速拉长了,声调也变得悦耳:小妹啊,又去送花啦?
原来是微型美女阿妹头,挎着一篮子玫瑰花,一扭一扭地走过来。苏生看着她傻笑,他不喜欢搔首弄姿的人,做人嘛,规规距距的好,不过阿妹头嘛,则另当别论。
同为侏儒形,阿妹头看上去悦目多了,她整体和谐,小脸尖下巴,五官比例得当,身材迷你,走路带着几分跳跃,好像一直在跨越障碍。
阿妹头是新搬来的住户,和苏英英同住一个小区,她一来苏英英就存了心,作为居民小组长,苏英英和她套近乎也名正言顺,她想尽办法拉阿妹头来家里玩,阿妹头看到猫就蹲下来伸着指头逗弄,眼睛里透着喜欢,但听说苏家要白送她一只却受了惊吓,不行的,我没耐心的,最多看看玩玩。苏生和她搭腔有些低声下气,好像打工仔遇到了自己的老板娘。阿妹头对苏生眼神里写着的“我爱你”视而不见,她已经够小巧的了,哪能再找一个精短的,她可不想将来生一个卖烧饼的儿子。“等缘份吧。”她无限向往的对那些企图撮合的人说,她想找一个高高的帅小伙,她聪明,他帅气,她和他两下里一掺和、一平均、一除二,不就正正好好标标准准的吗?哦,她当然说的是自己将来的孩子,结合了两个人的优良基因。
苏英英相信日久生情,只要功夫到家。小妹啊,听说现在卖花赚不了多少钱,要不你去我们四季红帮帮手吧,苏生不会亏待你,你不想做也没关系,可以玩玩小猫。她一边亲热的说着,一边向苏生使眼色。
苏生脸上的笑肌虽然有些僵硬,但还是有着几份真情实感,只是他吃不准老娘让他干什么,是说亲热话还是拍拍阿妹头肩膀?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表情有些尴尬。
苏英英硬从阿妹头手里夺过篮子,是送到甘露苑吧?几号的?叫苏生帮你送。
苏生这才悟过来,傻笑着接过花篮,又大惊小怪的,这么大的玫瑰啊?
你真笨,这是月季。阿妹头纠正他。
苏生很高兴阿妹头的指正,又讨好的问,这么好看的花,怎么不香啊?
阿妹头说,颜色好看的不香,香的颜色不好看,蜜蜂也懂的道理你不懂。
苏生莫名其妙的,蜜蜂要懂这个道理干什么呀?不香的就没花蜜吗?
阿妹头一时转不过弯来,嗯,确实一样的,花心都甜……你这个死苏生,挑什么刺啊?
苏英英眉开眼笑的打圆场,一个是色诱,一个是香诱,都能吸引蜜蜂。幸亏我们苏生不是蜜蜂,否则要饿死的,他老挑剔的。
苏生得意了,我比蜜蜂强,我喜欢又香又好看的花。
苏英英如释重负,你们走吧,我要赶紧回家,煤气灶上还焖着赤豆汤呢,阿妹头我也给你留一碗哦,吃了补铁补血面孔红堂堂。说着也不管人家要不要,就喜孜孜的地踅身走了。
苏生走几步笑一声,走几步笑一声。阿妹头说,你吃了迷魂药了,傻笑什么?
苏生嘴巴贴近阿妹头,老娘老好笑的,刚才我想进甘露苑,不让我进去,要我回去做事情,看到你又改变主意了嘿嘿。
阿妹头装傻,一本正经的说,大概是想让你跟我学生意吧?卖花比卖猫清爽多了,花多好看啊,多香啊,猫好玩是好玩,到底臭哄哄的。
苏生突然冲动起来,我晓得你想什么,你不要看不起我,作兴我以后会窜高的,讲给你听吓你一跳,我阿姐是大美女嗳,你笑什么?不是表姐不是堂姐不是干姐姐是血流在一起分不开的亲阿姐!
阿妹头嘴巴撇了一下,现在有真正的美女吗?全是激素硅胶尿酸勾兑出来的,水一冲寻不到人了。
苏生急了眼,不相信?叫我阿姐站在你面前,让你摸,让你掐,让你用水冲一冲,看看她是不是真的。
阿妹头拍起了手,真的啊?那她什么时候回家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她?
苏生的心沉了沉。阿爸死后的头几年,阿姐的话少了很多,十几岁的小姑娘像个大人。阿姐很争气,考上了大学,没毕业就想出国,她参加了各种外语补习班,结果千辛万苦还是没弄成,成了倒霉的肆业生。阿姐变得有些阴郁,越来越不愿和家人讲话,后来她在网上寻找到机会,说有个做金融的机会不想放弃。阿姐终于守得云开雾散,人一下年轻了几岁。她搬出去另住,过一段时间给家里转一笔账。妈妈就感慨,到底是金命啊。苏生也为阿姐骄傲,有一次阿姐回家,吃过晚饭欲走,他非要跟她一起回家,想看看阿姐的住处,阿姐竟然板起了脸,还当小时候啊?鼻涕虫一样粘在后面!
苏生终于知道阿姐有些变了,不愿让人知道她有一个矮子弟弟。苏生有些伤心,但是,在外人面前,他还是忍不住地炫耀阿姐。阿妹头的问话戳到了他的痛处,他强作平静的样子,阿姐搞金融的,忙死了,我有大半年没见她了,没办法,她的事业心太强了。
那你不会打电话啊?这么小气,和自己阿姐讲话还怕化钱!
我没有她的电话,连她住在哪里我都不晓得。妈妈也不讲给我听,大概怕我拖累阿姐。
阿妹头不屑的,拖累什么?你又不是你阿姐的妈,让人家以为她长长会变得像你。
苏生脑子一时别不转,想了一会才明白,傻笑了两声,就是就是,再说我又不丑,就是稍矮些。
几个路人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人,阿妹头白了一眼,看什么看?要买花就说话,不要离远些,再看要付费的!说着阿妹头又扭着腰肢往前走,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住了,大惊小怪的,要么你阿姐做二奶了,不想让你知道?
苏生把花篮朝地上重重一放,你才做二奶呢,你是奶上加奶,三奶四奶五奶!
阿妹头的眼睛瞬间瞪大了,随即咯咯笑道,真的呀,那我肯定也长得像天仙了。我妈早说过了,说我小时候就美,笑起来迷死人。
苏生重新拎起花篮,沮丧的,你这个人,幼稚园刚出来啊?什么人生好什么人生不好也不晓得?!
阿妹头并不在意,笑着说,嗳苏生,什么时候你阿姐回家告诉我一声,我过来看看她的长相,给她送一支好看的花。
苏生变开心了,好看的花就是夹竹桃,你又不是没看见,我们家种了一圈,我阿姐从小就喜欢。
你阿姐真没品味,喜欢不值钱的东西,你去看看,马路边,公共厕所旁,都是夹竹桃,专门吸毒的。到时候我送她一棵香水玫瑰吧。颜色看上去一般性,花瓣也小幽幽的,不过,香死人。我老喜欢的,放在窗台上,风一吹,满屋子的香。
苏生的表情柔和起来,阿妹头你真好。我也晓得玫瑰高贵的。
阿妹头手背在后面,那你晓得最好的玫瑰是什么颜色?
苏生得意了,这难不倒我,我晓得最好的玫瑰是黑色的。小时候我还以为最好的是重瓣大红玫瑰呢。
阿妹头又撇嘴了,还是不开眼,最昂贵的是蓝色妖姬!不过,这只花的生意我不做的,老罪过的……
苏生正想问问她蓝色妖姬长什么样,阿妹头止了步,到了,就是这家上叠,男人刚从外码头回来。篮头给我,我送上去。
苏生起劲的,好事做到底,我帮你送上去。
先生,花来了。阿妹头的声音也变嗲了,苏生听了竟有些吃醋。
门开了,苏生愣住了,天底下巧得不能再巧了,竟是这个买折耳猫的大耳男人。
大耳男人倒好像不惊奇,朝苏生一笑,一边付钱给阿妹头,一边朝屋里回望了一下,不知是看猫还是看自己的女人。
苏生也随着他的眼光看进去,没看到猫,到新地方的猫都会怕生,它一定躲起来了。但他看到了摆在墙角的猫食盆和水碗,猫碗很精致,苏生以前没见过,他估不出价,但敢肯定比自己用的饭碗贵。
苏生还看见了客厅里的椅子,上面搭着一样东西,黑色的,还垂着一些蕾丝,它是衣服还是围巾?好眼熟啊!就在这时,他看到一扇半开着的门,门里透出半扇镜子,一个女人背对着大门正在镜前化妆,镜子反射出的形象有些模糊,苏生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往自己脸上涂红圈圈?
门关上后,苏生还是有些发愣,心里有着莫名的不安。阿妹头却美滋滋的,她心不黑,赚一笔是一笔,可是,苏生却变得闷闷不乐,连阿妹头的笑都不能安慰他了。阿妹头忍不住对着他的耳朵大叫了一声,他一惊,脱口而出,一万二!
什么一万二?阿妹头莫明其妙
苏生强打起精神,如果我的猫每只都卖一万二就好了。
财迷啊!妄想症啊!脑子抽筋了!你真当猫是小老虎啊……阿妹头的不屑变得十分讨厌,苏生才发现她的五官有些歪斜,她和阿姐怎么比?怎么比?!没法比!
迎面走来一个年轻女人,黑纱衣服,蕾丝飘啊飘的,像妈妈穿的衣服,也像阿姐穿的衣服,苏生突然觉得这种黑色很晦气,像进火葬场都要戴的那块黑纱,一完事就会马上扔掉。
他向阿妹头挥挥手回家了,妈妈烧的赤豆汤大概还温热着,他要回去狠狠喝一碗,然后狠狠睡一觉,随便它做恶梦还是美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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